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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作別純真——1917年8月2日

昏黃的燈光下,六十多名士兵暫時忘卻戰火紛飛的嘈雜戰壕,聚在溫暖的倉房里,抓住每分每秒的休息時間,互相交談逗趣,蓋伊也在其中。他們有些圍坐在支架桌旁,說說笑笑,有玩撲克的,有玩多米諾骨牌的,有抽煙的,也有一個勁兒喝茶的。還有些人獨自坐在一旁給家里寫信,另有些人則躺在稻草堆上想心事。蓋伊找了桌打牌的戰友,也加入了他們。他對玩牌并不熱衷,但他覺得,這至少能讓他忘掉一些事情,因為今天他弟弟就要來了。

從去年夏天他休完假返回法國前線以來,已經差不多有一年時間了。他從家里來信得知杰克的情況——杰克先在索爾斯堡平原訓練,后又去了法國埃塔普勒斗牛場訓練營地,受訓后被調到后防線上,加入到蓋伊目前所在的軍營中。有消息說他下午三點左右抵達,現在都已經快五點了,卻還沒見到他的人影。時值八月初,戰事剛滿三年,天氣不算暖和,外面還飄著毛毛雨,更加深了蓋伊的悲觀情緒。

終于等到他的朋友羅伯特·查德威克回來,開門的瞬間鉆進一股冷風。“他們到了,”他對大家說。蓋伊的心跳略有加速,沒人注意,也沒誰在乎。羅伯特知道蓋伊因為弟弟的到來而憂心忡忡,“你沒事吧,伙計?”他拍著蓋伊的肩膀問道。

“沒事,我想應該沒事。”

“不想出去見見他嗎?”

“不用了,很快會見到的。”

“去吧,蓋伊,去見見他吧。捐棄前嫌,重歸于好吧。”

他想起自己對母親的承諾,要好好照顧杰克。“或許吧,”他說著扔掉了手里的煙頭,“反正一直輸的都是我。這樣下去我連褲子都保不住了。”

蓋伊跟著羅伯特穿過倉房大門,進入雨幕當中。他能隱約聽到遠處炮火轟鳴。

蓋伊站在門口,看到兩沖程發動機咔嗒咔嗒地從泥濘中奔馳而來。不遠處,一個法國農民和他的兒子們趕著一小群牛經過,擋住了一群母雞的去路。蓋伊小聲嘟囔了句“你好”,卻換來了農民輕蔑的一眼。只見農民大聲吩咐他的兒子們把牛朝著院子另一端的拱道趕去。蓋伊收回視線,聚精會神地看著車駛入院子,軋在鵝卵石上發出咔嗒咔嗒的響聲,最后在大約二十米外的地方顫顫巍巍地停了下來。車后門開了,一個身手矯健、面色紅潤的小個子中士跳了下來。接著,后車廂里下來一組士兵,十個人,都背著笨重的行李。蓋伊依次掃過每個士兵的臉,他希望弟弟不在其中,希望弟弟能夠幸免于以后的征戰,更確切地講,他不想見到弟弟。可偏偏他來了:后車廂下來的最后一個士兵就是弟弟。兄弟倆上次見面還是一年前的事情,而眼前的他稚氣未脫,軍裝還有點顯大。中士命令他們列隊等候,自己去找排隊指揮官。羅伯特給中士指了方向,又沖著蓋伊擠了擠眼,就回倉房了。

隨著中士的身影向著農舍的方向漸漸遠去,這位身體單薄的年輕新兵走向蓋伊,伸出一只手,“你好啊,蓋伊,老哥,你過得好嗎?”

“好,還可以吧。你怎么樣?”

“我很好。爸媽讓我帶他們向你問好。”

“他們都好嗎?”

“好。我們倆都出來了,他們只能自己照顧自己了。這個背包里有一半都是巧克力、蛋糕和其他亂七八糟的。媽媽們都這樣,沒辦法。”

蓋伊想到母親擔憂的面容,無奈地笑了笑。記得她上一封信從頭到尾都是在替杰克擔心,“你們訓練得怎么樣了?”

“該死的十一個月。最后在斗牛場那段日子——真是見鬼的難熬。一群半癡呆的虐待狂。你看到和我們一起來的那個中士了吧,他最惡心。他叫威爾金斯。”

“斗牛場還是一點都沒變。”

“坦白說,到這里感覺輕松了些。”

“也許是吧。”

矯健的威爾金斯中士和排隊指揮官拉弗蒂中尉一起回來了,倆人一高一矮形成鮮明的對比。中士命令新兵立正,然后中尉捋了捋小胡子,做了自我介紹。中尉告訴新兵們,他們只有一晚休息和互相認識的時間,過了今晚,第二天天一亮就要動身加入排隊前線戰斗。訓話結束后,中尉和士兵們道了晚安,才回到自己舒適的營房,把剩下的事情交給了中士。

“好了,”威爾金斯中士說,“你們都聽清楚中尉的話了吧,不準四處亂跑,一來就要戰斗,你們真是走了狗屎運了。還有什么問題嗎?”

杰克從不放過發言的機會,他舉手問道,“附近有酒吧嗎,長官?”

中士的眼神里瞬時燃起一股怒火,很顯然他不喜歡這種自大狂,“你這雜碎給我閉嘴,小犢子。你以為這是在玩嗎?你這二等兵,再敢猖狂,我就認真和你玩玩,明白?”

蓋伊知道杰克正緊咬著雙唇,抑制自己爆笑的沖動。中士一解散新兵,蓋伊就把杰克帶到了倉房里。“你個蠢貨,你不該那么和他說話。”

“好了,蓋伊,我錯了。”

蓋伊給他介紹了幾個最親近的朋友和同志。握手寒暄后,大家向杰克詢問起了家里的情況。杰克先說了些重要的信息——政治新聞頭條,又說了些有趣的小道傳聞、政界丑聞,還有英國本土的最新笑話,逗得大家樂個不停,湊過去的聽眾也越來越多。他甚至還給他們講了古怪的溫妮姑媽和她道貌岸然的兒子勞倫斯的軼事。杰克是個天生的演員,他還喜歡彈琴、唱歌、講笑話。蓋伊在一旁搖了搖頭。僅僅五分鐘,弟弟結交的朋友已經比他過去一整年內結交的朋友都多。果然是杰克啊。

杰克完成了他的介紹演出,將整個倉房的氣氛都調動起來了。蓋伊坐下,給他倒了杯茶。“你還是不聽勸嗎?不要太冒尖,太急著出頭。否則長官們都會記住你的編號。一旦他們認識了你,尤其是他們覺得你過于自負的時候,就有你受的了。”

“聽著,蓋伊,我也可能找機會結束服役生涯。”

“繼續說,然后呢?”

“你別生氣啊,瑪麗和我……我們已經訂婚了。”

蓋伊早有預料,但此刻他心里還是五味雜陳。“你想讓我說什么?祝賀你?”

“不用,不過……我對不起你,所有這一切。”

“是,沒錯。”

“我參軍前一天求的婚。我一復原,馬上結婚。我還給她買了戒指。”

“行了,杰克,我不想聽了。”

“哦,對不起,我太激動了。”

“向我坦白?我不想知道,行了吧?我在試著忘記過去,但還是有些在意的,行了吧?女朋友和自己兄弟好上了,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是,我知道,那,”他聲音洪亮地說道,“就給我講講,戰事如何?你和德國佬正面接觸過嗎?”

“還沒。”

“還沒有嗎?”

“我知道這很奇怪,不過事實的確如此。我在前線戰壕里能聽到他們,但從沒跳出戰壕,正面見識過德國佬。”

“真的像有些人說的那么恐怖嗎?”

他能怎么說?告訴他實情,用恐怖給他熱熱身?告訴他第一次殺人時的震撼以及不再驚訝于各種死法的迅速,還是告訴他那深入骨髓的恐懼、絕望無助的痛苦以及沒完沒了傳來的死訊,或是極度恐怖的槍炮聲,和時刻充斥著恐懼的漫長乏味。“你很快就會知道的,”他只能這么說。

兄弟倆僅相差四歲,但經過兩年的戰爭洗禮,二十三歲的蓋伊明顯比杰克成熟得多。他羨慕杰克的天真無邪,同時也為即將到來的無可避免的純真幻滅而惋惜,到那時杰克將不得不和他的純真永別了。他將學會如何保護自己。不管答應過母親什么,蓋伊都無法保障弟弟的安全。每個人都得自己想辦法活下來,保持心智健全。為什么杰克非要加入同一編隊來增加蓋伊的負擔呢?

“你為什么要參軍,你知道這不是必須的,對吧?”他問道。

“哦,但我還是來了,你知道,我必須來。”他盯著他的馬口鐵杯子說。

“你參軍讓我覺得……怎么說呢,很羨慕,我覺得很羨慕。看起來這是件很榮耀的事。當然,老媽也勸我不要來。你沒問題,她說,你可以照顧你自己,但是我,杰克太小了,保護不了自己,”他停頓了一會,“你也知道老爸讓我幫他打理生意,你知道,帽子沒辦法自己變戲法賣出去。我只是接了你丟下的攤子而已。可處理那些該死的賬單和發票還有賬戶比起你做的這些,簡直是太沒趣了……”

“對,沒錯,可能是吧。現在你去和你那些新朋友聊會兒天吧。我想瞇一會兒。”

蓋伊仰面躺在倉房最里面的一張稻草床上想,到底是自己的臆想,還是杰克真的因為他突然走開而不高興了。他希望是后者。他想著杰克說過的話,想記起自己當初參軍的確切原因。沒錯,從戰爭一開始,蓋伊就躍躍欲試,想到異國他鄉開始一段新的冒險。他的愛國熱情日益高漲,贏得榮譽之心日益迫切,國民責任感也與日俱增。僅僅四周后,蓋伊就順應心之所向,于1914年9月自愿應征入伍。九個月后開始服役。父親想讓蓋伊爭取軍銜,以他的教育程度綽綽有余,并且父親還認為他天生就是當官的料,盡管這樣,蓋伊還是拒絕了,他不想在戰斗中承擔領導士兵的責任。蓋伊為國家盡責的同時,杰克在為生意忙碌,但事情并非如此,事實似乎是,杰克參軍的愿望比他更甚。

*

從杰克身上,蓋伊看到了不久前、而如今卻已陌生的自己,他想到過不了幾小時,杰克也要經歷每個新兵必須經歷的恐怖賜予的羞辱,那種如他這般的“大男孩”都終生難忘的記憶,他不禁顫抖起來。一開始他們都滿腔熱血,等真正認識到這場戰爭并非如前人所述的那般冒險之戰時,都會被嚇破膽的。不過,現在也由不得他,杰克一直都是那種為了自己,不擇手段,不惜踐踏自己親兄弟的人。蓋伊現在懂了,他從小到大都按照母親的叮囑保護著杰克,扮演著大哥哥的角色,而杰克則隨心所欲為所欲為——始終在他哥哥面前任性妄為。不過,以后不會再這樣了,老弟,再也不會了。

這天是八月份一個難得的溫和干燥的早晨,六點鐘。埃塞克斯團四營四連一排的六十名戰士分成八隊在鵝卵石鋪地的院中列隊等候。拉弗蒂中尉捋了捋他的小胡子,對戰士們下了命令。他們即將奔赴前線。軍營距離后方戰壕約二十五公里路程。“都聽好了,”中士說道,“今晚晚餐后,我們將開拔前線通訊戰壕——約五公里開外,在此之前你們還可以稍作休息享用晚餐,”說完,他命令士兵們背上背包。

“天吶,真重啊,”杰克和哥哥嘟囔著,“我從沒想過我們要背這么多裝備。這得多少斤啊?”

“大概三十公斤左右,”羅伯特一邊整著肩帶一邊回答。

“啊呀,都有我一半體重了。他們要咱背著這個走二十五公里路?”背包里裝滿了各類必需品:備用軍靴、襪子和內褲、防潮布、毛毯、棉服、鐵鍬、防毒面具、六只手榴彈、四天量的食物及水、肥皂、剃須刀,當然還有步槍。“我覺得自己像匹馱馬,”杰克說道。

“杰克,”蓋伊回他,“拜托,別嘮叨了,行嗎?”

“好吧,好吧,我只是說背包太重了,僅此而已。”

“是,我想我們都知道這點。”

羅伯特插了一句,“冷靜點,老伙計蓋伊,這是他的第一次,你忘了?”

“不用你提醒。”

拉弗蒂中尉一聲令下,士兵們便開始長途跋涉,縱向四隊行進,兄弟倆并排而行。隊伍中沒人說話,大家都在保存體力挺過這難熬的一天。行進的腳步聲、呼吸聲,還有刺刀的叮當聲,劃破了清晨的安謐。沐浴在八月黎明的溫暖中,士兵們開始出汗,虱子也開始活躍起來。

“好像我沒有,”杰克說。

“那是因為你的軍裝還很完好,”羅伯特回答,“別著急,老伙計,很快它們就來光顧你了。”

“都給我閉嘴,”走在前面的威爾金斯中士大喊道。

他們穿過風景宜人的法國鄉村,路過零星的村莊,徑直穿越原野和樹林,士兵們筋疲力盡,都沒工夫也沒心思留意沿途風景。行軍每小時休息十分鐘。

當他們行進至最后幾公里時,跑火聲愈發清晰密集了。蓋伊一直注視著杰克,杰克臉上開始出現驚恐的表情。他雙眼盯著地平線處大片云朵般的黑煙。終于,歷經七個小時的長途跋涉后,隊伍抵達了備用戰壕。時間剛過正午。排隊被分到兩個相鄰的防空壕里。

“防空壕很堅固,”羅伯特說,“有六米多深。不用擔心。”

杰克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真難聞。”

“是嗎?”蓋伊反問。

“真他爺爺的舒服。”杰克放下背包,脫了鞋子,揉了揉腫痛的雙腳,小聲咒罵著。他躺在下鋪,不一會兒就睡著了。

蓋伊爬到弟弟的上鋪,閉上了雙眼。他十分緊張,不斷地拉扯著外衣上的一顆金屬扣子。他們身處地獄邊緣,幾小時后將置身煉獄之中。他想起了他的第一次。熟悉感并未消除內心的恐懼,但至少他知道將要面對的情況。他不知道杰克要如何應對。

*

晚上八點,天色漸暗,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寒意。晚飯吃了耐餓的清燉牛肉后,隊伍就做好了出發的準備。拉弗蒂中尉將排隊分成四隊,每隊十五人。“記住,”他大喊道,“進入通訊戰壕后散開,放低身形,尤其是拉開距離或被德國兵摧毀防線時更要如此。要是有人不幸犧牲,別管他們,繼續前進。不準說話,不準松懈,不準吸煙。明白了嗎?”他停頓了一下,“都把背包放在這里。運輸隊明天會幫你們運送背包。你們的小隊長會給你們分配任務。”

杰克和蓋伊向威爾金斯中士報了到。這個結實的小個子給杰克布置了任務,將一個大的輕武器彈藥箱拖到前方去。“這個,太難弄了,”杰克說著就開始動起手來。蓋伊的任務是一個沙包,雖然費力,可比起背包來肯定輕了不少。士兵們各就各位,威爾金斯領著他們下了戰壕,距離他們五米開外就是地獄正中心。每前進一步都極其艱難。戰壕深且窄,腳下濕滑,根本走不穩當。他們艱難而行,如履薄冰。蓋伊覺得腳下的泥濘似乎要搶走他的軍靴。小隊士兵很快拉開了距離。杰克滑倒跌進了一攤爛泥里,臉朝天躺在了泥潭里,嘴里罵聲不斷。“天啊,快起來,杰克。”沒人知道這攤泥有多深,蓋伊腦中突然浮現出親眼見過一個士兵差點溺死在一個淺泥坑里的前景。

“你以為我想滑倒啊?”

越往前走炮火聲越加密集。隨著炮彈和彈殼四處濺落,大地都在顫抖,附近不時傳來爆炸聲,泥土彈片如雨般將他們包裹得嚴嚴實實。

“該死,這都是些什么鬼東西?”杰克本能地躲避著每次襲擊。

“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知道什么?”

“不同的聲音代表不同的含義,還有什么時候應該躲避。”

前方一聲“讓路”,只見兩個擔架手抬著一個負傷士兵匆匆奔來。那人痛苦的呻吟聲傳入耳中。蓋伊和杰克緊貼戰壕壁給他們讓路,但戰壕寬度仍很狹促。經過時前面的擔架手大喊,“起”。兩人停下,抬起雙臂將擔架舉過頭頂,負傷士兵被暴露在戰壕高度以上,呻吟聲被沉沉的黑夜盡數吞噬。他們擠著經過了蓋伊和杰克,后面的擔架手使勁時腳底一滑,身體一歪,兄弟倆碰巧正面看到了負傷士兵的臉,血肉模糊,幾不可辨。

擔架手緊急奔離而去,蓋伊看了看杰克。他看到弟弟眼神呆滯,所謂“千里之遙的凝視”,指的就是被恐懼襲擊的大腦一片空白的情景。他把水遞給弟弟。“快,我們還得繼續。”杰克緊緊抓住彈藥箱,跟著哥哥的腳步,努力克服每一步的艱難。

離開備戰線五小時后,蓋伊和杰克先后進入前方戰壕,趕上了威爾金斯中尉和小隊的其他人。中士給了他們五分鐘休息時間。士兵們擠作一團互相取暖。但杰克太累了,他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在射擊臺上小口喝起水來,他筋疲力盡,凍得瑟瑟發抖。

片刻后中士命令士兵待命。“都聽著,”他大吼一聲,但又想起可能被德國巡邏兵聽到,就壓低聲音繼續道,“部隊要守住這九百一十米的戰壕。我們和二排在這里堅守三天,三排和四排在附近待命支援。三天后互換任務。別指望在三周內離開這里。有問題嗎?”杰克低聲嘟囔著什么。中士雙眼燃起一陣憤怒,向著他走過來,“大聲點,希爾萊特。”

“我沒說什么,長官。”

“不對,說吧,沒膽了?”

“我只是想知道那是什么味道。”

“那個,新兵希爾萊特,”中士笑得很詭異,“那是死亡的味道,是腐尸和腐肉,額外奉送屎尿汗臭混合而成的味道。這個答案夠你滿意吧!”

杰克環顧四周,不屑地說“腐味而已”。

中士怒視著他,走得更近些,他身上污濁的氣味充斥著杰克的鼻息,“哦,口氣真不小啊。看來得讓你好好地見識一下玫瑰的清香了。也許,該讓你這二等兵今晚榮升為我們的廁所執行官了。”

蓋伊忍不住大笑起來。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希爾萊特?那么高興的話,你這雜碎和他一起好了,滿意了吧,二等兵希爾萊特?”

蓋伊翻了個白眼。

“立刻照我說的去做,二等兵希爾萊特?”

“是,長官。”

“好了,去吧,行動起來。”

蓋伊和杰克拿起鐵鍬沿通訊戰壕向后幾米走去,中士還在給其他小組分工。夜晚是前線戰士們最忙碌的時候。現在已經凌晨一點了,重火力聲已經平息,迎新晚會即將結束,維護任務才剛剛開始。

杰克跟著哥哥,“蓋伊,要我們干什么去?”

“我們只要找到茅坑就行。茅坑滿了的話,就用土填住,別填太滿,不然會濺你一身屎尿。然后在旁邊再挖一個新茅坑。”

“挖多深?”

“一米二。”

“怎么找到那些舊茅坑?”

“用鼻子。對你來說應該容易些,因為我的嗅覺對這地方已經麻木了。白天也更容易些,因為差不多一公里外就能看到,上面飛著一大群黑壓壓的蒼蠅。這有一個,都快溢出來了。你來填土,我再找別的。”

“好的,謝了,哥。”他們開始干起來。

片刻后,杰克問,“嘿,蓋伊,我想問問……你和瑪麗有沒有,你知道……”

“什么?你問我那個啊?滾一邊去。杰克,管好你自己的事。”

“你還記得那次派對嗎?瑪麗和我吵架那次?”

“繼續。”

“那是因為我問她能不能……你知道的,她愿意的。和我。”

“我猜她的反應是說‘不行’。”

“其實……”

“我不想知道。”

“好吧。”

一枚照明彈劃過夜空,照亮了周圍的一切。

“別動,”蓋伊急促地說,“待那兒別動。”

杰克看見照明彈的火光,伴隨著嘶嘶聲,在空中劃了個弧形,落在地面,逐漸熄滅在了夜色中。“照明彈?”他問道。

“沒錯。你現在知道了,照明彈亮起的時候千萬別動,即使被困在無人區也不要動。只要你動了哪怕一寸半寸,都會立馬丟了小命。”

茅廁任務得一小時才能干完。兄弟倆沒再說話,穩穩當當有條不紊地繼續著。蓋伊討厭黑夜挖坑的工作。整個西線就是淺層墳墓的重復構建過程。不論人還是動物,剛死的尸體都會散發出惡臭告誡你離開,否則你永遠不會知道你一鐵鍬下去會碰到什么。幾米外,杰克快速瘋狂般地挖掘著,力氣大得夸張。

“慢點,你個笨蛋,你得學會控制自己。”

杰克停下緩了口氣,抬頭看著哥哥。

蓋伊看到他滿臉斑斑點點的屎尿,被淚水沖刷而下。“沒事,杰克,你干得很好,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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