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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路逢剪徑

  • 戲言江湖曲
  • 天不渡
  • 3448字
  • 2019-04-08 11:30:00

輕飄飄的飛雪灑落在這片荒野,銀白色的雪景掩蓋了枯黃的草葉,潮濕的空氣涼颼颼的,妄論你穿多么厚實的衣裳也擋不住這股透入心底的涼勁兒。

這一帶山石眾多,實木的轱轆碾在上面吱吱呀呀得震個不停,百般無奈之下,孫賚拿一卷羊皮將這兩只車輒轱轆仔細包裹一層,這才舒服些。

想來也是這里埋了太多碎石裸巖,便是最為勤勞的百姓也不會在這里開荒種田,潭州百姓多年來修生養息,每家每戶多少都有些積蓄,這樣一片距離市鎮又遠又偏僻的破地方,還真就沒什么用處。

說到底,潭州同梁州隨近,但前者乃是正兒八經的朝廷直轄,而梁州卻是梁王的封國,其間差距還是極為明顯的。

三匹馬翻找著地里的草根,便是看到了沾滿了雪花的枯草也不講究,慢慢嚼食之后,總能品嘗出幾分甘甜。

馬匹不動,廂車自然是停了,這樣的道理雖然簡單,卻往往不是那么容易搞得懂。

就像現如今擋在這輛本就無路可退的廂車面前,手握著明晃晃的長刀的蠢貨。

搭上眼瞧一瞧,一共有十四人,每一個人胯下都是一匹極為神駿的好馬,各個都是寬額高肩,這些人手中也都握著一柄柄雪亮的長刀,每一柄長刀的刀身都映著明晃晃的光,刀鞘是別釦在腰間的,制樣卻是極為的簡樸。

“諸位施主,這般冷得天氣,何必在此堵住來往行客的道路。”

松開手中韁繩,大和尚頂住一頂斗笠,盤著腿坐在輦架上,聲音顯得尤為低沉。

普恒瞥一眼周遭地勢,見那十四騎隱隱呈包圍之勢,若是想要逃,此刻顯然是太晚了。

“諸位施主,天色漸暗,此刻堵在這里絕非明智之舉。”

普恒牽手一指,言道:“倒不如咱們就此別過,我等尚要接著趕路,諸位施主也能去尋一口熱湯喝,這等天時,便是千金也抵不過一碗暖胃的熱湯。”

涼風瑟瑟,那馬上一人提著樸刀驅馬上前,朗聲笑道:“大師說得倒是不錯,只是這么一碗胡辣辣的熱湯自是好尋,那金燦燦的黃金卻是難得。”

說著,那人抱拳作沖,道:“不如大師贈于我等弟兄一千金,二話不說,這條道您想走幾回都沒得假,可不比咱們就此兩不相干來得痛快爽利。”

“那便是聊不開了。”

普恒閃身下了車輦,身板兒筆直得挺在車旁,一雙眼如同閃電,雖說只是挺直站著,渾身上下卻好似沒有一點破綻。

“如何算是聊不開,”那人舉起手中樸刀,笑道:“這道理說白了,還是大師您自己放不下這身外之物。”

“殺!”

那人仰天長嘯,一柄樸刀如同利箭般破空而出,雖說兩人相距甚遠,卻幾乎是在剎那間便襲到了普恒的面前。

與此同時,這一柄樸刀便好似號令一般,周圍蠢蠢欲動的騎手也終于舉起了手中的長刀,韁繩一扯,馬蹄聲嘶鳴而起。

只聽一聲清脆的撞擊聲,普恒的右手毫不猶豫地撞上了那擲出的樸刀,以斜打直,驅馬上前的馬幫頭子甚至來不及再拔出一柄刀。

他聽到了某種好似鐵料破裂的聲音,甚至來不及判斷,他便看到那柄上好的樸刀被一記掌刀生生折斷,可無論是怎樣去看,那一記掌刀也僅僅是平平淡淡揮出的一掌,除了速度快些,明明看不出半點獨特。

就連那掌刀上附著的內力也是少得可憐。

“金剛手?”

那頭領低聲驚喝,手上功夫卻是一點兒也沒落下,一柄長刀如同蛟龍出海般從他腋下鉆出,只消一次呼吸,他便能將這利器送進這大和尚的胸膛里,到時候便是神仙難救。

他算對了一件事,那便是他這一刀確實送到了大和尚的胸膛上。

他也算錯了一件事,那便是這佛門金剛手秘籍所能磨練的可不只是一雙手。

送到了,這是速度;送進了,才是力度!

一柄刀,之所以會以快為尊,無非便是那鋒利的刀刃取代了所謂的力度。

人們總會下意識的忘記自己覺得不可能的事情,但他們覺得不可能的事情往往不是真的不可能。

一柄刀,卻刺不穿一層皮。

金光燦燦的手掌轟然揮出,強勁的風浪刮起他的長發,卻留下了那驚恐的眼神。

“看來施主的拳腳上的本事,距離施主這一張嘴還是差得遠。”

普恒單手攥住他的衣領長襟,百十斤的分量讓他毫不費力地舉過頭頂,一雙眼睛變作了極為純粹的白色,原本烏黑的眸子徹底消失殆盡。

淡然、冷漠,甚至可以說這是一種常人絕無法理解的淡漠。

與其說是佛門弟子,倒更像是魔門中人。

就仿佛這世間的萬萬千千,都同他毫無關系。

就像是一位天生的《四闕散式》。

“那是大力尊的弟子么?!”

“那便是十數年前叱咤南武林的金剛手?”

快到不可思議的對話便在這剎那間結束,為首的一騎怒喝一聲,手中韁繩猛然向上一扯,胯下駿馬也適時抬起兩只前蹄,毫不留情地朝著普恒踏了下去。

“施主謬贊,”普恒輕輕松開手,任憑手中那人滑落在地:“不過小僧依仗的卻不是甚么金剛手,當應說得……”

大和尚攥緊拳頭,全身響起仿佛鐘鳴一般的聲音,那雙唯獨剩下眼白的眸子朝著這些騎手望去。

只是一瞬,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他們呆滯地望著那雙眼睛,雖然只是剎那,卻也夠了。

一拳!

仿佛山川改道一般的爆鳴聲陡然響起。

“大勢至金剛手!”

這一拳很重,重到哪怕離得這般遠也能感受到那截手臂揮舞時帶起的勁風,這位馬幫的副首領雖然武功不弱,卻也決計避不開這樣致命的一擊。

但出奇的是他沒有后退,那道背影仿佛是在向那些弟兄們述說著自己的深不可測,也仿佛是在告訴他的弟兄們——

這個和尚遠沒有他看上去那般可怕!

收拳。

普恒伸出左手輕輕將這身子往自己左側挪開,這已經算不得是一個人,他簡直成為了一灘人形的爛泥,筋骨皮肉的關節都被剛剛的一拳震散,此生也許就只能在床榻上躺上一輩子。

“施主戾氣著實太大,”普恒低眉掃一眼連嘴都無法活動的騎手,恭恭敬敬地合十作揖,道:“小僧今日洗滌施主罪孽,從今以后施主便可重新做人,莫要再作這攔路剪徑的強人。”

邁開腳步,碾過他那近乎殘廢的身子,普恒好似想起了甚么,默默回首,極為認真的沖著癱倒在地的那人說道:“小僧隨不敢貪于功德,卻也該讓施主有個還原的地方,梁州清溪郡便是小僧的清修道場,施主若能洗心革面,大可去那還愿。”

他說得仍然是那般的認真,但這份認真在此刻卻是那般的讓人心寒。

因為恐懼!

周圍的馬幫殺手顫抖著,他們連握緊手中長刀的能耐也沒有了,當兩位首領相繼敗陣,甚至只在一招之間便被廢了,如此恐怖的敵人,將這些馬幫子弟的膽魄都震得粉碎。

敗軍之將,膽氣已失,這樣的人早已經失去了那份力量。

廂車的窗簾悄悄合攏,孫賚仿佛沒有看到那近乎殘暴的一幕。

“你覺得他的功夫如何?”

孫賚長長呼出一口氣,他知曉這場戰斗已經沒有懸念了,剩下的所謂十二騎也不過就是倉皇而逃的老鼠,他比任何人都懂得面對一位從小到大熬練這門《大勢至金剛經》的武僧能夠達到怎樣的高度。

墨玉卻是頭一回見到,她雖然素錦掩面、長衫藏身,但依舊忍不住顫抖著。

她的嘴唇都在發抖,問道:“他……他……當真是一位佛門武僧么?”

孫賚微笑著看著她,這一刻便是答案。

廂車外的沒有傳來哪怕一聲慘叫,墨玉偷偷將窗簾挑起一條細縫,那些騎手已經倒下了大半,每一個人的關節都扭成了麻花,就連下巴也一個不差得卸了下來。

人,沒了下巴,自然也就發不出哪怕一聲慘叫了。

“為什么?為什么一位佛門僧人可以這般笑著做出這樣的事?”

墨玉那一雙絢麗的眸子里獨剩下名為恐懼的東西,她不明白為什么會有人能夠一邊殺人,一邊卻展露出那般燦然單純的笑容。

“這便是他的禪道,”孫賚嘆息說:“這世間本就如此,有毒便有藥、有病便有醫、有歡便有悲……”

老人頓一頓,接著說:“有佛便有魔……”

說到此刻,老人只是默默抬起頭來,看這雕刻著《地藏經》的廂頂,每一個都顯得那般草率,每一筆每一劃都顯露出一股嘈雜的凄涼。

“佛門經典之中,也不盡然是俗世中人所看的那般,”他是這么說得:“論無情絕念,萬佛山里藏著《四闕散式》,而若說護持二字,便要數得上這部《大勢至金剛經》。”

言到此處,一道驕陽撒入車廂之中,那熟悉的大光頭伸進車廂,露出極為鄭重的表情。

“孫前輩,”普恒面色凝重地說道:“這便是我等進入潭州地界遇上的第三波強人,如此看來,潭州江湖上早已傳遍我等押送著十萬兩白銀的消息,更荒謬得是,竟然有人覺得我等押送的乃是當初梁王冢里的絕世秘寶。”

孫賚不知從哪里摸出一角酒囊,初嘗一口解解饞,卻只是笑笑,道:“世人愚昧罷了,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任他們說去吧。”

“嗯。”

普恒重新為三匹忠實的馬兒套上嚼頭,而他則安安穩穩坐在輦輒邊上,那條馬鞭朝著半空中猛然揮出,發出一聲尖銳的爆鳴聲。

車輪慢慢滾動,普恒低聲言語道:“想必前路剪徑的強人不在少數,不知前輩可有甚么對策。”

車廂之中的孫賚沒來由的輕聲一笑,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某個年輕時候的友人,但這般死性的判斷倒是更狂暴三分。

新一代的年輕人也要繼承‘大力尊’這沒品的稱號么?

老洪信吶老洪信,你還真是給我撂下一個大包袱呢。

輕輕飲一口酒,孫賚的聲音傳出了門簾:“三陽城。”

馬鞭擊空,車輪轱轆吱吱呀呀得朝著東方側開少許,暮色襯雪,來年應當有個好收成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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