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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1572年8月24日晚上

  • 瑪爾戈王后
  • (法)大仲馬
  • 5593字
  • 2019-02-14 17:19:23

讀者還記得,前一章提到過亨利·德·納瓦爾正在焦急地等待著一個名叫拉莫爾的貴紳。正如元帥所預言的那樣,這位年輕的貴紳在1572年8月24日接近黃昏的時分,從圣馬塞爾門進入巴黎。他用不屑多看的眼光打量著大街兩旁展示著別致招牌的接二連三的旅館,騎著他那匹汗氣騰騰的馬一直來到市中心。他穿過莫貝爾廣場、小橋、圣母院橋,順著沿河馬路前行,在布雷塞克街的一頭停了下來。后來這條街改名為干樹街。為了盡可能地方便讀者,我們不妨保留它現在的名字。

顯然是這個街名吸引了他,他向這條街里走去。左邊,一根金屬桿上掛著一塊漂亮的鐵皮招牌,招牌吱吱嘎嘎地響著,上面的小鈴鐺也伴隨著它叮叮鈴鈴地響著,這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再次停住馬,只見招牌上寫著:“麗星旅店”,店名上方還有一幅對饑腸轆轆的旅客最富有吸引力的圖畫:在漆黑的天空中高掛著一只烤雞,一個身穿紅斗篷的男子朝著這顆新星伸出雙臂,獻出自己的錢包,表達自己的熱望。

這年輕的貴紳自言自語說:

“這家旅店廣告做得很別致,我敢打賭,店主準是個精明能干的伙計。我早就聽說干樹街就在盧浮宮區。如果這家旅店真的名副其實,我在這里住下一定是再好不過的了。”

就在這年輕人自言自語的當兒,從這條街的另一頭,也就是說從圣奧諾雷街那邊,走來了另一個騎士。他也在“麗星旅店”的招牌前面停住了,站在那里出神。

兩人中,我們至少已經知道了名字的那一位,騎著一匹西班牙種的白馬,穿著一件飾有黑玉的黑色緊身衣。他的斗篷是深紫色天鵝絨的,腳下登一雙黑皮靴,腰間佩著一把鏤花鐵柄的長劍和一把同樣把柄的匕首。現在,讓我們把目光從他的穿戴移向他的容貌,可以看出他是二十四五歲的漢子,曬得黑黑的臉,藍色的眼睛,細細的山羊胡子,每當他張開精致而十分優美的嘴,露出溫柔而略帶傷感的微笑時,他的晶瑩的牙齒好像能照亮他的整個面龐。

至于那第二個旅客,則同前者形成鮮明的對照。在他那向上翹起的帽檐下,露出紅棕色的濃密的卷發;濃發下面那雙灰眼睛,稍遇到不遂心的事,就會閃閃發光,幾乎成了黑眼睛。他的臉的其余部分,包括紅潤的面頰,一副山羊髭,兩片薄嘴唇和一口令人贊美的牙齒,加上他那白皙的皮膚,高高的身材,寬寬的肩膀,可算得上是一個人們通常所謂的英俊騎士。一個小時以來,他在尋找客店招牌的借口下,抬頭張望著每一扇窗戶。女人們都很仔細地打量著他。而男人們呢,看到他那太小的斗篷、過緊的長褲和古式的靴子,他們起初大概想笑來著,可是,他們一細細端詳那人的臉,立刻把就要發出的笑聲改變成再親切不過的“上帝保佑您”的祝愿聲。因為那張臉一分鐘里可以現出十種不同的表情,可就是沒有外省人的那種尷尬相。

這人首先向我們剛才說過的正在打量麗星旅店的那個紳士開了言。

“該死的,先生,”他那重得很的山區口音使人立刻就能從一百個外地人中認出他是皮埃蒙特人,“我們這兒離盧浮宮很近了嗎?看來,你的興趣跟我一樣:這旅店很對我的口味。”

“先生,”另外一個帶著明顯的普羅旺斯口音答道。他的口音之重,絲毫不亞于對方的皮埃蒙特口音。“我想這家旅店離盧浮宮是很近吧。不過,我還不知道我是否有這樣的榮幸來同意你的看法。我還在考慮呢。”

“先生,你還沒有打定主意?這家旅店可是很討人喜歡的喲。不然的話,也許是因為你站在這兒吸引了我。不過,你總還承認這張畫還是很漂亮的吧?”

“噢!這倒是可能;不過也正是這一點使我懷疑它內里究竟如何。有人對我說,巴黎到處是騙子,可以用別的東西騙人,同樣也可以用招牌騙人。”

“該死的!先生,”皮埃蒙特人說,“我才不怕騙子呢!如果店主拿不出畫上那么好的烤雞來招待我,我就把他插在鐵釬上烤,不把他烤黃了,我就不走。咱們進去吧,先生!”

“你終于把我說服了,”普羅旺斯人笑著說,“先生,那就請你先行。”

“噢,先生,我敢發誓,我絕不能這樣做,因為我只是你謙卑的仆人——阿尼巴爾·德·科科納伯爵[1]。”

“而我呢,先生,我是隨時準備為你效勞的拉莫爾家族的約瑟夫-伊阿森特-博尼法斯伯爵。”

“既然如此,先生,我們就臂挽臂一起進去吧!”

這項折中建議的結果是,兩個年輕人下了馬,把韁繩交給了一個馬夫,掛正了他們的長劍,臂挽著臂,朝旅店門口走去。店主正站在門口。但是,和這類人的常規正好相反,店老板好像根本不在意他們的到來,仍在專心致志地和一個又干又黃的大漢子商談什么事。那人緊裹著一件火紅色的斗篷,就像是一頭蜷縮在羽毛里的貓頭鷹。

兩位紳士已經走得離店主和那穿火紅色斗篷的人很近了,店主還在同那人談個不休。科科納見自己和自己的伙伴竟受到如此冷遇,老大不耐煩,走去拉了拉店主的袖口。后者似乎到這時才突然如夢初醒,向那同他談話的人告別說:“再見!早點來,尤其別忘了告訴我時間!”

“喂!怪先生,”科科納說,“你沒看見有人找你有事嗎?”

“啊!對不起,先生們,”店主說,“我沒有看見你們。”

“嗯!該死的,應該看見我們的呀!現在你總看見我們了吧,那就請你不要只稱我們‘先生’,要稱呼‘伯爵先生’,好嗎?”

拉莫爾站在后面,讓科科納去說話。而后者也好像把這件事攬在自己身上了。

然而,從拉莫爾那緊蹙的雙眉不難看出,他是隨時準備在有必要采取行動時挺身而出幫助他的朋友的。

“那么好吧!您要做什么,伯爵先生?”店主用最心平氣和的聲調問。

“好嘛……這樣就對了,是不是?”科科納回過頭去對拉莫爾說,后者點了點頭,表示有同感。“伯爵先生和我,被你的招牌吸引了來,準備在你的旅店里吃頓晚飯,住一宿。”

“先生們,”店主說,“我太遺憾了!我只有一個房間,怕對你們不合適。”

“啊!我的天!那再好不過了。”拉莫爾說,“我們到別處去住吧!”

“啊!不,不,”科科納說,“我可要在這里住下,我的馬已經累壞了。既然你不樂意,我就要下這個房間了。”

“啊!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店主依然冷漠得近乎無禮地說,“如果只有您一個人,我根本就不租給您。”

“該死的!”科科納喊道,“這個家伙簡直在拿我開心!剛才說我們兩個人多了,現在又說我一個人少了!怪人,你莫非不想租給我們房子?”

“先生,既然您用這樣的口氣說話,我也可以坦率地告訴您。”

“那么就說!不過要快說!”

“好吧!我寧愿不租給你們。”

“為什么?”科科納氣得臉都變了色。

“因為你們沒帶仆人,讓你們住進一個主人住的房間,我就得有兩個仆人住的房間空著。因為,如果我把主人住的房間租給你們,那其他兩間就很有租不出去的危險。”

“拉莫爾先生,”科科納回過頭去說,“你看我們宰了這家伙好嗎?”

“我看可以!”拉莫爾說著,像他的伙伴一樣準備揍那店主。可是,盡管這兩位紳士如此堅決地要大打出手,店主卻并不驚慌。他只是后退了一步,退進了自己的店堂,以嘲笑的口吻說:

“看來這二位先生是從外省來的。在巴黎殺害拒絕出租客房的店主的風氣已經過時了!人們現在時興的是謀殺大人物,而不是小市民。如果你們喊得太兇,我要叫我的鄰居們來了,那時將是你們二位挨揍了。兩個上等人讓人這樣對待,可是有失身份啊!”

“該死的!他在訕笑我們。”科科納氣急敗壞地喊道。

“格雷古瓦,拿我的火槍來!”店主對他的傭人喊道。那語氣就好像在說:“包圍他們!”

“Trippe del Papa[2]!”科科納狂吼著拔出劍來,“拉莫爾先生,你也來暖和暖和!”

“不,請不要這樣!等我們活動暖和了,晚飯可要涼了。”

“怎么!你認為……?”科科納喊道。

“我認為麗星旅店的老板說得有理;只是他不會接待客人,尤其是那些高貴的客人。他不該粗魯地對我們說:先生,我不愿租給你們,而應該有禮貌地說:請進吧。先生們!然后開上賬單:主人房間多少錢;仆人房間多少錢,因為,雖說我們現在沒有仆人,但我們是打算雇的。”

這樣說著,拉莫爾輕輕推開店主已經伸出去拿槍的手,讓科科納過去,自己也跟了進去。

“管它呢!”科科納喊道,“我要不看到我的寶劍像他的烤肉扦子一樣好使,是很難把它插進鞘里的。”

“忍耐一點,伙伴,”拉莫爾說,“你就忍耐一點吧!所有的旅店都住滿了來慶賀婚禮和參加弗朗德勒戰爭的上等人,我們再也找不到別的住處了;再說,巴黎接待外地人的習慣也許就是這樣的。”

“該死的,你真有耐心!”科科納氣憤地擰著自己的紅棕色胡子,狠狠地瞪著店老板,喃喃地說。“不過得讓這壞蛋小心著:要是他的飯菜不可口,床不柔軟,酒不是三年陳酒,傭人不像燈芯草似的順從……”

“得,得,得,我的老爺,”店主一面在磨石上磨著腰刀一面說,“您就放心吧!您在這里準會像在樂土上一樣好過!”

然后,他搖著頭,低聲囁嚅著:

“又是個胡格諾。自從他們的貝亞恩人和瑪爾戈小姐結婚以后,這些叛徒都這樣蠻橫無理!”

接著,他帶著如果他的客人們見到一定會打寒戰的微笑說:

“嘿,嘿!真滑稽,胡格諾派竟然來到我的店里,而且……”

“我們還吃不吃飯啦?”科科納譏刺的問話打斷了店主的旁白。

“先生,隨你們的便。”店主的態度顯然由于自己最后這種想法而有所緩和。

“好!我們愿意吃,馬上給我們開飯。”科科納回答說。

然后,他又轉向拉莫爾說:

“伯爵先生,趁他們在給我們準備房間,你說說,你覺得巴黎是一個令人愉快的城市嗎?”

“說句真心話,我不覺得,”拉莫爾說,“我在這里看到的都是些神色驚惶、令人厭倦的面孔,也許是因為巴黎人害怕風暴的緣故吧,你看天空多么黑暗,空氣多么沉悶!”

“伯爵,你是在找盧浮宮,是嗎?”

“我想你也是吧,科科納先生。”

“那么,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們一起去找。”

“嗯?這時候出去好像太晚了。”拉莫爾說。

“管它晚不晚,我卻必須出去。給我的命令是很明確的:盡快到達巴黎;一到巴黎,立即與吉茲公爵取得聯系。”

一聽到吉茲公爵的名字,店主十分關切地向他們靠近了些。

“這個壞蛋好像在偷聽我們說話,”科科納說。他具有皮埃蒙特人愛記仇的特點,絕不肯輕易饒過麗星旅店老板對旅客那種不禮貌的態度。

“是的,先生,我是在聽你們說話。”店主說著把手放在帽檐上。“不過是為了更好地侍候你們。我聽見你們談到偉大的吉茲公爵,所以就趕緊跑過來。大人們,我能為你們做些什么呢?”

“啊!這個名字看來很有魔力,因為你這蠻橫無理的人聽了它立刻就變得如此謙卑恭順,該死的!老板!你……你叫什么,老板?”

“拉于里埃爾老板。”店主彎著腰回答。

“好吧,拉于里埃爾老板,你是不是認為我的胳膊沒有那位令你如此恭敬的吉茲公爵的粗?”

“不,伯爵先生,是您的胳膊沒有他的長。”拉于里埃爾回答說,“另外,必須告訴您的是,這個偉大的亨利是我們巴黎人的偶像。”

“哪一個亨利?”拉莫爾問。

“在我們看來只有一個亨利。”店主說。

“對不起,朋友,還有一個亨利,我希望你不要說他的壞話,那就是亨利·德·納瓦爾,另外還有亨利·德·孔代,他也是很了不起的。”

“我可不認識他們。”店主回答。

“是的,但是我認識。”拉莫爾說,“我就是來找亨利·納瓦爾國王的,我請你在我面前不要說他的壞話。”

店主沒有搭理拉莫爾,而是輕輕摸了一下自己的帽子,繼續討好科科納:“這么說,先生是要去找吉茲公爵啰?先生真是個幸運的上等人,您來顯然是為了……”

“為了什么?”科科納問。

“為了參加一個慶典。”店主露出一個奇特的微笑回答說。

“應該說一堆慶典才好,因為我聽說巴黎到處都在舉行慶典;至少是人們都在談論著舞會、宴會、騎兵競技表演。在巴黎,人們不是玩得很開心嗎?嗯?”

“先生,至少到目前為止還很有節制。”店主回答說,“不過,我希望人們很快就會開心的。”

“納瓦爾國王陛下的婚禮吸引了很多人到這個城市來。”拉莫爾說。

“是的,先生,很多胡格諾。”拉于里埃爾脫口回答說。他接著改口道:“啊!對不起,這兩位先生是信新教的吧?”

“我,信新教!”科科納喊道,“去你的吧!我像我們的圣父教皇一樣是天主教徒。”

拉于里埃爾轉身用目光詢問拉莫爾。也許是拉莫爾不明白他這目光的含意,也許是他認為只有用另一個問題來作為回答才合適。他問道:

“拉于里埃爾老板,如果你不了解納瓦爾國王陛下,那么你也許了解海軍元帥先生吧?我聽說海軍元帥先生在朝廷很是受寵。有人介紹我來找他,如果他的地址不會擦傷你的嘴,你能告訴我他住在哪兒嗎?”

“先生,他住在貝蒂西街,從這兒往右走。”店主回答說。他內心的洋洋自得,情不自禁地流露了出來。

“怎么,他住在那兒?”拉莫爾問,“難道他搬家了?”

“是的,也許搬出了這個世界。”

“你是什么意思?”兩位貴紳一起驚叫了起來,“元帥搬出了這個世界?”

“怎么?科科納先生,”店主帶著狡黠的微笑繼續說,“您是吉茲的人,您還不知道這件事?”

“什么事?”

“前天,海軍元帥穿過圣日耳曼-洛塞魯瓦廣場時,在皮埃爾·皮勒議事司鐸門前中了一槍。”

“他被人打死了?”拉莫爾大聲問。

“沒有,槍彈只是打斷了胳膊和兩個手指;不過,人們希望那子彈是帶毒的。”

“怎么,混蛋!”拉莫爾喊道,“人們希望!……”

“我是想說人們認為。”店主改口說,“咱們不必為了一個字斗氣,是我說走了嘴。”

拉于里埃爾老板轉過身去,背朝拉莫爾,嘲弄地向科科納吐了一下舌頭,同時暗暗遞了個眼色。

“真的!”拉莫爾痛苦得發呆了,喃喃地說。

“先生們,我很榮幸能告訴你們這個消息。”店主回答說。

“既然如此,”拉莫爾說,“我一刻也不能耽誤,現在就去盧浮宮。我到那里能見到亨利國王嗎?”

“可能吧,既然他就住在那里。”

“我也到盧浮宮去,”科科納說,“我到那里能見到吉茲公爵嗎?”

“大概可以,因為我剛才看到他帶著兩百名紳士走過去。”

“那么,科科納先生,走吧!”拉莫爾說。

“我跟著你,先生。”科科納說。

“可是,先生們,你們的晚飯怎么辦?”拉于里埃爾老板問。

“啊!”拉莫爾說,“我可能要在納瓦爾國王那里吃晚飯了。”

“我在吉茲公爵那里吃。”科科納說。

“我呢,”店主目送這兩位紳士踏上了去盧浮宮的大街以后說,“我要擦亮我的頭盔,把火槍裝上引信,磨尖我的槊。誰也不知道會發生什么事。”

注釋

[1]阿尼巴爾·德·科科納伯爵(1535—1574):歷史上實有其人。據史書記載,他系出身于意大利皮埃蒙特的世家子弟,受阿朗松公爵的寵幸,因與拉莫爾參加旨在使阿朗松公爵登上王位的政變而被處死刑。

[2]意大利語罵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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