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今中外,任何一場革命都有其歷史根據,不論成功還是失敗,都可以尋找到深刻的社會根源和主客觀原因,正如馬克思所說:“人們自己創造自己的歷史,但是他們并不是隨心所欲地創造,并不是在他們自己選定的條件下創造,而是在直接碰到的、既定的、從過去承繼下來的條件下創造。”[1]1917年,在俄國歷史上是不平常的一年。先是二月革命的風暴推翻了統治300多年的羅曼諾夫王朝,剛建立的國家結構和社會結構還來不及喘一口氣,十月革命又把一個更新的國家和社會結構給了俄國,從此開辟了眾說紛紜的新的歷史征程。是什么樣的社會背景使這兩場性質迥異的革命幾乎“重疊”在一起?這是列寧和布爾什維克純粹的主觀意志的產物,還是同樣是歷史必然性和偶然性共同作用的結果?答案應當到歷史中去尋找。
俄國革命的緣起
歷史有時像一塊巖石,多少年看上去仍是紋絲不動;有時又像一次火山爆發,瞬間改變了周圍的世界。不僅如此,它的變化看起來又那么雜亂、無序和失常,幾乎不可能的事成了可能,似乎遙不可及的理想成了現實,1917年10月布爾什維克革命給俄國乃至全世界帶來的變化正是這樣。不論把十月革命頌之為開創“人類歷史的新紀元”,或者貶之為俄國版的“霧月十八日”,都無法否認這場革命帶來的世界性震撼。而列寧正是這場革命的主帥。
那么這一切是怎樣發生的呢?
1861年2月19日[2],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簽署了廢除農奴制的法令,俄國開始了一場自上而下的改革。盡管這是一場不徹底的改革,但從內容上看這已是一場資產階級性質的改革,客觀上為資本主義發展開辟了道路。通過改革,2000萬農民擺脫了農奴的依附地位,獲得了人身自由,這為資本主義發展提供了大量自由勞動力;巨額贖金則成為工業發展的重要資金來源;隨著自然經濟的進一步瓦解,商品流通的擴大活躍了國內市場,使俄國資本主義經濟獲得迅速發展。從1861年到1891年的30年間,俄國生鐵年產量由32萬噸增至100萬噸,煤炭由37萬噸增至623萬噸,石油由0.2萬噸增至431萬噸,棉花消費量由4.2萬噸增至15萬噸,鐵路從1500公里增至3.12萬公里,全國產業工人人數從86萬人增至143萬人。到1900年,生鐵年產量已達293萬噸,鐵路總長達5.3萬公里,工業產品出口額也由15億盧布增至34億盧布。[3]然而,亞歷山大二世的改革并沒有真正解決農民的土地要求,農民不但要向地主償付巨額贖金,而且大量土地仍掌握在地主手里,農奴制殘余仍是俄國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的一大障礙。此外,沙皇專制統治以及俄國固有的文化傳統,不但使農民在政治上仍處于被壓迫的無權地位,資產階級享有的政治權利也極其有限。俄國同西方列強以及與殖民地半殖民地國家的矛盾犬牙交錯,加上國內民族矛盾不斷升級,致使19世紀末20世紀初各種經濟、政治、社會危機積聚在一起,集中表現為沙皇專制統治與人民大眾之間的矛盾日趨激化,俄國在日俄戰爭的失敗,終于觸發了1905年革命的總爆發。
1905年大規模的人民革命就其性質而言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綿延一年之久的革命浪潮猛烈地沖擊沙皇專制統治的根基。這場革命取得了兩方面的突出成果:其一,沉重削減了沙皇在民眾中的崇高形象。俄羅斯民族歷來把沙皇看作“慈父”,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勢和威望。革命發生時,沙皇軍隊血洗向冬宮和平請愿的平民百姓,釀成“流血星期日”的慘劇后,民眾開始失去對沙皇的敬仰、忠誠和信任,轉而引發了底層人民特別是廣大農民對沙皇制度的不滿,導致革命時機日趨成熟。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可以說,1905年革命成為1917年革命的先聲。其二,在革命浪潮沖擊下,尤其當十月總罷工中出現第一個蘇維埃組織后,沙皇政府看到罷工運動蘊藏的巨大能量而不得不向革命人民做出讓步,10月17日尼古拉二世發表宣言,在這份被稱為“十月詔書”的文件中,沙皇允諾給予公民自由,賦予杜馬真正意義上的立法職能,使俄國成為一個立憲君主制的國家。革命失敗后,自1906年5月第一屆國家杜馬到第一次世界大戰前,共召開四屆杜馬會議。盡管國家杜馬都被沙皇所掌控,但代表不同階層政黨的參與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民意,斯托雷平改革標志著沙皇統治者不得不做出的政策調整和進行變革的姿態。
斯托雷平被任命為內閣總理后,為防止革命騷動再起,一方面,在政治上采取嚴厲措施,200多份報紙被勒令停刊,建立臨時軍事法庭,很多革命者和反對派成員被處以絞刑(被稱為“斯托雷平領帶”);[4]另一方面,推行土地改革,允許農民退出村社,并把村社份地確認為農民私有財產,即土地私有化。土地改革無疑調動了廣大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并為資本主義的發展提供了有利條件,使俄國進入一個短暫的經濟社會繁榮時期。但斯托雷平的改革并沒有從根本上解決農民的土地要求,又遇到社會上守舊勢力的阻撓和抵制,因此當斯托雷平于1911年遇刺身亡后,他的自由主義改革進程也陷于停頓,俄國進入了一個新的危機時期。特別是當俄國卷入第一次世界大戰以后,原有的各種危機被激化,直接沖擊和動搖了沙皇專制統治的根基。戰場上的失利、嚴重的饑荒、肆無忌憚的投機倒把,以及此起彼伏的工人罷工、農村騷動、民族地區動亂,加上宮廷內斗劇烈,釀成“妖師”拉斯普廷被刺事件。1917年元旦,在冬宮舉行的新年招待會上,杜馬主席羅將柯覲見沙皇時當面陳詞:“我認為國內局勢從未這樣的危險和緊急,全國范圍內的情緒發展可能發生最嚴重的動亂……我預感到會發生可怕的事件,俄羅斯人的心靈在受煎熬。”可是,沙皇尼古拉二世聽后竟漠然置之。[5]這一切,表明1916年底和1917年初,俄國已到了“上層”不能照舊統治下去,“下層”無法照舊生活下去的地步,革命的號角吹響了。
二月革命是一場完全沒有組織、沒有準備的民眾自發革命。自1917年初起,首都發生食品短缺,工人要求提高工資、供應面包,他們宣稱餓得不能干活了。一些黨派團體在街頭散發傳單,游行示威連續不斷,搶劫、縱火、行兇事件時有發生。一個偶然的因素也值得注意:那一年冬天特別冷,彼得格勒三個月的平均氣溫比往年低了10℃,到2月,還出現罕見的嚴寒,食品短缺現象更趨嚴重,大雪蓋住了鐵路,裝載糧食、燃料的車皮滯留途中,農民難以進城出售農產品,這使首都彼得格勒的糧食和其他物品供應更加緊張。人們通宵達旦,排隊搶購面包及其他物品。由于燃料缺乏,許多工廠停工。民眾憤懣情緒陡增,隨時會引發暴動和革命。2月17日,著名的普梯洛夫工廠工人開始罷工,四天后,工廠被迫停產;22日,工廠大門緊閉,3萬多名來上班的工人被拒之門外,工人聚集街頭,醞釀起事,其他工廠工人聞聲走上街頭聲援,局勢驟然緊張起來;2月23日,是國際三八婦女節,彼得格勒工人包括一批紡織廠女工舉行大規模的罷工和示威游行,學術界普遍把這一天作為二月革命的開端。隨后幾天,罷工和示威規模不斷擴大,并與軍警發生沖突,工人打出的主要口號是“給我們面包!面包!面包!”所以這一事件也被稱為“面包騷動”;25日晚,政府決定動用武力防止事態失控;26日清晨,全副武裝的部隊控制了首都,發布公告禁止示威游行,并要求工人復工,拒絕接受復工令的工人將被送往前線;政府的武力鎮壓措施進一步激怒了工人,彼得格勒衛戍部隊開始倒向工人一邊,自發的工人罷工和示威轉變為以士兵為主體的武裝起義;27日是具有決定意義的一天,起義士兵和工人占領了多處要塞,形勢急劇轉變,內閣開始瓦解,政府職能癱瘓;3月2日,迫于形勢的壓力,沙皇尼古拉二世被迫簽署了退位詔書,二月革命的風暴,就這樣把統治俄國三百多年的羅曼諾夫王朝埋葬了。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原理,任何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都有其必然性和偶然性。在20世紀初世界資本主義發展進入一個新階段的背景下,落后、野蠻、愚昧的沙皇專制統治已完全背離時代潮流,它所面臨的各種深刻的國內外危機,已經不能通過自身變革來解決,革命已經不可避免,這一歷史規律是任何人都無法抗拒的,這就是歷史的必然性。當然,必然性總是通過偶然性來實現的。1917年初的俄羅斯,戰爭已將它拖得精疲力竭,食品緊缺造成民怨沸騰,宮廷內斗頻仍,統治集團內部陷于分崩離析的境地,加上罕見的氣候變化,使最初的“面包騷動”迅速演變成聲勢浩大的群眾性革命。[6]誰都沒有料到,短短十多天的進程,不僅沙皇尼古拉二世宣告退位,而且整個君主制王朝也被傾覆。歷史必然性與偶然性的契合,是二月革命取得勝利的根本原因。
說二月革命是一場自發的革命風暴,并不是說各派政治力量在革命進程中毫無作用,而是說,自發的民眾運動完全不顧任何政黨的指引為自己開辟了道路,運動的目標和結局完全不是哪個人或哪個政黨事先設定的。據有關史料表明,在二月革命中,有影響的主要是兩個機構和幾個政黨。一是2月27日由反對派議員成立的以羅將柯為主席的國家杜馬臨時委員會,它的任務是維持秩序,聯系溝通各方,在沙皇政權癱瘓的情況下,臨時委員會宣布接管政府職能。二是同一天晚間,彼得格勒工兵代表蘇維埃召開會議,發表《告彼得格勒和俄國居民書》,聲稱要“徹底推翻舊政權并以新的人民政府取而代之”,并選舉產生了執行委員會作為蘇維埃領導機構。在上述兩個機構中,立憲民主黨、社會革命黨和孟什維克是最活躍的政治力量,對二月革命勝利后的政治構架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在二月革命中,也有布爾什維克的身影,但影響和作用微小。其原因,一是布爾什維克在當時只是一個擁有約2.3萬名黨員的小黨,在首都彼得格勒只有約2000名黨員,人數少,組織薄弱;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列寧提出的兩個策略口號[7]未能取得多數民眾的理解和接受,使黨的影響力受到削弱;加上黨的主要領導人基本上都不在彼得格勒,列寧、季諾維也夫等流亡國外,加米涅夫、斯大林等在遙遠的流放地,他們與處在革命中心的彼得格勒黨中央俄國局沒有什么聯系。遠在瑞士蘇黎世的列寧根本沒想到俄國會發生革命,3月初他在報紙上看到彼得格勒發生革命的消息時還半信半疑,而二月革命勝利的消息被證實后,列寧立即就意識到,布爾什維克在俄國奪取政權并開始世界革命的機會來到了。于是,他著手準備回國,并重新考慮制定黨在新形勢下的策略路線,其核心內容就是要將“資產階級民主革命”迅即轉向下一階段的“社會主義革命”。
從3月初開始,列寧就籌劃如何盡快返回俄國,投身這場給資本主義毀滅性打擊的戰斗中去,并直接領導革命走向勝利,締造一個新生的社會主義共和國。作為一名著名的政治流亡者,他想回國鬧革命顯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曾尋求過幾個回國方案,最終選擇了取道德國經瑞典再乘火車返回彼得格勒。經過周密籌劃,列寧、季諾維也夫等俄國政治僑民一行30人于4月3日回到了俄國。[8]當列寧走出彼得格勒的芬蘭車站時,受到幾千名工人和士兵的歡迎,在車站廣場上,列寧登上一輛裝甲車,向歡迎人群發表演說。當然,列寧乘坐密封車廂途經德國回國一事受到當時資產階級報刊的誣陷和攻擊,也遭到一些群眾的誤解。但無可爭辯的是,列寧的回國,是俄國革命的歷史轉折點。
《四月提綱》的是是非非
列寧回國的第二天,即4月4日,他來到塔夫利達宮,出席全俄蘇維埃代表會議的布爾什維克和孟什維克代表的聯席會議,做了關于革命無產階級任務的報告,這就是后來著名的《四月提綱》。這一報告成為布爾什維克革命策略轉變的標志并被載入史冊,然而在當時,這一報告受到黨內外猛烈的質疑和抨擊。列寧報告的中心思想是,目前俄國局勢的特點是革命從第一階段向第二階段過渡,“第一階段由于無產階級的覺悟和組織程度不夠,政權落到了資產階級手中,第二階段則應當使政權轉到無產階級和貧苦農民手中”。[9]據此,他提出將民主革命立即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的方針。
當時的俄國,仍是第一次世界大戰的交戰國,二月革命雖然推翻了沙皇統治,但臨時政府不愿退出戰爭,不但使原有的矛盾得不到解決,而且國家面臨的經濟、政治、社會危機更趨加劇。許多工廠停頓,工人失業,大批農民被征入伍,土地拋荒。6月,俄軍在發起的最后一次進攻中慘敗,使民眾的厭戰情緒高漲,饑荒在城鄉蔓延,軍隊士氣低落,士兵逃離戰壕。有資料表明,兩周內,俄軍在這一戰役中,由于缺少裝備和彈藥,死傷和被俘官兵達40萬人,戰線往后退了200多公里,另有10多萬士兵開小差逃離前線,臨時政府威信受到重挫,社會秩序極不安定。[10]革命勝利后,俄國政壇出現了十分混亂的景象,一方面,俄國成了當時交戰國中“最自由的國家”;另一方面,各派政治力量紛紛登臺亮相,宣示各自的政綱,爭取民眾,它們之間紛爭不已,但誰都無法控制局面、克服危機,政治生態極其復雜。臨時政府軟弱無力,頻頻換馬,地方蘇維埃雖然擁有一定的實力和影響力,但其內部也爭執不休,“兩個政權”(或叫“兩個權力中心”)的出現,是各種社會力量分化、組合、爭斗、妥協的結果,這加劇了全社會的無政府狀態。
二月革命勝利后,在俄國國內的布爾什維克走出地下狀態,開始公開聚集力量,開展活動。但由于黨員人數較少,又缺乏有權威的領導人,在對待臨時政府、對待世界大戰以及對待蘇維埃的態度上,領導層內部和各級組織之間意見也不統一,大體上說,他們打算承認民主革命的成果,對臨時政府采取有限度的支持和合作的態度。3月中旬,加米涅夫、斯大林等人從流放地回到彼得格勒。此時,二月風暴已經過去,政局漸趨穩定,兩個政權的格局初步形成,加米涅夫在黨內的地位和影響力增強,逐漸形成了對當時局勢、政策傾向和革命前途的主導性觀點。這就是:俄國目前的革命是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它的目標不可能是社會主義共和國,對經濟文化落后的俄國來說,資本主義是一個不可避免的階段,因此,布爾什維克應給予臨時政府有條件支持的立場;在蘇維埃內部,則趨向于與孟什維克聯合和重新統一。
一開始,列寧對國情和局勢的判斷與黨內其他人的看法還是比較接近的。回國前夕,在《給瑞士工人的告別信》中,列寧寫到:我們清楚地知道,俄國無產階級的組織、修養和覺悟程度都不及其他國家的工人,俄國是一個農民國家,是歐洲最落后的國家之一,因此在這個國家里,“社會主義不可能立刻直接取得勝利”。[11]當然,在其寫給友人的信中,還可以看到,他認為二月革命后克倫斯基等人掌握的政權,完全符合歐洲的“舊模式”,但俄國革命不會停止在“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階段”,而將轉向下一個階段——“社會主義革命階段”,在這條道路上,無產階級的同盟者是貧農,以及歐洲先進國家的無產階級。可見,列寧對俄國革命的進程和前途已經有了自己的看法,盡管這些看法還比較朦朧。回國后,在《四月提綱》中,列寧對形勢的估計和革命路徑的選擇已表露得相當明確。他認為,革命的中心任務是奪取政權,沙皇專制統治的崩潰標志著民主革命階段已告完成,俄國社會主義革命的條件已經成熟,布爾什維克要把目前的革命立即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又提出“不給臨時政府任何支持”和“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等激進口號,以上這些判斷組合成一套完整的策略方針。
《四月提綱》在黨內外掀起一場軒然大波,人們對列寧提出的從民主革命立即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的激進方針毫無思想準備,提綱不僅同傳統馬克思主義社會革命觀相悖,也否定了列寧本人在1905年革命時期提出的策論。一時間,列寧成了眾矢之的,處于十分孤立的地位。孟什維克責難列寧背離了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的基本觀點,不顧俄國的基本國情,妄圖超越資本主義發展的歷史階段,硬要把革命車輪駛上社會主義的軌道。普列漢諾夫指責列寧的提綱是在說“夢話”[12];波格丹諾夫認為列寧提出的方針是“精神病人熱昏的胡話”;策列鐵里批評列寧奉行分裂主義路線,并強調俄國還不具備實現社會主義轉折的客觀條件,因為馬克思的理論認為,“革命不可能實現從半封建制度到社會主義制度的跳躍”。即使在布爾什維克黨內,也是一片反對聲,許多黨員認為這是列寧長期僑居國外、脫離俄國生活而提出的“烏托邦式”計劃。加米涅夫認為列寧對當前形勢估計錯誤,他在《真理報》上發表文章,表示不能接受列寧的提綱,因為“政權不在蘇維埃手里,革命是資產階級性質的”,不可能立即轉變為社會主義革命。在4月8日一次黨的會議上,列寧的提綱被交付表決,結果以13票反對、2票贊成、1票棄權而被否決。[13]布哈林回憶說,當時一些黨組織和黨員把列寧的提綱看作是“對于被普遍承認的馬克思主義思想的背叛”。[14]但列寧堅守并捍衛自己的觀點,毫不退縮,并不斷宣傳、解釋和說服持不同意見的黨內同志,終于取得了黨內多數人的支持,為推行其新方針掃除了障礙。
對《四月提綱》的爭論,不只是當時的一項具體策略方針之爭,它涉及馬克思主義的某些基本原理,涉及經濟文化落后國家能否實現社會革命的重大問題,因此,這場爭論一直延續到十月革命勝利后。普列漢諾夫還斥責布爾什維克說,俄國工人階級遠沒有成熟到可以執掌政權的地步,如果誰在無產階級沒有準備好時便過早地“將政權強加于它”,只能意味著把無產階級“推上最大的歷史災難的道路”。[15]蘇漢諾夫認為列寧提出了“關于一個落后的、農民的、分散的、完全破壞的國家向社會主義神奇美妙的跳躍”,由于對俄國社會經濟條件完全缺乏分析,他斷言列寧的觀點與馬克思主義的社會主義“毫無共同之處”。[16]考茨基也以“經濟分析”為名,著文抨擊列寧和布爾什維克革命所催生的是一個“早產的嬰兒”,完全不符合馬克思的原意。[17]直至今日,一些中外學者仍然在爭論《四月提綱》的是非,這里,有必要闡述一下我的觀點。
根據馬克思主義關于社會革命的基本觀點,當資本主義的基本矛盾即社會化大生產與生產資料私人占有之間的矛盾激化時,就會釀成經濟危機和社會動蕩,社會革命的客觀條件才趨于成熟,但還必須有主觀條件的結合,社會革命才得以發生。列寧也曾多次提及這一點,例如,1911年巴黎公社40周年時,他在《紀念公社》一文中寫道:“勝利的社會革命至少要具備兩個條件:生產力的高度發展和無產階級的充分準備。但是在1871年,這兩個條件都不具備。”[18]那么,1917年前后的俄國,這兩個條件具備了嗎?回答當然是否定的。20世紀初葉,隨著第二次工業革命的推進,世界資本主義進入一個新階段,俄國憑借某種后發優勢,開始加快經濟發展和社會改革的步伐,社會思想隨之活躍,工人運動和自由主義運動陸續興起,然而,與西方國家相比,俄國仍然是一個經濟文化落后的國家。工業的發展使資產階級的力量有所增強,但農奴制的殘余和農民的極度窮困,以及對西方資本的嚴重依賴,極大地制約了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也使資產階級不足以成為一個獨立強大的政治力量。全國五分之四是農村人口,大多數農戶生活在貧窮、封閉的狀態,俄國仍是農民的王國。工業的發展使工人數量增加,但截至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前,約300萬產業工人只占全國人口的2%,工人階級生存條件惡劣,工人的覺悟水平和組織程度都遠不及西歐國家的工人階級。經濟不發達,文化水平低下,70%以上的人口是文盲,加上政治上專制統治依舊,工人、農民包括資產階級自由主義分子均無民主權利可言,結社、集會、游行、罷工都屬非法,所有反對黨社團都不容許合法存在和活動,遂使社會政治危機日益顯露。因此,當俄國社會民主工黨走上政治舞臺后,盡管布爾什維克與孟什維克在一系列問題上存在分歧,但對于俄國革命的性質,黨內兩派都是認同的,他們都認為當前的革命將是一場推翻沙皇統治的資產階級民主革命。所不同的是,布爾什維克強調無產階級應當肩負起領導民主革命的歷史使命,并在勝利后對一切資產階級政黨采取敵對的態度,以便繼續推進革命,爭取向社會主義過渡。孟什維克則在領導權問題上含糊其辭,他們主張與資產階級采取有限合作的溫和態度。
早在1905年革命期間,列寧就明確提出無產階級應爭得民主革命領導權的思想,他主張,布爾什維克應當成為“社會民主黨中的雅各賓派”,要“用平民的方式”來消滅沙皇制度,但這只是黨的最低綱領。這就是說,無產階級政黨應成為民主革命的領導者,并用激進的手段將革命不斷向前推進,直至達到社會民主黨的最終目標。應當說,列寧在《社會民主黨在民主革命中的兩種策略》一文中明確提出的無產階級要掌握資產階級民主革命領導權這一思想,是對馬克思主義關于無產階級革命理論的重大發展,也是列寧主義的一個重要內容。需要說明的是,同一時期,托洛茨基在《不斷革命》一書中,也對民主革命中的無產階級領導權思想有明確的論述。可見,時代的發展,已使馬克思主義革命家看到了俄國工人階級登上政治舞臺所顯現的力量。問題在于,既然民主革命的任務是推翻封建統治,為資本主義發展掃清道路,那么無產階級政黨領導的民主革命勝利后,該如何對待資本主義呢?是任憑資本主義自由發展,或者通過政策法律限制資本主義的發展,還是通過不斷革命,直接將資本主義送入墳墓?須知,在《共產黨宣言》里,馬克思、恩格斯就告誡工人政黨,“一分鐘也不忽略教育工人盡可能明確地意識到資產階級和無產階級的敵對的對立……以便在推翻德國的反動階級之后立即開始反對資產階級本身的斗爭”,并明確表示,共產黨人的目的,“只有用暴力推翻全部現存的社會制度才能達到”。[19]可見,列寧、托洛茨基的論述,不但回應了時代的呼聲,也是符合馬克思主義本義的,只是由于1905年革命的失敗而未能付諸實施。
應當承認,列寧提出的關于無產階級要堅持民主革命領導權的思想,是十分可貴的。然而,列寧長期流亡國外,俄國的實踐也沒有提供這方面的經驗,因此,他對俄國民主革命的任務、敵我友力量的配置以及革命的步驟、前途等問題缺乏深入的思考和明確的論述;從總體上說,列寧關于無產階級政黨如何領導民主革命還沒有形成系統、完整的理論,[20]這也許是列寧在這場爭論中備受質疑的一個重要原因。今天看來,《四月提綱》所提出的轉變革命方針在理論上是欠缺依據的,確有理想主義和超越歷史階段的問題。可是,此刻當務之急不是搞清楚理論上的是非,而是行動,列寧的信條是先投入戰斗,然后才見分曉。當革命行動提上了最重要日程的時候,人們需要的是堅定的信念和靈活正確的策略,這樣才能夠在混亂的局勢下運籌帷幄,掌握主動。
根據歷史唯物主義觀點,生產力與生產關系之間、經濟基礎與上層建筑之間的矛盾運動,是歷史發展的根本動力。當舊的生產關系嚴重阻礙生產力的發展時,社會革命才會發生。俄國的問題在于,阻礙生產力發展的,有大量前資本主義的生產關系,而領導革命的,卻是無產階級的革命政黨,那么,列寧和布爾什維克在俄國領導一場社會主義革命并由此建立起無產階級專政,有沒有它的合理性?按照馬克思主義的一般原理,只能得出當時俄國實現社會主義的物質條件尚未成熟,因而發動社會革命還為時過早的結論。其實,列寧不是不知道社會革命需要一定的“客觀經濟前提”,也不是不了解俄國的基本國情。但此刻,當革命已在敲門的時候,他需要提出一個與眾不同的、激進的革命方針,提出一個能鼓舞中堅分子士氣并能動員民眾的策略口號,所以他對《四月提綱》所提出的革命方針轉變沒有也無法在理論上予以闡釋,即使在1917年七八月間所寫的《國家與革命》書稿中,他也只是論證了革命的必要性和未來社會的圖景,而沒有論述俄國革命轉變的必要性和合理性。直到六年之后,列寧在病床前特地要工作人員找來著名的孟什維克尼 · 蘇漢諾夫七卷本《革命札記》,翻閱該書后,他口授了《論我國革命》一文。文中他坦率地承認俄國當時還不具備實行社會主義的“客觀經濟前提”,但他強調,在危機逼迫、風雨欲來的形勢下,革命時機已經到來,已具備奪取政權的“政治前提”,機不可失,投入戰斗才是唯一的出路,“世界歷史發展的一般規律,不僅絲毫不排斥個別階段在發展的形式或順序上表現出特殊性,反而是以此為前提的”。在批判蘇漢諾夫等人時他還說:“你們說,為了建立社會主義就需要文明。好極了。那么,我們為什么不能首先在我國為這種文明創造前提,如驅逐地主,驅逐俄國資本家,然后開始走向社會主義呢?”[21]列寧臨終前口授這篇文章,說明他頭腦深處一直縈繞著這個難解的問題。從哲理上說,每個重大的歷史事變都有其特殊性,“普遍性寓于特殊性之中”,這一點容易理解;從政治學原理上說,他承認當時確定社會主義革命方針不是基于對俄國基本國情的分析,而是革命行動的需要。作為一個政治家,他懂得,革命不是“書齋里的學問”,也不是“學理辯論的產物”,而是行動,因為只有千百萬民眾的行動,革命才能成為“歷史的火車頭”。任何一場革命都不是在主客觀條件完全具備,并百分之百能取勝的時候才發動的。是實踐產生理論、檢驗理論,而不是理論塑造實踐。正是在這個意義上,列寧認為落后的俄國可以率先成為社會主義國家,在“形式或順序上表現出特殊性”。
歷史發展有自己的邏輯。20世紀的世界歷史進程證明,恰恰在那些發達資本主義國家沒有爆發革命,而在經濟文化不發達、社會矛盾激化的國家爆發了由共產黨領導的人民革命,并在俄國、中國這樣的大國取得了勝利,共產黨成為這些國家的執政黨。顯然,這里爭論的焦點不在于社會革命要不要具備“客觀物質前提”,而在于在新的時代條件下,這些國家已經有了一定程度的資本主義發展,有了一定數量的工人階級隊伍,有了馬克思主義的傳播和共產黨的建立,當這些國家社會矛盾極度尖銳而出現革命時機時,馬克思主義政黨應否大膽地領導革命、去奪取政權并使自己成為執政的黨?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正是這樣一個敢于革命、敢于勝利、敢于走上執政地位的無產階級政黨。是用教條式的態度對待馬克思主義,還是以科學的態度對待和運用馬克思主義,這便是列寧和普列漢諾夫、考茨基等人的區別所在。列寧指出,這些自稱“馬克思主義者”的人一點也不理解“馬克思主義的革命辯證法”,更不理解“馬克思說在革命時刻要有極大的靈活性”,[22]這些話是很中肯的。
如此看來,列寧的《四月提綱》,并不是學究式地探討革命的合理性,在當時的背景下,領袖人物不是急著去解釋革命原理,而是要給革命黨一面旗幟,用它去動員群眾、指導行動,這是《四月提綱》的意義所在,也正是革命合理性的所在。實踐已經裁決了爭論的是非。如今,有的學者把蘇聯解體的原因歸咎于俄國當年不具備社會革命的客觀條件,追究其在理論和決策方針上的失誤,是沒有道理的。70多年前布爾什維克取得政權和后來的蘇聯解體,是由不同條件下的“歷史合力”造成的,兩者不能相提并論。
《四月提綱》公布后,提綱確定的激進方針首先得到尚處在革命高潮中的普通工人和黨的基層組織的支持,但黨的高層仍有不少人反對,至1917年4月下旬召開布爾什維克第七次代表會議時,加米涅夫仍聲言:“說資產階級民主制已喪失了實行民主的一切可能性還為時過早。”李可夫也說:“我們面臨著偉大的革命任務,但我們不能超出資產階級制度的范圍來完成這項任務。”經過激烈的爭論,代表會議僅以微弱的多數通過了列寧的提案,雖然如此,列寧畢竟可以憑借黨的決議推行他的新方針了。
那么,布爾什維克何以能在力量并不占優勢的情況下奪取政權的呢?
布爾什維克勝利的秘訣
《四月提綱》作為新方針被全黨接受后,布爾什維克黨走上了一條全新的道路,在國內政壇上逐漸成為一支活躍而舉足輕重的政治力量。這一轉折普遍被認為是列寧獨特的個人品質和巨大的影響力造成的,但從根本上說,是時代造就了這樣一個革命黨,造就了這樣一個革命領袖。1917年的俄國,處于大動蕩的年代。在歐洲,第一次世界大戰正酣,俄國作為參戰國,無論沙皇政府還是臨時政府,都被綁在戰車上,疲于奔命,國力衰竭,民怨沸騰。在當時,廣大民眾的主要訴求,一是停止戰爭,找回和平;二是戰勝饑荒,保證面包供應;三是農民要獲得土地。但臨時政府無法滿足民眾的所有這些要求,加上政壇爭斗頻仍,無政府狀態滋長,社會動蕩不安,這一切加速了革命危機的形成。
在俄國革命中頗具盛名的托洛茨基[23],在國外流亡十年后,于1917年5月初回到彼得格勒。不久,他就宣布贊同并接受列寧《四月提綱》提出的方針,并率領“區聯派”成員一起加入布爾什維克,從而壯大了布爾什維克的力量。
在同年6月召開的全俄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上,政權問題成為此次大會的主題,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占據代表的大多數席位,他們的基本立場是支持臨時政府,只有布爾什維克仍堅持“不給臨時政府任何支持”的立場。由于在群眾中做了大量宣傳工作,在6月18日彼得格勒和其他大城市的工人和士兵的示威游行中,布爾什維克的擁護者逐漸取得優勢。然而,7月初又發生一次嚴重的政治危機,彼得格勒數十萬工人和士兵在進行反對臨時政府的示威游行中失控,變成大規模的騷亂。臨時政府在蘇維埃支持下,調動軍隊平息了這一事件。隨之,布爾什維克作為騷亂的鼓動者和組織者受到取締而轉入地下,列寧也不得不避居到靠近芬蘭邊境拉茲里湖畔的一處草棚,托洛茨基、加米涅夫、盧那察爾斯基等被起訴并被投入監獄。俄國政壇上的力量對比發生逆轉,布爾什維克處境艱難,但黨的基本方針未變。七月事變后,鑒于蘇維埃被孟什維克和社會革命黨人所掌控,并組建以社會革命黨人克倫斯基為總理的聯合政府,與布爾什維克形成嚴重對立,列寧認為臨時政府已實施“軍事專政”,蘇維埃又成為臨時政府的附屬物,“兩個政權”局面已告終結,革命和平發展的可能性已不復存在,于是,布爾什維克收回“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的口號。
事實上,新組成的臨時政府仍是各派政治力量妥協的產物,仍然是一個軟弱無力的政權,它既沒有掌控局勢的軍事實力,又沒有得到民眾的信任和支持,因此一旦局勢變化,布爾什維克就能東山再起。七月事變后,俄國內右翼勢力抬頭,軍隊一些高級將領呼吁恢復秩序和紀律,社會上也有人要求建立“強有力的政府”,臨時政府面臨很大壓力。在這種情況下,克倫斯基竟然決定任命科爾尼洛夫[24]為俄軍總司令,企圖依靠這個右翼將軍拯救軍隊和臨時政府。1917年8月,科爾尼洛夫率部向首都彼得格勒進發,并對克倫斯基發出“通牒”:“宣布彼得格勒戒嚴;把全部權力交給他;包括總理在內的內閣部長全體辭職”。這無異于是一場軍事政變。此刻,克倫斯基政府陷于危難,只得求助于蘇維埃,布爾什維克積極動員工人加入平息科爾尼洛夫叛亂的行列,從而進一步喚起基層民眾的革命激情,也使布爾什維克擺脫了七月事變后的困境。科爾尼洛夫軍事政變失敗后,政治舞臺上的力量對比發生重大變化:9月,彼得格勒蘇維埃主席團改組,布爾什維克占了優勢,托洛茨基被選為首都彼得格勒蘇維埃的主席,隨后50多個城市蘇維埃中,布爾什維克都占據多數。這標志著蘇維埃左傾化,奪取政權的時機正在向布爾什維克靠近。
為了適應新的形勢,列寧和布爾什維克適時做了策略調整。一是重新提出“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的口號,鑒于臨時政府已經成為革命的障礙,且已失去革命和平轉變的可能,遂明確提出了武裝起義奪取政權的新方針。二是提出“和平、土地、面包和自由”的口號,以爭取群眾的支持。需要說明的是,土地問題是俄國農民最迫切想要解決的問題之一,布爾什維克原先的土地綱領是“土地國有化”,無法滿足農民的土地要求;社會革命黨聲稱代表農民訴求,它在1917年6月將“平分土地”寫進自己的黨綱;8月底,布爾什維克把這個口號接了過來,變成自己的口號。這樣,布爾什維克把結束戰爭、平分土地、消除饑荒等與群眾生活息息相關的要求,以簡潔明了的口號表達出來,發揮了動員群眾的積極作用。
9月中旬,列寧致信中央委員會,認為“目前這個時機我們黨必須承認起義已經被客觀事變進程提上日程”。10月8日,列寧寫到,現在拒絕武裝起義,就等于背棄布爾什維克“全部政權歸蘇維埃”這個主要口號。10月10日,中央委員會做出決議,認為武裝起義是不可避免的,并且業已完全成熟,中央委員會要求各級黨組織以此為指針,進行武裝起義的各項準備工作。[25]會后,加米涅夫、季諾維也夫等人致信中央,反對單獨發動起義,受到列寧的嚴厲批評。10月中旬起,起義隊伍開始集結,群情激昂,臨時政府陷于癱瘓,布爾什維克將在彼得格勒發動武裝起義已不是什么秘密,而是公開的事實。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列寧寫到,必須立即準備起義,“放過了時機,那就是犯了滔天的大罪”,“拖延發動等于自取滅亡”。[26]10月20日,成立以托洛茨基為主席的軍事革命委員會,駐守斯莫爾尼宮,負責領導武裝起義的指揮事宜。10月25日晚,彼得—保羅要塞和停泊在涅瓦河畔的“阿芙樂爾”號巡洋艦發出了炮聲,工人赤衛隊和革命士兵發起行動攻打冬宮。駐守冬宮的軍人及士官生未作什么抵抗就告潰散,臨時政府官員也束手就擒,著名的彼得格勒十月武裝起義就這樣取得了勝利。[27]
從1917年2月到10月,俄國經歷了兩場革命風暴。八個月間,各種政黨政派爭斗不斷,此起彼伏,布爾什維克也曾陷入困境,但列寧意志堅強,排除各種干擾和紛爭,領導全黨向既定目標前進,使布爾什維克由小到大、由弱轉強,終于取得十月革命的偉大勝利。從這一進程中,可以看到列寧領導革命中的幾個重要特點。
其一,目標明確:一切為了政權。二月革命推翻了沙皇統治,俄國成為一個“資產階級共和國”,出現了歷史上罕見的“兩個政權”并存的局面。臨時政府是“正式政府”,但它既缺乏實力,更缺乏權威,數度危機,數度改組,一會兒是立憲民主黨人掌權,一會兒是社會革命黨、孟什維克聯合執政,內憂外患之下,他們治國無方,民怨沸騰,使政權基礎十分脆弱。工兵代表蘇維埃雖有一定的民眾基礎,但內部派系紛爭不息,決策混亂,幾個月后,逐漸失去了影響力。從得悉國內爆發革命、沙皇統治被摧毀的消息后,流亡瑞士的列寧在欣喜之余,立刻意識到布爾什維克奪取政權的時機即將到來,他多次強調“革命的根本問題是政權問題”,如今,實現這一目標的條件已經顯現,他對國內政治形勢迅速做出判斷,并準備立即動身回國。列寧在這一時期發出的《遠方來信》中,已經明確提出“不信任臨時政府”“不同其他政黨合作”等激進主張。他回到國內發表的《四月提綱》不過是這些主張的公開宣示,他的態度堅決、目標明確:一切為了政權。
此時,政治舞臺上一片喧鬧,各個政黨忙于擴充力量,宣傳政綱,可誰都無力獨掌政權,這種情況被一些西方學者稱為“將政權丟棄在大街上”。在6月召開的全俄工兵蘇維埃第一次代表大會上,布爾什維克代表雖然不足10%,但當孟什維克領導人策烈鐵里認為當下俄國沒有一個政黨能承擔起管理國家的責任時,列寧當即表示:“有的!我們的黨每一分鐘都準備掌握全部政權。”[28]當列寧說這句話的時候,會場上許多人認為只是“口出狂言”,可是,不到半年時間,這句“狂言”就成為活生生的現實。
其二,策略靈活。在列寧看來,布爾什維克成功的秘訣不是靠理論原理的周全,而是靠正確判斷形勢,制定機動靈活的策略。回國之初,面對國內無政府狀態的混亂局面,列寧提出“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的口號,試圖先“拋開”臨時政府,將權力中心轉到蘇維埃手中,然后通過內部重組,使布爾什維克在蘇維埃取得多數地位,然后以“和平”方式來取得政權,可是這一計劃未能實現。七月事件之后,臨時政府和蘇維埃聯手取締布爾什維克,“全部政權歸蘇維埃”這一口號理當收回。9月,當粉碎科爾尼洛夫叛亂后,布爾什維克得以浴火重生,在彼得格勒和一些大城市蘇維埃相繼取得優勢地位,此時,列寧又重提“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的口號。這句口號的提出、收回、再提出,目標都是為“政權”,但在不同情勢下又及時調整策略,這顯示了布爾什維克策略的高度靈活性。
政治策略的制定,既有對上層政治生態的剖析,也有對下層民眾情緒的把握。臨時政府既然不敢從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泥淖中抽身,只得承受戰爭帶來的苦果,社會混亂現象和不滿情緒的滋長,加劇了社會的不穩定和統治者的危機,使臨時政府完全失去了民眾的公信力和對社會的控制力,陷入極度脆弱的境地。為了應付戰爭,大批工人農民被征入伍,大量土地拋荒,饑荒開始蔓延,政府不得不對城市居民實行基本必需品配給卡制度,秋天起,俄國出現了空前的經濟危機。在前線,士兵厭戰情緒蔓延,士氣低落,逃兵驟增,約有200萬士兵逃離戰壕,軍隊趨于瓦解。持續不斷的危機使政權陷于癱瘓,克倫斯基政府的無能和軟弱很大程度上加劇了危機。這一切加速了革命時機的成熟。列寧和布爾什維克準確判斷當時的局勢,了解和把握群眾情緒的脈搏,適時提出“和平、土地、面包”的口號,很快把工農基本群眾吸引到自己一邊來;在一些重要工廠和軍營中,黨的宣傳和組織工作卓有成效,群眾情緒普遍高漲,為革命勝利創造了條件。
其三,不失時機。在政治博弈中,以少勝多,以小搏大,通常不單純是力量的對弈,而是戰術的運用和時機的選擇。打仗是如此,奪取政權也是如此。古今中外的政權更迭,尤其是一些欠發達國家發生的政變,通常只有一名低級軍官發動,出其不意,突然襲擊,將政權奪到手里,或者逼使統治者交出政權。這時關鍵在于準確判斷局勢,抓住時機。七月事件發生,布爾什維克遭到重創,但它并沒有退出舞臺,右翼勢力抬頭,科爾尼洛夫的叛亂驚醒了民眾,受布爾什維克影響的工人士兵呼嘯而起,迅速平息軍事政變,使國內政治格局迅速“左”傾化,布爾什維克重新活躍于政治舞臺。9月初開始,俄國國內彌漫著對臨時政府的不滿情緒,革命時機迫近。列寧在重新提出“全部政權歸蘇維埃”口號的同時,提出了武裝起義的方針,這表明布爾什維克決心以暴力革命的手段推翻臨時政府、執掌政權的時機到來了。
在錯綜復雜的形勢下,列寧領導的布爾什維克制定新方針,提出新口號,抓住時機,一舉奪得了政權。我們看到,在奪取政權問題上,雖然布爾什維克在人數和力量上未占有絕對優勢,也缺乏必要的理論支撐,但一個革命政黨只要順應時代要求,有堅強的意志、明確的目標、正確的策略口號,就能夠動員群眾、凝聚力量、創造歷史的奇跡。起義是一門藝術。列寧和布爾什維克能夠縝密分析局勢,在行動時毫不猶豫,它沒有沉湎于理論是非的爭論,一旦革命力量集結而敵人營壘分崩離析,就抓住轉瞬即逝的時機,果斷行動,敢于勝利,終至一舉奪得政權。
民眾的勝利,歷史的選擇
綜觀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兩次俄國革命的歷史進程,布爾什維克之所以能夠勝出、奪取政權并締造一個新的國家,有兩大要素:一是第一次世界大戰造成統治者(沙皇和臨時政府)統治力量的極度衰弱、民心盡失,西方國家也因為卷入戰爭而無力顧及俄國國內情勢的變化,這就使遞次激進的革命成為可能;二是布爾什維克依靠其組織特性和成功謀略,在國內各派政治勢力的角逐中強勢出擊,并取得成功。
這里,有幾個問題值得深入研究。
第一,對十月革命的歷史定位,歷來有各種不同的評價。主要有兩種看法,一種是斯大林下的定論:“開辟了人類歷史的新紀元”。他認為世界歷史要以十月革命為界碑,俄國史、人類歷史、世界歷史都要以此來劃分為“新”“舊”兩個時期,在很長一段時期,包括蘇聯、中國在內的共產黨執政國家,都把這場事變說成無比神圣而偉大的革命。而相對地,西方一些學者,以及那些與布爾什維克敵對的人則將其貶為“一場少數人的密謀”“一次軍事政變”。公允地說,關于十月革命的意義,斯大林的定義存在著一定的偏頗。“新紀元”之說,含義是以1917年10月為界,機械地用階級劃分和社會制度變化來界定社會文明程度的新、舊、高、低,顯然是片面的。十月革命打破了資本主義一統天下的世界格局,建立起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推進被壓迫民族的覺醒,掀起民族民主革命的新高潮,它的偉大意義是應當肯定的。然而,縱觀世界文明的發展進程,一個國家能否改變經濟、文化貧窮落后的狀態,走出黑暗時代,進入現代文明社會,是以開辟一條現代化道路為標志的。根據現代化理論,它不僅包含物質和科技文明的極大提高和持續進步,更包含政治文明和社會文明的高度發展。人類社會自進入近代以來,現代化道路歷來是以資本主義的發展方式來實現的。我認為,十月革命的意義,從根本上說,在于它開創了一條實現現代化的非資本主義道路。這一探索,是一個漫長而艱難的歷史過程,至今仍在路上。從這個意義上說,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道路是十月革命道路的繼續。
第二,十月革命是一場“革命”還是一次“政變”?這似乎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解說。在一般意義上,革命具有推動歷史前進的積極作用,政變則往往是一個負面的概念。然而,對一個歷史事件的定位,很多時候很難用劃一的標尺去界定,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立場也會得出完全相反的結論,而且隨著時間的推移,人們對同一事件的認識有的還會發生變化,而有些事件本身的復雜性也決定了不宜被簡單地貼上“革命”還是“政變”的標簽。[29]二月革命是通過大規模的自發群眾性運動取得勝利的,由于沙皇專制統治極端腐朽和不合潮流,革命的合理性、正義性、進步性極少有人質疑,它歸屬于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范疇也是史學界所認同的。就十月彼得格勒武裝起義的性質而言,它無疑是一次有組織、有準備的政治革命,有革命所需要的社會氛圍和群眾基礎,是列寧為首的布爾什維克黨目的明確、運籌帷幄、堅毅勇敢、公開發動的推翻舊政權的一次革命。但就起義事件的進程來說,它具有突發性和某種隱秘性,沒有經歷長時期的、大規模的群眾運動乃至戰爭行動,傷亡人數很少,具有“政變”的某些特點。所以,似乎可以稱為一次“政變式革命”。問題在于,不宜把這兩種評價絕對化,無須刻意在概念上爭論其性質,重要的是,研究這一事件的動因和結果,以及它對歷史進程所造成的影響。
第三,有人認為,十月革命的勝利有很大的偶然性,甚至是一個“歷史的誤會”。這種看法顯然是站不住腳的。恩格斯說過,“革命不能故意地、隨心所欲地制造,革命在任何地方和任何時候都是不以單個政黨……的意志和領導為轉移的各種情況的必然結果。”[30]古今中外,任何一次重大歷史事件的發生,固然有一定的偶然性,但都蘊含著必然性。不論革命或是政變,都會有風險,都有失敗的可能,沒有一次事變是在各種主客觀條件均具備、有百分之百成功把握的時候才能發動的,尤其是在力量上未占優勢,又要抓住時機在短期內組織一次起義,更是如此。誠然,歷史總是由勝利者書寫的,勝利者總是要為其政治合理性和合法性作辯護。事實上,就十月革命而言,它匯聚了兩股力量:一股是布爾什維克精心策劃和準備的以及在其影響下以激進工人和士兵為骨干的奪取政權的運動;另一股是當時雜亂無章、多種多樣、相互獨立的社會運動,如窮苦農民的大規模暴動,以“工人監督管理”“全部政權歸蘇維埃”為口號的工人示威,無法阻擋的軍隊瓦解運動,以及國內少數民族的解放運動。這些有著各不相同的特點、內在動力、利益訴求的運動與前者匯合在一起,或者說,布爾什維克憑借其政治謀略和組織優勢,利用并領導社會運動共同發起了對舊政權的沖擊,致使原本就十分脆弱的臨時政府未經什么抵抗就垮臺了。
發生在1917年俄國的兩次革命,就其時代大背景來說,是資本主義進入壟斷階段面臨諸多矛盾的產物,這些矛盾的集聚在俄國特別突出,使俄國成為世界資本主義體系中的薄弱一環。革命已經不可避免。此時,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南的革命黨有一個明確的綱領和正確靈活的戰略策略,是取得革命勝利的關鍵。有了這樣一個革命黨,就有可能帶領民眾給舊政權致命的一擊,創立一個無產階級的新政權。因此,十月革命的勝利,絕不是什么歷史的誤會,而是一種歷史的選擇。
注釋
[1]《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585頁。
[2]俄歷,又稱儒略歷。1918年2月14日蘇維埃政府宣布停用儒略歷,改用公歷。本書在此日期前所示的日期均為俄歷,兩者相距13天。
[3]參見周尚文、葉書宗、王斯德:《蘇聯興亡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2—3頁。
[4]參見梁贊諾夫斯基、斯坦伯格:《俄羅斯史》(第七版),楊燁、卿文輝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384頁。
[5]參見姚海:《俄國革命》,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61—62頁。
[6]有學者研究指出,1916年末至1917年初,那一年冬天彼得格勒出現異常的氣候變化,三個月的平均氣溫為—26.5℃,同比往年低了10℃。居民蜷縮家中,盡量減少外出。可是從1917年2月22日起,首都的氣溫突然升高到8℃,陽光普照,經歷長時間嚴寒的居民紛紛走上街頭,享受和煦的陽光。晴好的天氣也為示威游行的工人增添了活力。在革命事變的日子里,罷工的工人、起義的士兵、普通的民眾匯成洶涌的人流,人們舉著旗幟,散發傳單,高唱《馬賽曲》,行進在涅瓦大街上,整個城市就像舉行節日的游園活動。革命是人民的盛大節日。有人記載說,2月27—28日的那個夜晚,彼得格勒充滿著革命的激情和解放的狂喜,這是俄羅斯生活復興之夜,街上很多人以互相擁吻公開表達自己的興奮和愉悅之情,革命的到來是如此迅速和出乎意外,“突然間,沒有了長官,沒有了警察,沒有了義務,沒有了禁忌,大家都因這種非同尋常的形勢而亢奮”。(參見姚海:《俄國革命》,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19、113頁)
[7]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列寧提出“變帝國主義戰爭為國內戰爭”“使本國政府在此次戰爭中失敗”等兩個策略口號。
[8]關于列寧一行乘坐“鉛封車廂”取道德國返回俄國的情節,曾被一些人利用作為把列寧視為“德國間諜”的證據而加以渲染。事實是,列寧是通過德國社會民主黨左派帕爾烏斯聯絡而成行的,此人是著名理論家和社會活動家,也與德國外交部有聯系。通過帕爾烏斯向德國官方疏通,取得同意后,這批政治僑民與德方簽訂相關文件,由一名瑞士社會黨人、三名德國軍官陪同乘坐德方提供的只有兩節車廂的專列,用兩天時間穿越德國,抵達北部港口城市扎斯尼茨,從這里乘坐渡輪到瑞典特雷勒堡,再乘坐火車前往彼得格勒。一路上,這批政治僑民沒有與外界接觸,車廂也不是“鉛封的”。
[9]《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14頁。
[10]參見尼·韋爾特:《1917年,革命中的俄羅斯》,宮寶榮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70頁。
[11]參見《列寧全集》,第29卷,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90頁。
[12]二月革命后,普列漢諾夫比列寧早三天回到彼得格勒,作為一名著名的馬克思主義的思想家和革命家,他甫一回國就積極參加各種場合的政治活動,撰寫政論文章,不過,此時他已站在孟什維主義的立場上,因而對列寧的提綱進行猛烈的抨擊。其實,普列漢諾夫早年在批判民粹主義時就曾經指出,不能像民粹派那樣指望拯救俄國使之免于資本主義,但可能使俄國“免于太長的資產階級霸權時期”,條件是,無產階級要“行事明智,在資產階級革命階段就蓄勢待發,準備下一階段的革命,即社會主義革命”。(參見約翰·麥克里蘭:《西方政治思想史》,彭淮棟譯,海南出版社,2003年,第644頁)這樣看來,普列漢諾夫與《四月提綱》所提出的策略方針并不矛盾,1917年的普列漢諾夫只是由于立場改變而反對列寧的主張。
[13]參見沈志華主編:《一個大國的崛起與崩潰》,上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51頁。
[14]參見羅伯特·丹尼爾斯:《革命的良心——蘇聯黨內反動派》,高德平譯,北京出版社,1985年,第72頁。
[15]參見普列漢諾夫:《在祖國的一年》,王蔭庭、楊永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80年,第462—466頁。
[16]轉引自《列寧與社會主義建設——紀念列寧逝世六十周年論文集》,人民出版社,1985年,第209頁。
[17]參見考茨基:《無產階級專政》,葉至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63年,第66頁。
[18]《列寧全集》,第20卷,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222頁。
[19]《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06—307頁。
[20]應該說,由于俄國革命進程比較獨特,作為列寧的政治遺產,關于無產階級政黨如何領導民主革命的理論,列寧本人和后來的斯大林均沒有進一步闡述。倒是以毛澤東為代表的中國共產黨人接受了堅持黨在民主革命中領導權的思想,并在分析中國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基本國情的基礎上,總結革命實踐正反兩方面經驗,系統地提出了無產階級政黨領導資產階級民主革命的理論、路線和策略,形成“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完整理論,并用以指導且取得了中國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可以說,這是對列寧政治遺產的正確繼承和重大發展。
[21]參見《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76—778頁。
[22]參見《列寧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75頁。
[23]列夫·托洛茨基生于1879年,早年參加工人運動,1902年到倫敦會見列寧并加入《火星報》編輯部工作,1903年黨的二大后與列寧分手。他長期游離于布爾什維克與孟什維克之間,自成一派。1905年革命期間,托洛茨基曾一度擔任彼得堡蘇維埃主席,后流亡國外。托洛茨基具有相當強的宣傳鼓動能力和組織能力,他周圍常有一批追隨者。回國后不久,他就顯露出在政治生活中的巨大影響力,受到列寧的重視。托洛茨基一向具有革命激進主義立場,加入布爾什維克后,他于1917年7月召開的黨的六大上被選入中央領導機構。
[24]科爾尼洛夫出生于一個哥薩克家庭,早年參加俄日戰爭和第一次世界大戰,二月革命期間曾被沙皇尼古拉二世任命為彼得格勒軍區司令,但還未上任沙皇政權已被推翻。后任俄西南戰區司令,是一名急躁、強硬、鐵腕式的高級將領。
[25]參見《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75、328、331頁。
[26]參見《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337頁。
[27]關于起義時發出的炮聲,據有關史料考證,“阿芙樂爾”號巡洋艦上沒有炮彈,只放了一個“空炮”,倒是稍遠處的彼得—保羅要塞向冬宮打了幾枚實彈,雖然造成的損壞微小,卻極大地提振了起義者的士氣。關于攻打冬宮時的傷亡人數,一說“十幾人”,一說“死6人傷50人”。(參見尼·韋爾特:《1917年,革命中的俄羅斯》,宮寶榮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108頁;沈志華主編:《一個大國的崛起與崩潰》,上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09年,第74頁;高放:《蘇聯興亡通鑒》,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120頁;姚海:《俄國革命》,人民出版社,2013年,第506頁)
[28]參見《列寧選集》,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77頁。
[29]有學者認為,“政變”專指統治階級內部一部分人通過政治或軍事手段實現國家政權的突然變更,“革命”則是一個階級推翻另一個階級的暴力行動。其實,“革命”“政變”(或“兵變”)兩詞,沒有絕對意義上的褒貶之分,它們都追求實現政治權力的轉換。據考查,中國古籍中雖出現過“革命”一詞,但其含義與今人的理解不同,辛亥革命前夕,“革命”一詞才從西方引入,作為一個新的政治話語流行起來。據《辭海》稱,“政變”的特點是隱秘性和突發性,它有的是統治集團內部的爭權奪利,有的是進步勢力為革新政治采取的行動,也有的是反動勢力的孤注一擲,等等。可見,政變、造反、起事這類概念,并非都是貶義詞。
[30]《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3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