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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看云吹風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5065字
  • 2020-02-19 23:18:40

伽南咬牙切齒,對著炁元殿,將“梵沉”、“好師兄”、“四哥哥”輪番地喚,直喊得口干舌燥,梵沉卻連片衣角都吝于再現。

她泄了氣,目光四下游移,落在身旁的紈素身上。小丫頭一襲月白云英裙,雙平髻簪著兩朵淡藍色小花,斜插一串極精巧的淡藍步搖。伽南遂訕訕又誠心地贊道:“紈素今日這身打扮,當真清雅水靈,不知不覺,已出落成大姑娘了。”

紈素一愣,抿嘴淺笑道:“小師祖玩笑了,紈素……素日里都是這個打扮呀。”

“唔……是、是么?”伽南磕磕巴巴道:“哎,小紈素,梵沉近來可是吃錯了哪爐仙丹?這些日他一向這般蠻不講理么?”

紈素摸摸鼻子,淡笑道:“師祖他……唯有和小師祖您在一處時,才會如此呢。”

伽南茅塞頓開,氣道:“好哇!原是看我好欺負!”

她的好脾氣一向在玉京美名遠揚。三代開外的小弟子們,見了瑤池、七衍那幾位板正的仙君,皆斂聲屏氣,唯獨見了她,個個嬉皮笑臉。況儀、況塵那幾個更是同她混得爛熟。她自凡間學得了賭牌之術,轉頭便興致勃勃教給他們,奈何這些小輩牌技不精,輸得狠了,便涎著臉拉她打賭切磋,再借機將她贏來的血梧桐哄騙回去。她若在后山搗鼓出甚么羹湯野味,他們定聞香而至,圍坐一團。便是他們自己埋的佳釀,也會獻寶似的給她送上一壇……一如這般,小弟子們不敬她,她也一向不覺甚么,自得其樂。

如今才明白,真真是草善被云欺!

紈素撐了額角,輕聲道:“小師祖想是……誤會了。”

正此時,院外施施然飄進一人。面容明媚,帶著幾分似笑非笑——正是瑤池。

伽南眼皮一耷拉,索性闔上,全作未見。

若說這三十三重天上,伽南唯獨怵的,不是師父,不是師兄,卻是這位不大厚道的師侄。

她素喜閑書雜記,于那些玄奧道法哲思道理興致缺缺,故而最頭疼的便是聽父神講法。可每每在蓮池法座下神思稍懈,身旁的這位好師侄必定會以手掩唇,突然患了百日咳似的,咳得那叫一個情真意切、纏綿悱惻,引得父神和滿座弟子側目。每每此時,梵沉便會不動聲色地掐個風訣扯她衣角,待聽法已畢,再板著臉將她拎去僻靜處好一通教誨。

只聽瑤池悠然笑道:“小師叔今日又做甚么花樣?”

伽南也笑道:“小師侄嘗聞程門立雪?師叔今日這般,便是效法傳說中尊師重教之舉,以向師兄請教道法玄機的。”

瑤池道:“那么小師叔五花大綁又為那般?”

伽南面不改色:“殊不知三更燈火五更雞,正是仙子用功時。小師侄必然是起遲了,這才未見得師叔我已然得了梵沉的教習,正在此處修習破這捆仙索的精妙法門呢!”

“不可妄語。”一個甚沉靜清冷的聲音響起。伽南只覺身上一松,那根惱人的捆仙索已化作一道流光,乖乖落回不知何時已悄然立于殿門處的梵沉掌心。

伽南掩上嘴角,輕咳一聲。這廝著實可惡!若要解她,便該早些解了,何至于教她在瑤池跟前丟臉。若不解她,便索性不解到底,此刻戳穿她,更是翻倍的丟臉。

好在瑤池卻非專程來瞧她笑話,而是接了繁渚遞來的一紙蝶疏,前來稟明的。顯然,梵沉守了伽南七日未理事,玉京上下皆知。

瑤池斂了笑意,正色道是,西海大亂,蓬萊難支,天君無策,帝後遣使,不日將至玉京山。

伽南一愣,脫口道:“沒了?”

瑤池一頓,皺眉道:“唔……‘叩拜師尊,叩拜師叔、小師叔,問瑤池師姐安’……”

繁渚平日說話不利落便罷了,不承想遇此大事竟也這般語焉不詳。

西海大亂?是那西海水君要反了天庭,還是西海有異族要反那水君?

蓬萊難支?蓬萊仙島,下界八大仙山穩坐第二把交椅,與西海互為犄角,共鎮一方水土,島上散仙大能如過江之鯽不盡其數。堂堂蓬萊,竟會難支?

天君無策?帝後圣君君臨九重天萬萬年,座下有大大小小長長短短的諸天官、有枕戈待旦的十萬天兵天將,總不至于回回無策罷……

伽南咬牙恨恨道:“前些時日,梵沉飛升了上仙,九重天怕不是以為是他們的功勞,便打量著再叫我們誰去升個上仙上神的?還真是多謝了他們的好意。”

不過說來,梵沉斬殺幻魘獸飛升,這事細想起來也有些蹊蹺。不知是算作積攢功德飛升?還是算作勞身應劫飛升?若說是劫難,那幻魘獸雖兇險,卻遠不及天雷劫毀天滅地之威。若說是功德,父神創世之初倒有許多位典范,只是如今多是世襲的神仙,或是苦修渡劫飛升的神仙,靠功德飛升的倒是鮮聞了。

伽南恍惚記得,前些日子梵沉與各族翹楚論道,有一日便是這么個論題。各族修行,成仙成神所必經之劫難,暗藏何種天機?譬如是往昔重現,抑或是未來示警?一位面容古拙的巫族翹楚便道,劫難臨頭前,無人能窺其全貌。唯有一條鐵律:苦其筋骨和累其心神,一生只得其一。若上仙劫是皮肉受苦的天雷劫,那上神劫必是勞神費心的情劫,此乃定數。一位由妖族修成的蓮仙,容色清麗,探身輕道:“敢問梵沉上仙,若遇上那勞心費神的情劫一類,可有甚么玄機?”

殿內一時靜默。梵沉似有片刻怔忪,緩緩道:“修行之本,在于領悟天地大道。領悟愈深,則修為愈高。而世間的道,終歸于本心。大道浩渺,總有窮思難解之時。那時,或需化凡入世,將不解之惑,化作情劫一類,以本心渡之。若說玄機……”他頓了頓,目光飄向窗外,“能看清自己的本心真意,也算玄機了。”

彼時伽南就趴在窗外,聽得心頭莫名悸動。她頭一遭聽得梵沉一句話百來個字,便十分艷羨在場那些翹楚。他們哪里知道,與梵沉你有來言,我有去語,是一件多么可貴的事!有多么難得的福分!

那蓮仙玉面微紅,復又追問道:“我等修行萬年,偶遇情劫中人,不過下界匆匆數十寒暑……緣何卻能刻骨銘心,念念不忘?當真……只因是情劫的緣故么?”

梵沉垂眸,唇角竟極輕、極淡地牽起一絲微不可察的弧度,笑意如同初春湖面掠過的一絲微風。他道:

“有人曾為我解惑。于下界凡人而言,十年八年,便已是一生一世。”

伽南心頭那份艷羨幾乎滿溢。梵沉非但有問有答,竟還對諸位翹楚笑了!這話也實在深得她心,足見梵沉確然是位通情達理的好神仙,一句話說來,倒像是真真切切去那紅塵俗世里滾過一遭,體味過凡人的離合悲歡一般。

不過……這念頭想想也就罷了。梵沉兩眼一睜便是規矩二字,如何會像她這般,時不時溜去凡間嘗個新鮮?

“小師叔還是得多顧惜些身子骨才是。”瑤池的聲音帶著慣常的促狹響起,“如今非但聽法時神游天外,便是同我們立在一處時,也魂不守舍了?”

伽南這才回過神來。瑤池一向看她不順眼,對她橫挑鼻子豎挑眼,處處擠兌,她自忖身為長輩,合該大人大量,是以素來不同她計較。只這次,這句“我們”,頗為扎耳。她眉梢一挑,道:“我們?誰同誰稱作‘我們’?我與梵沉,親師兄妹,一體同心,分甘共苦,自然是‘我們’。四哥哥,你說,是也不是?”

此話一出,梵沉與瑤池的面上,竟都有可疑的紅云浮現。

閱遍話本子的行家豈能不懂這點眉眼官司?伽南心中電光石火般已有了七八分猜測。

還不待她細想,也不待梵沉答話,院墻邊兒上已有人按捺不住,急吼吼跳了出來。

“娘子!你與梵沉如何能是……”橐非覷著伽南殺人般的眼色噤了聲,他脖子一縮,生生轉了話頭:“就算你與梵沉是‘我們’,也該記得你同為夫才是‘咱們’啊!”

花練毫不客氣地一胳膊肘搗在橐非腰眼上,隨即揚起小臉,對著伽南笑得一臉純良無辜,脆生生道:“姐姐,是我怕你路上身子不爽利,才央橐非馱我跟來照看你的。”

橐非哎呦一聲,齜牙咧嘴反駁道:“分明是我……”

花練跳起來將他的嘴捂了。

這些年花練在玉京待得愈發自在,膽子也愈發大了,再沒有半點像當年那個怯怯的小東西。最明顯的便是,她已能面不改色地支使伽南給她做各式想吃的點心,以及……她非但不再喚橐非“哥哥”,還與他成了日日斗嘴抬杠的冤家。

紈素跟在梵沉身側耳濡目染,已學成另一尊玉京規矩小冊,現下她瞧著花練形容動作,不免鬧心,又不好出言,便紅著臉將花練盯著。

伽南正感慨這炁元殿外除卻翹楚齊聚那次,何曾如此熱鬧過。院外又飄進一位,規規矩矩,躬身垂首,正是七衍。他目不斜視,對著梵沉伽南恭敬見禮,道是父神特命他來詢問,昨日與梵沉商議之事,梵沉意下如何。

伽南深以為,她的師父確乎是天底下最好的師父,確乎同史冊傳聞中那些疾言厲色的師父不同。父神派弟子去做事,只說“打個商量”,再叫“回去思量”,才問“意下如何”。這樣好的師父,史冊上提及“父神鴻鈞”,竟全然只道他剛毅刻板、規矩森嚴,冷面冷心、從無私情,眾生見之莫不肅立。定然是因著文昌帝君麾下,梓潼府那些紀史真君,不曾得機緣能拜入師父門下,便長戚戚起來,在記載謄錄師父的豐功偉績時,蓄意刻薄了些。

梵沉三人皆喚了云團來,伽南抬腳欲隨,腳下卻一沉,又生了根般邁不動了,只得眼睜睜看著梵沉、瑤池、七衍三人瞬息沒入云靄深處。

花練熟門熟路地從石桌下拖出把竹椅,放在伽南身后,將她按坐下去:“姐姐莫跟梵沉哥哥一般見識!他定然是怕姐姐傷后初愈,累著了。”

橐非哼道:“他不一向如此么?招呼都不打,就將我家娘子定住……”

花練道:“梵沉哥哥分明是常將你定住罷!”

伽南闔眸。“文昌帝君身側,天聾地啞二位星君府上,可要我央師父替你們寫封薦帖?”

花練癟癟嘴,小聲嘟囔:“瞧瞧瞧瞧!姐姐越發不識好人心了!”

按梵沉往日脾性,這捆仙索頂多一炷香便解。伽南脫困后,向來是立時掐訣追去。可今日不同。一炷香的光景雖短,卻足以讓伽南心思幾轉。她心底那點倔強與委屈絲絲縷縷地纏上來:他敢一次次鎖住她,是吃定了她解困后必定會巴巴地追上去么?

術法已除,伽南晃了晃腳踝,喚橐非來馱了她,回了通明殿。又囑咐花練,若有人來,只說她睡了,誰也不見。

花練脆生應道:“好嘞!等梵沉哥哥來了,便如實告知?”

伽南跺腳道:“呸!小花練究竟是不是我喂大的?我不是你的親姐姐,梵沉才是你的親哥哥。梵沉來了更要說我睡了!直接轟出去了事!”

橐非拍著胸脯保證使命必達。花練嘴張得簡直能塞下枚千年蟠桃核。

伽南足尖一點,飛身便掠上了通明殿高高的琉璃屋頂。她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躺下,翹起二郎腿,瞇眼望著天上流云舒卷。微涼的晨風拂面,不多時,竟真在日頭下昏昏睡去。

夢中卻是瑤池明媚笑靨。

白衣粉面,烏發半綰了朝云近香髻,半垂于左肩。平日相見,她顧盼間雖情緒不起,卻自有一股威嚴,手段凌厲術法高深,小弟子們無不敬畏。在師父與梵沉跟前,她眼波流轉,眉目含情,每每妙語連珠,逗得師父撫掌大笑,她自己亦笑得丹唇露皓齒,發髻流蘇亂顫。聰慧,穩妥,明艷,廣伏人心……外加勤勉上進,道行精深,早早便位列女上仙……平心而論,瑤池與梵沉何等般配。

更何況……瑤池對梵沉,不可不謂傾心相待。她善于煉丹,在她掌管的孤鶩峰,無論是一年一結的玉槐蕊,十年一收的荊十尾,還是百年一采的血梧桐,千年一遇的菩提子,凡珍奇之物,她皆是挑了最大、最好、最上乘的,送往炁元殿。于修行者而言,無論神仙妖魔,與之靈丹靈氣,都是恩重如山、恩同再造的罔極之恩。以梵沉那萬年冰封臉,能得這般真心待他的仙子,細想來,也著實不易。

只是,偏是瑤池。伽南心頭泛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像咬了口未熟的蟠桃。

想來今日九重天正當值的太陽星主金烏殿下心情頗佳,駕著那三足神鳥跑得分外快些。日頭很快從東邊爬至中天,琉璃瓦片被曬得滾燙。伽南被日頭晃醒,雖貪戀屋頂清風好景,也只得一片腿兒,自幾丈高的殿頂翩然飛下,穩穩落在中庭。廣袖當風,自認頗有幾分謫仙落拓之姿。經此一跳,胸中郁氣竟散了大半。她暗道:我這一跳真是俊逸雅致,原來跳跳房子便能如此舒心?下回若再被那不講道理的云欺負了,索性去跳跳玉京山最高的墜星崖,想必更是快活!

想罷,她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塵,心情舒爽地轉身欲入殿。

剛轉過身,額頭便結結實實撞上了一堵溫熱挺拔的墻。登時撞得鼻尖發酸,眼眶不受控制地泛了紅。

那人轉過身來:“睡醒了?”

聲音清冽如寒泉擊玉,香氣亦是熟悉——不是梵沉又是誰?

伽南捂著鼻子,淚眼朦朧地抬頭,果見他神色自若,負手立在她身前。想到方才還教花練轟他,伽南一陣虧心,索性先聲奪人,惡人先告狀:“你杵在這里做甚么!”

“吹風。”梵沉答得簡潔。

伽南瞪圓了眼:“吹風?我在那頂上看了兩個時辰的云,你就在這門口吹了半日的風?”

梵沉眸光微動,道:“正是。我們,默契。”

伽南被他這句“我們”噎得臉熱,懶得再辯駁,越過他高大清瘦身影,徑直閃身入殿,“砰”地一聲將厚重殿門緊緊關上,還順手布了個簡易禁制。

門外靜默片刻。伽南貼著門縫,聽見梵沉似是無奈又帶著點別扭的低哄:“小五,開門。”

“不。”里面傳來甕聲甕氣的拒絕。

門外人低低地、幾不可聞地一嘆:“往后……絕不悄悄鎖你。”

“當真?”

“師兄何時騙過你。”門外聲音循循善誘,帶著讓人難以抗拒的、近乎縱容的溫和。

伽南的心像被貍奴的尾巴尖兒輕輕搔過,泛起一陣詭異的熨帖。她不再抵門,卻也不作聲,屏氣踮腳,悄無聲息往殿內深處溜去。

梵沉瞧著門縫下那抹溜走的裙角影子,唇角終是彎起一個清晰的弧度。指尖微光一閃,門上禁制便如冰雪消融。

輕輕一推,殿門應手而開,天光流瀉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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