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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武士的女兒

  • 武士的女兒
  • (美)賈尼斯·寶莫倫斯·二村
  • 7801字
  • 2019-01-21 10:39:11

在赴美留學的五個女孩中,年齡排在中間的山川舍松(Sutematsu Yamakawa)所行最遙遠。她是已故會津藩主家老山川尚江的幼女,出生于1860年2月24日,那是武士權力式微的無戰(zhàn)爭年代。她還有一個名字:咲子,意為“盛放的孩子”。在北方高低起伏的山區(qū)和種滿水稻梯田的山谷地帶,她是最后一批遵循武士家族傳統(tǒng)和節(jié)奏生活的人之一。

白墻峭瓦,鶴城盤踞在山巒之中,這里是會津若松藩主的領地。內護城河環(huán)繞城堡,外護城河方圓五英里,有谷倉、馬廄,以及最高級別武士的居住區(qū)。筑造工程從內岸開始,有16扇門通向城堡。

山川家的建筑群自身就綿延數(shù)英里,靠近城堡北邊的一扇門。這是一座典型的武士家宅(bukeyashiki)。家宅領域內建造起大片一層高的房屋和庭院,分布并不規(guī)則,好似形成了一個大迷宮陣,家族內的一代代人都居于此。有一小塊較新的建筑,風格淳樸,房屋風格優(yōu)雅,地板上鋪了散發(fā)著干草香的榻榻米墊。如果沒有特殊需要,這里就這樣空著,嫻靜美好:有靠墊和低矮的漆桌供吃飯時使用,也有睡覺時鋪蓋的厚重棉被,以及頭墊。之所以用頭墊,而非枕頭,是為了不弄亂精心打理的發(fā)型。壁龕(tokonoma)里放著房間內唯一的裝飾物,一幅隨季節(jié)變換更替的古畫卷軸,有時候也放一個陶瓷花瓶,里面插著一株從花園里采下的鮮花。

花園作為背景,為室內提供了其所欠缺的裝飾性元素。一股隱秘的清泉哺育了一個小小的瀑布,瀑布又形成了一灣微型河,金魚躲在粉白相間的荷花下,快活地游來游去。小河周圍是一座座假山,營造出奢華的山水造景氛圍。一座古橋橫跨溪流,直通祭禮茶室。在溫暖的夏日,安在主體建筑外墻上的木格紙窗(shoji)通常是打開的,這樣,涼爽的風可以吹進室內,并且不論坐在哪間房里,都能盡賞花園美景。

這寧靜優(yōu)雅的設計和裝潢只不過是武士的住所,更壯觀的是武士家宅的主門區(qū)域。主門內外均有衛(wèi)兵日夜值守,瓦片屋頂直沖向下形成陡峭的房檐,覆蓋下方的木造建筑。院墻后有會見室,乍一看,會見室外并沒有人,實際上卻有隱藏在暗處的衛(wèi)兵時刻把守。便所屋頂?shù)耐咂怀兄兀绻星秩胝吲郎衔蓓敚∮植儒e地方,就會直直跌下去。

對還是孩子的舍松來說,家宅院墻就是世界的最遠處。所有她認識的人(母親、爺爺、哥哥、姐姐和嫂子們、總管、女仆、侍從、園丁、守門人以及奶媽)都居住在院墻內,奶媽的小屋也在院內。許多仆人在家宅院內長大,就像是武士家族里的成員。

新房被建起,舊屋成為廢宅。拜訪者很容易在這里迷路,但這里是小孩子放飛想象力的好地方。舍松和其他孩子經常天黑后在廢棄的屋里演《百物語》(Hyaku Monogatari)里的故事。幽暗的燈光下,坐在破爛的榻榻米地板上,每個孩子輪流講過去的鬼故事:《狐貍的房子》《雪女》《食人的小鬼》。每講完一個故事,房間都變得更暗一些,孩子們一個個在被黑暗包圍的房間里嚇得發(fā)抖,卻暗暗鼓勵自己不要露出膽怯,不要背叛了武士紀律。

武士階級奉行世襲制。雖然到舍松的時代,戰(zhàn)爭已成為傳說,但武士文化的核心要義直指戰(zhàn)爭年代推崇的品質——勇敢、服從、節(jié)儉、尚武。武士階層的人口數(shù)量占到日本三千萬人口的百分之七,對社會經濟卻沒有一點貢獻,但掌管公共生活的武士階層,使戰(zhàn)爭與和平年代的日本藝術得到了發(fā)展——包括詩歌、書法、學術研究,由各自所屬區(qū)域的藩主提供財政支持,因而武士也必須絕對效忠藩主。武士階層恪守空泛的忠誠與榮耀理想,卑微的生產與貿易活動則由平民承擔。

據(jù)日本神話記載,日本首位天皇誕生于兩千年前,是太陽女神天照大神(Amaterasu)的后裔。數(shù)世紀以來,日本社會的實權掌控在將軍手中,將軍由天皇任命,天皇對將軍的任命被看作神圣的授權。16世紀末,德川幕府的第一任大將軍德川家康在江戶(今天的東京)建立大本營。德川幕府從成百個土地領主(大名)的手中收回行政權,架空天皇,使天皇基本上成為手無實權的日本皇室血統(tǒng)的象征。天皇極少出現(xiàn)在公共場合,他與一眾血統(tǒng)純正的皇室朝臣住在寧靜的京都城,過著與世隔絕的“云上生活”,而在距離京都東北方向300英里以外的熱鬧的江戶城,由將軍統(tǒng)治全國。

掌權之后,德川幕府的首要目標就是維持穩(wěn)定。為了這一目標,德川幕府建立了一套行政系統(tǒng),以平衡江戶大將軍與遍布日本列島的幾百個大名之間的脆弱關系。這幾百個大名,個個擁有藩地、城堡要塞,以及效忠自己的武士。只要大名不斷給江戶幕府繳納賦稅并派出勞力以維護道路、開礦及修建宮殿,大名可在自己的藩地上收稅、制定地方法律、建立軍隊。將軍負責維持日本的對外關系,在很大程度上,并不參與大名的地方管理。

德川幕府可謂狡猾,發(fā)明了一套參勤交代制度,即要求每一個大名除了在自己的藩地建立住所以外,還要在江戶保有一座宏偉住所,大名有義務每隔一年就前往江戶隨侍將軍。雖然大名每隔一年就能回到自己的所屬藩地,但將軍要求大名的妻兒全部留在江戶,一舉一動都逃不出將軍的眼睛。

參勤交代制度事實上是一套挾持人質的制度,它還有一個特點:昂貴的維護成本。每一個大名,不僅需要按照符合自己身份的華貴程度請奴仆,建造和打點維持江戶住所,還要支付來往于江戶與藩地之間奢侈昂貴的出行費用——這是一個展示大名權力和尊貴身份的重要機會。這些制度設置的目的是阻止動蕩局面的發(fā)生:當大名對權力充滿欲望,又沒有多余的錢挑起戰(zhàn)爭,他就不大可能給將軍帶來麻煩。

德川幕府的這套維穩(wěn)系統(tǒng)也給當時的日本社會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處。大名及其隨行人員往來于江戶與藩地之間,幫助維護和發(fā)展了道路系統(tǒng),繁榮了沿路的旅店和茶館貿易。新消息、新觀點和流行趨勢能夠從充滿活力的國家中心江戶城一路傳到最遙遠的城下町。每一個大名的子嗣,不論他的老家多偏僻,都能像一個城市男孩一樣長大,與日本其他地方的精英們分享共同的生活經驗。

遠離古色古香的京都與發(fā)展迅速的江戶,一路向北,可以到達會津藩。會津是舍松的家,這里氣候條件惡劣,文化也相對滯后。即使是在日本這樣的國家,被群山環(huán)繞的會津也可謂相當偏僻,其極端的地勢條件給旅行和交通都帶來極大挑戰(zhàn)。出入會津地區(qū)意味著要翻越鹿和猴子比人還多的崇山峻嶺,要隨時提防比土匪還多的熊和野豬的攻擊。會津自成一體,偶爾進入會津的人會發(fā)現(xiàn),當?shù)胤窖允欠浅ky以理解的。

會津是松平家的封邑,松平家是德川家的一支。直到1860年,德川家族已經統(tǒng)治日本長達250年。各藩并非一條心,而會津藩以其尚武、突出的軍隊實力、嚴明的官兵紀律,以及對德川家的忠誠著稱。“對將軍之義心存忠勤”,會津家訓以此開篇。“不可滿足于與他藩同程度的忠義。”松平家與德川家都世代相傳三葉葵紋,松平家在遙距江戶以北數(shù)百英里外的若松建立大本營,盤踞在日本本州東北部,是五條大路的交會口。若松是戰(zhàn)略要地,將德川大本營與不論是地理還是政治上都與江戶相隔甚遠的北部地區(qū)相連接。

正如若松城堡統(tǒng)轄若松地區(qū),會津家訓支配著所有若松城管轄范圍內的武士家庭。儒學——男人在女人之上、父母在子女之上、仁慈的統(tǒng)治者在恭順的子民之上——在這里與軍隊等級制度相結合。“武備不可怠慢”,會津家訓如此教導。“階層有高低,分工不可亂;敬兄愛弟;犯法者不可宥。”不論是在護送藩主去江戶的路上,還是處理家政內務,會津藩士都必須時刻嚴記會津家訓,言行舉止與家訓相合,將自身利益放一邊,服務于大名。當然還有一點,“婦人之言,切不可聞”。

每到年末,藩士都會拜謁藩主,聆聽藩校校長誦讀會津家訓。地處若松城堡西邊的會津藩校叫作“日新館”,取每日進步之意。會津武士家的男孩子們十歲進入日新館,學習中國古典典籍和軍事之道,同時也學習數(shù)學、醫(yī)學和天文學,這其中就包括了舍松的兄長們。學校的課程設置很先進,其中已經滲透了從遙遠的南部港口長崎以及長崎的荷蘭商館傳入日本的西方思想。在德川時代,日本處處興建藩校。日新館的講堂有兩層樓高,學校還有一座天文臺,是一所一流的藩校。

日新館的學生們都會加入鄰里間發(fā)起的“十人組”。十人組制受藩主認可,其創(chuàng)立的目的是為了模擬藩地政治,組內成員宣誓忠誠于對方,對其他組則報以敵意。早晨,每個組的組長集合組員,帶領他們去學校,確保組員們將劍放入劍架,上課期間不拔劍。放學后,組長帶領組員回家。即使是在校外,組員的行為也受到嚴格約束。就像父親們有會津家訓一樣,男孩子們也有組訓,組長定期會給組員念誦組訓。

1.不可違背兄長。

2.不忘向兄長鞠躬。

3.不可撒謊。

4.不可膽怯。

5.不可欺凌弱者。

6.不可當眾飲食。

7.不可與女孩說話。

男孩們整齊劃一地喊出“我們絕不違抗命令”后,他們就自由了:可以去其他伙伴家里玩,可以在湯川游泳,也可以穿上空米袋子,從長滿松樹的上坡上高高滑下。那些違背組訓的男孩會挨上一頓打,還會被其他組員排斥。

女孩的行為規(guī)范雖然很少涉及公共生活,但其嚴格程度不亞于男孩的行為規(guī)范。孩童紀律要求所有小孩早起,洗臉刷牙,直到父母動筷自己才可動筷,并且禁止孩子們在長輩面前打哈欠。會津藩的武士鼓勵自己的女兒通過勤奮學習培養(yǎng)堅韌的品格,但女孩們在家中學習讀寫。不像自己的兄長們,舍松很少有機會踏出家門。

早餐過后,長輩們會在母親的房間里用茶。在這期間,孩子們可以吃幾塊金平糖。金平糖是一種上層階級才能享用的塊狀糖果[2]。吃完糖果,女孩們和年齡小一些男孩們就該到各自的老師那里學習了。

男孩們需要死記硬背孝道經典,女孩們則需要學習18世紀經典——《女大學》。這部經典認為女性生活最重要的是謹記儒家道德約束:“女子應當服從、忠貞、仁慈和緘默。”它要求女性將對父母、丈夫和公婆的服從放在首要位置。但是,要求女性服從并不包括要求她們任何時候都不反抗。一個會津女孩會收到一把短劍,作為嫁妝里的一件物品,她的母親也會確保女孩知道如何使用短劍——女孩不僅可以使用短劍自衛(wèi),如果貞潔受到玷污,女孩還需要用短劍結束自己的生命。

作為每日誦讀的內容,舍松和姐姐們會齊聲朗讀諸如“玷污女性思想的五大弊病是不順從、不滿足、造謠中傷、嫉妒和愚蠢”等。愚蠢也包括虛榮:“一位女子僅需要穿著打扮整潔干凈。過度關注自己的外表,因外在引起他人的注意,是一種冒犯。”女孩們會抄寫這些段落并將它們奉為真理,印刻在腦海中,盡管或許她們的年紀還太小,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的含義。

聽課的時間很長,但是孩子們需要正式地跪在榻榻米上,只有手和嘴可以動。在寒冷的冬日,當教室紙窗內的溫度和院子里的溫度相差無幾,即使沒有木炭火盆取暖,孩子們也不敢把手塞進和服里。即使炎熱的夏日灼陽把整個教室變成一個烤箱,孩子們也不敢扇動扇子。訓練身體也是訓練意志。

并非所有傳統(tǒng)都如此嚴苛。每個武士家庭的女兒都會從母親那里繼承一套珍貴的盛裝人偶,這些精致的人偶代表著皇室。山川家收藏了超過一百個盛裝人偶,甚至有一間專門存放人偶的房間。一年當中的大部分時間里,這間房都是女孩們的娛樂天地,沒有哥哥們的打擾,她們可以玩過家家,“哄”最喜歡的人偶睡覺。每年,到了三月的第三天,就是女孩們最喜歡的“女孩節(jié)”,一場人偶的盛會。人偶們驕傲地“坐”在主會客間里鋪了大紅綢布的木柜上。最上層是天皇與皇后,朝臣、樂師、士兵,以及微型家具、馬車和盛放有真食物的小碟子放在下面一排。當然,這些人偶并無法品嘗供品,那么女孩們可不可以替人偶們嘗一嘗呢?

處處皆是禮儀和規(guī)矩,生活在其中的人幾乎很難去想是否可能以另外一種方式生活。經過了長達250年的相對和平,一場天崩地裂的政治動蕩就要降臨日本。

德川幕府治下的日本社會,其主要目的是維持現(xiàn)狀。1606年,為了鞏固自己的權力,德川幕府第一代大將軍德川家康宣稱基督教為非法宗教。宣揚人人都需要對上帝忠誠,這對儒家等級制度、對德川家康仍舊不穩(wěn)固的統(tǒng)治地位無疑是不可容忍的威脅。再者,日本的基督教傳教士很可能會像菲律賓的傳教士一樣,將歐洲殖民主義帶入日本。

德川幕府驅逐了很多自1550年以來就在日本傳教的葡萄牙和西班牙傳教士;迅速收緊了與歐洲的貿易往來,最終僅將貿易口岸局限于長崎港內的人工島——出島,且有重兵把守,每年僅允許一艘荷蘭船停靠。40年間,德川幕府奪取了數(shù)以萬計日本基督教皈依者的生命。

隨著時間推移,德川幕府的排外態(tài)度越來越強硬。1630年,德川幕府通過了一項法律,禁止其子民離港或歸國。如果一個倒霉的漁民被一股突如其來的暴風雨吹到外海,飄到某外國海岸,如果他還能活著回日本,一上岸就會被逮捕。雖然日本與中國和朝鮮保持了有限的貿易往來,同時荷蘭每年一次從歐洲帶來新資訊,日本還是將自身的穩(wěn)定安全放在發(fā)展全球貿易、獲得商業(yè)利潤之上。在曾經數(shù)個世紀的戰(zhàn)亂之后,德川幕府確實主持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和平。

但是,到了19世紀上半葉,日本很難再忽視外部世界所發(fā)生的變化了。俄國對日本北部蝦夷(也就是今天的北海道)的漁業(yè)資源和木材虎視眈眈。英美兩國的捕鯨船已經開入太平洋,出現(xiàn)在日本人的家門口,聽到日本拒絕簽訂條款非常不高興。當1840年中國在鴉片戰(zhàn)爭中戰(zhàn)敗的消息傳入日本,人們才發(fā)現(xiàn),原來西方的軍事侵略不只是說說。

舍松的家雖然遠在內陸會津,也只是遙遠地聽說了以上發(fā)生的情況,但武士們不可能不產生警覺。早在1806年,德川將軍就部署了幾千名會津武士駐守海岸線,一次就是幾年,最遠至北部蝦夷,最南至江戶城周圍。在家鄉(xiāng)會津,武士首領們必須負擔部署武士的費用,他們不得不向當?shù)氐纳倘私枰灾亟穑⒋蠓鳒p武士家祿。

德川幕府治下生機勃勃的國內經濟增長日漸遲緩,社會氣氛也變得緊張起來。舊日的社會階級秩序正在瓦解、坍塌。老百姓常年承擔著繁重的稅負壓力,用以支付武士階層的家祿,他們已經感到不滿,商人卻集聚大量財富,用金錢為自己買得武士的身份。世襲制的武士家庭發(fā)現(xiàn)家祿越來越少,已經無法負擔符合身份的衣裝;男孩從小被教導不碰錢財,現(xiàn)在卻需要向他人借錢,甚至需要親自想法子掙錢。一些外藩的藩主,本來就對德川政權沒有根深蒂固的效忠意識,現(xiàn)在更加遵從自我的想法,而不聽命于將軍。雖然很多人極不情愿地忍受著外國船艦的到來,但他們也越來越多地關注“蘭學”,特別是西方軍事技術。

對荷蘭的先進思想產生興趣,這股趨勢形成了日本的“蘭學”。蘭學于18世紀中葉開始在日本有志于思想創(chuàng)新的知識分子中產生影響。雖然將軍政權對外國人還是一如既往地高度警惕,但是,除天主教之外,有關天文、地理、醫(yī)學和技術方面的外國圖書越來越受日本人歡迎,他們收藏并悉心保存了很多這方面的書籍。許多日本頂尖學者已經將對漢學的崇拜轉向蘭學。他們給自己起荷蘭名字,學習荷蘭語,甚至畫出點綴著風車的荷蘭風景畫。雖然日本對西方貿易基本上采取鎖國態(tài)度,但日本精英階層中有相當多的人對西學了解甚多。當然,大多數(shù)老百姓還是將外國人想象成長鼻子、一副精靈長相、整日游蕩在山野叢林中的天狗的遠房表親。

此種形勢在日本一直延續(xù)到了1853年7月8日。那一天,美國海軍準將馬修·佩里(Matthew Perry)率領由四艘“黑船”組成的軍艦駛入江戶灣,要求日本向美國開放貿易。其中兩艘蒸汽護衛(wèi)艦釋放出濃濃的煤煙,這不是什么好兆頭。四艘軍艦都帶有大炮,以及最新的海事武器——佩克桑火炮(Paixhans gun),這種火炮可發(fā)射爆炸彈。在此之前,海上作戰(zhàn)用的都是加農炮。這些軍艦展示的不僅僅是軍事實力,更是遙遙領先的技術。

與此同時,島國日本卻一艘軍艦也沒有,其海岸炮臺也早已年久失修。武士的武器依舊是刀劍,刀劍象征了武士的勇猛與榮譽。早在100年前,將軍政權就有意識地做出了這樣的選擇。1543年,當葡萄牙人首次將槍炮引入日本,日本的金屬品制造者迅速掌握了制造槍炮的技術。他們開始生產最高質量的火繩槍和大炮。但是,槍缺乏人氣、一點也不優(yōu)雅,也展現(xiàn)不出雙方搏斗對峙的英雄氣概。槍很容易就置人于死地的武器,區(qū)分不出大名和農夫的身份差別。一個沒有接受過任何武器訓練的無名步兵,手持火繩槍,就可以在射程之內擊中一個精英武士。這難道能夠成為武士格斗的方式?于是,到了17世紀,將軍政權收回了槍支彈藥的生產權,并逐漸減少生產槍支彈藥的命令;加之在德川統(tǒng)治之下,沒什么仗需要打,對槍支彈藥的需求就大大減少了。制槍業(yè)被日本逐漸遺忘,戰(zhàn)士們又重新拿起了刀劍。

日本在江戶灣部署的大炮,大多有兩百年以上的歷史,火力僅有6~8磅,但佩里的火炮火力達64磅。當時一位陪同官員炫耀稱美國的這些火炮甚至可以加載日本這些羸弱的小炮,然后把這些小炮直接射向它們的主人。

佩里叩關當晚,江戶城的上空出現(xiàn)了罕見的流星。江戶灣籠罩在一片陰森可怖的藍光下,好似一個不祥的天兆,預示著即將到來的危機。(佩里一行人自然將這現(xiàn)象看作是勝利的征兆。)佩里將美國總統(tǒng)米勒德·菲爾莫爾(Millard Fillmore)簽署的國書遞交給江戶幕府,其軍艦發(fā)射了幾輪炮彈以示震懾,江戶幕府答應次年春天佩里再來時給予答復。佩里一行于九日后返航。

將軍本人德川家慶于佩里叩關當月離世,這加劇了將軍政權的動蕩。而德川家慶的繼承人,29歲的德川家定,其智力和情感發(fā)育都僅相當于一個孩子。顯然,維持了幾個世紀的孤立政策危在旦夕。脆弱的日本如何能與西方相抗衡?有沒有一個方法,既能讓日本掌握西方的技術,又能確保日本不向這些蠻夷低頭?江戶的官僚們轉而向各大名請求意見,而這一行為在歷史上卻是頭一遭,這等于承認了當局的軟弱無能。大多數(shù)大名拒絕與美國人進行貿易往來,只有極少數(shù)大名認為應該發(fā)動戰(zhàn)爭。但大名的建議僅僅只是建議。

1854年2月,當佩里率領比上次多一倍的軍艦叩關時,江戶幕府妥協(xié)了,很不情愿地向美國開放了兩個通商口岸,同時給予美國建立領事館的權利。日本的大門已經打開了一道縫,西方的重商國家便迫不及待想要將門徹底打開:五年內,江戶幕府與法國、英國、俄國以及荷蘭相繼簽訂條約,開放了更多的口岸,征收極低的進口關稅,并給予外國公民治外法權。

日本與西方各國簽訂的一系列屈辱的不平等條約極大地削弱了將軍的權威。過去的方法不再適用于今天,而前方的路卻并不清晰,江戶幕府感到異常恐懼。“史學家告訴我們,要遵從古訓,跟隨我們的先人,不改變一絲一毫,”一位江戶的高級官僚這樣跟新上任的美國總領事秘書亨利·休斯根(Henry Heusken)說。“遵從先人,則獲繁榮;做出改變,則得衰落。先人強大的力量警示我們,不要走捷徑,要永遠跟隨他們,選擇那條曲折之路。”然而,西方現(xiàn)代的堅船利炮已經迫使將軍將所謂的先人之路舍棄掉了。

江戶的版畫家們敏銳地抓住了佩里叩關及江戶陸續(xù)建立起大使館的新景象。他們繪制了大量寬幅版畫,描繪了巨大的黑船,長著長鼻子、頂一頭奇怪毛發(fā)的水手,他們那包裹住胳膊和腿的窄袖口與褲腿,以及拖著笨重鞋跟的靴子。難道蠻夷的腳上沒長腳后跟,所以才需要穿這樣的鞋子?

當這些畫面,連同不平等條約簽訂的新聞傳到日本列島之后,反對江戶妥協(xié)退讓的聲音此起彼伏。外樣大名表示出對江戶的極大不滿,不少下層武士也逐漸形成一股勢力,威脅著將軍的統(tǒng)治。他們稱自己為“志士”,打出“尊王攘夷”的口號,宣布放棄對藩主的忠誠,將隱逸在京都的天皇奉為日本神圣傳統(tǒng)的象征,挑起一連串排外事件,攻擊將軍手下的官僚、與外國人做生意的商人,以及在日外國公民。

雖然藩校有天文臺,通商口岸附近建起許多供西方商人和外交官居住的西式建筑,日本上下都興起了對西方軍事技術和西方語言的興趣,憤怒的武士們還不時發(fā)起暴力事件,但舍松從未見過外國人。在日本,從鄉(xiāng)村到城市,特別是偏僻的會津,傳統(tǒng)的生活節(jié)奏仍在繼續(xù)。

直到19世紀60年代,日本國內還未曾出現(xiàn)過一位真正了解西方的掌權者。將軍曾派人去美國、英國及歐洲大陸考察,改革派的大名也曾偷偷派人去西方學習,但他們在西方國家的短期停留,只能證明日本需要向西方學習的緊迫性。即使是日本國內最熱衷的蘭學研究者,對美國人或者歐洲人生活的真實情況也只有非常模糊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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