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我見到了伊文思本人,當時是為荷蘭《阿姆斯特丹周刊》(De Groene Amsterdammer)撰稿而專程去巴黎拜訪他,并對他進行了幾次采訪。他畢生堅持不懈的個人追求與共產主義歷史緊密交織的事跡深深吸引了我。采訪結束后,我發給他我所寫的關于他的文章——《我執著太久,我的烏托邦》(I Clung Too Long to my Utopias),他致電對我說:“你的文章道出了我的心聲,我希望你能夠條理化這些東西。”這是他覺得自己做不來的事情。我自己當時深感極權主義對人的誘惑,并在我個人的經歷中已經形成了明確的觀點,但是我怎么能知道尤里斯·伊文思對極權主義內心的想法是什么呢?
我對現有的關于伊文思的幾本著作深感不滿。有幾部著作很好地研究了他的生活和工作中的某些具體方面,但這些研究基本上到20世紀60年代就戛然而止,這對伊文思的一生來說,不能不說是留下了一大段的空白。伊文思自己撰寫的回憶錄《尤里斯·伊文思:一種目光的記憶》(Joris Ivens on La mémoire d'un regard)于1982年在法國出版,是迄今最誠實的,也是表達得最清楚和最充分的一本著作。20世紀90年代初,我開始著手本書的寫作。
雖然多年來伊文思深信他的生活都是在為自由而戰,但反之也不無道理,而且晚年的他也開始認識到這一點。本書中包括了許多讓他的朋友沮喪痛苦,而讓他的敵人熱烈歡迎的事件。就這樣吧。我希望借此能夠掀起一場關于伊文思的討論,以反駁我對伊文思的過多批評。伊文思曾經是一位堅定的共產主義者,一位黨員。我相信在讀了這部傳記后,沒有人會懷疑這一點。但人們會因此認為他不配被授予荷蘭雄獅騎士勛爵嗎?我更傾向于認為這個頭銜只是他作為電影人的一個點綴而已。20世紀二三十年代以來,伊文思的大多數電影過去是、現在依然是紀錄片歷史上的里程碑之作。從電影的角度來看,戰后伊文思的影片雖然不再顯得那么令人矚目,但仍然技藝精湛,有時也會令人嘆為觀止,如他69歲拍攝于越南戰區中部的影片《17度緯線》(17t h Parallel)。他與妻子瑪瑟琳·羅麗丹合作的他的封鏡之作《風的故事》(A Tale of The Wind),代表了他的電影生涯中又一個令人驚奇的新轉折。
伊文思對電影終身不懈的熱情啟迪了許多電影人的靈感。
在對與伊文思相關的歷史事件、他跌宕起伏的電影生涯和動蕩不安的個人生活的調研過程中,最令我震撼的是荷蘭電影博物館的前主任揚·德·瓦爾(Jan de Vaal)講述的一則逸事。事情發生在20世紀60年代初,在國外漂泊多年后伊文思首次回國,他來到阿姆斯特丹博物館考察他的電影收藏情況。當時放映了他于1929年拍攝的影片《雨》(Rain)。當放映結束燈光亮起來時,他說:“那只狗沒了。”那只狗只出現在影片一個幾秒的鏡頭中,也許更短,也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只是一只狗走出了畫面。從這個故事中,我感覺到了伊文思對紀錄電影事業的摯愛與奉獻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