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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酆都傀儡

  • 何所云深匿草兮
  • 鳳皇湉湉
  • 4923字
  • 2019-08-04 17:28:37

梵沉終究是梵沉,眾鬼毫無招架之力。他且戰且至伽南身側,將她拉起。

伽南仍彈著綠綺,脫力般歪在梵沉胸前,卻正瞧見他身后,地上悄然鉆出大片腐尸白骨。

一個最先破土的腐尸,已然舉著把銹跡斑斑的鬼刃沖上來。

“當心!”伽南也不知她從何處得來的孤勇,鬼使神差地反手扣住琴身,眼一閉,轉身以背脊迎向腥風,擋在梵沉身前。

意料中的痛卻遲遲沒有到來。伽南回頭,只見梵沉一手攥住刀刃,血順著刀鋒淌下。另一只握劍的手堪堪遮住她的眼睛,穩穩抵著她的額角,將她的頭按了回來。

虛影仰天大笑道:“你贏了?我看未必!”

看著梵沉鮮血淋漓的手,伽南怒從心頭起,狠命撥起綠綺。

梵沉舉劍砍翻一片腐尸,場面異常慘烈。

直到一股暖意漸次從臂彎繞到肩膀再到小腿,如貍奴尾巴摩挲人般舒服,伽南才回過神,手一軟停了綠綺,此時才覺腳腕刺痛,正淋淋漓漓地淌著血。梵沉半跪著,素白廣袖垂在她染血的裙角旁,凝著清露的指尖掠過她腳踝猙獰的傷口,月光將睫影投在他臉上。

梵沉皺眉道:“你……你不知我們身懷術法么?”

“我……我那不是怕你反應不及嘛!你方才第一下不是也沒使出術法?疼不疼?”伽南說著,翻出他的手來看。

“那是……”梵沉啞然,那是他一剎那的錯愕。

透骨木釘的寒痛一瞬貫穿脊背,口腔里絲絲腥甜彌漫開來,梵沉咬牙咽下。

“兩支曲子一起彈可真難聽。也怪難彈的……”伽南道,“對了,多謝你,師兄。”

正幫她沖洗傷口的修長手指頓了頓,僵住了。

不多時,他又替她換了身簇新的簡單些的藕荷色裙裳。

很久很久,久到伽南以為他不會回答這句真心的感謝了。終于那人直著背脊開口:“不必言謝。玉京山一草一木,我都會救。無關其他。”

不如不答。伽南狐疑地看他一眼,又有些不可言說的隱秘的生氣。這人好生奇怪,大難不死為人所救后說些感激涕零的話不是很正常?偏他在這一絲不茍地拒人于千里之外。好一個一視同仁!本想問他去了何處,此時如鯁在喉,索性低頭查看女娃情況。

須臾寧靜。

“我看見師姐了。”

伽南指尖一顫,先是錯愕地四處張望,而后才反應過來,梵沉竟是在同自己解釋。“所以你消失不見時是去追師姐,想探究竟?早說啊,我還當你被山魈拐去當壓寨夫君……”

“原想回來再同你講。”梵沉正色望著她,認真道:“下次,會留劍穗為引。”

伽南點頭,壞心眼道:“無妨無妨,玉京山一貓一狗,我都不會追——無關其他。”

梵沉果然面色一白,伽南暗笑,抱著女娃道:“好好好,我知道了。這小孩兒被惡魂附身,才把我騙來,不是有意不去找你的。”

梵沉并指輕點在小孩眉心,免得凡人身軀承不住仙家福澤。淡金靈力如月華傾瀉,蒼白的小臉終于有了血色,小孩嚶嚀轉醒,睜眼見得陌生的白衣人,立刻將伽南抱住,口口聲聲喊著神仙姐姐救我。伽南驚道:“小小年紀被惡魂奪舍,還能原魂不散,甚至保有記憶,倒是奇了!你叫甚么名字?”

“花練。我阿姐叫紈素。神仙姐姐,花兒沒有騙你,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我腦子里會有那個聲音,會說出那樣的話……差點害了姐姐……”

伽南點頭,怪道探祈愿燈時見到的影象與花兒描述的一般無二,若非如此她也不會輕易中計。“橫豎那果子暫無音訊,不如先順手替她尋了阿姐?”

梵沉微微一愣,輕輕點頭。

果然一草一木他都會救。伽南暗嘆。

修整已畢,不宜久留,二人欲先將花練送回家去。梵沉施法隱去三人身形,御劍而起。小花練如藤蘿般纏在伽南身上。伽南左手抓著綠綺,右手抓著孩子,棘手道:“抱錯大腿了花兒,是那個孔武有力的哥哥救了你!去抱他!去去!”花練不語,只是抱得更緊了。伽南循循善誘:“來來,花兒不怕,姐姐抱你去找哥哥!”花練把頭搖得像撥浪鼓。小孩子也太難帶,伽南一臉認真地嚇唬道:“不去?那就把花兒扔在這里好了!”

花練的淚水又盈滿大大的眼眶。伽南一個頭兩個大,頗有些心虛地和一只小小的人族僵持在這里。

梵沉默然降下赤練,抬手,袖間飛出點點流螢。

花練忘卻了哭泣,呆呆地盯著簌簌散開的流螢,撒開伽南轉而去逮流螢。終于抓住一只,開心地捏住,回頭又見梵沉,縮了縮脖子,吞了吞口水,似鼓起很大勇氣:“哥哥袖子里裝著星星?”

伽南撫掌笑道:“耶?梵沉,你話不會說幾句,卻還怪會哄孩子!”

梵沉瞥她一眼,伸手將花練抱上劍。花練捏著螢火蟲,扎在梵沉懷里好奇地抖他的衣袖。

“我、我也要乘劍……”伽南把腰一叉,正等梵沉問她為何不御琴,孰料那人又瞥她一眼,伸手抓住她后領,將她拎上赤練。

伽南第一次踩在這細細的一條劍上,加之法術失靈,便有些忐忑。孰料梵沉御劍比她御琴還要穩,簡直稱得上如履平地,就連花練都不哭不鬧,捏著螢火蟲邊飛邊喊:“流星來咯!流星來咯!”

赤練劍載著三人掠過深山,山下柴扉半掩的草屋便是花練的家。放下難搞的小花練,梵沉掐著尋蹤訣,二人尋至半山,月光正照著紈素蒼白的臉。白衣少女腰間系著和花練一樣的艾草香囊,懷中藥簍傾倒,手里還緊緊抓著采來的草藥。

玉京山上眾弟子皆是萬載的長生,伽南雖輩分大又空活了千年,卻實則只是個無甚么閱歷的小仙。這是她第一次見得十幾歲便枯萎了的人身。伽南解下外衫裹住尸身,眼眶被山風吹得有些發酸。

“梵沉!”伽南一指,尸身額間綻著朵詭異墨蓮,與花練彼時頸側印記如出一轍。

梵沉皺眉。“鎖魂咒。”

“所以……紈素沒有死,只是魂魄被鎖在身體里,等著被奪舍。可有解法?”

梵沉并指試了幾下,道:“鬼族咒術,許唯有鬼族來解。”赤練劍出鞘三寸,映出天邊血色滿月。“子時將至。”

伽南替紈素理好鬢邊碎發,抱起她,只覺輕得像片曬干的竹葉。伽南抬眸:“正好去會會那位不知名畫蓮圣手。”

將紈素送回家中,伽南安撫了花練母女,道是他們會去酆都探個究竟,或能救了紈素,又叮囑二人不要離開梵沉在草屋四周落下的仙障。花練一手拉著梵沉一手拽著伽南,不叫他們走,伽南長嘆一聲,拿起綠綺才撥了一個音,小女娃便軟軟歪進梵沉臂彎,閉眼沉沉睡去。

梵沉蹙眉:“玉京戒律……”

伽南忍住昏昏欲睡的反噬,滿不在乎地跳上赤練:“天地良心,我也不想對凡人施法!只是非常之時,總有些非常手段!煩勞…再馱我一程?”

梵沉道:“你若累了……”

伽南一擺手,打起哈哈:“不累不累,養精蓄銳。”

梵沉也不再多言,赤練騰空而起。

夜色掩映,流云紛沓。劍光裁開血月,赤練落地無聲,伽南迷迷糊糊抬頭:“唔……我怎么?”……被一根捆仙索綁在梵沉背上!將墜未墜的涎水掛在嘴角,梵沉的蝴蝶骨處白衣潤濕了小片。自己何時睡去竟半點印象也無,還睡成這般模樣,伽南暗道丟人。“四哥哥,你一手御劍,一手拖著我不成么?捆成這般也太難看了!你何時學會趁人之危?”

梵沉收劍的指訣未亂半分:“子時一刻。”

“我是問……”伽南的話音被眼前景象嗆在喉間——酆都界碑已近在眼前,厚重的城門在霧中顯出暗紅輪廓——鬼門關并未開啟,那街上的鬼眾……未及伽南深思,子時的梆子在幽冥河上蕩開第二聲回響,城門吱呀呀開放。二人立刻隱身遁形,躲在石柱之后。千百鬼眾自酆都城內列隊而出,步履沉緩,眼窩空洞。

二人交換眼神,伽南道:“鬼族……似乎……也不該是這樣的……這、這渾似三百年沒吃沒睡沒精氣神的紙扎人……況且,現下子時二刻,并非鬼門關開的時辰。”

梵沉道:“果是傀儡。”

伽南點頭:“那鬼族在臨凡之前,偷偷摸摸放這許多傀儡出來,意欲何為呢?傀儡扮鬼?可引線撐不滿一定時辰,現下瞞得住,待時辰一到,假鬼萎靡倒地,定會上達天聽。”

梵沉道:“鬼族必得召回傀儡,再行更替。”

隊列悉數走遠,伽南瞅準時機拽著梵沉沖進酆都城,城門哐當當關在他們身后。伽南偷瞄一眼一臉凝重的梵沉,道:“哎,別說什么私入異族,不入異族能查到血梧桐的下落么!能救活那個可憐的素素么!能追蹤這些傀儡找到幕后推手么!”

梵沉少有地肉眼可見地猶豫了一下,道:“……我沒說。”

“呃……嗯……哦?”伽南亦是少有地磕巴了。“你、你竟不教訓我要守規矩?”

話音未落,青石板街忽然涌出一列人影。雖則數百人絡繹不絕形象各異,動作神態卻都整齊劃一——弓腰駝背垂頭,緩緩地邁著相同的七寸步距,連手臂的擺動都落在相同位置,舉手投足分毫不差,透著詭異。

伽南道:“傀儡陣!”還是正被牽引著召回酆都的傀儡陣,最宜順藤摸瓜。

那廂,青石板縫里蠕動著鬼面蛛,那列傀儡還在搖頭擺臂向前,伽南正欲上前,梵沉摁住她。

伽南道:“傀儡無目,瞧不見我!只要我混入其中絲毫不差——”

梵沉道:“你我身懷神息,離近易被發覺。遠遠追蹤即可。”

“傀儡引線并非細軟絲線,故而并非定然指向傀儡行進方向,又看不見摸不著,若傀儡不是去尋控傀人的,我們又如何找到他?”伽南一笑,指了指臂彎的黑孔:“你有神息,我沒有,我去!”

梵沉一怔,而伽南已趁機屏息綴在傀儡隊尾。傀儡隊剎那停止,伽南硬是將步子生生收住。傀儡隊瞬時轉身,伽南亦一板一眼有樣學樣,絲毫不敢行差踏錯。傀儡原地動作數下,伽南都提心吊膽地應付上了,傀儡們約莫并未發覺有異,終于又緩緩前進。

伽南終于觀察到,這些傀儡后頸皆隱隱鼓起,約摸引線就系在此處。正此時,數百傀儡齊齊頓足,伽南一不留神未收住,懸著腳停在半空一動不敢動。眾傀儡低著頭卻開始朝不同方向折頸,發出竹節爆裂般的脆響,逡巡著四下搜尋。

伽南亦轉頭向梵沉望出一眼,突然心下一緊,壞了,沒有神力法術,不能傳音入密,只能祈愿他能看出她的口型——“后頸”。

未料數百張青白面容陡然齊刷刷轉來,一雙雙無珠之目將她死死盯住。

赤練劍光倏然破空而來,劍尖挑起伽南身前傀儡的后頸皮。果然,青紫皮下不見骨血,唯埋著一截桃木芯刻著的生辰八字。伽南反手將桃木芯插進自己后腦發髻,頓覺四肢被無形絲線牽引,真如提線木偶般不受控制地動了起來,與傀儡陣列渾然相合。身前那傀儡登時倒地,散成一灘皮囊和骨架。傀儡數目既已無誤,眾傀儡始又同步向前。

赤練將劍穗捆著的傳音符甩在伽南身上,立時毫無牽掛地瀟灑飛走,與它主人一般的不愿久留。伽南暗翻了個白眼,傳音入密:“你都不讓赤練多護我片刻?”

“我在。”

“你在固然在,可離那么遠,若這些傀儡又發狂,赤練來不來得及飛來哦!”

“來得及。”

“嘿,四哥哥怎的句句有回應了?莫非是擔心我?”

“當心。”

“擔心?”

“……專心。”

“無事無事,有這引線牽著,我不會再動錯了。嘶……似乎……引線朝向是東南巽位……控傀人在城樓方向!你快去看控傀者是何人!”

“……那你?”

伽南頭一遭聽見梵沉講話結尾語調上揚,一笑道:“我跟著這隊傀儡,看他們往東北方走作甚。若有不測,我取下這桃木芯,溜之乎就是!四哥哥且把心放在肚子里,禍害遺千年,我不禍害你一千年怎么肯有事呢?你快去快回,回來尋我!”

酆都城的鬼族百姓不同于人族,他們日落而作,日出而息。此時明月高懸,街市上正喧囂熱鬧,路上的群鬼有死狀慘烈的,亦有與凡人無異的,但都全然沒有傀儡們死氣沉沉的樣子,干農活,做買賣,上學堂,街頭賣藝,應有盡有。鬼眾們見得浩浩蕩蕩的傀儡陣,卻不驚慌,只悉數閃身讓路。

伽南暗忖,這傀儡術是禁術,鬼族百姓卻似見怪不怪,當這是尋常物事,此乃一奇。今夜鬼族過酆都城門入凡間尋親,此時百姓卻如常日一般,并不似要動身的樣子,此乃二奇。

四周愈來愈熱氣蒸騰,愈來愈不見鬼影,伽南亦覺引線之力愈發強了。她盯著自己已全然不受控制的手腳,傳音道:“梵沉,你那如何?可有進展?”

“嗯。”

“傀儡隊一直往東北走,穿了四條小巷,過了一個鬼市。現下到了一處,熱得要命,縱是籠屜里的包子也該熟了。”

伽南渾身灼熱難忍,滾燙霧氣里,前方赫然現出九口金銅巨鼎,鼎中翻涌的竟是人族香火。前方傀儡前赴后繼躍入鼎中,香火裹著焦臭沖天而起,轉瞬一齊化作青煙。伽南大驚,急忙去摳那桃木芯,卻發現連手臂也不聽使喚了。“這有九口鼎,似在煉丹或是煉靈……梵沉?”

“……嗯。”

“你在打架?”

“嗯。”

伽南噤聲。身前的傀儡越來越少,她看向水洼倒影,腦后桃木芯不知何時已生出細密紅絲,紅絲正順著發絲往她百會穴爬。伽南渾身再沒有半絲氣力,嘴唇如重千鈞,難以啟齒。她暗叫,就快被下餃子了,別蒸包子咱要爭氣啊!!

終于,伽南勉力咬破舌尖,大叫道:“琴來!!!”

綠綺呼嘯著自遠方飛來,懸在伽南頭頂上下翻飛,琴弦泛著幽綠光芒,與傀儡引線相切。

伽南叫道:“好寶!”

綠綺琴弦割斷引線的剎那,伽南踉蹌著去穩身形,卻落入一抹白衣懷中。伽南聞得那熟悉的撲鼻清香,安然泄力,像被抽去骨線的絹人,倒了下去。

梵沉的劍氣已然穿透霧靄,橫斬半空,眾傀儡登時亦如斷線紙鳶,紛紛委頓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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