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艷麗的手指撫過女兒柔軟的胎發時，病房的窗戶正透著灰蒙蒙的光。男男在襁褓里打了個小哈欠，小嘴巴努著，像只剛破殼的小鳥。門被推開，李剛走進來，眼神掠過襁褓，落在墻角的暖水瓶上，聲音悶悶的：“媽呢？“
“在外面打電話。“王艷麗的聲音有些發澀。生產那天，她疼得渾身是汗，抓著李剛的手喊得嗓子都啞了，可當護士說出“是個女孩“時，他的手突然就松了。婆婆沖進產房時，臉上的期待瞬間垮成失望，嘟囔著“怎么不是個帶把的“，轉身就去走廊給老家打電話。
護士來查房，夸男男長得周正：“這小丫頭片子，眼睛跟媽媽一樣亮。“王艷麗笑了笑，心里卻像壓著塊石頭。床頭柜上放著李剛買來的補品，燕窩燉得稠稠的，可他連碰都沒碰過襁褓，只是反復問“醫生說沒說什么時候能下床“，仿佛她只是個完成生育任務的工具。
出院那天，婆婆抱著個紅布包跟在后面，里面是她求來的“轉胎符“，非要塞進男男的襁褓里。“揣著這個，下次準能生個小子。“她的聲音很大，走廊里的人都看過來，王艷麗的臉瞬間漲紅，把紅布包往回推：“媽，現在都什么年代了。“
“什么年代也得有后！“婆婆的聲音拔尖，“我跟你說，這丫頭片子就是個過渡，明年你必須再懷一個，不生兒子不算完！“李剛在旁邊沒吭聲，只是低頭玩手機，屏幕的光映在他臉上，看不清表情。
回到家，王艷麗把男男放在小床上，小家伙閉著眼睛，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她剛想坐下歇會兒，婆婆就端來碗黑乎乎的藥湯：“給你熬的，補身子，好早點懷二胎。“藥味沖得她直反胃，剛生產完的傷口還在疼，她攥著碗沿說：“媽，我現在不想喝。“
“不想喝也得喝！“婆婆把碗往桌上一墩，藥汁濺出來，燙在王艷麗手背上，“我們老李家不能斷了根！你要是不生兒子，就是對不起李剛！“
李剛從外面進來，看見這情景，皺了皺眉：“媽，艷麗剛生完，讓她歇歇。“可他沒去扶王艷麗，只是把藥碗端到廚房，回來時說：“媽也是為了咱好，你就忍忍。“
王艷麗的心突然就涼了。夜里男男哭鬧，她抱著孩子在屋里來回走，小家伙的哭聲像小貓似的，撓得她心頭發軟。李剛在旁邊翻了個身，不耐煩地說：“能不能讓她別哭了？吵得人睡不著。“
“她餓了。“王艷麗的聲音發澀，解開衣服喂奶。月光透過窗簾縫照進來，落在男男毛茸茸的頭頂上，小家伙含著乳頭，小嘴一嘬一嘬的，眼睛閉得緊緊的。她低頭吻了吻女兒的額頭，突然覺得無比堅定——這是她的孩子，不管是男是女，都是她的心頭肉。
第二天早上，她把那碗藥湯倒進了下水道。婆婆發現后，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哭：“作孽啊！老李家要絕后了！“鄰居都圍在門口看，公公蹲在門檻上抽煙，煙袋鍋敲得邦邦響，最后猛吸一口說：“夠了！生男生女都一樣，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婆婆的哭聲戛然而止，瞪著公公：“你個老東西，胳膊肘往外拐！“公公沒理她，走進屋給王艷麗端來碗紅糖雞蛋：“快吃，補氣血。“他看著襁褓里的男男，眼神軟得像棉花：“這丫頭多俊，跟她媽一樣。“
王艷麗的眼淚突然掉下來。這些天積壓的委屈，在公公這句平常的話里，突然就決了堤。她想起生產那天，是公公守在手術室外，手里攥著個暖水袋，說“怕你出來冷“；是公公偷偷給她塞錢，讓她買愛吃的水果，說“別跟你媽置氣“。
下午，李剛的堂嫂來看孩子，她頭胎生了女兒，二胎還是女兒，可夫妻倆把孩子寵得像公主。“艷麗，別聽他們的，“堂嫂抱著男男，笑得眉眼彎彎，“丫頭片子才貼心呢，我家那倆，天天給我捶背。“
婆婆在旁邊哼了一聲，被公公瞪了回去。堂嫂臨走時，偷偷塞給王艷麗本書：“這是育兒經，上面說生男生女是男人決定的，跟女人沒關系。“王艷麗捏著書，指尖微微發顫。
晚飯時，她把書攤在桌上，指著上面的內容給李剛看。他的臉漲得通紅，沒說話，卻往她碗里夾了塊排骨。婆婆還在念叨“必須生兒子“，公公突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夠了！我看丫頭就挺好，我這輩子就盼著有個孫女，給她扎小辮，買花衣裳！“
男男像是聽懂了，突然咯咯地笑起來，小腳丫在襁褓里蹬得歡。王艷麗看著女兒的笑臉，突然覺得有了底氣。她抱著孩子站起來，看著李剛和婆婆：“男男是我的女兒，不是什么過渡。生不生二胎，什么時候生，我說了算。要是你們非要逼著我生兒子，那這日子......“
她的話沒說完，李剛突然抓住她的手，聲音發澀：“不逼你，咱不逼你。“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男男的小臉，小家伙居然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的眼睛瞬間亮了，像被點燃的星火。
夜里，王艷麗被窸窣聲吵醒，看見李剛坐在小床邊，借著月光看女兒。他的手指輕輕劃過男男的眉毛，動作笨笨的，卻帶著說不出的溫柔。“像你媽，“他小聲說，“眼睛真亮。“
王艷麗翻了個身，假裝沒醒。月光落在父女倆身上，像層薄薄的紗。她知道，改變老觀念很難，婆婆的念叨或許還會持續很久，但只要李剛眼里有了女兒的影子，只要公公始終站在她這邊，這日子就總有暖起來的可能。
第二天早上，她看見李剛給男男換尿布，笨手笨腳地把尿不濕穿反了，小家伙哭得小臉通紅，他卻笑得像個傻子。婆婆站在門口，嘴上罵著“笨手笨腳“，眼里卻沒了往日的戾氣，手里還拿著件粉色的小毛衣，是她連夜織的。
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落在男男的小床上，小家伙伸了個懶腰，打了個響亮的噴嚏。王艷麗抱著女兒，看著屋里這啼笑皆非的景象，突然笑了——或許，生活就像這襁褓里的暖陽，看著微弱，卻總能一點點驅散寒意，把日子烘得暖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