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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木石心腸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5340字
  • 2020-02-14 02:29:45

伽南昏昏沉沉,只覺流年不利,這廂也暈,那廂也昏,已是數(shù)不清第幾遭被這般眾目睽睽之下托走了。

想那九重天的司命老兒,上回巴巴地來玉京拜父神,被她逮住討要命格簿子瞧新鮮。那老兒捋著胡子,煞有介事道是,神族命數(shù),天機難測,未錄于簿。如今想來定是謅來哄她的。想必他數(shù)萬載無聊透頂,便胡亂幾筆拿她當猴兒戲耍。下回定要潛上九重天,偷得他那寶貝簿子,大筆一揮,寫它個“普天之下,伽南最大”!

此刻倒不甚難受,周身只覺暖融融,似泡在溫湯里,只是眼皮沉得厲害,睜不大開。

恍惚間,聽見小花練氣呼呼道,說一千道一萬,原還不如我呢!我便是死在人間,一抔黃土埋了,再上不得玉京山,也絕不會讓姐姐受這么重的傷!

喲。伽南暗自點頭,這小東西,平日沒心沒肺沒頭腦,姐姐我卻到底沒白疼你。

又聽花練道,一頓不吃雖不打緊,可姐姐已然暈了七日了……

小花練還知冷知熱地貼心起來,伽南微哂。然則姐姐我卻非凡胎,平日陪你扒飯啜湯,不過是打點這張饞嘴罷了,實則此生不吃也并不打緊。

果然橐非小聲道,這倒……并沒甚么的……

花練接道,我便整整八日粒米未沾唇,實在扛不住了……

伽南忍不住嘴角一抽。好丫頭,原是自己想祭五臟廟了。

“你要護她周全,可護住了?”

梵沉也在?

伽南心頭一跳。若說她實則是不大擅長察言觀色的,只除卻對梵沉。梵沉有別于旁人,此云向來寡言少語,不然也無需她去潛心研究《問心》這等旁門左道去撬他唇舌了。他既不大講話,伽南少不得要時時覷他面色,抓住每次時機細細品他聲調(diào),方便日后見微而知著,見容色而知心聲。是以,這話雖不溫不火,伽南卻咂摸出了點滋味——梵沉倒似有一肚子氣隱而未發(fā)。

想來亦是。他必然在師父面前替她遮掩,她卻弄了個七日七夜人事不省。師父那廂定然瞞不住,少不得連他一并怪罪,此番他確是被她連累了。

伽南縮縮脖子,眼閉得更緊了些,打定主意要裝死裝到梵沉離了這通明殿。

“別忘了你應師尊的話。”

“我沒忘!我……我不知……”橐非的聲音黯了下去。許久,他定定道:“是我之過。此后日月,六界四洲,但凡有我橐非一口氣在,必不教我家娘子傷到毫分。”

伽南很是動容。以往只覺橐非無心,只聽師父道“有心”于橐非而言是件難事,直到在虞淵親眼目睹了他那番失控,她才真正明白,這“無心”背后,藏著多少次掙扎自救,多少次救而不得。他自幼不知受了多少摻著真心的假意,如今竟還愿意掏出一顆心來回護她,實在叫她受之有愧。

梵沉默了默,輕聲道:“你還要賴到甚么時候?”

花練橐非皆是一愣。

裝不下去了。伽南輕咳一聲,歪身坐起,卻不想腳耙手軟,大頭朝下栽了下去。伽南心道,丟臉!但所幸榻側(cè)一人一仙一鳥都算不得外人,這臉卻沒得甚么好丟的。

梵沉本坐于案邊,離得最遠,卻一瞬移形過來,已穩(wěn)穩(wěn)將她接在懷里。他目光沉了沉,似乎睨了橐非一眼,白云面上陰云布。

伽南卻有些茫然。梵沉不過撈她一把而已,如何能將自己氣成黑面閻羅?但當務之急是表明誠懇態(tài)度,她掙扎著坐好,擠出個頗為討好的笑:“多謝師兄援手。師兄定是受了小五許多連累,別生小五氣了嘛,待小五好了,日日給師兄做人間的甜甜點心賠罪!”

梵沉嗜甜,這點雖不形于色,伽南卻是爛熟于心。她自認是拿出了十二萬分的誠意,豈料梵沉的面色非但未霽,反而更沉了三分。他張了張口,卻默了片刻,對著花練道:“照看好她。”言罷,拂袖而去。

花練一臉的怒其不爭。“梵沉哥哥哪里是生姐姐的氣,他是生氣橐非教你受了好重的傷。姐姐倒好,言語間還與他這般生分,說甚么‘連累’‘賠罪’,定然氣壞他了!”這小丫頭,竟在她伽南面前剖析起梵沉來了?殊不知,論識得梵沉心思,姐姐我若稱六界第二,便沒人敢認第一的。伽南挑眉道:“生分?!我許他日日能吃到我親手做的人族點心,這已然是親密透頂了!”

花練竟也張了張口,抽著嘴角閉嘴了,認命地轉(zhuǎn)身端來好苦的一盞碧綠湯藥,一勺一勺,不容分說地塞進伽南嘴里。

伽南整張臉皺在一處。“這是用甚么草熬的?竟不知是我哪位同宗道心受損,苦成這般。”

橐非在一旁少有的蔫頭耷腦,囁嚅了半晌。直至伽南喝罷藥,問他可有受傷,他才磨磨蹭蹭摸出一根極長極美的紅翎,獻寶似的遞給她。期期艾艾道,此乃他們圣鳥一族的定情之物,若她不怪罪他,仍愿與他傾心相待,便請收下此翎,時時刻刻帶在身上。

伽南看著那根華麗得過分的羽毛,心下十分納罕:不知一根羽毛如何算作定情?若翼族姑娘薅禿了全身羽毛,在六界散酒似的散上一轉(zhuǎn),豈非能定下千八百樁情緣?左思右想不得其解,只得估摸著,大抵翼族將一身羽毛看得比性命還重,若是失了羽毛,便似殺了他一般的難受,故而斷不會有那千八百樁的情可定。

自覺又悟了層道理,伽南抬頭,卻見橐非一臉戚戚然,活脫脫一副小苦瓜模樣。他想必將她方才的思量當做了猶豫,更添了內(nèi)疚自責。伽南心下一軟,一把將那紅翎接過,笑嘻嘻道:“這紅翎的毛色氣度,可比天君大殿下那只三足鳥的雜毛強出百倍!此后定然貼身收著了。”橐非這才笑了,又娘子長娘子短起來。

翌日,玉汝又差小弟子捧著那碧綠苦湯來了。伽南自覺已動轉(zhuǎn)自如,便捂著嘴巴不肯就范。花練寸步不離跟在她身后,一定要她一滴不剩地灌下去,說甚么可得好全,休要辜負了梵沉。伽南一愣:“辜負梵沉?不是玉汝?”

于是,這昏迷七日的種種,伽南漸漸從橐非花練言語間理出個輪廓。

平翎王彌留之際,拼盡最后一絲靈力,將那能回溯過往的浮生珠碾作齏粉。是以羽衛(wèi)們匆匆趕來時,并無從得知真相。青鸞一口咬定是那玄衣人行刺王爺后遁逃無蹤,又以帝姬之尊,將橐非實為世子而非嗣女之事大白于眾,旋即號令羽衛(wèi)即刻護送橐非世子,連同他拔刀相助、不幸重傷的仙友——不才正是她伽南——速離虞淵。橐非馱著她一路疾馳回玉京,玉汝被梵沉闖了聞非閣“請”出來。玉汝把脈半晌,眉頭緊鎖——脈象分明是穿心重創(chuàng),可一顆七竅玲瓏的草木心就好端端、水靈靈地嵌在伽南肺腑之間。玉汝也犯了難,束手無策,只道小師叔似乎只是沉睡,并無大礙。梵沉依她所言,束手候了兩個時辰,眼見伽南仍是一臉的了無生趣要死不活,再也按捺不住,不顧玉汝阻攔,生生渡了半身修為給她,險些教他跌下上仙的階品。此后七日,梵沉咬著牙在她榻側(cè)調(diào)息打坐,一面穩(wěn)住自身根基,一面候著她醒來。

“梵沉哥哥叮囑我將你瞞著,不過,依我看,我說了也是無用,姐姐你呀,確是修無情道的好手!”花練搖頭嘆息:“說不準啊,姐姐只當這一覺睡得頗為劃算,醒來還平白添了這許多修為進項。哎……”她拖長調(diào)子,眼神幽幽掃過伽南,“若非是玉汝神君親口擔保姐姐的心完好無損,花練真要疑心……姐姐是否是全無心肝了……”

伽南腦中轟然一聲,靈臺震蕩。

她面色定然難看至極,否則,眼前的花練與橐非,也不會那般連聲急喚她的名字。她回過神來,沖出通明殿。花練在身后喊:“姐姐莫要再掐訣使術!恐身子還沒好利索!”橐非急化作鳥身,示意她上來。

伽南顧不得許多,只一揮手,喚來綠綺,盤腿坐在上頭,琴身流光一閃,便徑直沖炁元殿而去。

金烏既駕,云蒸霞蔚,半天朱色。梵沉一襲白衣,正迎風舞著赤練。赤練紅光與漫天霞光交相輝映,十分動人心腸的好看。

伽南遠遠便跳下綠綺。梵沉似有所感,劍勢一頓,見是她,眉頭一蹙。他抬手掐了個訣,那件通身淺雪灰、衣角繡著幾竿竹子的斗篷便從天而降,結(jié)結(jié)實實將伽南裹了個嚴實。這斗篷也是老相識了,伽南險些又被絆個趔趄,卻不敢脫下,手忙腳亂地撈起過長的下擺,蹦蹦跶跶,笑得諂媚,喚得親切:“梵沉師兄!”

翠影紅霞,綠水日華,將他二人懶懶地、淡淡地籠罩其中。

一旁侍立的紈素向伽南行禮,口道小師祖金安。

伽南卻未如往日一般連珠炮似的問她好、喊她起身、逗她玩,心里悄悄轉(zhuǎn)了兩道彎兒。

梵沉既不愿她知曉他渡了修為,伽南便打量著裝作不知。于是樂呵呵夸起梵沉那驚才絕艷的劍法來,連帶赤練劍都被她夸得天上難找、地上難求,頂頂了不起。雖則赤練誠然是如此寶貝的一件寶貝。赤練劍與綠綺琴是混沌初開時便有的天地至寶,本是一對兒,物靈相通,只需一件在手,使出互喚令,另一尊無論天涯海角也會應召而來。這等奇緣,她翻遍玉京藏書閣也不曾見過第二樁。

梵沉將她盯得緊,似乎隨時預備著在她倒下時出手扶住。待她那番極盡阿諛奉承之能事的闊論終于告一段落,梵沉才收回目光,云淡風輕道:“你是來得急,將我的點心落了?”

伽南心底一嘆。她一早便說,梵沉實則是一片頂頂可愛又有趣的云,只是身為父神首徒,輩分太高,擔子太重,才不得不掩飾得辛苦,終日端著那副清冷面孔。可惜凌華、凌蘊、況儀、況塵、決明、決吾那些小弟子們,偏無她這般洞若觀火的好眼力,死活不肯信她。

伽南忙不迭地從玲瓏袋里叮叮當當摸出各式精巧器皿,堆了滿懷。“師兄想吃甚么?但憑吩咐,小五無有不依的!”

“紫玉回心糕。”

這名兒聱牙,卻莫名耳熟,伽南蹙眉細思良久,幾乎要把藏經(jīng)閣食譜在腦中翻爛,也記不起有這一味點心。“這名兒倒不等閑,配叫我?guī)熜忠粐L!只是……不知是甚么珍奇材料做的?”

梵沉琥珀般的眸子瞬息黯淡下去,如明珠蒙塵。

“罷了。”

“哎哎哎?別呀!”伽南不依,急拉住他的衣袖:“你不知道也沒甚么打緊!小五會翻書呀!再不濟,用些紫薯、芋頭、玫瑰、紫藤試試?定然也不難吃的。”她只覺這提議甚是妥當,態(tài)度甚是端正。

豈料梵沉竟直接收了赤練,轉(zhuǎn)身朝殿內(nèi)走去。朝霞鍍在他清瘦背影上,卻未添甚么暖意,只叫人看得孤寂。

“玩笑罷了……不必當真。”

不對頭。果然不對頭。她已是如何的百依百順、做小伏低,這梵沉又是如何的一言不合便冷了臉躲開。他是從何時起,變得如此不講道理又不通情理?是因著忍了她千載的聒噪,終于不堪其擾?還是因著她確實言語不周,行為失當了?難不成是因著替她收拾爛攤子積下的氣悶,一朝爆發(fā)?總不至于是因著飛升上仙,連脾性也改天換地……無論如何,終究是要說開了才好。

“難得師兄愿同我玩笑一回,怎地又玩不起了?”伽南雙手往胸前一抱,定在原地,揚聲喊道,“小五自問一向待師兄以誠,除卻此次,并沒欺瞞過你甚么。若你是因這生我的氣,我自然認打認罰,給你賠不是。可我方才問原料,確是真心實意,絕非假意推諉。若是橐非隨口胡謅個名兒來消遣我,我定叫他麻溜爬了。可這是你,我是愿潛心鉆研一二,啊不,鉆研個十成十的。”

梵沉停步。他并未回頭,聲音順著風傳來,“你待我,與待橐非,到底是不同。”

紈素在一旁咳起來。愈咳愈兇,面紅耳赤。這丫頭雖不曾做成梵沉的徒兒,梵沉卻一直著意教她些術法。她不同于花練的至陰之體,可以修行。又勤奮刻苦,同梵沉如出一轍。是以百年過去,已小通幾招幾式。卻不想仍是孩子般的不小心。

伽南忙不迭抖出幾粒草靈,化作微光飄入紈素口鼻,替她平復了氣息。這才松口氣,信誓旦旦哄道:“那自然是不同!橐非是師父指給我的朋友,你卻是我的親師兄啊!你同我還是兩具魂靈,日日在一處親密打鬧時,我還認不得橐非幾條眉毛幾只鼻子幾張嘴巴呢!”——不過彼時只有她一直在鬧,也只有她一直在挨打罷了。

梵沉默然片刻,終是回過身,一步步走回她面前,緩緩道:“可你,卻愿為了橐非,付出性命。”

紈素咳得發(fā)了狠了,忘了情了,更上一重樓了。

伽南疑惑又擔憂地瞥她一眼,再次抖出幾粒草靈助她。懸著心直到紈素停了,這才開始氣悶。

這是造謠!這是污蔑!這是野史!她伽南仙子還指望日后若有話本子流出,好好表一表她的機智果敢、臨危不懼,卻并不曾料到旁人竟都以為她愿替人去死,以為她是個為情舍命的癡情種。花練年紀小看話本子看得癡了,這般問就罷了,昨日況儀來探望,竟也期期艾艾、拐彎抹角地打聽。況儀沒見過甚么世面,這般問就罷了,可梵沉!梵沉!連他也這般想!

她雖頑劣不成器,卻對自己頗為滿意。她自有她的故事可堪傳頌,而絕非是旁人故事里用以增色的陪襯。即便是橐非也不行。

伽南深吸一口氣,朗聲道:“我并不曾想過為誰付出性命!那曲《縛心》會叫我與被控者感同身受,我事先毫不知情。知曉時卻已然晚了,彼時他倆的性命,便懸于我這不敢松懈的一念之間,叫我如何放手?那時我也只想逃出生天,未料到會到這步田地。”頓了頓,她又補了句掏心窩子的話:“梵沉,我也并非是木石心腸,你為我舍去半身修為,此恩此情,我銘記五內(nèi),永世不忘!正所謂投桃報李,結(jié)草銜環(huán),死生不負。若定要說我愿為誰付出性命……那也只能是你啊!”

意識到有些口不擇言,竟將他渡修為的事說了出來,伽南不免張著口愣住。

一時靜極。

又靜許久。

乃至于伽南自覺此日的情境,許再過一萬年也刻在腦中難以忘懷。

她小心地去琢磨梵沉的面色,卻見他愣得比她還認真些。仿佛面上那常年的冰霜已然消融,露出底下罕見的、干干凈凈的……一派純呆。他這模樣,伽南從未見過,暗道,定然要連這樣子一同刻在腦中,方是不虧。

又神游一會,只聽梵沉啞聲道:“我知道的。但我只愿你不要如此犯傻。這等傻話,日后,不許再想。”

不知為何,伽南心下一緊,像被甚么攥住。她張張口,腦中卻空蕩蕩,只好東拉西扯道:“你這話,我、我當真很是感動!凡人說甚么‘長兄如父’,可見頗有幾番道理。正如師兄你在我這里,便是亦師亦父的。”

紈素咳了個驚天地來泣鬼神,蕩四海來平八荒。

梵沉將頭緩緩點了一點,隨即,移形便走。

伽南一怔,拔腿要追,腳下一絆,卻直直摔進紈素懷里。

低頭一瞧,梵沉!竟!又!給她使捆仙索!

梵沉這癖好,便是告到師父面前,師父他老人家怕也是不信的。可她已實實在在被梵沉用這索自魂靈時教育到如今。

這索雖松松垮垮,卻結(jié)結(jié)實實,給她束在此處,簡直比做仙草長在三生石畔時還要牢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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