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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訂單——1916年6月

“杰克,那筆訂單的貨單發出去了嗎?”

“訂單?”

“拜托,孩子,你到底怎么了?”父親剛從皮卡迪利大街那邊開完會回來,他一邊抖掉雨傘上的水珠,一邊環顧四周,發現店里沒什么顧客,他的小兒子正望著窗外發呆。“三卷布匹,兩卷黑色,一卷淺灰色。你只要填好貨單,寄出去就成。對你應該不成問題。”

“是,爸,真對不起,我走神了。”

“走神?什么事讓你魂不守舍?”

這時正好來了一位客人,才讓杰克幸免于一場責問。客人腳步款款踏著門墊進來。

“啊!您來了,恩斯先生,今天過得好嗎?好了,杰克,我去招呼恩斯先生,你去后面辦公室繼續干活吧。”

杰克心里暗暗慶幸,他和恩斯先生打了個招呼,就出了前店。

杰克坐在后店辦公室里,開始工作。他填好貨單,記好店鋪賬簿。幾分鐘后,正當他要填好信封時,聽到前店傳來一個人的話音——正是令他魂不守舍的那個聲音。辦公室門開了,進來的正是瑪麗。杰克站起身來,“你好,真是貴客啊。”

瑪麗笑了笑,“你好,杰克。”

“你怎么來了?”

“我來了你好像不太高興。”

“哦,天哪,怎么會,我很高興,都快高興死了。”

“嚴肅點,杰克。”

“我是說真的。”

“對,”她小聲說,“但你也不用說出來啊。”

“我知道了,對不起。”

“沒關系,沒事的。不管怎樣,我覺得我應該告訴你一聲,你媽媽請我明晚來吃晚飯。我今天碰到她了。”

“真的嗎?沒聽她提起過。”

“很顯然,明天距離蓋伊離開就整整一年了。所以,她怎么說的來著,不只是單純的慶祝,更多的是為了記住這個日子。”

“已經一年了嗎?”一想到哥哥,杰克不由地有些內疚。他那么快就適應了沒有蓋伊的生活,快到讓自己都覺得驚訝。他當然也很想蓋伊,但卻沒有預想的那么厲害。然后是關于瑪麗的事情……他仍不敢回想六個月前他從酒吧出來后發生的事情。雖然他倆都沒再提起過,卻終究成了他們之間的一個疙瘩。但如果他害怕那件事毀了他和她之間的關系,那他就多慮了——從現在瑪麗看他的眼神中,他似乎感覺到了一種不同尋常的東西,甚至有時候他覺得她是在積極鼓勵他。

“你媽媽怎么辦?你一晚上不在她能行嗎?”他問道。

“我知道,醫生今早來過了。她沒多少日子了,不過我們都明白,指不定哪天她就走了。”

“真是太糟了。”

“嗯。”

前店傳來杰克父親的喊聲,“杰克,杰克……你還沒把那貨單寄出去?”

“這就去,爸。”

“還要磨蹭多久?”

“我得把這個寄出去,”杰克朝瑪麗揮了揮手里的信封說道。

“我和你一起去。”

門外下著毛毛雨。一輛滿載著水果的馬車經過,泥水濺到了他倆身上,“當心,”瑪麗尖叫。

“差點摔倒。你媽媽狀況不好,或許明天請你來不合適。”

“杰克,”她垂下眼簾回道,“你的關心真讓我感動,真的,不過沒關系,我會來的。怎么能不來呢?一年的時間可不短,可憐的蓋伊。約瑟芬能照顧家里,要是我想出去……”

“干什么都成。”

“對,沒錯。”

“是,我們到了——郵筒。”

“對,郵筒到了。”

“那我還是把這個寄出去吧。”

“對,寄出去。”

他把信封投進了郵筒,“那明天見吧。”

“聽著,杰克,我是因為你哥才去的。你知道的。”

“對,當然,我明白。我懂。”

“很好,”她靠過來在他的臉頰上輕吻了一下,“明天見。”

他看著她在熙攘的人行道上拉起風帽遮住雨點,漸行漸遠。他努力控制住自己觸摸臉頰上剛被親吻處的沖動。直到視線里再也沒有了她的身影,他才想起剛才信封上忘貼郵票了。

“現在讓我們舉杯為蓋伊干杯,”亞瑟站在桌首,手里端著白酒,“敬蓋伊。”

“敬蓋伊,”伊迪絲、杰克和瑪麗碰著杯同聲說。

然后大家坐定,卻突然沉默下來,大家都注視著自己酒杯里的酒,“近來你有沒有收到他的消息,瑪麗?”伊迪絲最后問道。

“有幾周沒信了。我收到的最近的一封信因為查得太嚴了,什么也看不出來。”

“啊,對,都被黑粗線劃掉了,”亞瑟一邊說著,一邊切著盤里的羊腿肉。

“一周前我們不是收到過一封信嗎,亞瑟?他看起來不錯,他讓我們別擔心,他精神很好。他一直就是個懂事的孩子——總想著給我們寫信。”

“他從沒給我寫過信,”杰克說著,用叉子滿盤子追著豌豆玩。

“哦,杰克,你怎么不會用刀叉嗎?別失了禮數。他給我們寫信就是寫給我們大家的。”

“他沒時間給我們每個人寫長信,”亞瑟說道,“不管怎么說,孩子,你自己很快就會知道了。到時候你可以多寫點信。”

“亞瑟,拜托,別再提這事了。”

“杰克,你還打算參軍?”瑪麗問道。

“當然了。三個月過后,你們就不用嫌我煩了。只要醫生檢查耳朵的時候,從臉這邊看不到那邊的光,體檢就算通過了。”

瑪麗被逗笑了。

亞瑟舉起杯,“好孩子,給德國佬點顏色瞧瞧,知道嗎?”

“亞瑟,別說粗話,聽著和報紙一個腔調,”伊迪絲說道。

“報完名之后會怎么樣?”瑪麗又問,“會像蓋伊一樣先訓練幾個月,還是有什么不一樣的?”

“我們去了才知道,對吧,杰克?”伊迪絲說。

“不對,媽媽,我們沒法去了才知道。你不能和我一起去。別人的媽媽都不去。”

“我又不是別人的媽媽,就你嘴貧。”

“哦,這女人,放過你兒子吧。他說得沒錯,不用你去,他馬上就滿十八歲了,是個大人了。”

“那他也還是……”

“媽媽,打住,別說了,”他瞥見瑪麗低頭笑了。

亞瑟拿起酒瓶朝里看了看,“我覺得還能喝點,”他按響了桌旁的小鈴鐺。不一會兒,侍女利茲就來了。“利茲,請再給我拿一瓶來。”

“其實很快就到我們慶祝的日子了,對吧,亞瑟?我們結婚三十周年的紀念日,珠婚紀念日。”

“三十周年?祝賀你們。”

“謝謝,瑪麗。我們已經租了市鎮大廳。”

“還邀請了半個倫敦的人。”

“謝謝,亞瑟,我們還沒發邀請,不過放心,瑪麗,你是我們的貴客之一,我們真心希望你能出席。當然還有約瑟芬。”

“太好了,謝謝。”

“還有鋼琴吧?”杰克問,“要不要我彈奏一曲?”

“沒有,謝謝,杰克,謝謝你的熱心。”

門廳傳來了電話聲。“哪個不識趣的家伙這么晚了還來電話?”亞瑟不耐煩地說。

“哦,親愛的,希望不是阿芬。”

他們安靜下來,想聽清利茲接電話的模糊聲音,“是的,女士,我立刻去告訴她,”她敲了敲門進來,手里拿著打開的酒瓶。

“誰的電話,利茲?”

“先生,”利茲把酒瓶放在桌上,回道,“是瑪麗的姐姐。”

“是我媽媽的事嗎?”

“您姐姐沒說,小姐,但她讓您馬上回家。”

“哦,天哪,怕是出事了,我得走了。”

“我和你一起,”杰克說。

“不用了,真的,沒事的。請恕我失陪了。”

“沒事,人之常情,”亞瑟回道,“你快去吧。你確定不用杰克送你回去?這么晚了。”

“我自己可以的。謝謝你們的盛情款待。”

“你能來真好,親愛的。希望你家里一切都好。”

兩小時后,餐桌都已經收拾干凈,父母開始閱讀,杰克則默默彈起了鋼琴——父親嘴里叼著煙斗,手里拿著《泰晤士報》,母親在讀有關園藝方面的書。“你沒事吧,杰克?”伊迪絲問道,“聽起來好傷感,不似你一貫的活潑風格。”

“對,是很傷感。”

“或許你該去找她,”父親說著,從報紙后面吐出一串煙圈。

杰克停止了彈奏,“找誰?”

“當然是瑪麗了——很明顯你是在想她。”

“杰克,”伊迪絲喊他名字的時候,音調拖得很長,“你該不會是愛上瑪麗了吧?”

“不會,當然不會。你怎么會這么想?”

“因為那樣不對,你懂的。”

“對,我明白。我只是有點擔心,僅此而已。”

“像我說的,”亞瑟說,“去看看她,看是不是一切都好。”

“亞瑟,我覺得這樣不好。我們不該干涉人家的私事。”

“對,可是那又會顯得我們漠不關心,畢竟她某天會成為我們家的媳婦。”

“希望不會,”杰克接得有點快,伊迪絲挑了下眉。

“或許我該給她打個電話,”他說道。

“不好,”亞瑟回道,“要是事情比預想的更糟呢?電話里不好說。最好還是去一趟。就說我們都很擔心,讓你過去確定沒什么事。”

“然后問問能不能幫上什么忙,”伊迪絲補充道。

“好吧,我這就去,”說完,杰克彈下最后一個收尾的急音。

杰克敲響瑪麗家門的時候已經快十點半了。約瑟芬一開門,他就看到她紅腫的眼圈,他猜到事情可能很糟糕。約瑟芬沒說話,只是點頭示意讓他進來。進了客廳,昏暗的燈光下,醫生正在收拾手提箱。“你們的媽媽,她是個好人,”他說,“從不抱怨,即使面對死亡都那么堅強。”

“謝謝您,醫生,”瑪麗和杰克淺笑著打招呼,笑容一閃即逝。

“你們真的要等救護車明早再來嗎?需要的話,我可以安排今晚就把你媽媽送走。”

“我不想再有人打擾了。”

“等明天吧,”約瑟芬補充說。

“那好吧。祝你們晚安,節哀順變。年輕人,你也晚安。”

“我送您出去,”約瑟芬邊帶路邊說,“謝謝您為我們所做的一切,醫生,您真是個好人。”

醫生出去的時候,杰克靜靠著壁爐臺。他看清了銀杯上鐫刻的字跡:圣多米尼克女子中等學校1910年第四屆年度游泳冠軍。“請節哀,瑪麗。”

“雖然知道遲早都會這樣,但心里還是很難過,”她用手帕擦了擦眼睛。

“你一定很難過。”

約瑟芬重新出現在門口,“我上樓了。你自己可以吧,瑪麗?”

她點了點頭,“你去吧。”

“謝謝你能來,杰克,”約瑟芬上樓前說。

“對,謝謝你,杰克。”

他的手觸到了壁爐臺上的維多利亞女王的半身像。“沒什么,我很喜歡你媽媽。你說過在愛爾蘭怎么回事來著?聽說她以前很厲害。”

“對,沒錯,她以前很厲害,”瑪麗用夸張的愛爾蘭口音回道。她在沙發上坐下,“她這一輩子不容易。過來吧,陪我坐一會兒。在我們還小的時候,我爸就跑了。那時我才十五歲。媽媽對他說,‘你選吧,有我沒酒,有酒沒我。’他選了酒。那天正好是元旦。我們到倫敦才一兩個月。然后她就這么孤零零一個人,人生地不熟,舉目無親,一手把我們姐妹倆拉扯大。她找了份工作,每天不停地忙東忙西。憑著毅力決心和努力工作攢下了這套房子,”她不經意間握住了杰克的手,“她還不到五十,”她輕擦了下眼眶,“還沒老,不該就這么走了,是吧?”

“是不該。”

“這不公平。勞碌一生,卻走得那么倉促。”

“她還有你們倆。”

“對,”她笑了,“沒錯,她有我們倆。謝謝你,杰克,謝謝你的安慰,”她捏了下他的手,“但她卻沒能看到我們成家。她不說,但我知道這是她的心結。”

“這不是你的錯。要不是這場戰爭,你可能早就和蓋伊結婚了。”

“過去這一年里,我總在給他寫信,卻只收到過一封回信。我知道你爸說很難寫信,可我問你,給女朋友寫幾行字有那么難嗎?你媽說了,他總給你爸媽寫。我聽了,忍不住傷心,他好像把我忘了。”

“我確定不是這樣的,你不是說他最近有來信嘛。”

“我騙你們的。我不想讓你爸媽知道他們的兒子輕視我。”

“那他就是個傻子,該死的傻子。”

“那……”

“我不會輕視你,瑪麗。我對天發誓,如果我是蓋伊,我每天都會給你寫信。”

“哦,杰克,我知道……”她猶豫著要不要繼續,“我知道你對我的想法,我受寵若驚。我想說……”

“我明白……這樣不對。”

“沒錯。這樣不對,”雖然這么說著,但她仍沒放開他的手,反而將身子靠了過來,故意在他嘴角邊輕啄了一下。他摸了摸他嘴唇上她剛碰過的地方。她笑了,又重新慢慢吻了上來,兩瓣香唇緊貼著他的雙唇,“這樣不對,”她低聲重復。

“是的,肯定不對,”他重復。

“錯大了。”

“是啊。”

“你……你從哪學來的吻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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