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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思君君不知

  • 喚汝
  • 皇英熙
  • 4405字
  • 2019-02-14 22:00:19

流荒醒來的時候,身上疼得好像要炸裂一樣,她費力地睜開眼睛,卻被耀眼的陽光刺得生疼。醒雖是醒了,全身連動動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她不是被炸成一把齏粉了嗎?怎么會還好好的!

原來......原來,重生與再造竟還指這個么?

梟衍......梟衍,想起梟衍,她的心疼得就像被人攥住一樣,那個經常嬉皮笑臉的家伙真的會有一天離自己而去,她是再也聽不到他再喚她一聲殿下了,梟衍啊......梟衍......

............

后來,流荒是被藥味兒給嗆醒的,她被那味道嗆得跟停不下來似的一聲聲地咳嗽起來。

一個青年從門外快步走了過來,忙把她從床上扶了起來,輕輕地給她拍了拍后背,誰知流荒聞到他身上濃郁的藥味兒后咳嗽得更厲害了。

那青年一時愣在那里不知道該怎么辦了,流荒邊咳邊說:“你......你離我遠點?!?

青年疑惑地啊了一聲,就快速朝后退了幾步,猶猶豫豫地問了句:“那個......姑娘,這個距離行嗎?你好些了嗎?”

想不到他的聲音竟出奇地好聽,溫和又清脆,但流荒咳得已顧不上聽他的聲音了,她沖他擺了擺手示意自己沒事,那青年卻以為她是嫌自己退得不夠,又趕緊往后退了幾步。

流荒不明所以地看向他,這才發現,青年身穿一身青色的衣裳,一頭青絲被一只木簪松散地綰著,長得倒還挺像那一回事的,絕對是放在人堆里也很扎眼的那種。

但她荒鬼一族,各個長得都是賽神仙一般的好看,因此看這青年的臉,倒也不覺得吃驚,只是他那一身清浚溫和的氣質是流荒從沒見過的。

“我沒事......”流荒朝他說,“你是個郎中吧?”

“???我......我不是”,青年慌忙地沖她擺手,“這里比較偏僻,平時若是生個病找郎中很難的,我便學著從這荒野之地找些藥材,索性閑來無事,便時常出去采藥晾干拿出去賣,所以這屋里也積攢了不少,哦,我遇見你的時候就是去采藥了?!?

流荒嗯了一聲,朝四周打量了一番,青年以為她是要找東西,忙跑過去從靠墻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柄黑色的長劍遞了過去,問道:“姑娘,你是在找這個嗎?我見它在你身邊放著,便想著這可能是你的東西,就順手帶來了。”

流荒吃了一驚,青年手上的那柄黑劍是她的驚弭,驚弭至陰至寒,凡人別說是碰一下了,就是隔著千米遠,劍身上的陰寒之氣也能傷到他,可那青年分明是個普通凡人無異。

青年被流荒的表情給嚇了一跳,忙問道:“怎么了,姑娘,可是有什么不妥嗎?”

流荒反應過來,說道:“沒事,驚弭從不讓外人碰,如今你竟安然無恙,倒也是與它有緣?!?

那黑劍是由至陰至寒的幽冥玄鐵鍛造而成,又以流荒的精血為引化成劍意,加注自身三成法力形成劍神,威力無比,所向披靡,雖然外表看起來十分普通,但卻是件不容小覷的寶劍。

那青年笑,露出了滿口白牙:“原來這寶劍是叫驚弭,驚弭驚弭,這劍果真配得上這個名字,那日若不是它指引我過去,我還真不一定能發現姑娘,真是把寶劍??!”

流荒又吃了一驚:“驚弭指引的你?”

“嗯”,青年說,“昨日我去采藥正準備回去,周邊的荒草叢里忽然發出了一道很亮的寒光,耳邊還聽到了‘嗡嗡’的聲音,我一時好奇,就過去看了看,然后就發現了姑娘你還有這驚弭劍?!?

想不到這青年竟能得驚弭的信任,不僅發了劍光,竟還響了劍鳴......都說寶劍辨人護主,果然是真的。

“對了姑娘,你這脈象好像很奇怪啊,跳動的頻率好像要比正常人慢很多啊,有的時候我甚至感覺不到你的脈象,但你的身體恢復能力卻要比我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快。”

流荒自然不會告訴他真正的原因,隨口編了兩句便將此事搪塞了過去。身體已經恢復得差不多了,人間自然是不能久留的,想起梟衍和辛吾,心就疼得使她說不出話來。

自身體重塑之后,她與夜鬼們之間的血脈感應就暫時消失了,覃沐他們現在肯定都會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吧,子阮那個丫頭,不知道會把自己哭成什么樣......

“公子,方便告知我名姓嗎?”

“我叫青衣,打小就是一個孤兒,并沒有姓氏?!?

“公子大恩,流荒改日定然相報,這兩日叨擾公子良多,還請見諒”,流荒跳下床抓起驚弭對他拱手道,“我的身體既已無大礙,就不便打擾公子了,這就告辭了?!?

“可你這兩日還沒有吃過東西,我這里有剛熬好的粥,雖是些糙米,卻也能填飽肚子,你要不還是吃點再走吧?!?

“謝過公子好意,流荒心領了。”她說完便抬腿向外走去,又被青衣給叫住:“姑娘這么形色匆匆,是要去找梟衍嗎?”

流荒身體一震,她竟是心疼到連旁人提起他的名字都不行了嗎?眼睛瞬間濡濕到看不清眼前的任何東西,她抬起手將眼中的淚水拭去,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留給青衣一道玄色的背影......

多年后垂垂老矣的青衣仍然還記得年少時期與流荒的這次際遇。

他一生畫作無數,但畫中主角卻只有流荒一個,從他第一次見她再到她的離開,此中,當屬畫她那次離去的背影為多。

他心中,那姑娘無雙的美貌,宛若神人,但神情卻是極為凄苦清冷,那姑娘一身玄衣,手持一柄黑劍,微風吹過她衣袂的時候,當真是美極了!

誰也不知道,流荒留給他最為深刻的印象卻不是那道背影,而是她昏迷在他的床榻上流著眼淚一遍遍叫著梟衍的時候......那時,他不忍看著她傷心如斯,便徹夜未眠替她擦淚至天亮。

有的時候,將一個人長長久久地放在心里面并不是完全看與那人相處的時間的,有可能驚鴻一瞥,比如辛吾;也有可能只相處短短兩日,比如青衣。他們無論人鬼,卻都是這世間少有的癡情郎。

流荒對青衣說,改日她定來報恩,卻不想,青衣這一等竟是一輩子。

她最后一次見青衣是在他臨終前,這幾十年的時間對流荒來說不算什么,可對于凡人,卻是一個輪回。

青衣不再年少,與其他老翁并無甚區別,他滿身病痛,孤單地一個人躺在床榻上等死,渾濁的老眼盯著天窗,心想道:“流荒姑娘,我與你此生無緣,怕是再見不到姑娘一面了?!?

他無奈地閉上雙眼,卻又不甘地再次睜開,他多想再見一次他放在心上一輩子的姑娘??!

幸運的是,上蒼有的時候是會把眼睛睜開的,在他無數次睜眼又閉眼之后,流荒坐在了他的床榻前。

她細細看著他臉上身上手上的每一道深刻又清晰的皺紋,人說,那是歲月留下來的痕跡。

流荒嘗過死別,卻是第一次知曉生命一天天消逝是什么滋味。

青衣不可置信地看著她,欲掙扎著坐起來,卻被流荒抬手輕輕止住。

他說:“姑娘果真是神人,而我卻已經老了?!?

她說:“對不起,我來晚了。”

他說:“此生雖是虛度,卻也留下了即使死去也妄想能帶著的東西,煩請姑娘將床下的畫卷幫我拿上來放在我身邊?!?

流荒按照他的意思將那些畫作拿了出來,一幅幅的畫,畫的全是她......

他說:“未經姑娘允許,擅自將姑娘畫下,希望姑娘海涵,不要見怪,我一生清貧,身無長物,唯有此畫,是我僅有的財富,煩請姑娘將畫放于我身旁,我好安心離開這世間,待我走后,尸身就放置在這里吧,不敢再勞煩姑娘為我費心。我能在臨死之際見一見姑娘,便已了了多年夙愿了?!?

最后,他有些期冀地問道:“姑娘,你......你可愿意叫我一聲青衣?”

“青衣。”

他聽后便安然地咽了氣,若是仔細看看,便能發現他蒼老的嘴角上掛著清淺又滿足的微笑。

兩名鬼差唯唯諾諾地跪倒在流荒身前,畢恭畢敬道:“參見夜王殿下?!?

“起來便是”,流荒說,“青衣是我命中的貴人,一路上勞煩二位多加照顧,不得有怠慢之處?!?

那兩位鬼差弓著腰連連稱是。

流荒看向一臉震驚的青衣,對他說道:“你且安心跟他們去吧,身后之事我自會為你料理,算是還你當年的恩情”,見青衣還欲說些什么,她抬手將他止住,“不必再多言。人生短促不易,如夢似幻,見過孟婆后,便將此世一切忘了吧,安生去投胎輪回,才是你需要做的?!?

說罷,那鬼差便帶著青衣往地府去了。

流荒砍了最好的木頭為他打造了棺材,將那畫作也一并放入其中,她親手刻碑:“青衣,卒于天乾十八年六月,守陵人:毓流荒?!?

她報他當年的搭救之恩,也還他對自己的一片真心,愿為其守陵百年。

青衣陵墓風吹不到,雨淋不到,數年過去,仍舊嶄新如故。世人稱奇,認為有神明相護,紛紛來此居住,為此地取名:青衣冢。

青衣冢,情意重,倒真是頂好的名字。

辛吾與流荒尋遍了整個大荒,都沒能找到救回梟衍的法子。

荒鬼一族,沒有靈魂,若是死了,便會灰飛煙滅,歸身大荒,而梟衍卻被辛吾與流荒用法術護住了形體,養在了大地之心。

辛吾還是喜歡釀桃花釀,釀完之后,便拿去大地之心給梟衍,明知他再也不會喝,卻還是想著,哪怕就放在他身邊呢,也好過什么都沒有。

一日,辛吾拎著桃花釀和野山雞來找流荒,他動作嫻熟地將山雞上架燒烤,流荒看著他,神色凄婉又哀傷。

他倆各抱一壇酒,不說話,只默默對飲,看著橙紅色的火舌一下下舔舐著烤得金黃的山雞,都禁不住淌下淚來。

以往這個時候,梟衍總是會等不及地伸手去抓,又總是會被辛吾和流荒將他那不安分的爪子打掉。

此情此景,想想就像是在昨日才發生過,明明離得那么近,卻是永遠都不可能再有了。

“你哭得可真丑?!毙廖嵝υ捤?。

流荒笑:“說得就好像你哭得很好看一樣?!?

他倆看著對方淚流滿面的樣子,又哈哈大笑起來。

辛吾笑著笑著就往嘴里大口大口地灌酒,灌著灌著酒又大聲哭起來,邊哭邊往嘴里塞雞肉,塞了滿滿一嘴,將他大哭的聲音堵在喉嚨里,變成了如困獸般掙扎的嗚咽,他一遍遍喊:梟衍......梟衍......

情是何物,竟令人難受如斯?多重的情,才會將一個人放在心尖兒上一輩子忘不掉?

誰知道。

“流荒,我想離開這里?!?

“要去哪里?”

“去上面?!?

“天上?”

“嗯?!?

“好,我幫你。”

............

轉眼就過了七千年,這七千年,流荒不好過,辛吾更不好過。

鬼境,現在只剩下夜鬼一族了,晝鬼都隨著辛吾上天當了神仙,這里再不復往日熱鬧非凡了。自打七千年前辛吾走,他就再也沒回來過,別人不懂,流荒懂,太情深,深到觸景便會傷心。

流荒提酒去看他,辛吾獨自坐在八角涼亭里吹塤,不聽塤聲,單看那一道背影就讓她心疼不已。

她曾經對辛吾說,梟衍攤上你倒也幸運。

可幸運這種東西,一個人若是擁有了,另一個人或多或少的都會少一些吧,

當年,梟衍問他會不會有一天離開自己,辛吾說,就算你離開我我也絕不離開你,沒想到,竟一語成讖。

你看,好多話都是不能隨便亂說的。

辛吾是個好天帝,天宮各處都被他打理得井然有序,人間也難見紛爭,似乎所有人都活得很幸福,可他卻是很久都不記得幸福是什么模樣了。

塤的音色本就幽深、悲戚、哀婉、綿綿不絕,辛吾吹起來更是將這種傷感發揮到了極致。

他好像與那樂聲融為了一體,合成了十分憂傷的意境,叫人不敢去打破,生怕一不小心便會擾了那傷心人的夢。流荒駐足聽了許久,直到辛吾停下來她都沒有回過神來,一個人若是傷心傷得久了,是不是就會變得麻木了?

辛吾看見流荒,眼里閃過一絲驚喜,但也僅僅只是一瞬。

“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呀”,流荒提了提手中的酒,“諾,給你拿的,地下埋了七千年的桃花釀,肯定很香?!?

辛吾扯過一抹笑:“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呢,送來的東西都是我曾經給你的。”

“我這不是什么都沒有嗎?”

“倒也是,每次串門都拿酒,可見我是酒釀得太多了?!?

辛吾沒說,他已經七千年沒有釀過酒烤過雞了,倒不是天宮沒有,而是再也傷不起了。這些年,他過著與在大荒截然相反的生活,往日不可再念,再念連力氣竟都沒有了。

辛吾說:“我放下了梟衍,卻唯獨放不過自己?!?

流荒想了想,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所有的傷痛悲喜,都是留給活著的人的,活著的人若是看不開,便也只能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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