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凈世白蓮(下)
- 戲言江湖曲
- 天不渡
- 3464字
- 2019-03-15 11:38:00
其實,死亡本就不是多么可怕的事。
至少對于赴死之人而言,死亡的過程遠比死亡的結果更能讓人膽寒。
那袖擺是那樣的快,但在喬大郎的眼中又是那樣的慢,慢得好像是龜爬一般,只可惜自己的身子更慢,哪怕看見了攻擊的軌跡,但他依然躲不開這一擊。
他的死亡就像是板上釘釘的事了。
喬大郎牙關緊咬,額上已經沁出汗滴,哪怕是早已心存死志,但他卻不想自己死得這般沒有價值,至少也該多少施展些同歸于盡的煞手才是。
既然如此,便安然赴死吧。
喬大郎面色一凝,振起全身內力,毫無顧忌地朝著釋鴻生攻殺過去,竟然任由那袖擺貫穿他的肩膀,只因他早已下定決心,反正被那毒蛛囁咬之后,自己早晚難逃一死,若是能盡快拼死釋鴻生一個,那么老二自然就有了一線生機。
他與自己的情況迥然不同,他這小子從小就是個聰明人,萬事都會給自己留下后路,常年服汞嘗毒理應讓他比自己多出幾分抗性,興許還能想辦法解開自己身上的毒。
至于自己,從踏上這條路的時候,便早已將生死置之度外了。
死,何足為惜,只是怕老二他……
這般大的人了,還沒討得一房媳婦,喬家無后矣。
強忍右肩劇痛,喬大郎雙手作掌,帶起霍霍風聲,不聲不響,卻又接連攻出七掌。
釋鴻生意圖后撤半步,卻感那袖擺被斐然夾住,一時不查,竟然生生挨了他三掌,這三掌一招賽一招的綿軟,雖然瞧不出幾分力道,但其中蘊藏的氣勁卻好似無數細密小針刺入他的胸膛,就連剛剛壓制下的火毒也因此再度活躍起來。
對掌么?
又有何懼!
釋鴻生心念數轉,卻是將那一雙染成金黃色的手掌赫然轟出,招數直來直去,卻因這兩人纏斗之際都無力挪移,這大開大合的兩掌便悍然印在了喬大郎的胸膛上。
骨頭碎了……
兩人雖然有著種種不同,但是在此刻的判斷卻都是一模一樣的。
那掌力何其之重,莫說是幾根肋骨,便是堅硬如鐵,只怕也要被摁出一處掌印。
羅相寺主修功法:金剛掌。
喬大郎呸得一聲吐出些許血塊,接著厲聲呵斥:“和尚,今天你我便在這同歸于盡,誰皺一下眉頭,就算不上男人。”
他此刻早已是滿身鮮血淋漓,但招式更見狠辣,神氣愈發兇猛,絲毫未能看到他有半分畏怯之心。
釋鴻生笑了,很認真的點點頭:“也好。”
白蓮搖曳,竟然是那般的美,盡管這白蓮只是存在于釋鴻生的心間,但是他的心相已然初現,他心中之相卻能倒映在他人的心中。
這是他的禪,也是他能給眾生帶來的佛。
這一局,無論如何,他都不會敗。
喬大郎血汗橫流,狂笑著,他哈哈大笑,笑得極為痛快,笑得喉嚨都繃得生疼,笑得自己都不知自己為何要這樣笑著。
也許是因為現在不笑,就再也沒有笑得機會了吧。
“痛快,痛快!”
喬大郎的笑聲慢慢止住了,他感到自己一陣氣喘,他的力氣也慢慢流逝,那種說不出的失落感讓他不知道如何反應。
肩膀?
涓涓鮮血流出那侏儒一般的身軀,那血液流的極快,快得有些不可思議,明明這還沒有傷及要害,血卻流的這般快。
是了,毒蛛活血增進了自己的運功效率,可是也讓自己的血液躁動不堪,如今受了傷,血就再也止不住了。
喬二郎卻是到了,一雙毒掌就像是花叢中穿梭翻飛的花蝶,釋鴻生翩然一轉,晃眼間已經往后閃過數十步,那種驚人的速度絕非是常人所能企及的。
喬二郎在那略一盤旋,手指筆直著朝喬大郎的肩膀處點去,接連戳了六七處,勉強止住了那涓涓血液。
再轉身,喬二郎探手作那指劍掌刀,隨手一抖,卻見那十指指尖各自激蕩出一道醬紫劍氣,再看那手指指尖,無不裂出一道細小的豁口。劍氣點點好似漫天花雨,繽紛散落,竟然是他靠著自己的精血同毒功混合而成的攻勢。
釋鴻生見了,輕微點了點頭,他雖然絕情絕念,早已算不得一個完整的人了,但是無論是身為行走江湖的武林中人,還是普度眾生的一介佛僧,都不得不對這樣的一個人產生敬佩之心。
這樣一局事關生死的大事,他們卻絕不寄希望于那些陰謀詭計,縱使身敗垂成,縱然力竭戰死,他們也足以自傲,足以配得上一句英雄。
喬二郎先一步飛縱而至,十根手指就好像是十柄靜止著的長劍,忽而好似靈蛇狡兔,交剪而出,只是這招數施展卻要道一句怪哉,其怪者,便是怪在十道劍氣激蕩之間卻不是沖著釋鴻生攻殺而來,反而是圍攏在他的四周,劍氣相互交錯,結起一片絳紫透紅的光幕。
釋鴻生只覺他宛若置身于一個極為寬敞的水晶罩子里,四周各色劍氣帶起奕奕光華,顯得格外耀眼。
這劍招極為詭異,那怕是以他這位‘鴻生’的見識,竟然也瞧不透其中關節根腳。只是招數之間,卻都是些中原常見的路數,只管拿劍勢連綿不休,就如同長江大河之水,滔滔不絕也連綿不斷,可若是他一動不動,這招數根本不可能傷得了他。
釋鴻生從未見過還有這樣古怪的劍法,簡直讓他心中一陣無言。卻是說這自古以來,武道之路蔓延數千年,武林中的招數劍法不是守勢防身就是攻勢殺敵,像這種既不為防身也不要殺敵的劍法,卻是天下人都要聞所未聞的。
內力消耗極大,技巧要求甚高,還要折損己身精血……
這么一樣樣的代價,到了最后卻只是為了將一人限制在一個不算大的圈子里,這樣稀奇古怪的困敵劍術簡直就是本末倒置。
何其荒謬?
釋鴻生輕輕摩挲著自己的下巴,極力留心著喬二郎那精妙靈活的手指,每一根手指都是一柄鋒利的劍。
這套劍指之術雖然代價極大,卻不失為一門劍走偏鋒的精巧武學。
再看那十指劍式,卻見那劍氣之間俱是交錯而出,劍氣之中帶著瑟瑟寒芒,十指挪移之間,極快的振動著劍軸,每次劍氣碰撞之間,都是極為巧妙地填補了劍氣與劍氣之間的空隙。
嘶——
釋鴻生瞧著周圍劍光瑩瑩,心中卻是贊嘆這門功夫的巧妙。
這門劍法雖然只有困敵之效,但卻不失為一門精妙的武學,你若是被困在其中,除非修為能耐差距極大,否則任憑你是何等來頭,這十道劍氣縱橫交錯,本就是配合得天衣無縫,根本無法強行破開,休說一個大活人,就連些許塵埃也難以進出。
只是……
釋鴻生負手而立,唇角微微啟揚……
小僧若是不出手,這所謂天衣無縫的劍勢又能維系到幾時?
釋鴻生在這劍光環繞之間靜立了約莫半盞茶的時光,但看喬二郎滿頭汗滴不斷滴落,看他的內力愈發衰微,心中想到:‘這喬二郎何苦施展這樣吃力不討好的招數,練得了這般怪異的劍招,反倒不如一開始就赫然出手,那說不得也能與自己拼殺一陣,勝負難料。’
這算不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
“自然算得。”
聽他有氣無力的喝出一句,釋鴻生恍然發覺有兩道交錯并行的劍氣在半空中微微顫動,竟然不自然地相互叩擊碰撞了一瞬。
破綻!他脫力了!
釋鴻生分明捕捉到那本來毫無破綻的劍勢,就因為這瞬息的叩擊,停頓剎那。
失誤,是高手對決之中最可怕的情況。
甚至不需要專注于破陣,釋鴻生右手輕輕牽引,那遺落在一旁的金鐵錫杖竟被隔空挪動,在這轉瞬之間飛躍重重空間,在空中留下了一抹金燦燦的留影。
一柄錫杖,它在這股無形氣力的裹挾之下飛躍十數米,便是在下一瞬,喬二郎趔趄著向后退了十數步,最后還是站穩……
不,并非是站穩了……
卻見那桿錫杖貫穿了他的右胸,一顆完整的心臟被這力道撕扯為碎片一堆,而這桿錫杖最終斜插進磚石之間,所謂的站穩也不過就是靠著這桿錫杖支撐住了殘破的身軀而已。
“和尚,你說過的,你現在絕情絕念,失卻了咱們凡人的感情兒?”
喬二郎的聲音多出幾分空洞,那胸膛被貫穿的傷勢似乎隨時都會要了他的命。
“怎么,你們不是很了解《四闕散式》的么?”
釋鴻生腳踩迷蹤,身形好似鬼魅,不過幾次邁步,卻已經跨越了十數米的距離,來到了喬二郎的身前。
他輕輕捏住喬二郎的額頭,強迫著他不得不低下頭來與自己對話。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么?”
釋鴻生這樣問道,戰局已定,此刻任誰也無力回天了。
“你沒有感情,也就是說你只會按照利益好壞來判斷問題。”
喬二郎喘著粗氣,他那內力修為足以讓他失去心臟之后多茍活一會,他笑了:“這就代表著當你完全掌控局面的時候就不會去冒險了,是吧。”
這話?何解?
釋鴻生看著那張失去血色而顯得無比蒼白的臉,再想想自己從始至終的所行所為,卻并未找出什么瑕疵,自從白蓮心相顯露之后,自己的內力迅速恢復了,每一招都經過了深思熟慮。
臨死之前,還要唬自己一把?
倒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只是這喬二郎多少也算個智將,怎么還喜歡這般昏招。
莫不是為兄長報仇的急切擾亂了他的心神?
喬二郎的氣息越發萎靡,但他的笑容反而愈發明顯清晰。
“老子……”
這是喬二郎頭一回自稱‘老子’,多了些粗鄙氣息,卻不是什么毛病。
“老子……”
這是第二回了,看起來他似乎很吃力,不過也難怪,他畢竟被貫穿了心臟。
“老子真是不稀罕現在這個絕情絕念的你,小和尚……”
這算什么理由?
“小和尚沒了情,算計起來都沒勁兒了……”
釋鴻生的臉色剎時變了,并非是某種修飾,而是那張臉真得變作了青紫一片,嘴唇更是好似結上了一層白霜,白得嚇人。
“嘿嘿……”
喬二郎有氣無力的嘟囔出最后一句話:“別忘了老子是干啥的……”
那雙蒲扇般大的手無力的垂下,他……
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