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朵白蓮,空中搖曳,是那樣的嬌嫩,是那樣的純凈。
這剎那間綻放的光彩仿佛籠罩了整個王陵,但這其實是一種錯覺,一種很難以分辨的錯覺。
就在更加靠近內城的一座宮殿之中,一個英武的漢子隨手撇下了他那七尺有余的巨刃,在他那一雙虎目之中,搖曳著一朵極為美麗的白蓮。
“有人在這里入道上三重?”
裘開山的話語雖然是問詢,但卻無比踹定的,周圍幾位巡捕司的行者跟在他身后,卻只是面面相覷,再瞧他們的雙瞳,空無一物。
一個慵懶的胖子踱步而至,那一層層的肥膩甚至都疊在了一起,真就好像是一坨行走的肥肉。
裘開山也是這么想得,卻不敢輕易得罪這樣一個胖子,那些行者也是這樣想得,卻不敢輕易抬起他們的低賤的腦袋。
“鄭胖子,”裘開山問道:“你覺得是哪家的弟子在此刻沖關,瞧著這白蓮心相,總覺得那么古怪?!?
“可不是么,”鄭訜雙面微瞇,笑道:“瞧著氣息,像是佛門弟子所為,不過這白蓮異象卻更像是那個教派的后人?!?
那個,整日供奉白蓮凈世普度圣母的教派。
“這回的差事,越發有意思了?!编嵱煹穆曇粲挠霓D響,又悄悄消弭。
距離他們不算遠,一位滿臉涂著油彩的男子悄悄止步,往那天猛殿的方位瞥出一眼,在他的眸子里,似乎也搖曳著一朵秀美的白蓮。
只是,能夠感應到這樣一股力量的又何止他們三人,那赤發藍瞳的漢子,或是那拄著鐵拐的老人,亦或是那好似黃金熔鑄而成的漢子。
但要說誰人感受最是明顯,還是逃不過喬家兩位郎君。
這朵白蓮在人眼前搖曳著,無論是睜開眼還是閉上眼都無濟于事,因為這朵白蓮本就是不存在的,連無形二字都算不上。
這就是心相,上三重高手的標準。
這是神靈恩賜的力量,習武之人窮盡一生也難以企及的力量。
喬大郎見識過這種力量,所以更知道這股力量的可怕之處,這是一種直抵人心的力量,是習武之人凝聚精氣神三寶才能施展的力量。
故有言表:下三重者養精蘊氣,交鋒之中多依靠拳腳兵器,走得是力道與輕功的路子;中三重者聚氣匯神,武斗之中卻是靠著駭人內力,用得是萬變不離其宗的內力;上三重高手卻是神源聚意,憑借心相力量便能力敵千軍萬馬。
心相,是習武者從凡俗逐漸蛻化的過程。
那是陸地神仙一般的力量,凡人永遠無法理解。
凈世白蓮,凈世教的路子?
“和尚,你叫什么名字?!眴檀罄奢p聲問道。
釋鴻生歪歪頭,似乎是在靜想自己難不成真的沒有介紹過自己么?
“小僧,釋鴻生,法號:普翰?!?
若不是看這情形似乎是不太方便的,那估計他還有摸出那卷度牒也給他們看看,他的所作所為都是佛理,出家人總是不打誑語的。
“鴻生?”
喬大郎於出一口氣,贊嘆道:“真是個不錯的法名,你也沒有愧對你這法名?!?
鴻生,真是個恰如其和的好名字,看著和尚,各種各樣的武學手段層出不窮,什么亂七八糟的東西都懂一些,這樣的和尚難道不應該叫鴻生么?
不過喬大郎轉念又想,自己和老二的功夫放在哪兒也是一等一的好手,這和尚卻是聞所未聞,難不成是自己的名聲太小了?
“小僧還是要勸一勸兩位施主的,”釋鴻生全身都被那朵白蓮包裹著,“兩位施主如今怕是難以勝過小僧,何必要在這里白白賠上性命?!?
喬大郎還是沒什么反應,也許他是在拖延時間,又或者是在考慮得失。如果換作了旁人,到了這種時侯縱然沒有轉身逃走,也一定會竭力辯白,因為心相是這世間最為恐怖的力量,這是天下人都無法避免的思維。
數百年來,心相力量的絕對偉大早就根植于天下人的心靈,據說當初創造出心相力量的第一位上三重,便是建立了八百年陳景王朝的開國皇帝。
除了同樣擁有心相力量的人,否則無論是誰都不敢站在這樣一位強者的面前。
喬大郎靜靜地站在那里,仿佛這里發生的一切都和他全無關系。他不是那些愚民,當然知道縱使是上三重中最頂尖的武者也不可能天下無敵,但他也更加清楚一點……
他代表不了天下,也絕不是心相的對手。
他不辯白,是因為他的心中還有這習武之人的傲骨,他的脊梁雖然不算長,卻也是寧折不彎的挺直。
他不逃跑,是因為他知道在擁有心相力量的釋鴻生面前,一個中三重高手和下三重簡直別無二致,逃根本就不現實。
“老二,你說說看,我們應當做些什么呢?”
喬大郎靜靜的站在這里,那張臉上淡漠的全無表情,仿佛與剛剛那個急躁的自己并非同一個人似得。
喬二郎此刻才開口道:“我好像聽一人與我說過,這做人可以癡傻也可以貪婪,行走江湖的可以殺伐也可以瘋狂,但是……做人不能無所不用其極,走江湖的,還是要講一個道義,為人臣的還是要問一句忠義的。”
不愧是我的兄弟,傻得像我……
喬大郎既不動怒,也不曾有什么反應,臉上還是冷淡淡的全無表情,只是看著他那緊攥的手,那繃得鼓脹的筋骨,他的心顯然也沒有這臉上的那般冷靜。
兄弟,你這真是成全了我這個癡傻的哥哥啊……
喬大郎心中生愧,卻偏偏笑了,他突然發現那眷戀權勢的人,自始至終也只有一人,而這個一直默默無言的兄弟,卻是一直跟在自己的身后,跟著自己在這死人墳頭藏了十年……
而今日,他還要再遷就自己一次……
也許,這就是最后一次了……
風漸漸多了些,將那灼灼燭火吹得暗了,冷風如刀,喬二郎俯下身,將喬大郎的衣襟拽緊,好像是生怕他會感到冷。
“看來,小僧這些話都像是這瑟瑟冷風,作了無用功?!?
釋鴻生展顏一笑,他何止是忘了如何表達痛楚,他甚至連如何判別苦惱郁悶的能力也隨著他的情愛隨風消散了。
這,也算是西天極樂世界了吧。
不知為何,在這樣的戰局之中,三人竟然都有閑暇能思慮一些不明所以的瑣事,也許這些旁人看來的瑣事,反倒是他們的‘天下事’。
喬大郎朝著喬二郎伸出一只手,手指微微勾動,他知道自己的兄弟藏著怎樣的寶貝,如今再不去搶奪,只怕就沒有機會了吧。
誰人怪,自己還是個貪婪的家伙呢。
蒲扇大的手覆上了皮包骨頭的小手,就像是父親的手覆上了孩子的手,溫暖而又讓人心安。
今兒個讓你這人,占個便宜罷……
手掌心并非是劇痛,而是一種發酥發軟的麻木。
那大手松開,一只朱紅毒蛛默默趴在他的手上,那一對紅得發紫的長螯已然刺入他那枯槁的手心,那股令人麻木的躁動順著他流動的血液傳遍全身。
“十年來,就養成這么幾只,”喬二郎指著自己的脖子,哪里也趴著一只一模一樣的的朱紅毒蛛,笑得很開心:“你估計都惦記我好些年了,給你呀,那真是糟蹋了?!?
血,流的更快了……
天下萬毒,唯有蛛蝎二者,能活血灼肉,這是毒物天性所致。故有《天性論》,言明天下萬物之天性,這毒蛛便是化血為食的兇物,可若是能活用這蛛毒,卻能做到活血化瘀之奇效,實為古怪。
“糟蹋就糟蹋了,瞧你這熊樣?!?
“不是你的寶貝,你當然不心疼?!?
喬大郎笑了,卻也落了淚,很丑,他本就長得不好看,這又哭又笑,難看的要命。
“咱們還有多少時間,麻利些。”
他這般問著,就像是再問一個與自己毫無關聯的問題。
“不好說,這可是玩兒命的玩意兒,”喬二郎并肩而立,笑道:“約摸著再有一炷香咱們就會經脈漲碎而死,死得會很窩囊呢?!?
“那你想要窩囊么?”
喬大郎這般問著,這般旁若無人的問著。
“自然是不想,”喬二郎笑道:“咱們死也得有點名聲不是?!?
“那……拼死個上三重的名聲如何?”
“好主意,你總算聰明過一回了?!?
“老子一直都很聰明……”
話音未落,他們的身子已然如箭一般竄了過來,凌空翻身。
釋鴻生翩然后退,目光卻仍凝注前方,卻見那兩人從半空之中墮下,腳尖輕點地面,方待再度躍起,一股陰冷的掌風卻已經朝著釋鴻生撲面襲來。
天真……
釋鴻生一言未發,仰面便是翻身一斜,那掌風卻是貼著鼻尖擦身而過,再唰得一聲揮出僧衣袖擺,一道衣氈好似一條麻黃匹練,削向兩人的雙眼,其招數之犀利,卻在不復往日的佛門慈悲。
招招,奪人性命!
喬大郎迎面而上,冷哼一聲,一雙肉掌齊齊一翻,卻又好似帶出一對氣勁靈蛇,變招之迅速,可真是間不容發。
“妙哉,妙哉,施主這一招倒是有些韻味?!?
衣擺戛然而止,竟然在那巧勁之下斜著轉出一道弧線,將那斜削變作了直刺,剎那間仿佛看到了五道一模一樣的麻黃衣擺,這一招看似毫無新奇機巧。但是運功之快卻喬大郎生平鮮能見得,在這一瞬間,他好像真的看到了上三重高手的風采。
那種簡單的招數,絲毫不拖泥帶水,就好像是道門弟子口口相傳的那句:
‘大道至簡’
“這位施主,一路走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