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中夾雜著雪后的微寒，混合著熟悉的咸澀味道，楊梓攙著我，很小心地走下出租車，“這里是你上次出現的海岸，現在沒什么人，我可以帶你慢慢走走。”

腳底下似乎有砂礫滾動，因為看不見，細小的聲音格外清晰：冬季海鳥在水面掠過，羽毛鼓滿了風，發出清越的鳴叫；被捉到的小魚在鳥兒口中痛苦掙扎，甩著尾巴；躲在沙子下面的小動物，隔著沙孔，噗嚕嚕地吐著口水；干枯的植物發出悉悉索索的摩擦聲，沒有葉子的枝干碰撞哀鳴……

我穿得很厚，并不是覺得冷，而是楊梓擔心我太瘦不耐凍，這不，他又把我脖子上的圍巾繞了一圈，試了試我手指的溫度，“不冷么？我們去那邊坐坐？”

我向他點點頭，腳底下有些顛簸，像是正在攀上巖石，摸索著坐下來，這才發現楊梓把棉衣鋪在了上面。

“不需要，”我拿起衣服塞還給他，“你聽過魚會怕冷么？”

“別玩了安寧，”他似乎想說什么，又咽了回去，“我媽她，希望能幫你找到家人……”

“我能理解。”他們不是我的誰，沒什么必要養著一個整天不說話的瞎子，“把我送回救濟所吧，或者，扔在這里也行。”

“你說的這是什么話？”楊梓呼地站了起來，“我帶你回家就不會把你扔下，如果你沒有家人，我可以做你的家人，我可以照顧你！”

他這是什么意思？我愣了半天，沒顧上說什么，遠處傳來了腳步聲，先是疑惑，小心翼翼，隨機加快頻率，居然疾步到了我們身邊。

“什么事？”楊梓向來人發出詢問，對方沒有回答，靜靜地面對我沉默了許久。難道是？我的呼吸有些急促，身邊的警察質問起來，“看什么看？你是干什么的！”

仍然沒有聽到回應，來人恍如未覺，一個似乎來自于其他時空的聲音揉碎了四周的沉寂，“魚兒？是魚兒吧？來自海洋的，安寧？”

我的嘴唇不由自主打起哆嗦，居然是他？

“果然是你。還坐在這里干什么？知不知道我們找你都要找瘋了？”他一把將我拉了起來，“你外公外婆包括小姨，每天都要去各種地方，小琉也是，我也是！我們都在到處找你！”那家伙忽然將我擁進了懷抱，淚水打濕了我的長發，我想楊梓已經呆了，“太好了魚兒，你還活著！我們以為你被鯊魚吃了，被捉去做實驗了！”他又將我推開一點，像是在仔細端詳，又像在尋找我的表情，“你看不見我？為什么？我是程陌啊？我害過你，差點把你送你做實驗！你忘了么？我是程陌……”

我知道他是誰，但我不能回答，不想回應，不愿跌進曾經的記憶里！

程陌瘋了似地晃我，大聲嚷嚷，“看著我魚兒！不要那么冷冰冰的！就算你不在乎我，那么君梓呢？你也把他忘了？不要他了？”

“放開安寧。”楊梓像是終于緩過神來，“你是誰？認錯人了吧？”

“你又是誰？”程大少果然將桀驁藏在了嫵媚之下，“魚兒的保護者？就憑你？”

“沒錯。”警察的聲音很冷靜，“只要安寧愿意，我會一生一世守護她。”

“守護？”程大少打鼻子眼里哼出冷笑，“想照顧她的不止你一個，我們都不會有機會。”他似乎將面孔轉向我，可以想象那雙濕潤的鳳眼正盯著我的背影，但我不想留在他們的戰爭圈子，我不是獎品，只是個空殼。

海浪泛著碎雪的漲潮在我耳邊愈來愈清晰，程陌也好，楊梓也好，我想遠離他們，把記憶全部埋葬！

“君梓！”在心里想了千百遍的名字忽然被程陌大聲喊出來，我的腳步不由一滯，“君梓他在找你！”他說什么？我愣住了，“君梓他跟我一樣，始終沒有放棄，他一直都在找你！”

這句話就像扯破了已經忽略的創口，鮮血噴涌而出，我幾乎疼得失去知覺。這家伙為什么這樣？我親耳聽到魅姬說換血會死，親耳聽到外婆確定他把血換給了我！為什么這么殘忍？難道一定要我親口告訴他？

“他死了！他死了他死了……”我轉過身，“對著”程陌狂吼，有人跑過來，緊緊握住我的雙臂，聲音比我更大，“他沒死，他沒死！他在找你！”

“你騙人！我親耳聽見的！他死了，他把血換給了我，他……”勇氣和力量消耗得如此迅速，我憋住淚水，覺得自己就快窒息了。程陌抱緊我，一個勁兒拍著我的后背念叨，“別怕魚兒，別怕，君梓沒死，他真的沒死，我們都在各處找你，不信我可以打電話給他，你聽聽他的聲音，好不好？好不好？”程大少沒等我回答就抽出一只手，像是在摸電話，又像在撥號，熟悉的聲音像從夢境里抽出來，轉化成召喚，“程陌？有消息么？”

是他！的確是他，我幾乎要站不住了，程陌對著電話大聲叫喊，“君梓，我找到她了，找到魚兒了，她還活著，好好的，你快來……嗯，在朋口海灣——奶奶的，怎么就掛了！”程陌霸氣的少爺氣場完全揮發出來，我愣愣地被他捉著，如同在網中仍舊做夢的魚，腦海里只縈繞著幾個字——他活著，他活著，君梓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