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的月光分外皎潔，一輪圓月下飲酒賞菊本已是雅事，更何況那嫵媚女子往那臺上一坐，十指輪番波動，如流水般暢音嘩啦啦地從琴弦之間傾瀉而出，那菊花的清香都仿佛在空氣中為之凝聚。

彈奏間，菊池還頜首，隨著間奏，嫵媚眉眼間向在座的每位傳情達意，那上翹的眼角分明是眼波流動，百轉千回與人心。

那靈動的雙眸掃視過人群，突然看見一雙眼睛，似曾相識，那一泓秋水，似顰非顰，似笑非笑。她心中一驚，肚中百轉千回，腦海里猛然記起，這雙眼睛不就是當日去錦繡樓和她斗琴的那位“公子”嗎？

菊池心中一亂，手勢突然繃緊，那琴聲突然改調，透著冷冷的韻律吐出輕低的聲調，妙就妙在她一開始所學的是東瀛琴，指法與常人背道而馳，可指尖流淌出聲音如忽靜忽動，清剌剌地流淌著，沉淀著幽怨而又清澈的亮。下人們齊聲喝好，不懂的，略懂的，都紛紛拍手鼓掌。

一曲畢，菊池緩緩起身告謝，三娘看著她柔曼的腰肢和媚態的神情，暗暗稱奇。因菊池是齊老爺欽點來助興的，三娘越發要幫齊老爺撐起面子來，便上前借故挽住菊池的手臂，稱贊道：“果然是我們蘇城第一琴，來來來，我來給你介紹，這是京城中來的方大人，論琴藝他可是個大家。”她親熱地將菊池推到方德興跟前，以顯得她三娘是齊府女主人，將場面把持地很地道。

菊池款款地向方德興作了個揖，柔聲到：“方大人，小女子這廂有禮。”

方德信捋捋胡子到：“你雖然出身東瀛，但是卻悉知中原禮數，也將這中原琴藝學得精益求精，比通常人都要好個幾倍，實在是難能可貴啊。”

菊池嬌笑到：“大人過獎了，小女子無非是勤學苦練，微有一點虛名，今日唐突前來，并不知道有高手在席，還望海涵。”

方德興笑到：“姑娘實屬謙虛，老夫偶爾故作風雅，喜歡聽琴，但若是要論及彈琴，卻不是老夫所擅長，何來高手稱謂？”

菊池拿著帕子捂住嘴笑到：“大人，我說的高手另有其人。”說完一雙眼睛在眾人席中一瞥。

步步額頭一陣冷汗，心想，糟了，她肯定是認出我來了。要是被齊府上下的人都知道自己去過錦繡樓這樣的煙花之地，不知道齊老爺會拿什么家法懲治自己，三娘又會用什么惡毒言語攻擊自己，這老老少少的家傭背后又會嚼斷多少舌根。

方德好奇順著菊池的眼神朝人群中看去，發現她的眼神落在步步身上，心中一陣稱奇，便低頭問那齊老爺到：“齊桓老弟，你家的這兩位千金有否都學琴？”

齊恒嘆了口氣，答到：“學過幾年，但都不是很精通。”他這做父親的平常并不是很關心自己的女兒們在做些什么，印象間，女兒們學琴還是很小時候的事情，他又怎么知道璃兒早就棄琴學武了，而眼前的這位“湄爾”卻是習琴十余年，獲得市級省級古琴賽冠軍的薄步步，蟬聯了大學期間三年的古琴社社長。

方德信略微一思忖，笑呵呵地對步步到：“二丫頭，你倒是說說看，剛才這位菊池姑娘剛才彈的琴怎么樣？”

步步心里郁悶到：“這時候最好當我是空氣，多拉艾夢的隱身斗篷借我穿下行不行？”無奈被問到，只得按照自己理解老實回答到：“彈得好，也彈得不好。”

璃兒看了她一看，心懷疑慮，按她的個性肯定是說好，可這湄爾如今變得古里古怪，實在讓她費解，難免有嘩眾取寵的嫌疑。反倒是被評論琴技的菊池，倒是一臉無所謂的樣子，只是用眼睛上上下下打量著步步，看得步步心中寒毛豎起。

方德信不慌不忙，也沒對步步的話質疑什么，反而坦然到：“那你說說看，對在哪里，又錯在哪里，讓老夫聽聽。”

步步心想，已經這樣了，總歸是逃不掉了，索性豁出去算了。她站起身來，無畏地迎視著菊池挑釁的目光，一旦心里安定了，倒也無所謂了，思維反而變得鎮定和清晰。“方叔叔，每個人天生對琴有不一樣的感情，心思的細膩程度和觸感都是不一樣的。我只能按照我自己的理解來，說說我認為彈得對的，或者我認為彈得錯的。若是說的不對的地方，請方叔叔海涵。”

步步天生是個骨子里清高自傲的人，一來是因為心中因解藥之事，對菊池有說不清道不明的不愉快，二來步步向來耿直，對學習或學琴之事便是對，錯便是錯，要她忍著憋著是萬萬做不到的。

方德信擺擺手到：“但說無妨。”

步步看了一眼那擱在臺上的琴，侃侃到：“菊池姑娘才藝非凡，想必向來喜歡應景而奏，且無固定的奏律風格，但指法嫻熟，過門銜接順暢，顫音嘹亮，絕對是彈奏的一流高手。所以我說彈得好！”她嘴角微微一俏，毫不理會眾人的驚訝到：“可菊池姑娘應景彈奏技巧太高，卻疏忽了一個地方，今日是中秋月兒分外明，姑娘一曲塞外月彈得是鏗鏘有力，動人心弦，原本無瑕疵可挑。。”

她仰起光潔的臉龐，那一泓秋水在臉上顯得格外靜謐，調皮的睫毛一揚，眼神里透著小清新，慢慢輕啟櫻唇到：“可惜重音忽律，少了意蘊，琴藝本在心，琴韻本在靈，若是彈奏的人心不在焉，與琴與藝終究不能合體，那便是彈得不好的地方。”

丫鬟出身的三娘聽她說了這么多，只能聽個大概，從未習過琴的她唯一能聽懂的，就是步步說菊池彈得不好。三娘鼻孔里冷笑一聲到：“你說了這么多，倒是顯得你很有能耐，你這么厲害的話，那你上來給我們彈一個聽聽。”

按照三娘的理解，齊家的兩位小姐都很多年沒練琴了，這二丫頭這么能說會道老三老四，分明擺著就是和齊老爺過不去，明著是給菊池的琴藝挑刺，暗地里卻是在指責齊老爺，說他請來給貴客彈琴的人水平不夠高。

“哎呀！”三娘心想，“老爺這個女兒真是個孽障，上次尋短見怎么就不隨著她那短命的娘早點去了呢？”

步步原本打算落座，被三娘這話一激胸中氣憤難平，她努力使自己平息了氣息，冷冷到：“本姑娘倒沒說自己多大能耐，也沒說自己有多厲害，但初學的小曲還是勉強能彈一個的，要是方叔叔不覺得小女子冒犯，我彈一個就是了。”

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步步脫下披風小褂，起身往前走，她腳步輕盈地跨上了琴臺，落落大方于琴凳之上。除了菊池外，沒有人見過步步彈琴，齊老爺心中七上八下，萬一這孽障彈得不好那就是當著這么多人出丑，哎！三娘心中卻是竊笑，等著看步步的丟人的好戲，璃兒一直面無表情，她有一種預感，如今她的這個妹妹，絕對不容小覷，而敏山微皺了下眉頭，也默默側過了頭，無聲地看著臺上的步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