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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3章 尊為何人生

這個江湖很大,牽扯的事情自然也就很多,但真正能夠牽連整個江湖的事情卻又少之又少,金嬤嬤活了這么些年,走南闖北在中原逛蕩著,所見所聞較之那些走馬江湖的俠義道還要再多些,只是這大事小事天下事,也不是每一件事都能讓她記在心底的。

但要非說能記得點兒什么,那首屈一指的便要數一數這天邊的飛鳥。

鐵烏鴉的來頭放在整個江湖之中那都是首屈一指,雖說規模上較之那些江湖名門大派還多有不及,但要細數旗下籠絡到底各路高手卻是相差無幾,那坐鎮京師的何屠子不知散去多少薪財,方才在天子眼皮子底下養了這么一窩子家雀兒。

輪人手,這位何屠子暗自籌建多處據點招兵買馬,凡是身無殘缺之輩皆可在他那磨練個兩年半,多少習得些拳、腳、刀兵和身法之后,便能戴上一張張猙獰冷酷的鐵鴉面,算得上是一位合格的鐵烏鴉。

這些殺手暗中潛伏在各大州道,幾乎每一州、每一道乃至各方郡縣都會安插進這些忠于何氏的暗哨,而在整個暗殺體系之內,除了清一色的鐵烏鴉外,能夠擁有自己的名號無疑就意味著自己的地位與尋常人截然不同。

事實上,唯有踏足中三重境界的好手才能在這樣冰冷的地方尋獲自己的名字,就好比那位一直守候在此地的荊鳥,一如眼前這位早已皈依佛門的青鳩。

唯一不同的就是地位,在鐵烏鴉中唯有九個人可以代替何屠子發布事令,所有的任務也都要由這九個人統一轄定,除去常年陪伴在京都的四羽君,能夠在江湖上聽聞的也只有五位走馬于各大州郡的鴉尊。

遙記得當年的青鳩,年紀輕輕便已然坐上了鴉尊的寶座,便是在鐵烏鴉這樣一個弱肉強食而又不怎么講規矩的地方也是難能得見的一件大事,想當初作為一手將這位少尊拉扯大的嬤嬤,在組織里也漸漸多了幾分薄面。

直到,那顆頭顱跌落在地的剎那!

每每回想起那一日所發生的種種,時至今日也足以令她膽戰心驚,偌大的府邸一夜間變了模樣,平日里對自己恭恭敬敬的下人一個接一個倒在地上,死去的人實在是太多太多了,以至于他們的輪廓都漸漸融為一體,不必細說卻也不難曉得當年到底生出什么事端。

只可惜,鴉尊終究還是一只烏鴉,便是那在江湖黑白兩道都久負威名的四羽君也不過是那位老爺手上提著的家雀兒,他便是召集再多的人手,又能如何?

也就是在那一夜,鐵烏鴉驟然間變了模樣,鴉尊一夜之間少了三個,兩位羽君親涉潭州,不知多少人便在那一夜喋血潭州,不知多少城池上掛滿了白綾。

誰能想到,那被折翅的青鳩竟然還能一如今日這般堂而皇之的站在此地。

“嬤嬤,今夜小僧并非尋您而至,想必您也知曉她在哪兒,還望嬤嬤不吝相告。”

展顏輕笑之后,青薈和尚輕輕松開了他手中鉗制著的枯瘦手臂,眼看著那柄銳利的短鋒緩緩跌落在地。

金嬤嬤卻好似中了定身術似得,呆呆得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掌,那里慢慢沁出的桃紅一如二八芳華的少女臉上的嬌色。

“嬤嬤,難不成您還信不過小僧,小僧也只是想要遠遠看她一眼,自小僧出家剃度的那一日起,世俗塵緣便早已離我遠去了。”

這位不算年輕的和尚慢慢捻動著一粒粒佛珠,眼中更多出幾番凄苦,似是在哀嘆著,亦或者是在悲鳴著。

金嬤嬤眼睜睜得看著自己的手從掌心出漸漸染成桃紅,那艷麗的不該是自己這個年紀沾染的顏色逐漸蔓延擴散開來,這樣的武學內力絕其少見,但無非便是江湖之中頗為人所不齒的各色毒功方得致之。

而桃花春紅,普天之下也唯有一個人能夠施展此法!

“你……你竟敢拜入到那人的麾下,你難不成不曉得他如今的名聲么?”

金嬤嬤矢口痛言,趕忙運轉周身內力妄圖壓制自己右手的酥麻感覺,那種感覺就好似數百只蠕動的爬蟲在那只手掌上反復爬動著,哪怕自己已經竭盡全力希望可以壓制這種劇毒,但事實上這的確是在做無用功。

莫說是她這拖著老邁殘敗之身的無用老嫗,縱然是那些在京都之中排的上號的上等醫師乃至那金碧輝煌的皇宮中豢養的所謂御醫也萬萬無力解除這招牌似得桃紅劇毒,金嬤嬤心里很清楚,這種毒術的開創者貴為當世第一流的神醫,被尊稱為‘仙’的一位江湖傳奇。

“小僧皈依我佛早不知過了幾個年頭,哪里會同其他俗事扯上多少干系,倒是嬤嬤的內力不知何時起竟不增反減,照著您此刻的內力修為,絕撐不過半個時辰。”

青薈和尚依舊擺出那副風輕云淡的模樣,一張臉微微笑著,仿佛天底下任何事情都無法撥動他的心弦。他當年力挫兩大鴉尊的本事最終廢去,全身筋骨幾近崩碎,便是在陷入到那樣的境地之下,卻依舊能夠靠著那本獨樹一幟的心法秘籍恢復當年大半功力,足見當年的選擇萬萬不會有錯。

這些年來,他整日清心寡欲在羅相寺里任勞任怨的作一個禪醫,可無論如何他還是放不下很多東西,此行之果或許也便是當年之因。

只是較之當年的風骨,今日站在這兒的早已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青鳩少尊,而是侍奉了大智大勇的大勢至金剛手菩薩十余年的一介愚僧。

青薈!

追憶往昔應當是極為美好的事情,但卻絕不該在這樣的情景下做出這樣的行徑,身處敵營的風險也許可以依賴于渾厚內力來降低,但同樣可以靠著這一時的失神而放大。

只不過,哪怕只是一瞬間的失神,對于那些大半輩子都生活在陰影與黑暗之中的鐵烏鴉而言,已經足夠出手了。

哪怕是在瞬息間便感受到那呼嘯的拳風,卻還未曾待到回頭,便感覺到自己的后腦勺好似被一枚大鐵錘轟然砸中,洶涌的力道似乎要將他的身軀整個帶起,然后再翻滾著跌落在冰冷的地上。

事實上,出手之人也的確是如此打算的。

鑲嵌著鐵棱的鹿皮拳套停在那光溜溜的腦袋后面,一襲黝黑的夜行衣衫隨著山風輕輕舞動著、搖曳著,銳利的眼神直指這眼前這個古怪和尚的后梢,但當那鼓脹的內息席卷了這狹窄的空間時,彪悍的拳鋒卻再也無力前進一步。

“六重天?這位施主年歲不算大,本事倒是著實不小,這般駭人的虎形拳,少說也得是三五十年的火候,小僧挨上這么一招,當真是痛徹心脾吶。”

青薈和尚的言語照舊那樣一副不會惹人生厭的樣子,但卻令他背后這人暗自生出一陣煩悶氣躁的驚挫感。就仿佛自己眼前這人能引得自己心中無限怒火,亦好似看到天地間的無邊悲愴,對于一位殺手而言,當他的心開始躁動的剎那,他便已經輸了。

而對于殺手而言,世間之事從來都不分勝負,只決生死!

那黑衣侍衛只覺自己的拳頭好似撞上了一塊渾然天成的堅實鋼板,手臂竅穴之內登時激發出無邊內力,剎那間衍生出一道淡黃色的護體罡氣,令他的身軀不過微微踉蹌之后,又是一拳赫然轟出。

比之剛剛那一擊更加迅猛三分的‘虎形拳’便在頓足立穩的剎那間轟擊而至,低沉的虎嘯雷音混合著自己體內剛猛霸道的內力,好似一連串延綿不休的黃云,朝著背對著自己的對手重壓而下。

他敢肯定,便是一座鐵敦子放在自己的面前,也會被他的雙拳轟擊變形。

足足一炷香的時間,直到他那精修數十載的浩瀚內力折損大半,直到以他的身板也壓不住的氣喘,直到兩只手臂都被震得發麻……

那個和尚的笑容從未變過,唇角揚起的弧度也從未變動分毫。

“我聽說過這門武功……”

黑衣侍衛終于開口說話了,他的聲音顯得有些急促,一如此刻他的呼吸:“世間典藏隨不能說盡數佛門所有,但要說天下第一護體神功,便免不了要提一提那堪稱佛門第一外功武學的‘金剛不壞神通’。”

“所以呢?你以為小僧能夠研習那門傳說中的佛門武學么?”

青薈瞇著眼,全身不知何時起便已經染上一層晶瑩的玉脂光澤,纖細的手指輕輕彈去僧衣上落下的些許灰塵,微微笑顏亦擋不住這份笑容之中的無奈與悲傷。

而這份無奈與悲傷絕不會是為了他自己而生出的凄涼……

“施主似乎并不算了解這個江湖,甚至就連我佛研修諸多神通也是知語不詳,是為可惜。”

他靜靜轉過身來,毫不費力的又挨下了那黑衣侍衛此刻全無章法的拳腳,趁其此刻正是‘舊力盡泄,新力未生’招式用老之際,好似無意的揮出一掌,正中于那黑衣侍衛的面頰,看那出招的力道似乎也不算太大。

“似施主這般孤陋寡聞,想必尤還琢磨著自己一身渾厚功力為何無力撼動同境之人,乃至于疑神疑鬼,甚至還要懷疑小僧乃是哪路隱匿了修為的上三重高手吧。”

他的一掌很輕,因為青薈的眼睛哪怕是在瞇著也能將這樣一個人看透,這一掌就好似是壓到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那位黑衣侍衛渾身氣力徹底耗盡,無力的癱軟下來,好似一灘爛泥一般倒在地上,仿佛連喘氣的氣力也要失去了。

青薈和尚笑瞇瞇地站在原地,看著這個還算忠誠的侍衛不顧身體的疲憊竭力站起的模樣,但他知道這只是妄想,剛剛那一掌縱然氣力不算重,可自己那精純的內力卻毫不猶豫地貫入他的經脈之中,此刻的他全身綿軟無力,早已沒了爬立起身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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