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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見書:正確性和正當性

上二年級的時候,我們會聽從老師這樣的責備——“比利,‘是我’不能說‘It's me’,得說‘It is I’。”我們中很多人面對語法權威的恐嚇會畏縮不前,他們說“有希望地(hopefully)” 是有語法錯誤的。但真正“有希望的”是,仍有人會繼續(xù)抗議。

正當性和語法聯(lián)系緊密。人類依靠語言生活。蘇格拉底說過:“語言的誤用將給靈魂招致罪惡。”很長一段時間,我把這句話當作座右銘釘在桌前。

謊言是對語言的有意誤用。然而“僅僅”因為無知和無意,常常就會滋生出半真半假的誤解和謊言。

在這層意義上,語法和正當性緊密相連。周密和恰當?shù)厥褂谜Z言是作家的道德責任。

但蘇格拉底沒有談論語言的正確性。正確不代表道德上“對”,不正確也并非道德上“不對”。正確性不是道德問題,而是社會和政治問題,它界定著社會階級。正確的用法由某個以特定方式講話和書寫的群體而定義,它們是區(qū)分內部群體和外部群體的測驗或口令,猜想一下,哪個群體掌握著權力?

我憎恨手握正確性的惡霸,厭惡自以為是的正直,我質疑他們的動機。然而在這本書里,我必須在剃刀邊緣行走,因為語言的用法是個社會問題,尤其在寫作上,語法是傳達意義時普遍的社會共識。語無倫次的句法、錯誤的用詞、放錯位置的標點,都損害理解。對規(guī)則的無知使句子雜亂無章。若不是自覺地用一以貫之的方言去書寫或個性化地表達,不正確的用法是場災難。語言使用上扎眼的錯誤會讓整個故事黯然失色。

哪個讀者會信任對手頭的工具一無所知的作者?誰能隨著走調的小提琴翩翩起舞?

寫與說適用的標準不同。這不難理解,因為閱讀的時候,我們聽不到講話者的聲音,看不見對方的表情,分辨不出口吻,也就沒法理解沒說完的句子和錯誤的用詞。我們擁有的只有詞語。因此它們必須清楚明晰。比起面對面講話,讓陌生人讀懂你的文字需要付出更多的努力。

如今,寫作的陷阱遍布于網絡,在電郵、博客和評論回復里更是俯拾皆是。虛擬交流的便利和無須思索的輕松有種迷惑性。人們急急忙忙地寫,不去重讀寫下的東西,誤讀別人的同時也被別人誤讀、陷入爭執(zhí)、拋出謾罵、放言挑釁,因為他們希望別人看到自己的文字,就像聽到自己講話一樣。

指望人們能聽出言外之意的想法是幼稚的。將自我表達與交流相混淆是危險的。

讀者面前只有詞語。表情符是無法用語言表達情緒和意圖時可憐乏味的替代品。網絡確實方便,但在網絡上表達自己的想法卻跟用平面媒體一樣困難。也許甚至更加困難,因為在面對屏幕而不是紙張時,很多人只會漫不經心地匆匆瀏覽。

寫作可以是完全口語化的、非正式的,但若要交流任何復雜的思想或感情,就不得不遵循普遍的共識、通用的語法和使用習慣。如果打破它們,那就是有意的破壞。只有了解規(guī)則才能打破規(guī)則。橫沖直撞的人算不上革命者。

如果不了解真正的規(guī)則,你可能會誤入歧途。我曾經不止一次被煞有介事的語法和詞匯用法誤導,掉進假冒的“優(yōu)秀作品寫作規(guī)則”里。這里就是一個例子:

假冒的規(guī)則:以“有……(There is...)”開頭的句子都是被動語態(tài)(Passive Tense)*。優(yōu)秀的作者從來不用被動語態(tài)。

事實上優(yōu)秀的作者一直在用“有……”。“他手腕后面有一只黑寡婦蜘蛛。”“機會還是有的。”這被稱作“存在結構”(Existential Construction)*,用來引出一個名詞。它很基礎,而且很有用。

根本不存在叫作“被動語態(tài)”的東西。被動和主動不是語態(tài),而是動詞的模式。只要使用得當,兩種模式都有用,都正確。優(yōu)秀的作家兩者都用。

官僚、政客和行政人員等在演講中使用“存在結構”來規(guī)避責任。這里有段佛羅里達州州長里克·斯科特里克·斯科特(Rick Scott,1952—),自2011年起至今,任佛羅里達州第四十五任州長。在佛羅里達州共和黨大會上的講話,提到臺風威脅時他這么說:“對于撤銷威脅沒有任何預期。”你能看到,這個無辜而且有效的結構是如何背上惡名的。

這里有一個有意違背假冒規(guī)則的例子:

假冒的規(guī)則:英語中的泛指代詞是“他(he)”。

違背的例子:“每個人輪流大聲朗讀他們的作品。”

語法惡霸們會說,這是錯的,因為“每一個”“每個人”是單數(shù),而“他們的”是復數(shù)。但莎士比亞卻曾經把“他們的”跟“每個人”“任何人”“一個人”放在一起使用,我們平時說話時也這樣用。(喬治·蕭伯納就說過:“別再逼得任何人都失去他們的理智了。”)

從十六或者十七世紀開始,語法學家就教導我們,這是不正確的。也是從那時候起,他們聲稱代詞“他”可以代指兩個性別,比如“如果一個人要做流產,他必須告訴父母”。

我對“她們”的使用有社會動機,這也是政治正確的(如果你喜歡這種說法):這是對社會和政治上那個影響深遠的禁令的有意回應,語法制定者們通過剝奪我們的性別代詞,強化了男性是唯一重要的性別的認識。一直以來,我都在破壞一些不只是假冒,而且有害的規(guī)則。我清楚我在做什么,也曉得為什么要這么做。

對于一個作者,這很重要:清楚自己在對語言做什么,為什么這么做。一個作者應當對語言和標點的用法了若指掌,能駕輕就熟地使用它們,使它們不再是限制你的規(guī)章,而是服務你的工具。

看看“跳蛙”那一段(第4頁):作者故意偏離“正確”的用法,但標點卻無可挑剔,而且在保持方言的使用和抑揚頓挫上發(fā)揮了重大的功用,讀來節(jié)奏明快。粗陋的標點讓句子混沌而丑陋,明智的標點則使語言清晰流暢。這才是真正重要的。

下面這個練習純粹是一劑提神劑。我嘗試通過禁止你使用標點,來讓你體會它的重要性。

練習二:我是薩拉馬戈這里指的是葡萄牙作家若澤·薩拉馬戈(José Saramago,1922—2010),1998年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薩拉馬戈的語言十分獨特。在其代表作《失明癥漫記》里,通篇只有逗號和句號,問號、引號等常用標點符號一律沒有。

在紙上寫一段敘事文,150到300字之間,不要用標點(也不要用分段或者其他任何手段來打斷)。

建議主題:一幫人置身于一個慌張、忙亂、讓人糊涂的活動之中,比如革命運動、事故現(xiàn)場,或者大甩賣開場前的那幾分鐘。

小組活動:讓大家先默讀一下,只讀一遍。當寫作者大聲朗讀作品時,理解起來并不難。但如果作者不讀,理解還容易嗎?

評價練習時的思考和討論:沒有任何停頓的詞語之流能否貼合主題?標點能夠在多大程度上影響敘事?

寫作之后的思考:這些文字像什么,它是如何區(qū)別于那些有通常的標記、引導和停頓的文字的?它是否引導你用一種有別于平日的方式寫作,或者為你曾經嘗試的寫作方式提供了一個不同的路徑?這個過程有價值嗎?習作的可讀性如何?

如果你一直都在逃避思索標點,這是一個機會:獨自坐下來,拿出一本自己喜歡或贊賞的書,挑出幾段來讀,研究它的標點。這個作者在做什么,為什么用這種方式斷句,為什么想在那兒停頓,標點在多大程度上構建了文字的節(jié)奏,它是如何做到的?

一周之后:現(xiàn)在,如果再通讀一遍自己在工作坊中的習作,給它加上標點,這也許會很有趣。沒有標點的片段不得不自成一體,找到一種無須標點便能清晰表達的方法。給它加上標點,也許就是重寫它。你覺得哪種方式更好?

小時候,我在一本講繞口令的書里讀到過一個由四部分組成的句子,它把標點的力量,尤其是分號的用途表現(xiàn)得淋漓盡致。它沒有標點,是這樣一句話:

All that is all that is not is not that that is not that that is not that is all

只需三個分號,就能賦予它意義。你也可以全都用句號,但那就顯得磕磕絆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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