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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 城市之光
  • 范小青
  • 12611字
  • 2019-01-21 15:24:10

田遠富犯了什么事,誰也說不清楚,大家都有點激動,七嘴八舌。

是不是詐騙啊?

是嫖娼吧?

賭博也要抓的哎。

田老板一碗面還沒有吃完呢。

田老板說,你讓我把面吃完好嗎?但是警察不肯,他們說,走吧。田老板走出去的時候,那半碗面還冒著熱氣呢。

他們在議論的時候,田二伏在一邊發著呆,他不知道自己應該干什么,只是覺得心里空空的,好像丟失了什么重要的東西。

有一個懂一點的人對他說,田二伏啊,你快去看看田老板吧,現在可能還只是拘留,拘留是可以看一看的,萬一一會兒轉逮捕了,你看也看不到了,要等到判下來呢。

要多少時間判下來呢?有一個女的問,她肯定不是王小香,王小香正和鐵蛋及表哥談事情呢,她暫時不會過來參與他們的。

那不一定的。現在田二伏已經清醒過來了,而且他這方面是懂的。他經常聽廣播,廣播里也有法律方面的熱線,他們告訴聽眾,案件如果復雜,或者辦得不順利,從拘留到逮捕再到判刑可能時間會很長的,如果辦得順利,也可能很快就判下來了。

什么又是很長,又是很快?你等于沒說。他們說。

因為案情不一樣的。田二伏說。

哎呀哎呀,田二伏啊,那個懂一點的人說,你還有心思在這里講人家的事情呢。

那、那,我到派出所去看他?

你不到派出所你到哪里呢,總不見得到市政府吧。

嘻嘻嘻。

嘿嘿。

有人笑起來,那個懂一點的人瞪了他們一眼,還笑呢,飯碗都敲掉了,等一會兒就要哭了。

但是田二伏不認得派出所的人,他是新來的,在這一帶還沒有開始混起來呢,他不知道到了派出所該找誰,找了誰又該說什么,大家又七嘴八舌了。

你自己去人家不會理你的。

卵也不卵的。

會把你罵出來的。

這是他們一致的想法,所以他們又積極地給田二伏出主意了。

找王虎帶你去好了。

還是洪兵有用,派出所里有他的弟兄。

那還是黃大好,黃大的妹夫是派出所的所長。

副所長。

他又不是這個派出所的。

這個派出所和那個派出所還不都是派出所,他們派出所和派出所之間,等于是一家人,今天你幫我抓這個人,明天我幫你抓那個人,都是這樣做的。

這樣他們就帶了田二伏去找黃大了,黃大倒很爽快,他拍了拍胸,不就是見一個面嗎?他說,你跟我走。他就帶著田二伏到派出所去,路上認得田二伏的人問,田二伏啊,到派出所去啊?

哎哎。田二伏覺得有點尷尬,難為情,但是黃大倒是風光的,他一路跟人點頭、打招呼,是啊是啊,到派出所去。他還給人家派煙,好像碰到了喜事一樣。

派出所里人很多,亂糟糟的樣子,好多人坐在長凳上排隊。黃大又給警察派了煙,警察的桌子上散亂地扔著一根一根的煙,但是警察不抽煙,他看到黃大扔煙的時候,就笑了笑。黃大把田二伏交給警察,他跟警察說了幾句,警察看了看田二伏,向他點了點頭。

黃大走了以后,田二伏就坐在長椅上排隊等候了。

這是田二伏頭一回進派出所。這里人多事雜,田二伏覺得很新奇。有一個人正在說照相館不經他的同意,就把他女兒的照片掛出來了,弄得人家都說他的女兒是什么什么。不過他不是在向警察訴說,而是向和田二伏這樣的到派出所來等候辦事的人說,因為警察都在忙著,暫時還沒有輪到他向警察說話呢,他可能性子急,等不及,就先向別的人說了說,人家聽了,就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掛出來也好的呀,等于給你女兒做免費廣告呢。有一個人說。

我干什么要做免費廣告?他有點生氣,我女兒又不是做生意的。

叫他賠錢好了。又有一個人出主意。

叫他賠的,他不肯呀,這個人說,所以才來找派出所。

這個事情不歸派出所管的,田二伏說,他是十拿九穩的口氣,你去找消協好了。他從這個人的臉上看出來,他可能沒有聽懂,所以又加了一句,消協就是消費者協會。

咦,有一個人看看田二伏,你怎么知道?

我聽廣播的,田二伏說,廣播里的《法律熱線》節目。

那個人哼了一聲,有點生氣的樣子,廣播里的東西沒有用的,他說,我上過當的。

他們說話的時候,有一個警察過來拍拍田二伏的肩,新潮歌舞廳的?

是的是的。田二伏趕緊跟他過去了。

你怎么來的?警察說,我們還沒有傳喚你,你怎么已經來了?

咦,我就來了呀,田二伏說,我是要來看看——

他的話沒有說完,哄哄地從外面擁進來亂七八糟的一大群人,有一個女人在尖叫,殺人啦,殺人啦!另外一些人吵吵鬧鬧,七嘴八舌,聽不清他們到底說的是什么,后來有一個警察用力地拍桌子,才把他們拍靜下來。

干什么干什么,警察說,以為這里是居委會啊?

你這話不對的,一個老太太說,居委會就可以吵吵鬧鬧嗎?

哎呀呀,警察說,王主任啊,先把事情說清楚好不好,殺什么人了?殺沒殺呀?

就是呀,田二伏也附和著說,總要先把事情說一說的,如果真的殺了人,警察要馬上去現場的。

老太太瞪了他一眼,你新來的?新來的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我不是新來的,田二伏說,我不是派出所的,我是來派出所辦事的。老太太警惕地打量他,上上下下地看了又看,你不是警察啊?那你管什么閑事?

趁老太太糾纏田二伏的時候,警察撇開她,去問吵架的兩個主要人物,他們是一男一女。

是夫妻兩個。有一個跟來看熱鬧的人說。

放屁,那個女的兇巴巴地說,你放屁。

咦,這個人有點氣,你們不是夫妻嗎?你們不是夫妻怎么住在一個屋子里的?

那么你是誰?警察問這個人。

咦,關我什么事?關我什么事?怎么問我呢?這個人往后退了退。

活該,女的有點幸災樂禍的,誰叫你多管閑事?

我是鄰居呀,這個人說,怎么是我多管閑事呢?榔頭是從我家借去的,假如真的出了事情,我算什么呢?

后來總算弄清楚了事情的經過,一個男人回到家,發現門鎖已經被老婆換了,他進不了屋,就在街上大吵大鬧,吵了一會,就跑到鄰居家去了。

喂,借把榔頭。

喔喲喲,鄰居說,干什么呀!殺氣騰騰的。

這個人拿了榔頭就去砸門了,在他把門鎖砸開來的時候,一個女人奔了過來。住手!她說。

她就是他的老婆,她拿自己的身體去擋住門,你不能進去。

咦咦,男人開始冷笑了,這是誰的家啊?

我的家。

那么我是誰呢?

我不認得你,你跟我沒關系。他的老婆說。

啊哈哈,大家都笑起來。

笑什么笑?他的老婆說,我們已經離婚了。

沒有離呢,這個男人說,辦是在辦著呢,還沒有拿到離婚證呢,怎么算離了呢?

咦,老婆說,你沒有拿到,我拿到了,你沒有離婚,我離婚了。所以這個房子,你不能進去了,你進去我就告你私闖民宅。

他的老婆拿出了一張離婚證書,給他看看,你看看啊,你看看清楚啊,是不是我們兩個人的名字啊?

咦咦,這個人看了看,果然是他和他老婆的名字。他有點疑惑了,這算什么?原來是已經離婚了啊。

大家都這么說,這個人的臉紅了起來,他是因為生氣,也因為委屈。他說,是不是只要一個人拿到了離婚證,就算離婚了呢?

現在他們站在派出所里,他的老婆手里仍然拿著那張離婚證,她對著警察揚了揚,你們看看啊,這是什么?

警察是有點生氣的,現在的人,不管什么事情,動不動就叫警察,好像警察是隨隨便便就可以叫的。有一個人修摩托車修得不滿意還打110,叫警察去批評修車工,警察也是忙夠了。

所以警察生氣地對他們說,走走走,結婚離婚,找街道去啊,找居委會去啊。咦咦,居委會的老太太又有意見了,你這是什么話?!現在不是結婚離婚的事情,現在是誰能判定他們到底有沒有離婚。

后來有一個人就站出來說話了,不算的。他莊嚴地說,一個人是不可以領離婚證的。這個說話的人是田二伏,田二伏說,這是法律規定的。

他這么說了,人家都朝他看看,那個要離婚而未離的男人也朝他看看,你是誰?他問,你是法院的?

我不是法院的,田二伏說,但是我知道法律的,一個人單方面是不能決定婚姻關系的,結婚不可以,離婚也不可以。電臺里的《法律熱線》節目,經常有這樣的內容,你們可以聽聽的。

他們又朝他看看,有一個人說,這個人是誰?不認得的。

外地人。

農民工。

犯了事被搭進來的。

自己犯了事,還管別人閑事。

我不是的,田二伏說,我不是的。

但是沒有人理他,他們只是隨便地說了說,又繼續去看夫妻吵架。警察這邊呢,因為已經知道并沒有發生殺人事件,也就不去理睬他們了。警察只是把他們安頓在靠邊一點的地方,讓他們繼續吵。可是人家夫妻吵了吵,就不想再吵下去了。那個老婆說,哎呀,算了算了,少在外面丟人現眼了,回去說吧。

回去說回去說,丈夫說。

他們走出去了,他們的鄰居在后面喊,榔頭,我的榔頭!

榔頭還捏在那個丈夫手里,他把榔頭還給他,喏,你的榔頭。

他們就這么出去了,看熱鬧的人也散了,田二伏有點意猶未盡的感覺,因為關于婚姻的法律知識,他還有很多很多呢,他還沒有來得及說出來,人家就已經不要聽了。田二伏本來以為事情是要往激烈的方向去的,弄得不好甚至會打起來,但是沒有想到他們卻又心平氣和了。田二伏覺得城里的人有時候是有些不可思議,要是在鄉下,就不一樣了。

現在派出所里安靜多了,警察也終于有時間來問一問田二伏了。他們一個人問,一個人記錄。

叫什么名字?

咦?

咦什么,叫什么名字?

叫田二伏。

新潮歌舞廳的保安?

是的。

干多長時間啦?

蠻長的了。

那么問你啊,警察說,老老實實回答啊。去年十二月五號晚上,是不是有個李先生到你們舞廳去的,他長得什么樣?個子有多高?……

哎呀,我不曉得的,田二伏說,十二月五號我還在鄉下老家,我還沒有進城呢。

兩個警察你看我一眼,我也看你一眼,他們不相信他。不就一個多月前的事么,你怎么還沒進城?你不是說干蠻長時間了嗎,蠻長是多長?兩年,三年?

沒有的,沒有的,田二伏說,我是上個月來的。

搞什么搞,警察說,你是新來的?

也不算新的了,有一個多月了,田二伏說,我已經熟悉工作環境了。

搞什么搞?記錄的警察看看問話的警察。

搞什么搞?問話的警察也看看記錄的警察。

走吧走吧,他們一起對田二伏揮了揮手。

咦,咦咦,田二伏說,怎么叫我走呢?我是專門來找你們的,你們忘記了啊,是黃大領我來的。

警察這才回想起黃大是來過,是拜托他們事情的,現在才記起就是這件事情。想看田遠富啊?他們問。

是的是的。

看吧看吧,他們說,有什么好看的。

田遠富從鐵柵欄里看到田二伏來了,就嗚嗚嗚地哭起來了。警察向他看看,說,哭什么哭?

我傷心呀,田遠富說,我難過呀。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警察又對田二伏看看,喂,你掌握時間啊,少說幾句,事到如今,說什么也是廢話了。

鳴嗚嗚。

哦哦哦。

啊啊啊。

田遠富發出各種不同的哭聲,田二伏想勸他也不知怎么勸法。叔叔啊,他試了試說,叔叔啊。

哎,田遠富答應了一聲。

叔叔啊,我聽他們說,你一碗面還沒有吃完呢,就被抓起來了。

是的呀,是的呀,田遠富已經不再哭了,他聽到田二伏說面,眼睛里發出了光,刀師傅那碗面真是沒的說,沒的說,他咂著嘴,仍然是津津有味。叔叔啊,等你出來再去吃啊。

嗚嗚嗚。

啊啊啊。

田二伏一說,堂叔又哭起來了,但是并沒有持續多長時間,他又提到刀師傅的面了。二伏啊,他說,你叔叔走南闖北到過許多地方,吃過許多好東西,但是呢,比來比去,都不及刀師傅這碗面的呀。

噢。

二伏啊,叔叔也沒有什么好東西給你,叔叔只告訴你一句話,你記住啊。我記住的。

一個人啊,別的方面可以馬虎,吃的方面一定不能馬虎,別的方面可以將就,吃的方面絕不要將就,聽到了沒有?聽到了。

聽懂了沒有?聽……就是告訴你,食要精啊。寧可不吃,也不要吃孬的。噢。

這樣我就放心了,田遠富點了點頭,看起來他放心多了。后來他又說,我要是放出去了,我還是要在城里的,鄉下沒有這樣好吃的面啊。

叔叔啊,你什么時候放出去啊。

嗚嗚嗚,田遠富又傷心了,嗚嗚嗚。

叔叔啊,你犯的什么事情啊?

這個嘛,田遠富神秘兮兮地壓低了嗓音,二伏啊,你不要問我,我不好說出來的。

那那,那。

我可是大案子啊,田遠富說,人家看相的人早就給我算過了,要不就是大富大貴,要不就是大苦大難。

那……

田遠富抹了抹眼睛,二伏啊,你要是回去,可別去告訴村里人啊。

但是,但是人家要是問起你來呢?

你就說我到外地去了。

哪里的外地呢?

就說是南方好了。

去干什么了呢?

去做大生意呀,南方生意好做,我生意做大了,就到南方去了。

南方哪里呢?

南方哪里嘛,就說深圳好了。

深圳嗎?

不吧,還是不說深圳,說海南吧,海南生意更好做哎。

海南現在叫海口了。田二伏說。

我知道叫海口的,田遠富說,我是說慣了口,沒有改過來。田遠富說著,不由自主地點了點頭,臉上有些向往的神色,他的思想好像已經到了海南那一片熱土了。

那那,田二伏說,叔叔啊,那你到底什么時候放出來呢?

田遠富嘴一咧,又要哭出來了。這時候警察已經過來了,時間到了,走吧走吧。

田遠富指了指警察,你要問他的。

警察啊,田二伏說,我叔叔什么時候放出來呀?

你要問他的,警察指指田遠富。

田二伏回到新潮歌舞廳的時候,他們正好在貼封條,封條上有一個大紅的印章。田二伏想過去看看是什么印章,被他們趕開了,他們說,走開走開,封條有什么好看的。

田二伏往住的地方去,走到一半,就碰到了二毛,二毛背著點東西,慌慌張張,像是逃跑的樣子。田二伏說,二毛你干什么?

二毛說,房東正在找人呢,田老板沒有付他房錢,他見誰就盯著誰要。

咦,田二伏說,這沒道理的。

就是呀,二毛說,所以田二伏你也不能過去,他看見你,肯定要纏住你的,他要問你要錢的。

我不會給他的,田二伏說,我也沒有錢。

我不管了。二毛說,剛才我進去,他就守在門口了,我是跳窗子出來的,你不相信你回去看好了。

他們人呢?田二伏說。

誰們呀?

咦,王小香啦還有他們。

哎哎,二毛說,都走掉了,留在這里有什么用?

怎么這樣呢?田二伏心里有點難過,怎么大家說走就走了呢,告別也沒有告別,再見也沒有說一聲,真是樹倒猢猻散了。

那么二毛,田二伏說,你要到哪里去呢?

二毛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說。

你住到哪里去呢?

我不知道。

你回家去嗎?

不回家。二毛說,城里到底好的,我喜歡城里。

我也是的,田二伏說,我也喜歡城里的。

田二伏后來沒有聽二毛的話,他到底還是回過來了一趟。他回過來的時候他的收音機還開著呢,但是因為開的時間長了,電池不足,聲音又嘶啦嘶啦了,電臺正在播報空氣質量指數,還有紫外線,希望大家注意防曬之類。田二伏聽這種節目的時候,他的心里總會感動。城里到底好的,他想,城里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總是有人關心他們,鄉下就沒有這樣。

房東坐在他家的堂屋門口,他是看見田二伏進來的,但是他沒有過來向田二伏討錢,他只是對他翻了一個白眼,沒有說話。田二伏倒有些奇怪了,便想去問問他是不是有人把房錢付了。但是房東看出來他想過去,就要起身進去把門關上。

哎。田二伏忍不住叫了一聲。

怎么?那個房錢,田二伏說,是不是有人付了?

付了?房東說,誰付,你付?

我不付的,田二伏說,我不會付的,房子又不是我租的。

既然你不會付,我跟你啰唆什么。房東說著就進去關了門,讓田二伏面對著他的門發了一會愣,有一點想不明白了。

院子里有幾只麻雀飛下來,找了找吃的東西,又飛走了。房東家的一只貓走在旁邊看了看田二伏,過了一會兒它也走開了。田二伏心里空蕩蕩的,腦子里也是空蕩蕩的。他不知道現在他該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后來還是收音機的聲音提醒了他,我還是先去買兩節電池,他想。

田二伏雖然來這里的時間不算長,但是因為他三天兩頭要來買電池,小店里的人也認得他了,他們都知道了歌廳的事情。他們問他,你怎么弄呢?我還沒想好呢,田二伏說。

你要回鄉下去嗎?

我不回去的。

還是要在這里找工作的,小店里的人說,反正現在城里大部分的活都是你們農民工做的。

是呀,小店里的其他人也說,是呀。

你們算算,一個人說,現在我們從早晨起來,到晚上,一天當中,要碰到多少外地人在做的事情啊。

是呀,另一個人說,早晨出去吃點心,大餅油條都是外地人來做的。

到飯店吃飯服務員也是外地人。

你要買件衣裳穿穿,賣服裝的也是外地人。

小菜場賣菜的也是外地人。

做保姆的是外地人。

造房子的。

打掃衛生的。

踏黃魚車的。

擺地攤的。

修水管的。

咦咦,他們說,想想也真是的,多少行當給外地人占領了呀。

農村包圍城市呀。

雖然他們的話鼓勵了田二伏,但是他的心里仍然是憂傷的。他回去的時候,特意繞道到歌廳門口。再見了,田二伏在心里說,再見了。他這么想著的時候,就有人在后面拍他的肩,嗨,田二伏啊。

啊哈哈,小勇,啊哈哈,桂生,田二伏真是有點意外的驚喜,是你們兩個。

田二伏,你在這里做什么呢?

啊啊,田二伏說,我走過,隨便看看的。

看看,這個有什么好看的?小勇說,走吧,走吧。

跟你們走嗎?

跟我們走呀。

到哪里去呢?

喝酒呀。

嘿嘿,田二伏說,你們去喝酒?

小勇和桂生看起來都很爽,桂生說,今天我們漲工資了,要慶賀的,所以去喝酒。

他們來到街頭的大排檔。他們要的是啤酒。小勇一要就要了十瓶。大排檔的老板是個中年人,長相有點老,他也是外地口音,但是田二伏聽不出是什么地方,反正跟他們的家鄉不近的,因為口音的區別比較大。老板看著他們,酒量真好,他喜滋滋地說。

他們看著大排檔的老板把十瓶酒搬到桌子上堆成一堆。田二伏說,你們不喝白酒嗎?

不喝。小勇說。

啤酒脹肚子,田二伏說,其實是白酒爽氣。

白酒不喝的。小勇又說。

他們就開始喝啤酒了。喝了一會兒,桂生就去方便,過了一會兒田二伏也要方便了,他說,啤酒真的脹肚子。

我就不要去的,小勇說,我不用去的。

你憋得住啊?田二伏向小勇看了看。

憋不住我吹什么牛?小勇指指桌上的酒,這些都喝了,我也不用上的。

田二伏驚訝地看著他,不過這驚訝并不是不相信。但是小勇也許以為他神色驚訝就是不相信,所以小勇說,你不相信,不相信我們就打個賭,怎么樣?

賭呀賭呀。桂生說。

嘿嘿嘿,田二伏笑起來,我相信的,我沒有不相信啊。

老板在邊上看了看他們,這時候,也到凳子上坐下來了。小勇說,老板也來一杯。

老板就拿了個茶杯,也倒了一杯啤酒喝了喝。他不像小勇他們那樣一口灌進去,而是有層次的,分批分批地下去,看見他的喉骨一動一動地動了幾下,一杯酒就沒有了。

嘿嘿。老板抹了抹嘴巴。

厲害,厲害。田二伏說。

他們繼續喝啤酒,菜是一個一個上來的,有炒肉絲,有一條紅燒的魚。田二伏吃了吃,就想起堂叔的話了。

二伏,你記住啊,別的方面可以馬虎,吃的方面一定不能馬虎。

田二伏想著,想到堂叔現在還在鐵柵欄里邊關著,不要說不馬虎的東西了,就是馬馬虎虎的東西,也不知道有沒的吃呢,想著就不由得嘆了一口氣。小勇和桂生朝他看看,他們也沒有問他嘆的什么氣,倒是那個老板看著田二伏,似乎看出了一點什么。

你怎么不吃呢?老板問。

田二伏吃了一口。

不好吃嗎?

田二伏又吃了吃,覺得魚有點腥氣。魚有點腥氣,他說,酒放少了,蔥姜也放少了。

咦咦,桂生也朝田二伏看了看,你倒懂吃的。

這有什么,老板說。燒魚么就是這兩條,酒啦,蔥姜啦,別的還有什么呢?那還有火候呢,田二伏說。他這會兒想起《生活熱線》的介紹來了,一想就想起了許多東西,比如煎魚的油,要燒到多少度,也是有講究的。

這倒是的,桂生說,我媽燒魚的時候也是這樣的,油太燙了,魚皮要焦,油太不燙,魚肉不透的。

啊哈哈,老板笑了,有一點不以為然,有一點嘲諷,那我還要用溫度計伸到油鍋里去量一量啊?

那倒不用的,田二伏說,主要是憑經驗呀,比如你第一回下鍋早了,第二回就晚一點,第二回晚了,第三回再早一點。

有一回我是晚了,老板說,鍋子都燒起來了。

那也不要緊的,田二伏說,把鍋蓋一蓋就可以了。

說是那樣說呀,到時候一看見火起來,都嚇得亂叫,還鍋蓋呢,明明鍋蓋就在手邊,但是慌得根本就找不著鍋蓋了。

沒有鍋蓋拿菜倒進去也是有用的,菜一倒進去,火就滅了。田二伏說。

根本想不到菜了,老板說,亂七八糟地就拿了塊抹布扔進去。

哎呀呀。

抹布扔進去就燒得更厲害了,老板說,哎嘿嘿,弄得不像樣子了。

看看你也蠻利索的樣子,怎么會這么抓手抓腳的,小勇說,做飯店的這樣做法怎么來事呢?

這是看家本領呀。桂生也說。

基本功呀。田二伏也說。

又不是我,老板一副與己無關的樣子,又不是我,是她,他順手指了指在屋檐下鍋邊做菜的女人,我老婆呀。

女人好像聽到他們說的話,又好像沒有聽到,她向他們看了一看,但是她的臉是沒有表情的,既不笑,也不不笑,然后她又回頭去弄菜了。

你幫她打打下手嘛。

我幫她打下手的呀。

其實呢,田二伏說,其實真正能做出好菜來的,還是男人呀,你看看人家大廚師,都是男的哎。

喔喲喲,老板笑起來,你叫我弄我是弄不起來的,你叫我弄菜等于要我的命了。

叫我弄我也不行的。小勇說。

我也不行的。桂生說。

我也——田二伏還沒有說,他們就打斷了他的話。

田二伏行的。

田二伏行的。

田二伏懂那么多,油啦酒啦,還有蔥姜啦,肯定行的。他們一邊笑一邊說其實是在笑話田二伏。

他們又繼續喝了,現在十瓶酒只剩下兩瓶了,正在開最后第二瓶的時候,有一個街上的女人手里抓著個勺子慌慌張張地奔過來了,來了來了,她說,來了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奔過去了。

他們往某個方向一看,知道是市容隊來了。老板臉色有些沮喪地說,完了完了,今天一天又白做了。

逃跑是來不及的,因為市容隊就在眼前了,是三個人,他們似乎是排成一排并肩走在街上。他們的眼睛左邊掃一掃,右邊掃一掃,都是橫掃的,因為他們并不把頭扭過來扭過去,街的兩邊,會有許多歸他們管的事情,老板就緊緊地跟隨著他們的眼光。現在他們的眼光已經落到老板的大排檔上了,落到他的桌子、凳子以及放在人家屋檐下的爐子和鍋上,現在就連小勇和田二伏他們也跟著緊張起來。當然他們不是為自己緊張,他們是為老板緊張,雖然他們只是老板的顧客,他們在這里喝酒吃飯是要付錢給老板的,一分也不能少,但是既然他們坐到了老板這個桌子上,好像跟老板也有點沾親帶故了,老板的事情他們也不能不關心了。所以現在他們也都緊張地看著那三個市容隊的人,看他們怎么來處理老板的大排檔,等到他們開口的時候,小勇和田二伏他們甚至可能出面替老板說幾句情的,不管說情有沒有用,能不能說得上,他們總是要說的,就像市容隊里有他們的熟人。

處理的方法一般有幾種,文明一點,他們可以讓老板把東西撤走,是立刻馬上的,不能拖延的。再稍微嚴厲一點,就是在老板撤走東西的同時,罰他的款,罰多少,也是他們自己說了算的,雖然有政策規定可以參照,但是最后的政策總是在他們嘴里的。如果這幾個人今天心情不好,辦事不順,或者被領導批評了,或者和老婆吵架了,他們就會不大文明,他們會把火發到老板身上,把他的東西全部砸了,或者至少是弄一輛車子來把老板的全部家當扔到車子上,拖到郊區的什么地方燒掉,那樣老板損失就比較慘重,所以老板他們現在的全部精力都集中在三個人的嘴巴上,看他們嘴里說出什么來,因為他們一說出來就是法律,一般的人是沒有能力讓他們改判的。

就這樣老板和田二伏、小勇、桂生他們都等待著,前邊一點的位置上,已經有人望風而逃了,他們亂七八糟地嚷著,來了來了,快逃呀。

老板知道自己是首當其沖,所以他一開始就放棄了逃跑的想法,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索性等著那一刀吧。

但是奇怪的是那一刀始終懸在他們的頭上,一直沒有砍下來,那三個人這邊掃幾眼,那邊掃幾眼,分明也是掃到了老板的攤位上的,而且目光停留的時間還不短呢,足足有幾秒鐘,但是然后他們就走過去了。他們并沒有停下腳步來宣布他們的決定,甚至眼睛里也沒有表示憤怒的神色,好像他們看到的東西并不歸他們管,并不是在他們的職責范圍里的,所以他們就若無其事地走過去了。

丟下老板還有田二伏他們張大了嘴,愣了半天。

咦。

咦咦。

咦咦咦。

他們下班了?

可能的。

現在放開不管了?

可能的。

咦。

咦咦。

前邊位置上望風而逃的人也紛紛回來了,他們一邊整理著逃跑時丟得亂七八糟的家當,一邊欣喜地相互打探。

怎么了?不曉得呀。

因為誰也說不清楚,他們就瞎猜猜了。

會不會是什么什么了?

可能怎么怎么了哎。

是不是那個什么呀?

他們的猜測是沒有結果的,事實上那三個人已經走遠了。他們走得既不慢又不快,但畢竟是一點一點在往遠處去,一步一步地離開這條街。現在大排檔的老板臉上看起來已經有點輕松了,但仍然是存著一絲疑慮的。

會不會殺回馬槍啊?啊啊。

大家都朝著那個方向看,看他們是不是又回來了,但是他們沒有回來,到底是沒有回來。

喔喲喲,老板長長地嘆出一口氣,像女人一樣,有點做作,但確實也是一場虛驚以后的那種放松,所以雖然有點做作,但是是真實的。反倒是他的老婆并不怎么動聲色,她一直也沒有說什么,臉上仍然是沒有表情的,她只是停止了炒菜而已,現在她又開始炒菜了,只聽見滋溜一聲菜又下鍋了。

現在小勇他們也又重新喝酒了,經過這一場風波,好像前邊的酒已經發散掉許多,肚子也不再脹鼓鼓的了。他們又喝的時候,酒下得更順暢了,這么喝著喝著,他們看到街上走過一個女孩子,身材很好,但是他們沒有來得及看見她的臉,在她走過以后他們才注意到她,那已經只是她的身材了。

城里小姐,到底長得好看。桂生說。

嘿嘿,田二伏笑了,他心里是贊同桂生的說法的,只是嘴上不大好意思說出來。

這個人又不是城里的,老板說,她也是外地來的。

是哪里的呢?

那我就不曉得了,我也沒有問過她,我只曉得她是在前邊美容店做的。老板說。

就是那個美容店嗎?田二伏指了指。

老板往那邊看了看,就是的。

其實可能他們一個沒有指對,另一個也沒有看對,反正也無所謂的,只是隨便指指說說。

就算她是外地的,也變得像城里的人了。桂生嘀嘀咕咕的。他仍然盯著她的背影,盡管她已經走得很遠了,桂生還是一直看著她。

田二伏和小勇也看著的,老板也看著的,但是他們各人的看法都不太一樣,田二伏是比較含蓄的那種,似乎是要把喜歡放在心底里,因此臉上只是微微地笑,心里是甜絲絲的;而小勇則是有一點傲氣的,他的意思好像是說,就算好,也好不到天上去,我也不是沒有見過好的,小勇是這一層的意思;而老板呢,又是另外的一種了,他也看著她的背影,只是他的思想是不能暴露的,他是在想,唉,我老婆要是有這樣的身材就好了呀。

你們說是不是?桂生還在繼續他的思維,你們說是不是?就算她也是鄉下出來的,但是她肯定到城里的時間長了,變得像城里人了,你們說是不是?他們說著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后來就聯想到與他們自己有些關聯的事情了,小勇和桂生就想起了馬小翠。

喂,桂生說,田二伏,我們看到過馬小翠的。

田二伏的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有些答非所問地說,我沒有碰見她。

不過馬小翠沒有跟馬子平在一起,桂生說,我們沒有看見馬子平。

嘿嘿,田二伏說,馬子平跟我同班的。

我們也沒有問馬小翠。桂生說。

桂生說這些話的時候,小勇就一直在抽煙,煙霧幾乎籠罩了他的臉孔,使別人看不清他的臉。其實別人也并不想要看他的臉,只是好像他自己要把臉罩起來似的,好像馬小翠本來不是田二伏的對象,而是他的對象,所以他的臉有點掛不住的樣子。

老板是不知道他們在說什么的,他只是拿了他們的酒又喝了一杯,喉結抖動了幾下,酒杯又空了,酒瓶也快空了。他看了看空酒瓶,就問小勇,要不要再來?

他可能看出來小勇是他們三個人中間比較重要的一個,所以他是看著小勇問的。

不了。小勇說。

不了就不了,老板也是想得開的人,他拿起酒瓶將最后的發財酒倒給了自己,他說,發財酒好的。

要發財嗎?小勇說,這樣做不行的。

小勇的話也啟發了田二伏,他覺得自己半天沒有說話了,也應該積極地出點主意,他說,要開一個像模像樣的飯店才好。

老板的老婆自始至終都沒有說話,也沒有表情,但是現在聽到田二伏的話她就突然地咦了一聲,而且是很響亮的,他們都聽到了她的聲音,就都朝她看了。她的臉上現在是充滿了光彩,笑意也出來了。

我一直這樣跟他說的。她說的他,當然是指老板。

他們又朝老板看看。

我這個人,老板說,馬馬虎虎的。

有一個人騎著黃魚車慢慢地經過,他看到老板就喊了一聲,王才,要不要進一點啤酒、飲料?他們這才知道這個老板姓王,王老板。

王才說,要就要一點。

那個人就停下來,從車上往下搬啤酒和飲料,他大概恨不得搬下來很多很多。但是當他熟門熟路地將東西搬到應該堆放的地方時,他呀了一聲。呀呀,他說,你這里還有這么多呢。

王才說,要是生意好起來,吃吃也快的。

還是自己開個飯店的好,田二伏剛才說的話,好像是受到了一些重視,至少王才的老婆一直不說話,因為他的話,她才開口了,甚至還笑了。田二伏受到鼓勵了,他又說,打游擊是沒有出路的,租一個店面好了,市口要好一點,飯店和別的店不一樣,市口很重要的。

咦,哪個店市口不重要呢?桂生說。

那倒也是,田二伏說,不過你要請廚師,廚師要請好一點的,關系很大的。

他們在說話的中間,感覺到一個堆雜物的地方有一點動靜。起先他們誰也沒有在意,他們仍然在隨便說說,是田二伏注意看了,他看見那里鉆出一個小孩來,睡眼惺忪地站在那里。王才的老婆這時候頭一次放下手里的勺子,抓了一塊牛肉給他。

睡醒了?

睡醒了。

因為田二伏在看小孩,小孩也就盯著他看了看,田二伏看出來小孩是斗雞眼,他想笑,就對著小孩笑了一笑,小孩也回報了他一個笑,那是一個斗雞眼的笑,笑的時候,兩個眼睛的黑眼珠完全并在一堆了。

小孩一邊笑著,一邊就到田二伏身邊,他倚著田二伏,把田二伏的酒杯拿到自己嘴邊,喝了幾口,酒濺在他的嘴邊,他用自己的小手擦了擦,又拿手往田二伏的衣服上擦了擦。

幾歲了?

五歲,王才說,他滿意地看著自己的兒子,五歲了,才長這么一點個子。

一個孩子嗎?

怎么會呢?王才說,我這么老了,這個小孩這么小,看看也不可能呀,我的老大老二,都二十出頭了,他又看看田二伏,像你這么大了。

是女兒啊?

沒有女兒的,王才說,有女兒倒好了。

小孩現在爬到田二伏的腿上了,田二伏的嘴邊可能有什么菜的痕跡,小孩用手抹他的嘴。

他們都笑起來。

咦咦,和田二伏有緣啊。小勇說。

好像認得的。桂生說。

我家的兒子,王才說,就是這樣的,從來不認生,我跟他說的,你這樣,讓拐子把你拐了你也不知道的。

嘿嘿嘿。大家一起跟著王才笑了笑。

拐了去做人家的兒子嘍。桂生說。

小孩只是趴在田二伏腿上,他又在弄田二伏的頭發,把田二伏的頭發弄得一根一根都豎起來了,他自己左看右看的,咦,咦咦,小孩嘴里發出奇怪的響聲。

田二伏盯著小孩的斗雞眼看,越看越覺得好玩,他一直想笑,但是忍住了。他覺得嘲笑一個小孩的斗雞眼不大好,而且小孩對他這么親,好像是他自己的小孩一樣,他不好嘲笑他的。

后來他們酒足飯飽,可以結賬走路了,賬是小勇結的,這一點王才的眼光是準的,小勇是有一點領導的派頭的。而事實上,小勇到了工地不久,真的已經做了一個小頭頭了,管著幾十個人呢。所以現在他結了賬,站起來對田二伏說,田二伏,走吧。

田二伏愣了一愣,他們這樣地喝酒,又經過市容隊的驚嚇,議論別的事情再后來是小孩出來,過了這么些時候,田二伏幾乎有點忘記堂叔的事情了,也忘記了歌舞廳被封,自己已經沒有工作了。在他的感覺上,他一直是和小勇桂生他們在一起的,他們是一伙的,是老鄉,是同事,所以當小勇叫他走的時候他就很自然地哎了一聲。

田二伏要站起來了,但是小孩仍然坐在他的腿上。田二伏說,你下去,我要走了。

小孩就滑了下來,卻又去牽了他的手。大伙又朝田二伏笑了。

你要跟他走嗎?

嘻嘻。

你不好跟我走的,田二伏倒有些急了,我不好帶你走的。

他們又一起笑起來了,王才說,老實人,他是個老實人。

小孩從什么地方拿出一顆糖來,糖紙已經和糖粘在一起了,剝也剝不開,小孩是要給田二伏吃的,但是田二伏看了看,惡心,他說。

小孩咯咯咯地笑起來,他的手往自己頭上抓了抓,抓住了什么,去給田二伏看,田二伏看了看,他的頭發里居然也粘著一顆糖,真惡心,田二伏說。

嘻嘻。

王才也在一邊跟著笑,一邊笑一邊說,小死人,小死人。

小勇和桂生看田二伏仍然在和小孩子嘻嘻哈哈,他們有點等急了,就說,田二伏,你到底走不走啊?田二伏趕緊向王才揮揮手,跑過去了。

其實事情是很明顯的,小勇和桂生聽說了田遠富的事情,他們是來幫助田二伏的。只是桂生不如小勇這么沉得住氣,這么替人著想,他也算是熬了半天了,但是熬到最后還是忍不住要說出來,田二伏啊,桂生說,你堂叔到南方去掙錢了啊?

咦,你怎么知道的呢?田二伏說。

歌舞廳換了老板啦。

咦,咦咦,你知道的。

你就下崗了吧?

咦,田二伏想,這是我準備編出來騙他們的話,他們都已經幫我編好了呀,這是怎么搞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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