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家之事，我確實不清楚，但我可以帶你去一個地方。”

栩栩收了笑，轉身便欲離去。

蘇尋被她這一笑恍了眼，下意識問道：“何時去？”

“等我心情好了。”

“你明明……是愿意帶我去的?！碧K尋不解。

“不錯，我不怪你，但是你也說到了我爹爹，不代表我就很開心！”栩栩的聲音，帶上了一點咬牙切齒的味道。

“你有什么不解的可以問，有什么不開心的也可以說。在這里沒這么多規矩，明明白白地講話不好嗎？”有什么錯處，也可以道歉，還有機會挽回的事，也沒必要把自己逼上絕路。

“現在，我可以走了嗎？”栩栩向門走近一步，她白得像紙一樣的臉色，他也看得更清楚。

蘇尋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他現在的感覺很奇怪。剛剛雖有做的不妥之處，但既然能盡快解決的事情，為什么要花更多的時間和功夫？他覺得這是兩碼事。

但看小姑娘剛剛走出去的步伐，分明是不給機會解釋的，他也沒什么好解釋。

對了，她怎么知道他是有事不開心呢？

來江南之后，蘇尋覺得自己話變多了，人也變得婆婆媽媽了。他嘆一口氣，這柔和的山水，果然容易消磨人的意志啊。

不過，小姑娘看起來不算生氣吧？那她是想讓他哄哄她？

不行。應該和她保持距離的?？墒悄苁」Ψ虻氖拢苍S只要說幾句好話就行了，為什么還要花旁的功夫呢？

蘇尋頭一次陷入了這種奇怪的兩難里面。

“我的好公子，你在這吹半天風了，就算想讓我再跑一趟藏書閣，也不用這么拼吧？”試探著飄回來的無影，頗有點受寵若驚，并表示愿意再跑腿。

不就是藏書閣嘛，看在公子這么煩惱的份上，他不就是多花點時間看看話本嗎，字還是認識的。

無影一臉大義凜然準備飄走，蘇尋突然出聲喊住了他。

只見他的好公子一臉認真地問：“你說，女孩子應該怎么哄？”

無影一個踉蹌，確定他沒有在開玩笑，頓時眉毛一擰。“誰敢讓公子哄！我去把刀架在她脖子上！”

雖說咋們不能算什么正人君子，但也不至于出賣色相吧！無影心中忿然。

蘇尋嘆道：“好了，你去藏書閣吧?！蹦皇钦娴纳盗?，才會來問無影。

無影莫名其妙看了他一眼，苦兮兮地飄走了。他還以為不用去了呢。

“喂，我說老兄，我都要回京了，不來送送我？”這熟悉的扇子開合聲，身后一個抱劍的冷美人，跟著向他點了點頭，不是裴思芮和邵妍是誰。

“嗯，慢走?！碧K尋敷衍道。又不是不見了，就這個騷包的男人矯情。“這是什么？”以前沒見他還會帶什么特產回去。

“慕家的茉莉花??！特地給我那娃娃親帶的?！迸崴架钦Z氣中閃過一絲輕蔑。“你可別急著回去，任由我鬧幾天再說。對了，那個小丫頭呢？”

蘇尋一頓?！八行┎贿m，這會應該在自己房里罷?！?

話音未落，邵妍已躍進隔壁家。她找了一會，才看見蜷縮在被子里的小小身影。

邵妍心疼道：“怎么把自己弄成這樣？”

栩栩勉強探出小腦袋，淚眼汪汪道：“阿顏，好痛?！?

邵妍探了探她的脈，握住她的手，一股柔和的真氣在栩栩體內發散開來，栩栩立馬覺得舒服了很多。

栩栩驚道：“只是小日子，沒什么大礙的！”雖她不懂武功，也知道真氣內力是最珍貴不過了。

邵妍點點她額頭，“這還叫沒大礙，等老了有你受的?！蓖瑸榕樱匀恢朗軟龅耐纯?。她看著栩栩情不自禁流露出來的委屈，略有猶豫道：“你對蘇尋······”

“呯”的一輕響，卻很清晰地傳進耳朵里。

邵妍跑到窗外一抬頭，就見一朵銀白的羽毛綻開在云間，若非習武之人，目力不能及?！爸x家藏書閣往西六七里，是什么地方？”

栩栩看不見煙花，但憑借過人的聽覺和邵妍的反應，再加她下意識，不想聽將自己和蘇尋說在一起，“清泉寺。阿顏，帶我去。”

栩栩只是猜測清泉寺的老方丈或許知道一些什么，不想那杏衣女子卻將無影引至此處。如此，不是掩耳盜鈴嗎？

待得她二人落地，蘇尋與裴思芮早已葉一秋戰在一處，無影捂著傷口靠在一邊，不知傷勢如何，七八個黑衣人倒在地上，也不知是死是活。

清泉寺后山開闊，葉一秋身法詭異，不靠陣法，竟一時也不落敗。兩人怕破壞她手中之物，一時也不敢下狠手。

栩栩只見蘇尋的軟劍，裴思芮的扇子，同時指向她后背，那女子避無可避，卻一個不可思議的反身，直直墜向斷崖，甚至還回過頭來向她笑了一笑：“小丫頭，我們又見面了?！?

她指尖憑空升起火花，手中布包一點即燃。蘇尋臉色一黯，劍光疾指，火花雖滅，殘舊的紙張卻飄散開來，地上未干的雨水混著血水，迅速將輕薄的紙污染。

裴思芮踢踢地上已無生氣的黑衣人，看到栩栩正盯著碎紙，一臉若有所思，忽問：“這是你第幾次見到死人？”當然，他問的是這種非正常死亡的人。

栩栩漠然答道：“第二次。”

裴思芮嫌棄地揮著扇子，想掃開血腥味，不想一打開，扇面上也沾到一絲血跡。“沒看出來，你倒是個涼薄的。”啪的一聲又合上，一扇子敲在邵妍頭上，“走了，我們不方便插手?！?

邵妍猶豫了一下，又一扇子敲來。她怒道：“走了！”

蘇尋正打量著周圍環境，見此山不高，但山底瘴氣纏繞，看不出下面是什么。

“屬下去謝家時，見藏書閣周圍已重新換過機關，比之前更嚴密，不敢硬闖。這女子卻從藏書閣出來，屬下一路跟著她，竟見她要殺老和尚，一時情急便動了手。”

蘇尋一點頭?！澳銈念H重，先回去吧?！?

轉頭卻對栩栩說：“你之前，便是要帶我來這兒？”

栩栩直視著他的眼睛：“不錯?！?

“那可有辦法下山？”他黑白分明的眼中沒有怪罪她，也無可惜，冷靜而沉著，只實時分析著現在能做的事。

栩栩嘆一口氣，這才是她認識的蘇尋，卻沒有想過她才認識他幾天。“不用去山下了，我帶你去見方丈。”

“這里本是一座破廟，從前有個婦人求子心切，將這附近的寺廟庵舍都拜遍了，也不見結果。老衲見她心誠，交給她一個被丟棄在廟前的嬰孩，與她若好好撫養，功德圓滿自會有自己的孩子?！?

“婦人心善，愿與一試，只說是將妾生的孩子養在身邊，視如己出，三年后果然有孕。她捐了許多香油錢，小寺的名聲也漸漸傳開。待他夫婦二人去世，本再無人知曉那孩子并非親生?！?

“然十八年前，記錄功德的名冊不翼而飛。他兄弟四人到底如何，老衲就不知了。只是那布包內，不過是幾卷手抄的佛經，并非什么有用的信物?！?

蘇尋沉默。“你是京云寺的道海法師？”

老和尚眉眼無波。

“紫薇星動，孤星入命。天乙貴人若能救，行善積德是良方。”

“施主，老衲言盡于此，阿彌陀佛?！?

蘇尋看著眉目慈祥的佛祖，靜立良久，終緩步向外走去。

栩栩在外等的心急，見他出來不由奔向前，蘇尋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栩栩一怔，感覺到他身上寒涼之氣更甚。她手一翻，一個小小的綠梅瓷瓶，靜立在滿是細痕的白嫩掌心上?！澳闳魣桃庖ド较?，帶上這個即可?！?

栩栩帶著他，從一條隱蔽的，僅僅可通過一人的小徑慢慢走下去，山路濕滑，溫度又高，走在時間呼吸都不暢快。

她手中的香忽明忽暗，仿佛下一刻就要熄滅，卻始終散發著令人安心的香氣。極淡的花香中帶著微涼的禪香，似甜似苦，讓心間的燥熱冷卻下來，仿佛以極平靜的語氣，講述著一個波瀾的佛經故事。

走過小徑，眼前忽然開闊起來，林間草木瘋長，蟲蚊亂飛，不見出路，霧氣最濃處，可辨得有一方渾濁的溫泉。

“你父親的事，我確實所知不多。但我知道梅三娘，是個奇女子?！?

他私下聽說過很多父親的事跡，卻幾乎無人提起過他的母親。仿佛如京里眾多的夫人一樣，只被掛在男人的官職后面，做個陪襯。

“梅家班是江南有名的戲班，梅三娘除了戲唱的好，還有一雙巧手。任何花木到了她手里，都能長得枝繁葉茂，因此娘親曾感嘆未與她見過，不知用那些花來制香，可會有奇效。”

“三娘愛紅藥，曾種得一大片芍藥花，但傳言她一眼傾心謝大人時，鬢邊簪著一朵綠梅，此后便改種綠梅了?！?

“我娘無意中發現此處，以為只得益于這溫泉，幾番嘗試后卻嘆，若非天賦過人，蕙質蘭心，且熱衷此道，都不能做到。”

眼下不見紅藥綠梅，唯有雜草野花叢生，頹敗中生出一股腐朽的氣息來，與溫泉水混合著交織出奇異的味道，使人不敢輕易踏入。

“她曾揚言非謝彥安不嫁，更跟隨謝大人一同入京，江南人也不知她的蹤跡了?！?

“我娘說，這世間事，一環套一環，越想弄明白，就越發現身在局中。這香性寒涼，你不能多聞，不過喚它解連環，也正合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