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頭，有富家公子戴著錦絲貂帽、披細戎之衣，身旁隨行的秀麗丫鬟為其撐起擋雪的紙傘，路人的眼里，雪花雪景與美公子皆如畫。

街尾，卻是窮苦青年緊緊裹著破裘爛裝，頭頂斜掛著大戶人家早已丟棄的弁子，身旁一起的是與他相依為伴的缺牙傻老頭，路人眼里，雪花雪景與窮小子皆是笑話。

同樣為“畫”，竟是天差萬別。

晌午時，李白并未像往日般翻過圍墻去隔壁大院里找點順手的東西，凍得嘴唇略露紫氣的他雙手縮于袖內，即便如此身子還是凍得不行，靠在墻邊止不住的顫抖。

“阿阿阿嚏！”李白在哆嗦了一陣后，終于爆出了今天第一個噴嚏。他揉著不知是因為寒冷還是被噴嚏氣沖得通紅的鼻子，憋了眼頭頂上不斷落雪的天，自語咒罵：“誒，我真是服了這天，他娘今兒個怎會如此凍人。”

柳老頭蹲在一旁，手里在倒弄著昨日在垃圾堆中撿來的“寶貝”，黑烏黑烏的長條狀，也看不出是個什么。而卻是這東西，昨晚可讓柳老頭開心了好一陣，在棚子里翻來覆去的傻笑。

“老柳，今天中飯真是沒著落了啊，這幾日李大俠我沒發現什么好東西，換點銀子都換不了。前些日子想去人家里隨手順點東西吧，也不知怎么的，家家戶戶門窗關得跟釘死了樣，這人還總是不出門。說的這，我真是煩，他娘的鬼天氣，凍了老子一手凍瘡不說，還把老子財路給封了！呸！”李白惡狠狠的往天上吐了口痰水，扭了扭開始變得僵硬的脖子。

柳老頭對著一臉不悅的李白，象征性的露出了他那一嘴的黃牙，深表同情，之后便又低下頭去玩弄手中的撿來的垃圾。

“走吧，老柳，隨我出去吃點東西，閑在這也不是辦法。”李白嘆了口氣，起身拍凈落在身上的余雪，徑直往外巷外走去。

柳老頭“恩”了一聲，小心翼翼把寶貝藏到懷兜里，一路小跑跟著。

走到巷子口，李白朝西面瞟了眼，一臉無奈的自言自語道：“看來又要麻煩別人了。”

今年北唐天下大雪，街道上積雪足有成人膝蓋般深厚，前段時間路上擠簇的行人現在已變得希希兩兩，蜷縮毛皮的夜貓也蹲在人家溫暖的火爐外，閉眼酣睡。

包子鋪的老板早早關門收業，沒了生意自然沒了略帶哆嗦的吆喝聲，有的卻是緊閉大門外的一層層堆積的白雪。

嚓、嚓。

李白走在街上，嘴里不斷呵出白氣，腳下踩著路發出清脆的壓雪聲。

“這雪下得是真夠大的啊，都好些年沒見著這么厚的積雪了。”李白邊說著邊使力從雪地里扯出不小心陷入的破舊靴子，一路上的腳印似個個深坑，身后的柳老頭卻是一言不發，僅是縮著身子小步跟隨。

“砰！砰！砰！”木門被人敲得震落些許積雪，似是年久失修，門上的細縫縱橫交錯。

“誰呀？”門內有人問道。

門外的李白清了清嗓子，叫喚了聲道：“是我，王伯伯，李白。”

門內人聽到熟悉的聲音后便立馬拖起了門柵，開門迎客。

一位無論是相貌還是衣著皆是十分樸素的中年人笑著招呼李白和柳老頭二人進屋。

“小白，是你啊，王伯伯有一段時間沒見你小子咯。還有老柳，看這哆嗦樣，怕是沒少挨凍，都快進來吧，屋內暖和。”

“謝了，王伯伯。”李白輕微鞠躬謝道。

“謝什么，都認識這么些年的熟人，不當生。”中年人笑著重新搭好門柵，領著李白二人進屋。

屋內沒有豪華的裝飾，如中年人面貌衣著一般的樸素。

李白也不認生，與柳老頭一起蹲在火爐旁，伸出已被寒風刮得紅紫的雙手，努力靠近散著燙熱的火焰，柳老頭更是不嫌臟的一屁股坐在滿是木屑煙灰的地上，烤著火一臉滿足的笑。

“怕是餓壞了吧，我去給你們拿兩個饅頭來。”名字為王濤的中年人是這條街上的木匠，平日里靠給人接點木活過日子，生活雖艱苦卻還是有得溫飽，并不像“游手好閑”的李白般總要為下頓飯犯愁。

李白聽到王濤這么說，不好意思的撓著后腦勺，點了點頭。

王濤從廚房內端出一個盤子，盤皿內托著幾只略微發硬的饅頭，該是天冷的緣故，連這些本是柔軟的饅頭也被凍得變僵起來。雖是少了原有的味道，卻也絲毫不影響二人的食欲。

王濤靠在椅背上，見著如柳老頭一般坐在地上的李白餓虎撲饅頭，就不由輕笑起來。

“慢點，慢點吃，你們倆是有多久沒吃著東西了，餓成這樣？”

李白邊吃邊思索道：“該是有個兩天了。”

王濤又進廚房內乘了點米飯進來，遞給李白二人，嘆了口氣道：“早先說過你跟著我學門手藝，雖說不是什么大功夫，但至少以后能養活自個。你看看現在，有時連個飯都吃不飽，何必呢？還是想著去當大俠，大劍客？”

李白撕下半塊饅頭，放入乘著飯的碗內，一齊陪著吃。

“王伯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就對這些事不感興趣，也更沒有那天賦，學了便是白學。”李白瞟了眼散在屋子角落的做木工具接著說道：“至于當劍客，這是我從小到大的夢想了，你要我放棄，我真舍不得。”

王濤搖了搖頭道：“小白啊，聽王伯伯一句勸，這年頭當劍客不好當啊。所謂的大俠逍遙江湖，行俠仗義這全是說書人瞎編的，即便有真人真事那也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前朝“以正天下”后，咱國家還哪來的江湖？你是知道的，現在朝廷里對江湖門派人士的刑罰有多嚴重，動不動就上刀子，去年不還在菜市場里斬了個啥掌門的頭么，你忘啦？國家對這方面管得嚴，咱君上又是個厭惡江湖的人，根本不允許底下有任何亂子。你就算有一身本事又如何？還能跟朝廷作對？”

李白死咬著下嘴唇，手中的饅頭不自覺被握緊了一分，聽完王濤的話后，僅是望著爐火沉默不語。

柳老頭似是沒理會二人的談話，靠在火爐旁呼呼睡了過去，懷中卻不知何時多了一把與季節十分不符的蒲扇。

“不是王伯伯不愿意你去實現你的夢想，在這大環境下實在是不適合啊，還是跟我好好學門手藝吧，將來等我老了也好找個徒弟接位，簪兒也好有個依靠。”王濤走到李白身旁，輕輕拍著他的肩膀柔聲道：“你也老大不小，該是干點正事了。我是看著你長大的，不管你怎么看我，王伯伯一直是把你當親兒子看待，也明白這將來我所有的東西都是你的。即便你不為我不為自己考慮，你也要為簪兒想想啊，你忍心簪兒以后跟你過這種苦日子？”

李白低頭不語，腦內響起一陣嗡鳴聲。

王濤望著李白深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爹，我回來啦！”

外頭，一股清甜的聲音隨著風雪流向屋內。

里頭，卻有人匆忙逃出。

王濤看著因猛烈撞開而不斷晃響的木窗，眼睛內覆上一片失望，許久才吐出一個字。

“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