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說西宮冬季少有飛雪，那么相隔六河三川的北唐卻早在十月初頭便已裹銀裝。

北唐風光，千里冰封，萬里雪飄。

冬日里，陽光微暖，射出的道道晶瑩細線似不足以穿透厚達五六尺的冰層。屋檐下凝成的冰錐如同鋒利的寶劍一般指向地面，偶爾有貓狗略過，抬起慵懶的頭顱望了望嚇人的冰錐，照舊不屑一顧，依然大搖大擺。街上行人被衣服包裹的嚴嚴實實，連透氣的口鼻也罩上一層毛巾，僅露出兩只早已沾滿雪花的眼睛，打探外界。

北唐的冬天卻是如此讓人難以面對，尤其是在最冷的十二月天。

街門口包子鋪的掌柜蜷縮在一旁，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扯起干嗓大聲吆喝，“賣包子，賣包子，新鮮出爐的包子咯，滾燙炙手的包子咯。”

蒸籠縫里涌出的絲絲熱氣也著實吸引到不少人，說起來賣包子的人中，怕是十有七八是為了借包子暖暖身子，這吃倒是其次。

“老板，來兩個包子。”一名裹著破舊棉襖的青年哆嗦的在原地上下蹦腳，右手放了幾個銅板在柜臺上，眼睛卻是一刻也離不開那些個滾燙滴油的出爐包子。

“好嘞，兩個。”老板從溫暖的衣兜里抽出手來，一手迅速收過銅板，另一手熟練的掀起蒸籠，頃刻間，熱氣噴涌般散出。

“拿兩個大點的，餡多點的。”青年嘴角滑下一絲涎液，深深咽了次口水。

掌柜笑著幫青年隨意挑了兩個大的后，便立馬蓋上蒸籠，雖有火在不斷烤著，卻也難以抵擋著劇烈的嚴寒，若是敞開太久，包子冷了恐怕就沒人買了。

“客觀您請拿好。”

青年把兩只包子放入懷中，一路小跑至街巷尾。那兒，正蜷著名缺牙咧嘴的老頭，同是與青年般穿著一身破舊爛襖，也同是身顯瘦弱，唯一與青年看上去不同的便是這老頭頂上的毛發(fā)僅是稀疏兩兩，而青年卻是有著和他臟亂衣服極不相符的烏黑秀發(fā)。

老頭看著青年奔來，身子骨自然不自然的硬朗了幾分，臉上也掛起了憨笑。

冬日里跑步實在是比平常要累人，青年才跑過兩條街，便已經(jīng)蹲在地上大口喘氣。

“喏，老柳，香噴噴的早飯來咯。”青年面色漲紅，一邊喘著氣一邊從懷里掏出還散著溫熱的包子，笑著轉頭遞給老頭。

滿臉皺痕，缺牙咧嘴的老頭從青年手里接過熱騰騰的包子，興高采烈的啃了起來。

青年見狀，笑了笑道：“又沒人跟你搶，這么急干嘛，小心被嗆著。這大冬天的真是冷啊，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青年嚼著包子，抬頭望了眼頭頂飄落的朵朵雪花，深嘆了口氣，便又說道：“好在你是遇到了我李白，我雖然沒錢，但至少不會讓你給餓著凍著啊。”

這名叫李白的青年，記起兩個月前的某一天，剛從飯館里偷來一袋錢包的他不料被人給發(fā)現(xiàn)，偷的那人卻又是個小有名氣的惡霸，結果便遭人追打一直跑到街巷尾，本想著翻墻逃走，卻還沒爬到一半就被人一棒子給打昏過去，醒來卻是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鋪滿稻草的角落里，而睜眼看到的第一個人便是這邋遢老頭。

李白自然是把他當成自己的救命恩人，感恩戴德的給老人遞上自己的全部家產，這老人卻是一直憨笑不語也不肯收。不收就不收，一向把恩仇看得挺重的李白，想以自己的方式去報恩，卻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老人和自己一樣也是個流浪的，嘗是上頓吃了上頓就沒了，甚是可憐。李白自詡為情義之人，可是看不了這瘦弱如柴還缺門牙的老頭在寒日里受苦，后來也不再去撓腮尋思是否是這老頭救了自己，也當是做個伴，之后兩人便常在一起了。

李白覺得老柳是真的苦，這么老了，竟還是漂泊在外一點未享天倫之樂，這缺了門牙不說，竟還是個啞巴。

老頭喜歡撥弄柳葉，就姑且叫他老柳吧。

李白吞完最后一點包子碎屑，轉頭望了望還在吮著手指上剩余汁液的老柳，長嘆一聲，心想道：難不成我李白李公子將來也會落得這般地步？真是可怕，可怕。

被喚作老柳的老頭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看著自己，大口吮吸完最后一點余汁后，咧一張缺牙黃嘴對著李白傻笑。

李白無語苦笑，站起身來，徑直鉆到巷子內自個搭建的簡陋茅屋里，從中提出一根細長的硬竹。

“吃完早飯，又到了練劍的時候。”李白自言自語的拿起那根竹子放置雙眼之間。

老柳見著李白拿出了劍，便馬上跑到墻角蹲坐一旁，使勁拍手。

李白向著鼓掌助興的老柳微微點頭，頭顱上貼著一張故作大俠風范的臉，沉著嗓子說道：“爾等還需好生躲藏起來，我不想傷及無辜，若是被本劍師的劍氣弄傷了，可是不好。”

老柳聽話的往墻內在縮進一分。

李白滿意一笑，便開始舞“劍”。

街角內，一名穿著破爛衣物的青年在雪花飛舞中不斷用力甩著手中長竹，身子未停的同時，嘴巴也未停過。

“嚯嚯嚯！”

“看劍！”

“看李大俠自創(chuàng)劍法，飛雪狂舞！”

“都朝我放馬過來吧！”

“……”

李白提著竹子在雪中亂舞。

偶爾有幾名來街巷尾倒垃圾的婦人，見到此狀，皆是心驚膽顫貼墻急行，她們生怕這個充滿精力的“傻子”會一個失手打到自己。有些個好玩的小童成群結伴而來，站在李白的不遠處，吹著口哨不斷唏噓。

“傻子，傻子，沒錢買劍的傻子”

“還是躲進垃圾堆里吧，我娘說你都快臭死啦！”

“我爹說他的劍術，還沒我高明呢。”一位還結著辮子的垂髫小童拍著胸脯對其余幾位伙伴們吹噓道。

“哈哈哈”

而這群搗亂小童僅在那兒吵罵了幾陣后，就被老柳給趕走了。

雪地里，那名青年卻是充耳不聞，奮力揮動手中的竹竿，再是寒冷的天，又怎能止住他額頭上滴落的顆顆汗珠。

茅屋內，臟亂不堪的環(huán)境里，卻掛著一幅白得如雪般剔透的字。

字是歪歪扭扭的，讓人看去感受不到有任何美感可言。

可這幾個字，卻力道十足。

“窮且益堅，不墜青云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