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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西江月(上)

  • 鄰里曲,聲聲慢
  • 言子芥
  • 3069字
  • 2019-02-12 23:50:25

——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絳紅色的丹桂酒傾入白瓷碗中,拼命散發出醇厚濃郁的香味。

兩頰泛起酡紅,栩栩醉眼朦朧看著碗中倒映出模糊的圓月,心想,不是正下著雨嗎,怎么又有月亮了?

哦,對!今天是中秋啊。爹連中秋,都不愿和她一起過了。

常嬤嬤那時回去探親,就再沒回來,想來不舍得孫子吧,也不知她曉不曉得爹爹走了。

蘇尋呢?蘇尋去年這個時候就已走了吧,對,他去找那個清平郡主了吧?

阿顏比蘇尋回京更早,但她本就不方便多出來行走吧。

顧先生遠游也已有一年未歸了呀……

還有朝昭呢?這丫頭跟著陸詠歌去萊州,怎么也不曉得來幾封信?

連謝梓銘都不與他說話了,他拿她沒辦法,她也沒法幫他啊。

還有誰?那些曾經教她手藝,或是從她這里買賣些有趣的小玩意的鄰里鄉親,也許久不來往了。

沒了吧?竟沒有誰了?她忽然覺得可笑,這十幾年,她究竟是怎么過來的,為什么這些人,她回憶起來竟是如此遙遠,遙遠得像是大夢一場。

去年七夕晚上,她做完給清平郡主的熏香后,回到娘親牌位前,卻見顧長河早已在那長立良久,像是一座不會移動的雕像。他也不問她去做了什么,她也不主動說話,直直就跪在地上。

兩人一跪一站,栩栩只記得那時天色已隱隱泛白,跪了一宿,整人都僵硬了,可是顧長河還沒走。她想了一晚上,反思了一晚上,還是沒想明白,還是不知道怎么向他開口。

栩栩最后想,算了,她努力學習女工,先哄得他開心了,再談別的,會不會好一點?他們是最親密的親人呀,沒必要弄的這樣劍拔弩張的。

可是她還沒來得及說話,還沒來得及偷偷摸一摸已經沒有知覺的膝蓋,顧長河先在她身后倒了下去。

那是一個兵荒馬亂的夜晚。集結了她前十二年生命都不曾經歷過的動蕩。

清平郡主在明月渡失蹤,千羽司指揮使蘇尋連夜滅了清風渡的水寇窩,然后一路追隨獨眼荊的船隊而去,這是千羽司第一次在明面上插手江湖事;

成家茶莊的交易印信丟失,成仲鑫的兩個兒子上演了一場爭家之戰,吃相難看,最后竟平分家業;

蕓櫻搖身一變成為了隱世百年秦家的少主,傳言蒔花館少了一個頭牌,謝家少了一位庶出的姑娘;

葉一秋火燒清泉寺,無人知所為何事,只知老和尚不知去向,葉一秋當晚就離開了江南,也無人知她去向;

慕家的茉莉花茶,在偶然的情況下得到了當今皇上的賞識,亦聽聞茉莉香粉慘狀,令其整頓重開;

顧衡在天未亮時就已出門遠游,只留了一把大門鑰匙給顧長河,留了一把書房鑰匙給栩栩;

萬花燈自花燈會結束之后,好像也人間蒸發了一樣,那晚他將他所有的燈都拿出來送掉,然后再沒人見過他……

這一樁樁一件件,好像和栩栩都沒有什么直接的關聯,但她只覺一夜間,天翻地覆。

顧長河的病一日重過一日,蘇尋連告別都沒有留給她。

她這才真正開始反思,她到底做錯了沒有。

可是沒有一個人聯絡她,她除了侍奉爹爹,平日里似乎就沒別的事做了。

但她知道,清平郡主最終趕上了自己的及笄禮,并且禮成后更加光彩過人。她從江南帶回了一批重要藥材,剛好供應了北方戰事,皇上特封她為天機使,以女子之身,成為千羽司僅低于指揮使的女官。

蘇尋在時隔四個月后,終于給她去了信。

信中言道江南監察使已有人上任,她只需積攢學問,勤練醫術,照顧父親,倒是他還會來找她。

栩栩撫摸著他如刀削劍舞般的字跡,內心的火苗期待一點一點冷下去。他到底,有沒有將自己看做自己人?想給他回信,可是蘇尋教她的那一套聯絡方式卻無人回應,她也自然不知道他的去處。

后來再聽說他,是蘇少將軍奉命出征北疆。

周圍鄰居自然有熱心的,甚至想給她說媒的,但她素來倔強,自然不肯遷就。爹爹的病又總是反復,但仍不允許她出去拋頭露面,兩人在家卻也沒什么可交流的。

栩栩也不大愛出門了,只得把爹爹還有顧先生收藏的那些書翻出來,沒日沒夜的看,似乎這樣她的內心才有了找落。

她總覺得顧長河是調好了日子走的,和娘親一樣,也是七夕。

那日她在娘親的牌位面前跪坐良久,卻流不出一滴眼淚。裴思芮說的對,她就是涼薄的人吧。

她好像和誰也不親了,她被拋棄了嗎?不,她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的。

這壇丹桂酒,是娘親親手埋下的,說是過得兩三年,再挖出來一家人一起分享。可是她第二年就走了,往后爹爹和她,都不再提。

她今日忽然想起,正逢中秋佳節,卻只有她一人了。

她從未喝醉過,不知醉了夢里,可會又大家團聚一堂?

面上濕潤,她茫然伸出手,去感受初秋的涼意,卻不小心打翻了瓷碗。

有酒液順滑地灌進她的衣袖、衣領,冷得她一哆嗦。多余的酒薄薄在桌上鋪了一層,月亮若有似無地又出現了。她好奇地伸指在那月亮上一劃——

看,月亮碎了。

就像她碎了的夢。

等等,不對。

月亮碎了,美夢碎了,怎么會有如此濃重的一股血腥味?

她努力搖頭,終于清醒了一點。

有一個人滾落在石桌邊上,衣衫染血,甚是狼狽。

她也不害怕,伸出爪子將他散落額前的頭發撥撥開。喲,這是誰?不就是那個說她涼薄的人嗎?這人不是一向風光霽月最注意形象的嗎?怎么弄成這個樣子出現在她這里?

手上沒碗,她又不想伸手去摸那些血污,便拿了酒壇敲上他現在不是很俊俏的臉:“喂,我說香公子,你莫不是要向一個弱女子求救?”

力道大了些,裴思芮臉頰上頓時青了一塊。

他何時受過這種待遇?勉勉強強抽出扇子拿在手里,用盡力氣敲上栩栩腦門,咬牙道:“清醒了沒?”

栩栩摸著頭上的包,怒把手上的酒潑在他身上。陳年的丹桂酒燙過傷痕,裴思芮只覺一陣劇痛,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栩栩終于清醒了,因為她看到了裴思芮倒下去后,露出一只羽箭,正插在他右肩膀上。她毫不憐惜地想,暈了倒好,省得拔箭的時候費勁。

拿酒仔細清洗了一遍他周圍的傷口,栩栩尋了些傷藥來,墊上兩層布,面無表情地將箭拔了出來。

很不幸的是,裴思芮又被痛醒了過來。

他一雙桃花眼在此時也仍舊泛著水光,不過栩栩估計他是疼的。但是被這么一雙,飽含著委屈,似在痛訴她的罪行的眼睛盯著,有點不好受。

于是栩栩把剛剛墊在箭上,此時染滿了鮮血的布條蓋在他漂亮的眼睛上,繼續面不改色地給他上藥。

冰涼的金創藥撒在裸露的傷口上,引得一陣刺激。裴思芮費了好大的勁才沒有叫出來,只能在心底痛罵,最毒婦人心。

栩栩感受到他又痛又怒的情緒,一直無法紓解的愁緒,卻好似消散了一點。果然她是個俗人,幸災樂禍可以改善心情。

最初那一陣痛忍過去,裴思芮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聞了聞這熟悉的金創藥味兒,他忍不住小聲道:“沒看出來你這窮酸潦倒的丫頭,一出手居然有宮廷配方。”

栩栩纏著布條的手一頓,知道自己拿到的,是去年蘇尋給她的那瓶藥。

罷了,用就用了,總是念著過去,又有什么意思?想是這么想,手上的力道卻又重了兩分。她擠出一個很假的笑,包扎的動作不停:“我也沒想到,你倒是很能忍,一聲都沒叫嚷。”

那羽箭上刻的是謝家的標記,這也是蘇尋教她認的。裴思芮這一身打扮,顯然是暗中潛入謝家的,如今她這里是沒人注意,他自然也不會大聲嚷嚷叫別人知道他在哪里。想到這些,栩栩內心還是不能平靜。

裴思芮看到她假的不能再假的笑,瘦長的手指不帶溫度,尖尖的下巴仿佛能給他再戳個洞出來,一時打了個寒顫。待她包扎好打好結,他不禁翻了個白眼:“真丑。”

栩栩笑容更深,一手拍在了他肩上,“我不管什么原因,你現在落在我手上,總得給我乖一點!”

裴思芮險些被她拍的再暈過去,再聽這話,怎么像個女土匪一樣。但他一會也真不敢再編排她,只好低聲道:“醫者仁心,懂不懂?”

栩栩理直氣壯道:“不懂,涼薄之人,只懂婦人之仁。”

掂量了一下他的重量,又嫌棄道:“我先去煎個藥、醒醒酒,再來扶你。你這樣子,我也不用擔心亂跑了。”

裴思芮終于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但也只能躺在拔涼的地上裝死。他心想,是蒔花館的姑娘不夠溫柔呢,還是幕家的招待不夠熱情,非要跑來這死丫頭這里受冷臉。

得,本想嚇嚇她,沒想她膽子夠大,受驚嚇的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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