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麗抱著剛滿月的男男，坐在床沿上喂奶時，婆婆摔門的聲響震得窗欞嗡嗡發顫。男男被嚇得一哆嗦，小嘴從乳頭上滑開，癟著嘴要哭，她趕緊拍著哄：“不怕不怕，媽媽在呢。“

“在有什么用？連口熱湯都喝不上！“婆婆的聲音裹著寒氣從廚房飄進來，“我女兒在外頭累死累活，家里就指望你生個孫子續香火，結果呢？連口下奶的鯽魚湯都熬不明白，娶你回來有什么用？“

王艷麗低頭看著懷里的嬰兒，小家伙閉著眼睛，長睫毛上還掛著淚珠。她的乳頭被嘬得發疼，生產時撕裂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可從醫院回來這一個月，婆婆沒給她熬過一頓像樣的飯，天天是咸菜配白粥，說“產婦就該清苦“。

“媽，我不會熬鯽魚湯，您能不能......“

“我可沒空！“婆婆的聲音拔高，“我得去給你公公送飯，還得給李剛洗衣服，哪有閑工夫伺候你這個祖宗？“腳步聲噔噔噔遠去，門“砰“地關上，震得墻上的結婚照都晃了晃。

照片上的李剛笑得眉眼彎彎，摟著她的肩說“以后咱們就是一家三口了“。可現在，他在外地打工，電話里永遠只有兩句話：“媽挺好的““你別惹她生氣“。昨天她哭著說傷口發炎，他也只是說“讓媽帶你去看看“，仿佛她的疼，遠不如他工地上的鋼筋重要。

傍晚公公送飯回來，手里提著個保溫桶，掀開蓋子，里面是冒著熱氣的鯽魚湯。“我讓食堂大師傅給你燉的，“老人把桶往桌上放，藍布褂子上沾著面粉，“快趁熱喝。“

王艷麗的鼻子突然一酸。這一個月，都是公公偷偷給她塞紅糖，變著法從食堂帶肉菜，今天更是找借口去工地食堂，就為了給她燉碗湯。她剛要開口道謝，婆婆就從外面進來，一眼看見保溫桶：“好啊，你個老東西，胳膊肘往外拐，用我的錢給外人買吃的！“

“什么外人？“公公的聲音也硬了些，“這是我孫子的媽！“

“孫子怎么了？生不出女兒的女人，遲早是別人家的人！“婆婆沖過來要掀保溫桶，被公公死死攔住。王艷麗抱著男男往后躲，小家伙被嚇得大哭，哭聲像小貓似的，撓得她心頭發緊。

“媽！“她終于忍不住喊出聲，“男男是您的親孫子！“

“親孫子也不能慣著你！“婆婆掙開公公的手，一把奪過保溫桶，連湯帶魚倒進了泔水桶，“我告訴你，想在我家享福，就得再生個女兒！不然你這輩子別想抬頭！“

男男哭得更兇了，小臉憋得通紅。王艷麗緊緊抱著孩子，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她想起生產那天，醫生說“是個男孩“時，婆婆臉上瞬間綻開的笑，想起她抱著孩子不肯撒手，說“我們老李家有后了“。可這才一個月，就因為她沒立刻答應生二胎，就成了“該低頭的外人“。

公公蹲在地上，雙手插進花白的頭發里，一聲不吭。王艷麗看著泔水桶里漂浮的魚塊，突然覺得那不是魚，是她這一個月受的委屈，被攪得稀爛。

夜里，男男發起低燒，小臉燙得像個小火爐。王艷麗急得團團轉，想給李剛打電話，卻發現手機早就被婆婆藏起來了。她抱著孩子往衛生院跑，月子里沒恢復好的身子虛得發飄，每走一步，傷口都像被撕開一樣疼。

公公拿著手電筒追出來，照在她腳前的路上：“我跟你去。“老人的腳步踉蹌，卻硬是搶過她懷里的孩子，用藍布褂子裹得嚴嚴實實。

衛生院的燈亮著，醫生給男男量體溫時，公公一直攥著她的手，掌心的老繭硌得她生疼，卻奇異地讓她安了心。“就是嚇著了，“醫生說，“開點退燒藥，回去多哄哄。“

回家的路上，月光落在田埂上，像鋪了層霜。公公突然說：“等李剛回來，我跟他說，讓他帶你回娘家住段時間。“

王艷麗的眼淚掉下來：“爸，我不怪您。“

“怪我沒用，“老人嘆了口氣，“管不住她，也護不住你。“他把孩子往她懷里塞了塞，“你抱著，我給你照路。“手電筒的光圈在前面跳動，像顆微弱的星。

凌晨時，李剛突然回來了，身上還帶著工地的塵土。他一進門就被婆婆拉到一邊，指著王艷麗罵：“你看看你娶的好媳婦，跟我頂嘴，還教唆你爸跟我作對！“

李剛皺著眉看向王艷麗：“你又怎么惹媽生氣了？“

“男男生病了，“她的聲音發澀，“媽把公公給我燉的湯倒了。“

“就這事？“李剛的語氣松了松，“媽也是著急抱孫子，你別往心里去。湯倒了就倒了，我明天再給你買。“他走到床邊想抱孩子，男男卻往王艷麗懷里縮，小嘴癟著，眼看又要哭。

“你看看，“婆婆在旁邊煽風點火，“連女兒都不認你了，肯定是你媽教的！“

王艷麗的心徹底涼了。她看著李剛，這個她曾以為能依靠一輩子的男人，此刻卻像堵冰冷的墻，把她和孩子擋在外面。她突然明白，有些委屈不必說，有些公道不必爭，因為在他們眼里，她永遠是那個“該低頭的外人“。

天亮時，公公把手機還給她，里面存著他偷偷給的五百塊錢。“拿著，“老人的聲音很輕，“不行就回娘家待幾天，我給你打掩護。“他往男男的襁褓里塞了個紅布包，“這是我求的平安符，保我孫子平平安安。“

王艷麗抱著孩子，站在門口看著公公佝僂的背影，突然覺得有了力氣。她給娘家媽打了個電話，聲音很穩：“媽，我想回家住幾天。“

掛了電話，她看見李剛蹲在門檻上抽煙，煙蒂扔了一地。“你真要走？“他的聲音發澀。

“嗯，“她看著懷里熟睡的男男，“我得讓我女兒知道，他的媽媽不是外人，他的媽媽有人疼。“

婆婆還在屋里罵罵咧咧，公公卻默默地幫她收拾行李，把她的會計書也塞進包里：“帶著吧，沒事時看看。“

走出院門時，陽光正好照在男男的臉上，小家伙咂了咂嘴，像是在笑。王艷麗低頭吻了吻女兒的額頭，突然覺得，就算全世界都把矛頭指向她，只要懷里有這個小小的生命，她就有勇氣走下去。

路邊的野花正開得熱鬧，黃的、紫的，星星點點撒在草叢里。她抱著男男慢慢往前走，腳步不快，卻很穩。她知道，這道坎或許很難過，但只要心里的那點暖意還在，日子總會慢慢亮起來——就像這襁褓里的嬰兒，此刻安靜睡著，卻藏著能照亮整個世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