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后，云非緩緩向殿外走去，猶豫著要不要去見一下蘇沐澤。他已經(jīng)好些年沒有私底下里見過他了，賀州不放心他，總覺得他會謀害蘇沐澤，空口白牙的他也不想解釋那么多，為了避嫌也為了不至于兩人矛盾激化，便再也沒有私下入過宮。

但這次……國家大事豈容兒戲！云非眼里閃過精光，他倒要看看今天這出是怎么回事，如果……真是他所想的那樣……

云非閉上眼緩緩出了一口氣，臉上一閃而過疲憊之色，先去看看再說吧。他又想起蘇珺媱所說的話，覺得無論如何都要走一趟了。

十年來，蘇沐澤第一次要求出宮，今天還玩了這么一出，云非不能不多做考量。

侍衛(wèi)不敢攔住他，只好趕緊去通知賀州，一邊派人跟著，云非居然暢通無阻的就來到了乾清宮。

蘇沐澤早猜到他會過來，一聽見宮人不安的稟告，緊張之下打翻了一個青瓷茶杯，杯子掉在地上，發(fā)出清脆的裂響，里面溫涼的茶水濺出，沾濕了一角衣袍。

李彥小心打量著他的臉色，如果說心里沒有驚懼是假的，但已經(jīng)選定了陣營，那就只能一條道走到黑了，“陛下，這……見還是不見？”

蘇沐澤這些年來并沒有光吃飯，至少膽量也隨著身子的抽條而逐漸變大了，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后，做出一副鎮(zhèn)定的樣子，因為緊張，聲音略微有些變調(diào)，“李彥，告訴他朕不見。”

“不，你還是說先讓他好好休息。”蘇沐澤上句剛說完就急忙補上一句，揮揮手讓李彥出去傳話。

李彥被前一句嚇了一跳，后面一句才讓他找回來自己的聲音，至少這話聽著還不是很針鋒相對，還留有余地。

李彥擦擦頭上的冷汗，小跑著要出去傳話，又被喊住，“你先等等，讓朕好好想想，太傅說朕現(xiàn)在不能硬來，小不忍則亂大謀。”

蘇沐澤在屋子里走來走去，雜亂無章的腳步清楚的昭示著蘇沐澤內(nèi)心的焦躁不安，“李彥，讓他進來。”

蘇沐澤最終下了決定，只是這個決定花費的時間有些長，李彥出去見到云非時，賀州都已經(jīng)到了，正在跟云非說著話，也不知道云非說了什么，賀州的臉色有些難看。

“云相，統(tǒng)領(lǐng)。”李彥組織了一下語言，走過去恭謹?shù)暮暗馈?

兩人見到他過來，就不再說話了，賀州冷著臉盯著李彥，看的李彥渾身汗毛倒豎，云非淡淡開口：“陛下可允許臣進見？”

“可以可以，云相請，這……賀統(tǒng)領(lǐng)……也是要見陛下嗎？”李彥沒有想到會面對賀州，一時間不知該怎么辦。

賀州看看云非，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搖了搖頭，轉(zhuǎn)身就走了。李彥松了口氣，領(lǐng)著云非進屋子了。

蘇沐澤在這短短的時間里已經(jīng)想好了措辭，見到云非進來時還露出一如既往的緊張神色，不等云非行禮就不安的訥訥道：“云相，朕……朕是不是給云相添麻煩了？”

云非眉目一松，覺得是自己多想了，但心里還是有些不放心，“陛下今日為何突然就想要過問政事了？”

蘇沐澤心里冷笑一聲，心道果然是質(zhì)問來了，“云相不是曾希望朕可以自己處理政務嗎？朕就想要試試。”

云非看著蘇沐澤四處亂瞟的眼神，神色冷淡，不見絲毫喜怒，他到這時才發(fā)現(xiàn)蘇沐澤已經(jīng)快跟他一樣高了，那雙曾經(jīng)充滿了畏懼與仇恨的眼睛，也變得深邃起來，再也不是一眼望到底的澄澈了，像是潑了墨水，暈染開來，模糊了眼底最真實的想法。

“如果云相不喜歡，那朕以后不做就是了。”蘇沐澤有些焦躁的說道，語氣也急促許多。

云非暗嘆，果然還是年輕，這樣的沉不住氣，“陛下喜歡就行了，只是日后還望陛下行事前能跟臣說一聲。”

“朕知道了。對了，云相，玉璽······”蘇沐澤見云非神色陡然一厲，瞬間噤聲，心里禁不住罵自己沒出息，只是一個眼神就怕成這樣，談何復仇奪權(quán)。

云非仔細打量著這個變得很是陌生的年輕帝王，停留在印象里最后的畫面就是蘇沐澤詛咒他不得好死，在那個雷雨交加的晚上，那個哭泣著的少年的身影被塵埃一層層的遮去了容貌，而現(xiàn)在的他雄心勃勃的想要干出一番天地，卻又害怕走出去那個華貴安逸的牢籠，或者說害怕那個看籠人。

“云相，許久未見，不知道云相能否給朕說說母妃的事情，朕最近總是夢到母妃，想來是朕不孝，弄得母妃九泉下也不得安寧。”蘇沐澤眼里閃過一抹厲芒，連帶著神色也不知不覺中繃緊了。

李彥急的汗都冒出來了，拼命地給他使眼色，只是蘇沐澤壓根兒不看他，一個勁兒的試探云非，“母妃走的早，朕已經(jīng)記不大清楚母妃的樣子了，因為當年宮亂之事，旁人又諱莫如深，朕想來想去，也只有云相肯給朕說一說了。”

“陛下是想要聽什么？”云非自然是沒有錯過蘇沐澤臉上的那一抹異色，心里嘆然，復雜心緒竟是說不清是喜還是怒，當年他將蘇沐澤扔給了老太傅就不再多管，沒有想到許多年后，蘇沐澤竟然長出了利爪，開始試探著抓傷他了。

“云相說什么朕就聽什么，這些年不都是這樣嗎？”蘇沐澤覺得自己臉上的笑肯定很假，因為想要扯動僵硬的肌肉不是一般的艱難，誰知道最后會變成一個什么鬼表情。

李彥看著蘇沐澤臉上與其說是笑還不如說是猙獰的表情，渾身直哆嗦，初春的天里，竟覺得比數(shù)九寒天都來的冰冷。

“陛下是想要知道的是淑太妃怎么薨逝的嗎？”云非冷冷瞟了一眼李彥，李彥心領(lǐng)神會的趕緊離開，到了門口，越想越害怕，急忙喊來一個宮人讓他趕緊出宮去找老太傅。

蘇沐澤雙手猛然握成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突，宛若猙獰的蛟蛇，“朕的母妃不是被亂軍殺死的嗎？”

“是自盡的。”云非淡淡說道，這個秘密他藏著也沒有用，總不能帶進棺材里，既然蘇沐澤想要走上這么一條道路，那么他不介意讓蘇沐澤認識到這條道路上有多么的危險艱難。

“或者說是臣逼殺的。”云非接著說道，渾然不在意蘇沐澤猛然緊繃的身軀與噴薄而出的仇火，“當年淑太妃謀害先帝，伙同母族造反，幸得先帝有所防范，及時命人出宮傳遞消息。臣受先帝密令，與賀統(tǒng)領(lǐng)一起率禁衛(wèi)軍攻入皇城，只可惜晚來一步，先帝已然駕崩。”

“鑒于其他皇子皆為叛軍所害，只有陛下幸存，可登大寶。臣無法，只好毒酒一壺，逼淑太妃自盡宮內(nèi)，對外宣稱為叛軍所謀害。”

蘇沐澤的呼吸自他開始說淑太妃謀害先帝時就開始粗重，聽到最后，渾身亂抖，也不知道因為事情真相太過難以置信還是對云非的信口雌黃氣的不能抑制，沖動之下，一下子掀翻了身側(cè)的桌子，上面的珍果玉盤，青瓷杯器，噼里啪啦碎了一地，黃綠色的茶水洇濕了一大塊地面，鼻翼翕動間能聞到隱約茶香。

云非不知道蘇沐澤心里是怎么看待自己這番話的，信也好，不信也好，總歸是將真相告知了，見蘇沐澤情緒一時半會兒的難以平復下來，就告退離去，走了幾步又頓住身形，說道：“陛下，過幾日廟會，陛下可以出去玩玩，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