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連闊如中短篇評書集錦:精忠說岳(外五種)
- 連闊如口述 賈建國 連麗如整理
- 3字
- 2019-02-28 15:42:43
惡虎莊
第一回 姚剛惹禍 怒打郭太師
名凈郝壽臣,曾唱這戲《黃一刀》。這樁事要聽評書,需聽《東漢》,才能聽得著黃一刀賣肉。在秦末的時候,漢高祖劉邦滅秦亡楚,得了天下,傳到了孝平皇帝,王莽專權,他用鴆酒謀害了平帝,簒了天下,直到他做了九年大新天子,才有漢光武劉秀在白水村興兵。姚期、馬武、岑彭、杜茂、鄧禹、吳漢、賈復、臧宮、王霸、馮異、耿純、耿弇、邳彤、萬休、王梁、傅俊、陳俊、祭遵、景丹、蓋延、李忠、寇恂、劉植、劉隆、任光、朱佑、馬成、堅譚二十八宿,馬援、任尚、紀敞、李軌、郅惲等三十六云臺將,大戰南陽、胡陽、棘陽、潁陽、昆陽,滅了王莽,恢復漢室天下。更始皇帝劉玄昏聵無能,漢室幾乎不保,三十六云臺將又保劉秀巡視河北,二次復興,劉秀駕坐洛陽城。眾云臺將有十大汗馬功勞,俱都封了公侯,披蟒橫玉,封妻蔭子,與國同休,享了榮華富貴。
眾云臺將除了坐享清福,全都教養子女,給國家培養人才。那馬武只有一子,名叫馬青,他把全身的武藝都傳授了。馬青有兩個好友,一個是杜明,一個是姚剛。那杜明乃參蘧侯杜茂之子,姚剛乃安城侯姚期之子。他們三個人意氣相投,感情最好,其余的云臺將后裔有百數多人,誰亦不和他們親近。
閱者若問那些人為什么不和他們親近?書中暗表,那馬青生得身體魁梧,馬步技藝精通,他有萬夫不當之勇,性情最烈,動不動的就和人置氣,誰亦不敢惹他。那杜明跟他父親學的武藝,一條五股鋼叉,無人能敵,他天真爛漫,渾拙猛愣,最好打路見不平,他的是非不斷,誰亦躲他遠遠的。可這兩個還沒有姚剛一人厲害。那安城侯姚期生有三子,長子姚仁,次子姚剛,三子姚彪。那姚剛身體雄壯,力大無窮,性如烈火,好人他不惹,忠正人他亦敬。如若遇見貪官污吏、土豪惡霸,他是非打不可。別看他是公侯子弟,活到了二十多歲,沒把乳名混丟了。他乳名叫姚二愣,因他膂力過人,都管他叫“姚山動”。姚期身為公侯,不能縱養子女,把姚剛看得很嚴,永遠不準出府。
亦是該著出事,這天是太傅高密侯鄧禹的壽日,姚期往高密侯府拜壽去了,馬青、杜明來找姚剛,要與他出府游玩。姚剛本來不想去,怕他爹爹姚期知道,可架不住馬青、杜明一個勁兒攛掇,再一想爹爹反正不在家,俺娘又疼我,我去磨磨她,她只要應允了,就好辦了,我早去早回。想到此處,姚剛來見母親傅氏老夫人。老太太心疼兒子,就答應了,囑咐姚剛:“你一定早去早回,更不許在外面惹事。”姚剛點頭答應,隨著馬青、杜明,帶著幾個家人由打家中就出來了。
姚剛、馬青、杜明游逛一番,往回走吧,迎面正與當朝太師郭平長子郭雄撞上。這郭雄平日里倚仗父親的權勢,橫行洛陽城,吃喝嫖賭,搶男霸女,無惡不作。今天他騎著一匹好馬,帶領眾家人,不管不顧,耀武揚威,在長街之上賽馬,商販、行人躲避不及,不少人被撞倒致傷,各種貨物一片狼藉。書中交代,這匹馬是番邦外國進貢來的,太師郭平十分喜愛,暗地里偷梁換柱,用一匹劣馬頂替了,將好馬留在自家。平日里郭平不敢太過張揚,沒想到今天郭雄把它騎出來了。姚剛早聽說這小子的劣跡了,今天碰上了,能輕饒他么?
姚剛也沒跟馬青、杜明打招呼,緊跑幾步,在當街一站,攔住了郭雄的去路。郭雄勒住馬,氣大了,說:“什么人膽大包天,攔住國舅爺的去路?”姚剛說:“你爺爺我!你把這匹馬留下,我就放你過去!”郭雄大怒:“馬是我們家的,憑什么給你啊?”剛想指揮家人上前,姚剛一個箭步,躥到近前,一伸手,跟捉小雞子似的,就把郭雄從馬上摔下來了,不由分說,上面是拳,下面是腳,一通好打。郭雄跟姚剛怎么比啊,甭說還手之力,連招架之功都沒有啊。再說他是個酒色之徒,身子虛弱已極,連摔帶踢,順著腦袋往下流汗,不多時凈剩微呼之氣了。等馬青、杜明跑過來,扯住姚剛的時候,已然晚了,姚剛惹了大禍。看熱鬧的人們遠遠地望著,全愿意姚二愣把大國舅打死,給他們出氣。地面官人也來了,雖然瞧見姚剛把郭雄打壞了,他們可不敢過來拿人。只見姚剛把馬一騎,與馬青、杜明和眾家人飛亦似的去了。
郭府的家人等著姚剛走了,才敢過來。馬是被姚二愣騎走啦,郭雄躺在地上直翻白眼兒,大家把郭雄抬回府去吧。及至到了府中,他就斷了氣啦,一命嗚呼,往枉死城去了。家人稟報郭太師,說他大兒子被姚剛打死,“哎喲”一聲,就背過氣去了,嚇得家人們撅砸捶叫,好容易才緩過來。郭平放聲大哭,家人苦苦相勸,好容易才勸得不哭了,他的夫人黃氏亦哭得死去活來。郭平命家人順轎,他更換官服,要往宮中面君,參那姚期家教不嚴,縱子行兇,叫他父子給郭雄償命。
外面的轎夫已然把轎子順好啦,郭太師要往外走,黃氏夫人忙把他喚住,說:“太師爺慢走。”郭平說:“你攔我做什么?”黃氏說:“太師要入朝面君去參那姚期,亦怕與我們不利。”郭平問道:“與我們有什么壞處?”黃氏說:“他二人因為什么事打起來的?”郭平說:“為那匹馬。”黃氏說:“那匹馬是哪里來的?”郭平說:“是番邦外國進貢來的,我用匹劣馬頂替,更換到咱們手內。”黃氏說:“論理你亦有蒙君舞弊之罪,倘若太師去參姚期縱子行兇,他要參太師蒙君舞弊哪?”郭平聽她這一問,當時就愣了。黃氏命家人往安城侯府去打探動靜,他們準備棺槨盛殮郭雄。那家人到了安城侯府前一看,見有無數的轎馬車輛,各公侯都來到他家。
閱者若問姚府怎么來了這么些人?書中交代,姚剛得馬回歸,那馬青、杜明因為出了禍事,就溜之乎也,一個回朱虛侯府,一個回參蘧侯府。姚剛覺著沒人知道,沒了他的事。姚期從鄧太傅府拜壽回來,一到府門,就有家人回稟,姚剛在大街上奪馬,把大國舅郭雄打死了。姚期又驚又氣:驚的是出了人命;氣的是姚剛給自己闖了大禍,公侯的子弟行兇,傳出去亦不好聽。回到上房屋中,姚期和傅氏老夫人大鬧,怪她不該放姚剛出去。傅氏夫人亦是有氣,覺著姚剛太胡鬧,如若不嚴加管束,將來還不定惹出多大的禍哪。姚期找到花園,把姚剛找著了,命家人將他用繩捆綁好了,取出寶劍,要殺姚剛。傅氏夫人與長子、家人都跪在地上,給姚剛哀求。倒是父子有天性,姚期不忍下手,命家人痛責,打他四十棍,把他關在屋中不準出來。還是傅氏夫人出主意,叫家人去請云臺眾將,求大家維護。
亦是郭太師父子為惡多端,無人不恨,姚期是個忠義兩全的人,眾云臺將鄧禹、賈復、臧宮、邳彤、萬休、馬武、岑彭等都來到安城侯府。姚期把他兒子打死大國舅的事向眾人說了一遍,然后求大家給他想主意。邳彤說:“這件事好辦。他們郭府的那匹馬是番邦外國進貢來的,他們偷梁換柱,使匹劣馬頂替了,這件事誰亦知道,都不愿和他作對,沒人參他蒙君舞弊之罪。如今有了這事,少不得大家聯名會銜,參他蒙君舞弊之罪。”鄧禹說:“如若郭府不與姚府作對,我們亦不便參他。”于是大家就按著這個辦法,抵制郭平。
太師府的家人把這件事探明了,回到府中,稟報郭平。郭平思前想后,當時只有忍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他就發喪辦事,把郭雄葬埋了。姚期經過了這回事之后,他感覺著子女不聽教訓,不如辭了官爵,回歸故土原籍,到家中為農,種地為生,倒可以享晚年之福。如若貪圖富貴,居住都城,恐怕姚剛惹出了滅門之禍。想到這里,姚期就寫了一道折本。
次日早朝,建武皇帝劉秀升殿,文武百官山呼已畢,文東武西,排班站立。姚期上殿跪倒,向上叩頭,道:“萬歲,臣安城侯姚期有本,請陛下御覽。”御前太監把折本接過來,呈在龍書案上。劉秀看了一遍,心中不悅,向姚期說道:“安城侯,你當初有恢復大漢之功,朕封你侯爵,與國同休,共享富貴。朕未負卿,為何辭官呢?”姚期就把他生子不肖,恐禍及全家,這才辭官的心事奏明了。劉秀說:“卿辭官之事,朕當不準。”姚期還是叩頭哀求。劉秀說:“朕若準你辭官,知道的說你愿意為民,不知道的說朕薄待功臣。你勿用辭官,姚不反漢,漢不斬姚。”當時劉秀說出這樣話來,姚期聽著這口吻,很有意思。皇上不便明言,如若你姚家反了,才能有殺罪;如若是不反,有了罪亦是輕罪,絕不重辦,無論如何,亦沒有死罪。他覺著皇上這樣厚待,再要辭官,那實在是不知好歹了。當時姚期叩頭謝恩,退歸臣班。
至散朝之后,姚期回到府中,就命人在花園之中修蓋三間房子。這三間房子,地基是石灰三合土,四面的墻,下半截用虎皮石,全都灌漿,木料全是黃松的。一個多月的工夫,晝夜動工,方才修蓋整齊。臨交工的時候,姚期親自查驗,見建筑得十分堅固,喜悅已極,除了照工料給錢之外,還多賞工匠銀百兩。又買了八十斤重的大棗木墩子一個;極重的鐵鏈子一條,長夠兩丈;鐵鍋四個。他這樣布置,就為姚剛。
到了這天,姚期把他兒子喚到花園,用鎖鏈先把他脖子鎮住,那鐵鍋在棗木墩子的鐵鼻之上,然后叫他進到三間沒隔斷的屋中,把門兒一鎖。諸事完畢,姚期用手指著姚剛,說道:“兒呀,你休怪老夫意狠心毒,把你鎖在屋中。只因你天性難改,出去就得闖禍,屢責不改,我把你囚禁起來,有你的飲食,不能把你餓死,等到你的性情能改的時候,我再放你。”說罷,轉身走去。傅老夫人雖然覺著把他兒子囚禁起來難過,因為他兒子是個禍害星,亦無法給他求情,只可囚著吧。
姚剛在屋中出不來,日有兩餐,家人給他送來,撒尿拉屎,亦在屋中。每逢三天,姚期來看看他兒子,開開了門,有家人收拾,打掃干凈,再把門鎖上。姚剛困了往床上一睡,醒了就鬧。他性如烈火,囚在屋中如何能成,急得他無法,掄起大棗木墩子,“嘩啷啷”,鐵鏈子一響,愣往墻上撞。好在這屋子修得堅固,任他怎么砸怎么撞,亦弄不壞,真是結實。
姚剛囚在屋中權且不表。卻說大漢朝自從漢高祖劉邦得了天下之時,萬里長城的匈奴就屢次入寇,直到孝平帝時,亦曾犯境界,或入河北等地。建武皇帝劉秀駕坐洛陽了,那匈奴已然分裂,分為兩部,南為南匈奴,北為北匈奴。那北匈奴欲借中原之力,威脅南匈奴。北匈奴的使臣奉表入都,到洛陽城拜見建武帝求和,劉秀允了,與北匈奴信使往來。南匈奴單于就率領番兵殺入城中。劉秀得報,命大將寶固率兵十萬,往拒南匈奴。那單于狡猾,聞漢出兵,又愿與中國和好,遣他國的勇猛大將兩員,一個叫張敞,一個叫龍彥豹,奉表入都。
這天劉秀早朝,有黃門官跪奏南匈奴單于遣使上表,現在午門候旨。劉秀傳旨,即時召見。黃門官下殿,把二番使引至殿前。這君臣觀瞧來將,一個長得身高九尺向外,頭大項短,膀闊三停,面如鍋底,黑中透亮,濃眉環眼,獅鼻闊口,短鋼髯在腮邊扎里扎煞,根根鋼針相似。頭戴鐵盔,身披鐵甲,內襯皂征袍,牛皮戰靴。一個長得身高丈外,頭如麥斗,胸前寬,背膀厚,肚大腰圓,面如熟蟹蓋,紅中透紫的臉膛兒,板刷眉毛,銅鈴似的大眼,秤砣鼻子,高顴骨,血盆口,頷下無須,正在壯年,紫金盔甲,甚是威武。當時二番將跪倒丹墀之下,向建武帝行了禮,呈上表章。劉秀不看表章便罷,看了表章,沖沖大怒。太傅鄧禹問道:“萬歲為何如此?”劉秀將表章遞給他,道:“卿看了便知。”鄧禹將表章接過來,看了一遍,才知匈奴目空四海,輕視中原無人。原來表章上說的是匈奴派二將到中原比武,如若有人能勝了二將,撤兵回國,永不來犯邊疆,還年年進貢,歲歲來朝;倘若中原無人能勝他,就請建武皇帝把中原天下讓給他胡人。那劉秀看了,焉能不惱?當時傳旨,命二番將暫在驛館候旨,好生款待。二番將退出朝去,聽候圣旨。
鄧禹向劉秀說:“萬歲昔日滅王莽,巡視河北,兩次復興漢室,安定中原天下,難道還不能破胡人嗎?”劉秀說:“朕昔日創大業,都是云臺三十六將之力,現如今云臺眾將俱都年邁,雖有忠君報國之志,上山不能擒虎,下海不能降龍。那二番將既敢到中原來比武,本領一定高超,朕的武將恐無人能勝。如若輸給番將,朕中原之國豈不貽笑于胡人?”鄧禹說:“萬歲,云臺老將雖然年高了,那云臺小將俱在壯年,父傳子授,想都不弱。萬歲若懸出重賞,定能勝那番將。”劉秀聽他所說,點頭稱是,就傳下旨來,二月初十日在小校場御覽比武,命云臺小將與二番將較量,如若有人能勝番將,欽賞恩科武狀元。這旨傳下來,建武皇帝駕轉皇宮,群臣退出朝來。兵部大司馬布置一切,小校場高搭擂臺,貼了布告,曉諭軍民人等,準其閑人觀瞧。
到了二月初九日夜內,官軍在御路兩旁散開,弓上弦,刀出鞘,準備保駕,地面官人黃土墊道,凈水潑街。天光不亮,西門就開了,眾云臺小將往小校場去了。姚期、馬武、岑彭、杜茂眾云臺老將都五鼓入朝,隨著文武百官面君。漢光武劉秀早早臨朝,然后傳旨起駕小校場。外邊炮響九聲,護駕御林軍預備齊了,文官在左,武將在右,各自乘馬。肅靜回避牌,干戈寧靜,指掌權衡,金瓜鉞斧,黃幡豹尾,滿朝鑾駕。金頂黃羅傘下,漢光武乘輦,親軍護衛,前呼后擁。太平天子駕往小校場,庶民人等填滿了街巷,齊來觀瞧。
建武帝出了洛陽城,到了小校場,升了小金殿。金瓜武士保駕,文左武右,兩旁排列,御林軍圍著小金殿,鑾駕列開。太監獻茶,兵部將花名冊獻上。姚期跪倒叩頭,劉秀問道:“姚皇兄有何本奏?”姚期說:“今有云臺小將俱來比武,臣子姚剛身染重病,不能前來,臣在駕前奏明。”劉秀覺著少姚剛一人,無關緊要,說:“朕當不怪,知道了,卿家平身。”姚期叩頭站起,退歸臣班。
劉秀往對面觀瞧,見那擂臺搭得形如戲臺,臺底下的人,人山人海相似,挨肩擦背,萬頭攢動,十分熱鬧。二番將張敞、龍彥豹與二十名番兵在擂臺底下,候旨比武。他們瞧著小金殿前頭擺著九長九短十八般兵刃、刀弓石、月牙箭道、一對銅鼎、一對石獅。眾小將二百余人都去見駕,在小金殿行完了禮,退了下來。兵部大司馬、廣平侯吳漢奉旨監擂。他引著番將上了擂臺,先沖小金殿建武帝行過了禮,然后吳漢、龍彥豹立在一旁,先由張敞充當臺主。
由臺底下上來一人,這人長得身高八尺,細腰乍臂,面如紫玉,眉清目朗,鼻直口方,頷下無須,約有二十多歲。頭戴紫緞扎巾,身穿紫緞短小衣服,精神百倍,儀表非俗。張敞問道:“中原小將尊姓大名,說出來再為較量。”小將說:“我姓臧名英,乃郎陵侯府世襲爵主。”張敞說:“你我并不是陣前臨敵,比武較量,分出輸贏而已。”臧英與他各搶上風,把拳腳式拉開,打在一處。臧英少年氣盛,恨不能一拳把番將打倒,他是招招進迫。張敞上使摟打搪封,下用踢彈掃掛,見招破招,見式破式,他還出招來,更是厲害。兩個人勾心斗角,各逞其能,打了七八個照面,不分勝敗。建武帝與群臣見臧英打出來的拳腳,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怎見得?有贊為證:
跨虎登山不用忙,斜身繞步怎提防。上打葵花式,下打跑馬樁。喜鵲登枝沿邊走,金雞獨立站中央。霸王舉鼎千斤力,童子拜佛一爐香。蛇行鼠竄急又快,怪蟒翻身把爪揚。
二人棋逢對手,將遇良才,約有十幾個照面,未分高低。忽然臧英使了個“連環跺子腳”,被張敞“海底撈月”,一把抄住他的腳后跟,往起一揚,“噗咚”一聲,臧英摔倒。那小金殿上,城門校尉、郎陵侯臧宮趕緊向劉秀跪倒請罪,說:“臣子臧英,武藝不精,敗在番將手下,有損國威,臣之罪也。”劉秀說:“比武有輸有贏,卿子雖敗在番將之手,并非武藝不精。他有為國出力之心,報效于朕之意,何罪之有?”臧宮叩謝而起。
這時候擂臺又上來一人,長得不足九尺,細腰乍臂,雙肩抱攏,面如粉嫩,眉似刷青,目若朗星,鼻如懸膽,四字口,大耳相襯,牙排碎玉,唇若涂朱,穿白掛素,雪里銀裝,臉上一團正氣。張敞問道:“小將尊姓大名,說出來你我再為較量。”這人說:“我姓賈名柱,乃膠東侯府世襲爵主。”說罷,二人各搶上風,把拳腳式拉開,打在一處。賈柱的功夫是他父親所傳,身體靈便,形如貓鼠,恰似猿猴,腰似蛇形腳似鉆,拳似流星眼似電。賈柱與張敞打了七八個回合,不見高低,忽然他使了個“順手牽羊”的招數,張敞閃開了,“犀牛望月”,一揚手,把賈柱推倒擂臺之上。賈復見他兒子輸了,趕緊向劉秀請罪,劉秀亦不怪罪。接連不斷,有十幾個人都輸在番將之手。
天光已至巳時了,建武帝傳旨止擂,明日再為比試。旨傳出去之后,建武帝悶悶不悅,起駕還宮;文武百官亦無精打采,回歸府第;那番將倒高興而返;看熱鬧的百姓見沒贏了番將,亦是不大痛快。當日小校場的人各自散去。
次日早晨,天光將亮,看熱鬧的人們就都來了。二番將張敞、龍彥豹到了擂臺底下,候旨比武。卯時將過,御林軍、文武百官保護著建武帝,來到了小校場,小金殿中落了座,云臺小將參見皇上已畢。炮響開擂,番將張敞向大司馬吳漢說:“求司馬大人在皇上駕前請示,今天擂臺比武,幾陣為輸,幾陣為贏?”吳漢就到了建武帝駕前,給他們請示。劉秀與諸大臣合議,以連勝五陣為贏。吳漢就說給他們,引著二番將上了擂臺,沖著皇上行了禮,吳漢、龍彥豹退立一旁。張敞在擂臺上一抱拳,說:“云臺眾小將請了。今日比試,不比昨日,你們的皇上有旨,以連勝五陣為贏。你們要是上來比武,度德量力,如若武藝高強,再上來較量;倘若經師不明,學藝不高,勿用上來丟人現丑。”他這話透著狂傲,輕視中原無人。
有一人上了擂臺。張敞一看,這個人長得身量高大,猶如半截黑塔相似,約有二十多歲,穿青掛皂。他問道:“打擂之人姓甚名誰?”這個人說:“小子你要問俺,告訴你,俺乃鎮國侯府世襲爵主紀茂。”說著,就是一拳。張敞見他拳頭大胳膊粗,料著他有勁,不和他較力,避實就虛,就用一巧破千斤之法和他較量,兩個人打在一處。紀茂是拳打足踢,如惡虎撲食;張敞是貓躥狗閃,兔滾鷹翻,閃展騰挪,還出來的招數是松子靈,細胸巧,鷂子翻身跺子腳。五六個照面,不見輸贏。紀茂急了,他使個“獅子大張嘴”的招數,雙手去捧那張敞的上半截身,張敞往下一矮,他捧空了,雙手往下一抓。張敞使了個“黑狗鉆襠”的招數,由他襠下蹭過去,抄住他的腳脖子往起一帶,紀茂這個樂兒就大了,“噗咚”一聲,趴在臺上,弄了個嘴吃屎。他爬起來瞪了番將一眼,回到臺底下忍了。
這時候由臺底下如同燕子穿林似的,躥上來一人。大家一看,是個小矮子。別看他身軀矮小,四肢并無殘疾,還是日字的體格兒,黃臉膛兒,兩道眉毛沒有毛兒,兩道肉杠兒,一對小圓眼睛,小鼻子頭兒,薄嘴唇,兩個扇風耳朵,短衣襟小打扮兒,人小精神大。張敞問他姓名,他說:“我乃建武帝駕前相義侯之子,俺叫郅壽。”張敞哪兒把他放在心上。兩個人比較武藝,他伸手就是個“黃鷹探嗉”,小矮子如同猴兒一般,他哪兒能抓得著。張敞和矮子打了七八個照面,不見輸贏,累得他身上見了汗啦,亦想不出主意來。矮子贏不了番將,亦是著急。番將一轉身的工夫,就不見矮子哪兒去了,往四下里看,亦沒有他。那小矮子躥上了天井,他要用全身之力往下墜,想把番將碰倒。及至他下來,番將覺著腦后生風,往下一矮身,用手一抄,抄住了他的屁股,惡狠狠往臺下一扔,小矮子正砸在一個人身上,砸得那人直“哎喲”。接連又有兩個小將上臺比試,亦輸于番將之手。張敞連勝了四陣,只欠了一陣,沒人敢上來較量。中原的百姓看著不安,那小金殿的君臣亦真著急了。
正在這時候,忽然由東邊跑入一人,直奔擂臺前邊。眾小將一看這人,勢如奔馬,聲如巨雷,正是姚剛,無不歡悅,往兩旁一閃,讓道與他,姚剛就上了擂臺。姚期見他來到,大吃一驚,心中暗道:我昨天還向皇上奏稟姚剛身染重病,不能來比試,他今天就來了,這件事皇上要怪罪下來,我亦有欺君蒙蔽之罪呀。他很是納悶兒,姚剛怎么會來到這里。
書中暗表,這天姚期陪王伴駕到小校場,那傅老太太在府中無事,有馬青、杜明小弟兄來了。傅老夫人問道:“二位賢侄今天不往小校場比武,來到我府有什么事嗎?”馬青、杜明說:“我們凈想念姚二哥了,今天是乘著姚伯父不在府中,求求您老人家,把姚二哥放出來,我們玩耍玩耍。”傅老夫人說:“不能放他出來,惹了禍誰人承當?”馬青說:“我們不往外邊去,只在花園中玩耍,伯母大人可以派個家人往府門外瞭望,如若姚伯父回來,飛報您老人家,再把我姚二哥收起來亦成啊。”傅老夫人認為有理,就同他們到了花園,用鑰匙把門開了,放出姚剛。那姚剛把幾十斤沉的棗木墩子一掄,如同野鳥出籠一般。他到了外邊,與馬青、杜明拉手問好。夫人又把他的鎖鏈挑開,叫人給擺桌凳,放了些個干鮮果品,三個人坐著不吃。傅老夫人問道:“你們怎么不吃呀?”馬青說:“有您老人家在此,我們覺著拘束,不如您老人家回去,由我們在花園盡興玩耍一日吧。”傅老夫人認為有理,就囑咐家人好生伺候他們,自己回歸上房去了。
姚剛說:“馬青,你我許久未見,今天該比武較量了。”馬青說:“我不干。”姚剛說:“你怎么不干?”馬青說:“有你們家人看著,要輸給你,他們恥笑啊,那多寒磣。”姚剛說:“好辦。”他叫家人都出去,在花園門外等著:“不叫不準進來,如若探頭偷瞧,我把你們的腦袋擰下來。”嚇得家人不敢不去,都退到花園門外,連頭亦不敢探。姚剛還要和馬青、杜明較量,馬青說:“你把我們贏了,亦不露臉,你要想露臉,去贏那匈奴的番將。”姚剛說:“番將現在哪里?”馬青就把二番將來到中原比武的事兒向他說明。姚剛聽說番邦藐視中原,只氣得他雙眉倒豎,二目圓睜,厲聲說道:“番將有何能為,敢來中原比武!俺去把他們都弄死,叫他們知道中原好漢尚有姚剛!”他說著,往外就走。馬青一把將他抓住,說:“你往哪里去?”姚剛說:“我往小校場去比武。”馬青說:“你這樣走,能夠出得了府門嗎?家人一定阻攔。”姚剛說:“出不去怎么好?”馬青說:“出去容易,我們越墻而過。”姚剛說:“跳墻出去好極了,我們趕快走,別等輸給番將。”于是三個人把桌子抬在墻根兒,桌子上放個凳兒,姚剛踏著凳子上墻,到了墻上騎好了,馬青上了桌子,姚剛把他提到墻上。往墻外一看,府墻高大,要是下邊沒有接頭,下去就得摔壞了。姚剛忽然一撒手,把馬青扔下來,“噗咚”一聲,摔得馬青直咧嘴。杜明聽見了,說:“姚二哥,你慢著點兒,我可怕摔。”姚剛又把他提上墻頭,冷不防一撒手,又把杜明扔下來,摔得杜明直用手捂屁股。姚剛從上邊往下一跳,摔了他一下子,并不在乎,爬起就跑,馬青、杜明在后就追。
洛陽城的百姓見了,都說:“可了不得了,姚二愣瘋了!”三個人跑出了西門,直奔小校場,馬青、杜明在后相隨。姚剛性急腿快,他跑到了小校場,那云臺小將與看熱鬧的百姓見了他,無不歡悅,個個都覺著他來了,準能贏那番將了。姚剛走上擂臺,姚期看見了,大吃一驚,他忙向劉秀跪倒請罪。劉秀問道:“卿有何罪?”姚期道:“臣子姚剛性烈,恐其比武輸于番將之手,故昨日在駕前奏稟臣子染病,不能來與番將比武。今天臣子姚剛來了,已上擂臺,臣有蒙君之罪,請萬歲從輕發落。”劉秀說:“卿且平身,退立一旁,朕先御覽姚剛比武,卿罪少時再議。”姚期說:“遵旨。”退立一旁,姚期心中暗道:我兒姚剛,你要勝了番將,老夫就能無罪;你若輸在番將之手,二罪歸一,那可糟了。
姚剛到了擂臺之上,張敞一看,這個人身體魁梧,生龍活虎似的,暗道:此是勁敵。他有了準備,對于姚剛要格外小心,向姚剛問道:“這位小將尊姓大名?”姚剛說:“小子,你問爺呀!”番將聽他的“小子”稱呼,不大滿意,說:“俺問你。”姚剛說:“還是小子問爺呀。”番將不敢理他,再要理他,還是“小子你問爺呀”。當時兩個人各把拳腳式拉開,搶了上風,打在一處。五六個照面,番將就為了難啦,把式講虛實巧打、軟硬功夫。這姚剛的把式是人家打他,他不躲,他不搪,他亦打人家,他是豁出去了,這樣可不得了。番將當時不敢用實招,凈是閃展騰挪,瞧著姚剛露了空,才敢打他。不料姚剛使了個“野馬分鬃式”,把番將的胳膊腕兒抓住,一擰他胳膊,番將就轉了身,覺著膀子發麻,筋骨疼痛,順著腦袋流汗。姚剛攥著他的胳膊,使勁往前一推,底下用腳一絆他的腳,張敞“噗咚”一聲,就趴下了。臺下的人見了,歡聲雷動。姚剛左腳踩住張敞左腿,用手攥住他的右腿,只聽“咔嚓”一聲,將番將劈為兩半。
這時候臺底下的人看著都痛快了,那臺上邊的龍彥豹可氣壞了。大司馬吳漢也吃驚非小,心中暗道:這擂臺上比武較量,是見了輸贏就得,不應當誰把誰弄死,姚二愣真叫愣啊。姚期見他兒子將番將劈了,唯恐因此惹起兩國大戰,忙向劉秀叩頭道:“臣子姚剛將番將劈為兩半,實是臣教子無方,請萬歲治臣父子之罪。”劉秀說:“番邦藐視中原無人,遣番將前來比武,姚剛劈了番將,朕當不怪,卿可免禮平身。”姚期站將起來。劉秀傳旨召見姚剛。傳旨官喊了出去,姚期很覺為難,他當初沒教過姚剛面君之禮,現在皇上要見他,唯恐他失禮,心中不安。
姚剛由擂臺上下來,有大金吾賈復由小金殿出來,先把他帶在一旁,把見皇上的禮節教給他,然后才帶他進了小金殿。姚剛跪倒叩頭,道:“臣子姚剛拜見吾皇萬歲。”劉秀說:“小卿家能把番將治死,總算武藝高強,從此番邦不敢藐視我漢人了。”姚剛說:“這是你皇上的造化。”劉秀大悅,命他平身,姚剛站立一旁。劉秀傳旨命人問番將龍彥豹怎樣,可與姚剛較量。龍彥豹覺著他馬上之能可勝姚剛,就說愿意比試馬戰。劉秀向姚剛問道:“小卿家,馬戰可行呢?”姚剛說:“能成。”劉秀說:“你使什么軍刃呢?”姚剛說:“虎頭狼牙槊。”劉秀向賈復說:“小校場可有此軍刃嗎?”賈復說:“沒有。”劉秀向姚剛說:“無此軍刃,你能使別的軍刃不能哪?”姚剛說:“我府中有此軍刃。”劉秀說:“你家有此軍刃甚好,朕命人去取。”于是派人往姚府取他的馬匹、軍刃。姚府的家將姚福隨著在此伺候安城侯,奉命回府去取。
姚福飛馬入城,到了府前下馬,將馬匹拴好,到上房來見傅老夫人。傅老夫人問道:“姚福,你不伺候老侯爺,回府做什么?”姚福道:“奴才奉命來取二公子的馬匹、軍刃。”傅老夫人問道:“取他的軍刃、馬匹做什么?”姚福說:“二公子奉旨要與番將在小校場比試馬戰。”傅老夫人驚問道:“姚剛何在?”姚福說:“現在小校場。”傅老夫人失聲道:“我中了馬青、杜明之計了。”姚福說:“夫人勿憂。云臺小將在小校場比武,俱都不是番將對手,唯有二公子把番將劈了一個,皇上還沒見罪,很是喜悅。如若二公子再把這個番將勝了,他就是武狀元了。”傅老夫人真是憂喜不定,忙命人把姚剛的盔甲、軍刃、馬匹全都取出來,軍刃、盔甲馱在馬上。姚福將馬拉出來,上馬如飛,趕奔小校場。
到了小校場,姚剛就在小金殿的前邊頂盔貫甲,罩袍束帶,拴扎停當,把虎頭狼牙槊一擎。大家看他這軍刃是純鋼鐵打造的,一根槊桿上有只小老虎,那虎上凈是鋸齒狼牙,分量沉重,沒有膂力的人簡直拿不動。他在馬上擎著虎頭狼牙槊,更透著威武。番將龍彥豹由擂臺上下來,有番兵給他帶過馬來,龍彥豹攏絲韁認鐙上馬,伸手拿著他的赤金盤龍棍。那棍有茶碗口粗細,分量亦不輕。當時吳漢在臺上把龍旗擺動,就見姚剛與番將各把戰馬催開,往一處相奔。龍彥豹的棍舉起多高來,向姚剛頂門便打,姚剛橫槊桿招架。龍彥豹要試試他的膂力大小,使棍往下砸,還沒砸在槊桿上哪,忽然姚剛使勁用槊往他棍上相迎,兩宗兵刃撞在一處,只聽“當”的一聲,火星亂迸,如同打個霹靂相似,震得番將兩手生疼。他舍不得把棍撒手,隨著棍往后一仰,“噗咚”一聲,由馬上摔下來,摔得甲葉子嘩啷啷直響。姚剛亦跳下馬來,論理是他贏了。賈復過來問道:“姚剛,你干嗎下馬?”姚剛說:“番將要和我比試步下之能。”龍彥豹聽他所說,乘勢說道:“你我比試步下的武藝。”說著話,兩人又在步下較量起來。只有幾個照面,姚剛一槊打在龍彥豹的頭上,打得腦漿迸裂,死尸倒地。
建武帝見姚剛之勇,心中大悅,有意叫鄧禹掛帥,姚剛為先鋒,北伐匈奴。就傳旨把三十名番兵各打二十御棍,然后又傳旨叫番兵回去,向他們的國王說年年進貢,歲歲來朝,速遞降表,不然就興師討伐。番兵抱頭鼠竄而去。建武帝又把姚剛召至殿中,賞他恩科武狀元,奉旨夸官,游街三日,然后封官。姚剛又在建武帝駕前保奏馬青、杜明有兼人之勇,于是劉秀御覽馬青、杜明的馬步技藝。見兩個人的武藝高強,本領出眾,建武帝又賞賜馬青為榜眼,杜明為探花。三個人都叩頭謝恩,十字披紅,頭戴金花,出了小金殿,真是榮耀已極。然后劉秀還朝,看熱鬧的人們散去,云臺小將各自回府。
姚剛、馬青、杜明跨馬入城,頭前銅鑼開道,夸官游街。洛陽的百姓見了,議論紛紛。三個人走到了竹竿橋,忽見對面亦銅鑼開道,當中一頂八抬大轎,轎內的人是郭太師,他拜客回府,走到這里。真是冤家對頭,遇上了姚剛。郭太師聽見銅鑼之聲,問道:“對面是什么人?”家人回稟道:“是恩科狀元姚剛夸官游街,從此路過。”郭太師說:“叫他們讓路與我。”家人們遵命,嚷道:“太師爺有令,叫夸官之人快快讓路!”姚剛把馬勒住,把去路一擋,厲聲說道:“爺是奉旨夸官,叫對面之人讓路與我!”兩下里爭持不下。馬青、杜明唯恐激出事來,忙著下馬,向姚剛好言相勸。姚剛還真不錯,聽二人所勸,亦下了馬。他三個人就奔過來,向郭府家人說:“姚剛、馬青、杜明拜見太師。”他們這樣,是以禮相待。不想郭太師想起殺子之仇,怒從心頭起,連轎也不下,大罵姚期、姚剛父子。姚剛一聽,不由得氣往上撞,往前一躥,扯下轎簾,一把就把郭太師從大轎里薅出來了,舉拳要打。按說郭平應該告饒,可他倚仗自己是太師,覺得姚剛不敢打他,不惟不求饒,反而破口大罵,而且這回不單單罵姚期父子,連馬武父子、杜茂父子一塊兒罵。可把馬青、杜明氣壞了,本來還想給他們拉架,這一來可就拉了偏架了。書說簡短,哥兒仨一起打,那郭太師焉能禁得住啊,不多時就一命嗚呼,找他兒子郭雄去了。郭平這一死,姚剛、馬青、杜明嚇壞了,這回也不敢再跑了,官也別夸了,遘奔金殿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