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微薄之中，紀昀一行人踏上了回京之路。現在添了溫劍云和老劉兩個人，一輛馬車已不夠用，于是大家都徒步走著，打算晚上到了客棧再另尋主意。老劉性子急，趕著馬車走在前面。之后是柳如鶯和溫劍云并肩而行，紀昀和小月慢慢地走在最后。

“先生你看他們。”小月說。這日經歷山上的一番波折，她和紀昀都頗感乏力，只是有一搭沒一搭地閑聊幾句。但走在前面的柳如鶯和溫劍云倒是似乎你一言我一語，相談甚恰。

紀昀笑了笑作為回應，懶得開口作答。小月望著溫、柳二人的背影沉思了一會兒，又說：“你覺得他們會不會真的能成？”

“成不成跟你有啥關系？”紀昀無精打采地說。小月頑皮地一笑：“怎么說剛才也是我開始撮合他們的，這個媒要是說成了，他們可得送我個豬頭的呀。”

紀昀沒有馬上回答，也望著前面的兩人。過了一會兒他點了點頭說：“沒準兒吧。”

“可你干嘛皺著眉頭？”小月向他湊過來，小聲說：“你是舍不得如鶯妹妹了吧？”

“去，我有什么舍不得。我是在為她考慮。溫劍云這個人雖然有些魯莽糊涂，倒不失為一個重情重義的男人……”紀昀想了想，嘆了口氣：“我看他對柳姑娘挺有好感，只是不知道柳姑娘這邊怎么樣。”

“你是說柳姑娘不喜歡他嗎？”小月說：“其實溫公子算挺帥的了嘛，她的要求會不會太高了點？她到底想找個怎么樣的人？”

紀昀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局促地清了清嗓子。

小月望著他，促狹地笑：“先生，她如果連溫公子都看不上，那你還是死心吧。”

“什么亂七八糟的？又沒大沒小！”紀昀斥道：“柳姑娘又不是以貌取人的人。再說……”他狡黠地望了小月一眼，沒有說下去。小月催問：“再說什么？”

“再說就算她看不上我，不還有別人看得上我么？”紀昀笑了笑，抬頭望著頭頂的樹蔭。小月聽了一愣，隨即又羞又嗔，噎住半晌才大聲道：“誰看上你了？美得你！”

其實紀昀的推測是相當準確的。溫劍云和柳如鶯雖然在前面一路閑聊，但對話中主要都是溫劍云主動。他一直對柳如鶯問長問短，柳如鶯只是一一回答，卻始終沒有對他真正敞開心扉。她感覺得到溫劍云的熱切，卻因此而忐忑不安，心中混亂。

一面和他閑談，心中一面想道：小月姐似乎有意讓我和他相好，他自己也是如此。紀先生……紀先生倒是沒有說什么。想到這里，感到一絲苦澀的安慰：雖然我和紀先生之間只是鏡花水月，至少他沒有急著將我推給別人。這樣，且容我保留著這一絲幻想，聊以***。

“姑娘，回京之后你作何打算？”溫劍云問。

“回京后……當然要先解決了這樁案子。”柳如鶯說。

“解決案子以后呢？”溫劍云不依不饒地問。

柳如鶯轉頭看著別處：“還沒想過。”

溫劍云自顧自地說：“我是不打算回來住了，在山洞里悶得夠了。我好幾個朋友都住在京城，可能我也搬去，重新安一份兒家，好好過日子。”

“唔。”柳如鶯點了點頭：“這樣也好。京城天子腳下，沒有外邊這么亂。”

“確實是的。那姑娘你，真的沒有打算么？現在也是時候想想了吧。”溫劍云說，認真地看著她。

“我……”柳如鶯心中愈發煩亂起來，躊躇了一會兒干脆說：“我打算暫時還住在紀府。”

“紀府？”溫劍云訝道：“紀大人愿意讓你一直住下去？”

“不是一直住下去……”柳如鶯嘴上否認，心里卻不禁動了一下，如果，她真能一直留在紀昀身邊……她黯然搖了搖頭，這真是癡人說夢，怎么可能呢。

“啊，那之后紀大人應該會給姑娘安排個歸宿的吧？”溫劍云試探著問。

“我……”柳如鶯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此時只想盡快制止溫劍云問下去，絕了他的念想，最后脫口說出的竟是：“我已經有安排了。”

“啊……”溫劍云顯然有些驚訝，不知所措地閉上了嘴，默默看著腳下。又走了十余步，他才低著頭說：“那溫某就祝福姑娘了。”

“謝謝。”柳如鶯看著他失意的樣子，忽然有些鼻酸，為自己無謂的欺騙而心下微感歉疚。

她猶豫著不知道說什么好，最后只得輕輕說了句：“公子你也是。”

清晨，散朝后。和珅快步走出乾清宮，對身后一溜小跑追趕著他的吳惕鈞視若無睹。

“和大人！哎，和大人！您等等下官啊！有重要的事啊！”吳惕鈞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好不容易撲上來拉住了和珅官服的衣袖：“和大人，您千萬別不理我，這事十分重要啊！”

和珅惱火地甩開袖子，用幾乎聽不見的聲音道：“什么重要的事讓你非在宮門外嚷嚷？缺心眼啊你！”吳惕鈞一時語塞。和珅一揮手，簡明扼要地說：“上轎，后頭，跟上！”

半個時辰后，和珅走進一家偏僻的茶館坐定，吳惕鈞氣喘吁吁地跟過來。

“和大人，您帶著我把這四九城都轉了個遍，結果到這荒村野店的地方來，到底為什么呀？”吳惕鈞埋怨著在和珅對面坐下。

“你個笨蛋！皇上派人盯著咱們呢！小二倒茶！”和珅沒好氣地說。

“啊？這……”

“你不知道了吧？早就告訴你要小心，像你這樣稀里糊涂是遲早要掉腦袋的！”和珅夾手奪過小二端來的茶，喝了一口，頓時面露痛苦的表情道：“這什么破茶……行了行了，你說吧，什么事？”

吳惕鈞本來接過茶碗要喝，一抬頭看見和珅呲牙咧嘴的模樣，想了想又放下了，搓著雙手道：“和大人，是這樣……昨晚陳媽來見我，她告訴我，萬歲爺疑似去了紅杏園。”

“你說什么！”和珅手一抖差點摔了茶碗：“你敢確定？他怎么會去那里？”

“那都是……陳媽說的，我也不敢確定。”吳惕鈞害怕地掃了一眼和珅的臉色，猶豫不決地說：“她說那人氣宇軒昂，口氣自命不凡，怎么看都不像平凡人。而且她好像……好像偷聽到他表明身份，應該不會錯……”

和珅“唰”地站起來，喃喃自語道：“萬歲爺最近跟我疏遠了，而且總像知道什么內情，莫非他……”他忽然向吳惕鈞道：“萬歲爺怎么會去紅杏園？那地方不是已經不對外開放了嗎？”

“這……”吳惕鈞往后挪了挪身子，道：“陳媽說，一開始萬歲爺去了錦香樓，但是那兒的姑娘他一個也看不上。陳媽看他是個有錢的主，所以就派人把他帶去紅杏園了……當時，誰也沒想到他會是皇上……”

和珅臉色灰暗，緩緩道：“那萬歲爺都認識了什么姑娘？”

吳惕鈞瞄了他一眼，吞吞吐吐道：“不瞞您說，就是柳如鶯的妹妹，柳如燕。”

和珅倒吸一口冷氣，反而慢慢坐了下來，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

這回輪到吳惕鈞站起來，顫聲問：“和大人，怎么樣？是不是我沒救了？”

和珅沉默良久，死氣沉沉地說：“你想想，那柳如燕肯定把你所有的事都跟萬歲爺說了，你覺得你還有救么。”

吳惕鈞目瞪口呆地看著他，忽然跪下來抓住他大喊：“和大人你可得救救我呀！我過去可沒有虧欠你呀！拿人錢財替人消災，你不能見死不救呀！”

“行了行了，你給我起來！這里是茶館！”和珅惱火地把他拽起來，回頭看了看周圍。吳惕鈞滿懷希望地望著他。

和珅眼神里閃過一絲什么，動作忽然緩慢下來，抱起雙臂，清了清嗓子，低聲道：“你，還有一條后路。”

吳惕鈞渾身一顫，忙道：“和大人，請明示！”

和珅又一次看了看周圍，確保沒有人在附近，然后緊繃的身體忽然舒展開來，臉上也微微有了笑意。

“吳大人，萬歲爺既然去過紅杏園，那他一定會再回去的。”

“為什么呀？”

“還為什么？”和珅差點背過氣去：“去抓你的罪證啊，笨蛋！”

吳惕鈞嚇得渾身一哆嗦：“那……那我怎么辦？”

“你。”和珅恢復了氣定神閑，款款說道：“你要確保他下次去的時候，抓不到你的任何罪證，而且，還要轉移他的注意力。”

“……怎么轉移？”吳惕鈞摸不著頭腦。

和珅笑得更加愜意：“附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