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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詩人國王

第二天以及隨后的幾天都是在宴會、舞會、競技等活動中度過的。

兩派之間的關系越來越融洽。各種各樣親熱友愛的表示,足以使最激憤的胡格諾也忘乎所以。人們可以看到戈登神父和庫爾托梅男爵共進晚餐,大吃大喝,吉茲公爵與孔代親王泛舟在塞納河,溯流而上。

查理國王好像一掃慣常的悶悶不樂,再也離不開他的亨利妹夫,而太后是那么愉快,她專心致志地照管著刺繡品、金銀首飾和羽毛飾物,簡直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

多少被這新卡布[1]感化了的胡格諾派,開始穿上絲綢的緊身上衣,舉著寫有名言的旗子出現在某些陽臺前面,好像他們也是天主教徒。從各方面來看,對新教的反映都很好。似乎整個宮廷都皈依新教了。連閱歷豐富的海軍元帥也和其他人一樣失去了理智,他的頭腦是那么沖動,以至于有一天晚上他足有兩個小時忘了嚼他的牙簽,而平時從下午兩點吃完午飯到晚上八點開始吃晚飯這段時間里,他總是沉湎于這項事務的。

就在元帥令人難以置信地竟然忘掉了他的習慣的那個晚上,查理九世國王邀請亨利·德·納瓦爾和吉茲公爵吃點心。吃完點心,他同他們一起來到自己的房間,向他們談起自己發明的一種精巧的捕狼器械,談論之間,他突然停下來問道:

“海軍元帥先生今晚不來嗎?哪一位今天見到過他?能否告訴我一些他的消息?”

“我。”納瓦爾國王說,“如果陛下為他的健康擔憂,那么,我可以請陛下放心,因為我今天早上六點和晚上七點都見到過他。”

“啊!”國王懷著想洞悉一切的好奇心,又把旁顧了片刻的目光投在他的妹夫身上,“亨利,對一個年輕的新郎來說,你起得太早了!”

“是的,陛下,”貝亞恩國王回答,“我是想向消息靈通的海軍元帥打聽一下,我等待的幾個貴紳是否已經在途中。”

“還有一些貴紳!你舉行婚禮的那天已經來了八百位貴紳,以后每天都陸續不斷地有新來的,你難道想入侵我們不成?”查理九世笑著說。

吉茲公爵則緊蹙雙眉。

“陛下,”貝亞恩人回答道,“聽說要對弗朗德勒采取一次行動,我召集來了我國內和鄰近地區的貴紳,我想這些人或許對陛下有用。”

公爵回憶起貝亞恩人在新婚之夜對瑪格麗特談過的計劃,便更注意地聽著。

“好!好!”國王帶著他那猛獸般的微笑回答說,“來得越多,我們越高興。亨利,把他們都召來,都召來。可是這些貴紳都是些什么人?我希望都是些勇士吧?”

“陛下,我也說不上我的部下是否能比得上陛下的、安儒公爵先生的和吉茲先生的部下,但我了解他們,我知道他們會盡力去干的。”

“你正在等待的這批貴紳人數很多嗎?”

“還有十來個。”

“都叫什么名字?”

“陛下,我記不得他們的名字了。只記得其中的一個,叫拉莫爾[2],是泰利尼推薦給我的。據泰利尼說,是個完美無缺的人。其他的我就很難說了……”

“拉莫爾!是勒拉克·德·拉莫爾家族的一員,一個普羅旺斯[3]人嗎?”非常熟悉家譜學的國王問道。

“正是,陛下。你看,連普羅旺斯省的人也招募來了。”

“而我呢,”吉茲公爵帶著嘲諷的微笑說,“我比納瓦爾國王陛下走得更遠,召兵一直要召到皮埃蒙特[4],把能找到的可靠的天主教徒全都召來。”

“管他是天主教徒還是新教徒,”國王打斷他的話說,“我不在乎這些,只要他們勇敢我都要。”

國王說這番把胡格諾派和天主教派相提并論的話時,神色是那么泰然,連吉茲公爵都感到吃驚了。

“陛下是在操心弗朗德勒的事吧?”剛走進門的海軍元帥聽到了他們最后幾句談話。幾天前,國王特別垂恩,賜予他不經通報就可進入他的房間的權利。

“啊!我的元帥父親來了,”查理九世張開雙臂喊道,“我們正在談論戰爭、貴族、勇士,他就來了。這就叫有磁石,鐵塊不召自來。我的納瓦爾兄弟和吉茲兄弟正在等待為你的軍隊召集的援軍呢。我們剛才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

“這些援軍到了。”元帥說。

“你已經有他們的消息了,先生?”貝亞恩人問。

“是的,我的兒子,尤其是關于拉莫爾先生的消息。他昨天到了奧爾良,明天或者后天就可以到達巴黎。”

“哎呀!元帥先生簡直成了算卦的了,竟能知道遠在一百多公里以外發生的事!我真希望也能這樣有把握地算到在奧爾良發生過或正在發生的事情!”

科利尼面對吉茲公爵射出的這支血淋淋的箭,保持著無動于衷的表情。公爵此言顯然是影射他父親弗朗索瓦·德·吉茲在奧爾良被波爾特羅·德·梅雷殺害的事,而且懷疑元帥是那樁罪行的策劃者。

“先生,”科利尼莊重地冷冷說道,“每當我想確切地了解與國王和我有關的事情時,我總能料事如神的。我的信使是在一小時前從奧爾良到達這里的。由于有了驛站,他一天趕128公里。而騎馬趕路的拉莫爾先生,每天只能走40公里,因此他24日才能到達。這就是我的全部巫術。”

“太妙了,我的父親!回答得太好了!”查理九世說,“告訴這些年輕人,使你的胡子和頭發變白的不僅是歲月,而且是智慧。因此,我們還是讓這些年輕人去談他們的比武和愛情吧,我們留下來一起談談戰爭。只有好騎士才能成為好君王。先生們,請去吧!我要和元帥敘談敘談。”

兩個年輕人走了出去。納瓦爾國王在前,吉茲公爵在后。可是一走出門,兩人互相冷冷地點了一下頭,就轉身各走各的路了。

科利尼略帶憂慮地目送他們走出,因為他看到每當這兩顆仇恨的火種接近,總會冒出新的火花。查理九世理解他頭腦里在想什么,走過來,扶著他的胳膊說:

“請放心,我的父親,有我在這里,可以使他們每人都學會服從和尊重的。自從我母親不再是太后,我就是真正的國王,而自從科利尼成為我的父親,她就不再是太后了。”

“噢!陛下,”元帥說,“卡特琳娜太后……”

“她是個糊涂蟲。和她在一起是永遠不會有安寧的。這些意大利天主教徒都是喪失理性的人,他們所想的就是把人家連根除掉。而我,完全相反,我不僅希望和解,而且還愿意給新教徒以權力。我的父親,那些人都太荒淫了。他們偷情縱欲,使我很是反感。你愿意我坦率地告訴你嗎?”查理九世更加傾心地繼續吐露衷腸,“除了新朋友以外,我對身邊任何人都不信任。塔瓦納一家在我看來是很可疑的。維埃伊維爾只喜愛好酒,為了一桶馬爾瓦齊葡萄酒,他就可以背叛他的國王。蒙莫朗西只關心打獵,整天和獵犬、鷹隼一起消磨時光。雷斯伯爵是西班牙人,吉茲家族是洛林人。我的天呀,我認為,除了我、我的納瓦爾妹夫和你,在法國就沒有真正的法蘭西人!可是我被束縛在王位上,無法去指揮軍隊,人們最多也不過允許我在圣日耳曼和朗布依埃打獵。而納瓦爾妹夫又太年輕,太缺乏經驗了。再說,我認為他在各方面都像他那被女人葬送了的父親安托萬。只有你,我的父親,像愷撒一樣勇敢,也像柏拉圖[5]一樣智慧。因此,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應該怎樣辦才好:是把你作為顧問留在這里,還是把你作為將領派到戰場?若讓你做顧問,誰去指揮打仗?若讓你去指揮打仗,誰來做我的顧問?”

“陛下,”科利尼說,“首先要打勝仗,打得勝仗,自有主張。”

“父親,你是這樣想的嗎?好吧,那就說定了!照你的意見辦。星期一,你出發去弗朗德勒,而我去昂布瓦茲。”

“陛下也要離開巴黎?”

“是的。我對這里的喧鬧和狂歡已經厭倦了。我不是個愛活動的人,而是個愛沉思默想的人。我天生不是做國王的,而是天生做詩人的。在你打仗期間,你就成立一個內閣執政;只要沒有太后參加,一切都會順利的。而我呢,我已經通知龍薩[6]去找我。在那里,將遠離一切塵囂,遠離社交,遠離心懷叵測的人,在參天的樹下,在河岸邊,傾聽著溪水的潺潺,我們倆將暢談上帝的事,因為只有上帝的事才能補償人間的事。你聽這幾行詩句,這是我為了邀請龍薩前去會我,今天早上寫的。”

科利尼微笑了一下。查理九世用手撫摸著他那象牙般光滑的黃黃的額頭,用一種很有節奏的唱法吟誦出以下的詩句:

龍薩,我深知你不同我在一起

立刻就會把國王的聲音忘記。

但是,你應該知道,為了懷念你,

我卻一直沒有忘記繼續學詩。

今天我寫下這首小詩寄給你,

是為了激發你那奇異的才智。

不要再在家務事上自得其樂,

現在已不是玩花弄草的時候!

你應該緊隨國王,他最喜愛你,

因為你的詩句誠摯而又輕柔。

看吧,你若不來昂布瓦茲找我,

我不與你大吵一場絕不罷休。

“太好了!陛下,太好了!”科利尼說,“雖然我只知道打仗,不懂得做詩,但我認為你的這些詩句可以和龍薩、多拉[7],以至法國掌璽大臣米歇爾·德·洛斯皮塔爾的最好的詩句媲美。”

“啊!我的父親!”查理九世喊道,“你說的可不對!你知道,詩人這個稱號在一切事物中是我最夢寐以求的了。幾天前,我還對我的那位詩歌大師說過這一點:

寫詩的藝術比統治的技巧還有價值,

盡管有人對此怒不可遏也無濟于事。

別看我們兩人同樣都擁有一頂桂冠,

我只承襲桂冠,而你把桂冠獻給人間。

你那充滿卓越激情的思想自身閃光,

我的光輝卻完全產生于地位的威嚴。

如果我企圖向天神們尋求什么恩賜,

龍薩是寵兒,我只是貌似他們的形象。

你的詩歌是那樣和諧悅耳,令人著迷,

它征服人的思想,而我只能管制肉體;

你的詩篇使你主宰一個龐大的帝國,

最自豪的暴君也羨慕它幅員的遼闊。”

“陛下,”科利尼說,“我過去雖然知道陛下愛與詩人交往,卻不知道你竟把他們當作你的主要顧問。”

“僅次于你,我的父親,僅次于你。為了不讓我和他們的關系來把我弄糊涂了,我是把你放在高于一切的位置上。聽我說,我此刻得去寫一首詩,答我敬愛的大詩人寄給我的一首新作的牧歌……所以我無法把有助于你了解我和菲力普二世之間分歧的全部材料馬上交給你。此外,還有我的大臣們起草的一份作戰計劃。等我去把這些都找了來,明天早上交給你。”

“陛下,幾點鐘?”

“十點。如果碰巧我正忙著做詩,如果我正在書房里閉門工作……那么你還是進來;你盡管把這張桌子上的全部材料拿去;材料就收藏在這個紅色公文包里,顏色很鮮艷,你不會搞錯的。我現在要去給龍薩寫回信了。”

“再見,陛下。”

“再見,我的父親。”

“請給我你的手。”

“你說什么?我的手?不,我的懷抱,我的心坎,那里才是你的位子呢。來吧,我的老戰將,來吧!”

查理九世把科利尼拉到自己身邊,趁后者躬身施禮的時候,親吻他的白發。

元帥擦著眼淚離去。

查理九世目送他走出,直到看不見他的身影;然后又用耳朵聽著,直到聽不見他的腳步聲,這才恢復了自己的習慣動作,把蒼白的臉耷拉在肩上,慢吞吞地從臥室走進他的兵器室。

這兵器室是國王最喜愛的地方。他就是在那兒跟蓬佩學習劍術,跟龍薩學習做詩。他在那里收藏了大量出色的防御和進攻武器,凡能找得到的,應有盡有。因此每一面墻上都掛滿了斧、盾、矛、戟、手槍,以及短筒火槍。就在這一天,還有個著名的軍火商給他送來了一支精巧的火槍,槍管上用白銀鑲嵌著國王自己創作的四句詩:

為了維護信仰,

我無比地忠誠;

對國王的敵人,

我無比地殘忍。

查理九世走進了兵器室,關上他剛才進來的那道主門,然后走去撩起一條掛毯。原來那掛毯后面隱藏著一條過道通向另一個房間,只見那房間里有一個女子正跪在一張跪凳上祈禱。

國王走得很慢,地毯又減輕了他的腳步聲,他的行動就像幽靈似的悄然無聲。跪著的女人沒有聽到他進來,所以并沒有轉過身來,而是繼續禱告著。查理凝視著她,沉思著,佇立了片刻。

那是一個三十四五歲的女子,一身科歐地區農村婦女的裝束更襯托出她的健美。她戴著巴伐利亞的伊薩博[8]當政時法國宮廷時興的高高的無邊軟帽,紅色的上衣滿繡著金花,就像今天內圖諾和索拉的農婦的上衣那樣。她那個已住了將近二十年的房間和國王的臥室相通。那房間簡直是雅致和土氣的奇妙的混合,茅屋中有宮殿的成分,宮殿中又有茅屋的成分,兩種成分差不多各占一半,這就使得這房間兼有了村婦的樸實和貴婦的豪華。事實確實如此,她祈禱時用的跪凳是由橡木精雕細刻而成的,還蒙著鑲有金穗飾的天鵝絨;而婦人手中祈禱時用的圣經—她是個新教徒—是一本破爛不堪的圣經,就像最窮困的農家使用的一樣。

然而,這跪凳、圣經和周圍的一切,卻是那樣的協調。

“喂!瑪德隆!”國王喊道。

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跪著的婦人微笑著抬起了頭,然后,站起身來。

“啊!是你,我的兒子!”她說。

“是的,奶娘,你過來一下。”

查理九世放下了門簾,走回去坐在一張扶手椅里。奶娘走了出來。

“小查理,你叫我有什么事?”她說。

“請過來,低聲回答我的問題!”

奶娘親熱地走過來。這種親熱的感情是只有對自己用奶水喂養大的孩子才有的,但當時的一些文人卻抨擊說,她產生這種感情的原因遠不是那么純潔。

“我來了,你說吧!”

“我要見的那個人來了嗎?”

“來了已經半小時了。”

查理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看是否有人在窺視,又走到門邊,豎著耳朵探察是否有人在偷聽。他順手撣掉他收藏的兵器上的灰塵,撫摸了一下那只緊跟著他,他停它也停,他走它也走的獵兔狗,然后,回到奶娘身邊說:

“好吧,奶娘,那就讓他進來吧!”

婦人從剛才進來的那條過道走了出去。國王則走去把身子靠在滿放著各種各樣兵器的桌子上。

他剛走到桌邊,門簾又被撩起,走出了他正在等待的人。

那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長著一雙虛偽的灰眼睛,鼻子彎得像灰林鸮的嘴,面龐被突出的顴頰拉得寬寬的。他臉上極力做出畢恭畢敬的表情,然而他那嚇得毫無血色的嘴唇卻只能露出一絲強裝的微笑。

查理將一只手慢慢伸到背后,握住一支不需要引爆線、只要讓一個鋼輪和火石接觸就能發射的新式手槍的槍柄。他的暗淡的目光打量著我們剛才描述過的這個新出場的人物;一邊打量著,一邊準確地,甚至可以說是悅耳地用口哨吹著他最喜愛的一首獵歌。

幾秒鐘過去了。在這段時間里,那陌生人的臉色變得越來越緊張。

“你就叫弗朗索瓦·德·盧維埃-莫勒韋爾?”國王說。

“是的,陛下。”

“那個鬧事司令?”

“是的,陛下。”

“是我叫你來的。”

莫勒韋爾哈了一下腰。

“你要知道,”查理把每個音節都咬得很清楚地繼續說,“我對我的每一個臣民都是同樣垂愛的。”

“我知道,”莫勒韋爾結結巴巴地說,“陛下是他臣民的慈父。”

“無論是胡格諾派,還是天主教徒,都是我的孩子。”

莫勒韋爾沒有說話!不過國王的犀利的目光看得出,自己面前這個人盡管躲在陰暗處,但他那一直顫抖著的身體現在顫抖得更厲害了。

“我說這話會使你這個對胡格諾派進行過殘酷戰爭的人不高興吧?”

莫勒韋爾跪倒在地下。

“陛下,請您相信……”他結結巴巴地說。

“我是相信,”查理九世接著說。他的一直盯住莫勒韋爾的那雙眼睛逐漸從無神變成炯炯閃光。“我相信你曾想把剛從這兒走出去的元帥先生殺死在蒙孔圖爾;我相信你錯過了機會,于是你就加入了我兄弟安儒公爵的軍隊;我還相信你第二次又轉到親王一方,在德穆伊·德·圣法爾先生的部隊里效命……”

“噢!陛下!”

“那是一個勇敢的庇卡底省[9]貴族,是不是?”

“陛下,陛下,”莫勒韋爾喊道,“請不要再說下去了!”

“那是一名可敬的軍官,”查理九世繼續說;他的臉上越來越明顯地流露出一種近于兇殘的表情,“他像對兒子一樣接待你,給你住,給你穿,給你吃。”

莫勒韋爾發出一聲絕望的嘆息。

“我相信你稱他為父親,”國王無情地繼續說下去,“你和他的兒子、年輕的德穆伊結下了親密的友誼,是不是?”

始終跪著的莫勒韋爾,在查理九世的這番話的重壓之下,身體彎得越來越低。查理九世站在那里卻像一座雕像一般毫無表情,只有嘴唇充滿著活力。

“順便提一下,”國王繼續說著,“當初你如果殺死元帥,不是還可以從吉茲先生那兒領到一萬埃居的賞錢嗎?”

驚恐萬分的兇手不住地磕著頭。

“至于被你稱為父親的德穆伊先生,一天,你護送他去偵察敵情,一直深入到謝夫勒。他的鞭子掉了,下馬來撿。當時,只有你和他兩個人,于是你就從系在馬鞍上的皮套里抽出一把手槍,趁他彎腰的時刻,擊中了他的腰,見他死了——因為你一下子就結果了他——你便騎著他送給你的馬逃跑了。我想,這就是事情的經過吧?”

一切細節都說得清楚無誤。莫勒韋爾面對這一指控無言可答。查理九世又開始準確而又悅耳地哼起剛才那首獵歌。

過了一會兒,他又接著說:

“喂,殺人專家,你知道我非常想把你吊死嗎?”

“噢,陛下!”莫勒韋爾喊道。

“德穆伊的兒子昨天還在懇求我把你處以絞刑。說實在的,我真不知道如何回答是好,因為他的要求是非常正義的。”

莫勒韋爾交合起雙手。

“你剛才說我是臣民的慈父,那么我回答你,現在我已經同胡格諾派和好,他們和天主教徒一樣都是我的孩子。因此,小德穆伊的要求就更合情合理了。”

“陛下,我現在已經完全無所希求了,我的命掌握在您的手里,您就隨便處置吧!”莫勒韋爾絕望地說。

“你說得對,在我看來你的命是分文不值的。”

“陛下,”兇手問道,“難道我再沒有辦法贖回自己的罪惡了嗎?”,

“我看不大出有什么辦法。不過,如果我處在你的地位——感謝上帝,事實不是如此!……”

“陛下,如果您在我的地位又怎么樣?”莫勒韋爾緊盯著查理的嘴唇,喃喃地問。

“那我就能擺脫困境。”國王說。

莫勒韋爾用一條腿和一只手支撐著直起身子,注視著查理的眼睛,揣測他是否在開玩笑。

“無疑我是很喜歡德穆伊的兒子的,”國王繼續說,“可是我也很愛我的吉茲表弟。如果一個來求我處死你,一個又來替你求情,我就會左右為難了。然而,不論從政治上考慮,還是從宗教上考慮,我都將不得不按照吉茲表弟的要求去做。因為,德穆伊雖然是一個勇敢的軍官,但和一位洛林親王相比,終究只是個小伙伴。”

聽到這番話,莫勒韋爾就像一個死而復生的人一樣,慢慢站了起來。

“因此,你現在處在這樣的絕境,必須得到我的吉茲表弟的寵信!說到這里,我倒想起他昨天和我談的一件事。”

莫勒韋爾往前跨了一步。

“他對我說:陛下,請你想象一下,每天上午10點,我的死敵要從盧浮宮里出來,經過圣日耳曼-洛塞魯瓦街。我看著他從底層一扇裝有鐵柵欄桿的窗前走過;那是我過去的老師皮埃爾·皮爾司鐸住房的窗戶。我每天都看到我的仇敵經過,每天都祈禱魔鬼能把他抓入地獄。”查理繼續說道,“莫勒韋爾先生,如果你是魔鬼,哪怕只是在一剎那間取代它的位子,也許就能討得我吉茲表弟的歡心,你說對嗎?”

莫勒韋爾的臉上又露出惡魔的微笑,他那依然嚇得蒼白的嘴唇吐出了這樣幾個字:

“可是,陛下,我沒有權利打開地獄的大門。”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你已經給勇敢的德穆伊打開過了。你也許要對我說,那是用一支手槍……那支手槍已經沒有了,是不是?”

“原諒我,陛下,”到這時,這壞蛋幾乎完全安心了,“我使用火槍比手槍還要熟練。”

“噢!”查理九世說,“用手槍也好,用火槍也好,關系不大;我可以肯定,我的吉茲表弟對于采用什么方法是不會計較的。”

“不過,”莫勒韋爾說,“我必須有一支準確可靠的武器,因為我可能要在很遠的距離外射擊。”

“這個房間里有十支火槍,我能用它們在一百五十步以外打中一個金埃居。你想拿一支試一試嗎?”

“噢!陛下,那我太高興了!”莫勒韋爾大聲說著,朝放在墻角的那支查理九世當天剛收到的新槍走去。

“不,這支不行,”國王說,“這支我要留著自己用。最近我要舉行一次大規模的狩獵,需要用它。其他的你隨便挑吧!”

莫勒韋爾從槍架上取下一支火槍。

“現在,陛下,請告訴我,那敵人是誰?”刺客問。

“我怎么會知道呢?”查理九世一邊說,一邊用不屑的眼光鎮住那倒霉的刺客。

“那么我去問吉茲先生。”莫勒韋爾結結巴巴地說。

國王聳了聳肩,說:

“什么也不要問了!吉茲先生不會回答你的。難道能回答這樣的問題嗎?這是只能讓不愿被吊死的人自己去猜的。”

“那我有什么辦法能認出他來呢?”

“我不是已經告訴過你,他每天上午10點從司鐸的窗前經過。”

“可是,在那扇窗前經過的人很多。只求陛下告訴我一個不管什么樣的特征。”

“噢,這很容易,例如明天,他脅下將夾著一個紅色摩洛哥皮的皮包。”

“陛下,這就足夠了。”

“德穆伊先生給你的那匹跑得飛快的好馬還在嗎?”

“陛下,我有一匹跑得最快的柏柏爾馬。”

“噢!那我就不用為你操心了!不過你應該知道,在議事司鐸住的院子里有一扇后門。”

“謝謝,陛下,現在,請您為我祈求上帝吧。”

“見鬼!還是祈求魔鬼吧!因為只有魔鬼才能保佑你免受絞刑。”

“再見,陛下!”

“再見,啊!還有一句,莫勒韋爾先生,如果明天上午10點鐘以前有人談到你,或者10點以后沒有人提到你,那就說明盧浮宮里有一個地牢。”

查里九世又開始安詳而且準確地哼他心愛的獵歌。

注釋

[1]卡布:古代意大利一城市。愷撒軍隊占領該城后在此過冬,斗志衰頹,遂被元老院派出的軍隊擊敗。傳說又把該城稱為“溫柔鄉”。

[2]拉莫爾:歷史上實有其人,具體情況不詳。

[3]普羅旺斯:法國南方古省區名。

[4]皮埃蒙特:意大利西北部一地區名。

[5]柏拉圖(公元前427—前347):古希臘哲學家。

[6]龍薩(1524—1585):法國十六世紀著名詩人。

[7]多拉(1508—1588):法國人文主義者,詩人。

[8]巴伐利亞的伊薩博:法國國王查理第六的妻子,她于一三九二年查理第六精神錯亂后攝政。

[9]庇卡底省:法國北部一古省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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