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毛之雪紛紛落下，給大地裹起一襲銀裝。

北唐宮廷承接大空之勢，宏偉浩瀚，巍巍然如飛騰猛龍。錯落的宮殿群外，早已結凍成冰的護城河不時發出咔嚓脆響，有厚羽飛禽悠閑行走，冰塊之下是暗流涌動。城墻上被北風嘯落的碎雪散在護城守衛肩、首之上，寒冷雖刺骨，卻依舊未讓淵渟岳峙的士兵們顫抖絲毫。而他們的遠處，卻有人已被狂雪凍得哆哆嗦嗦，顫顫行走。

李白雙手環抱在胸，一路不知目的的向前埋頭走著，他的身后是被硬生叫醒還正揉著迷糊雙眼的柳老頭。

一朵雪花飄落在李白通紅的鼻尖之上，展著晶瑩的枝梢，雖仔細看去是那般美麗，可卻沒過多久就被李白晃動的身體拋棄。

柳老頭打了個重重的哈欠，甩著頭用手拂拭掉粘在毛發上的落雪，小碎步踏在雪上，跟隨李白。

當莊嚴大氣的北唐宮殿正門出現在二人的視野中時，李白驟然停下前進的腳步，呆呆凝望。柳老頭瞇著一對枯皺卻細長的眸子，環望眼前的壯闊之景。

“不知是否王伯伯說得有理，我是太愛白日做夢了。”李白揉了揉紅紫的鼻子，自嘲笑道：“前些時候還敢跟簪兒拍胸脯吹牛，讓她以后嫁給我跟著我去過游蕩江湖的逍遙生活，可現在我是怎么了，竟連她的面也不敢見了。”

柳老頭使勁搖著頭，嗚嗚叫喚卻說不出一個清楚字。

“老柳啊，你就別安慰我了，身上有幾斤幾兩的本事我豈會不知？曾經躲在他人塾外偷聽過一句話叫‘勤能補拙’，一段時間內我發奮練劍，只為有朝一日能彌補天賦上的不足，可苦練了這么些年，卻還是不成氣候，黃毛小孩似也比我練得好。”李白從腰間扯出那一枝陪伴了數圈年輪的舊竹，僅僅攥住，深深倒吸一口涼氣，后緩緩吐出。

“我是沒練劍的天賦，人也笨，從小到大總是干不成什么值得驕傲的事，就算當個賊也被人抓了不知多少次。王伯伯想讓我跟著他學做木頭，可我卻是那種耐不下性子的人吶，常是三天打漁兩天撒網，我怕讓他失望，才說不愿跟他學的。況且，我答應了簪兒，以后會成為一個大劍客帶她行走天涯。”說到后面一句話時，李白的聲音似是漸弱下來。

“聽老人說，人在做天在看，李白二十多年唯一能令自己驕傲的事便是那每日無論風吹雨打的堅持練劍，可是老天似拋棄了李白一般，不肯給李白絲毫機會。”

柳老頭輕輕搖頭。

宮殿如盤睡的巨龍，縱便沉寂依然內顯威嚴。門外的青年，似微弱的螻蟻，用力喘息只為活著。

北唐自徐彪開國以來便是采取對江湖武夫實行強壓政策，二十多年的時間不知有多少豪杰俠客慘死于朝廷的刀側之下。一張“禁武令”，又不知破碎了多少少年的英雄夢。

“老柳啊，你說說看我是否要折斷這根破竹。”李白面容上浮起一抹凄慘的笑容，兩只手顫抖的分別握住那柄陪伴他近十年的“劍的兩頭”。

劍客折劍，只為夢碎。

“老柳你說呢？”李白雙眼通紅，強止哽咽。

他明白老柳是個啞巴，不會說話，當自己問他之時，也是在問這老天。

雪花如雨紛落，卻依是寂靜無聲。

回答，回答啊。

李白內心矛盾千萬重，手中的“劍”亦被折彎一分。他無時不希望能有人能制止他斷劍，可他又明白這是不可能。

“劍”緩緩裂曲，發出絲絲咔嚓聲，一同碎裂的還有李白持舉了二十載的夢想。

“罷了，罷了，李白認命。”滾燙的眼淚滴落在冰冷的雪地之中。

青年閉上濕紅的雙眼，牙關一緊，手內的力道重了，心也涼了。

“年輕人，你的夢想就只是這般脆弱？”

一聲洪鐘音起，本是將欲斷裂的青竹卻被人一手救回。李白心頭震蕩，猛地睜開雙眼，卻發現眼前站著的是那個熟悉的人，也是陌生的人。

“柳、柳…”李白一時竟驚愕的說不出話，雙瞳驟然擴大，內心激蕩起一陣欣喜同時也涌出一股莫名的慌亂。

“你、你會說話？”

“年輕人，謝謝你兩個月來不嫌棄我這老頭子。”柳老頭的眼神再也不是那般憨傻，本是彎曲的脊梁更是挺直起來。

李白使勁擦揉著還未淚干的雙目，用盡全身力氣往前看去。

是他，是他沒錯，可這種感覺，我怎么會如此陌生。

“人這一輩子總是要堅持點什么，大丈夫當敢作敢為，又何必因世俗之論、閑人之語而自我迷失了人生的方向？練劍也好，做人也罷，皆是異曲同工，欲成大器，無他竅，僅是一個‘勤’字。苦苦堅持了寒暑二十載，你忍心就此放棄？”

李白緊咬嘴唇，低頭不語。

“你能抬頭問天、平頭問人，怎不低頭問問自己，問自己的內心是如何想的？與其把命運交給上天，何不緊緊握于自己手中？劍道，劍道，‘堅持之道’。”

“劍道，劍道，堅持之道。”李白不斷重復這一句話，內心處不知何時那被緩緩掀起萬丈波濤。

“人劍同修百十年，非非是是千萬千。斗轉星移唯劍再，人間何處不青天。”柳老頭從懷內掏出一把白絨羽扇，緩緩置于身前。

李白凝視著柳老頭漫步走向雄偉的宮殿，身子竟開始劇烈顫抖起來，呼吸也一刻間變得急促，胸口好似被巨石壓住。

“這種壓迫感是怎么回事。”李白自問，而他的前方，只是一位背脊微彎的老人。

慢慢的，慢慢的，李白竟猛然發現，柳老頭似一把出鞘利刃，硬生生切破前方呼嘯的風雪。

“年輕人，就讓老夫為你掃出一條劍道之路，讓這風雪再也遮不住你眼，擋不住你心。”

話落，李白卻見柳老頭從地面炸起，他手中的羽扇才是輕輕一揮，竟使得風雪倒轉，身邊本是呼嘯的飛雪，一時全然如失去生命般紛紛墜落。

那一刻，天地靜了，李白發瘋似的搖頭。也是那一刻，一只火鳳從蒼穹之上環轉直下。

“夢，永遠也不會完結，只要你堅持。”天空傳來的聲音擊碎了李白心內最后的防線。

那日，是十二月九日，多年前空朝滅亡的日子。

北唐皇殿之頂，一名老者持扇獨立。

殿中，驚魂失措的宮女藏躲于厚實的房柱之后，守衛們顫顫巍巍舉刀置前如臨大敵。而有一襲龍袍散落在地，象征至高權利的金椅上卻是空蕩無人。

殿外，一名鶴發雄壯的老者持刀而立。

“徐彪，柳聞書來了。”

“徐某等候多時。”

二人異口同聲道：“請！”

聲停后，刀與扇，似流星碰撞，天空乍然破裂。

宮外雪地之中，一名青年跪倒在地，邊哭邊笑，手里是被死死攥緊的舊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