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梓長時間緘默，我想他已忘了要給家里一個消息，等待越來越緊迫地捏住我的喉嚨，連呼吸都覺得吃力。希望就像經年累月放置在積雪中的灰燼，風來了，吹散它，雨來了，更冰冷，我從沒想過它會燃起火星，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我越來越近乎窒息。如果一切只是夢，都是我的幻覺呢？

得不到氧氣的火星幾近熄滅，程陌越是靠近越令我煩躁，想歇斯底里尖叫，想沖出渴盼并猶疑的桎梏，想逼迫自己離開卻死守在原地……無比的煎熬，豎了很久的耳朵終于倦怠，我快要崩潰了。

“楊梓，你帶我回去吧。”我向前方伸出一只手，努力平穩著語氣。失望攪著我的五臟六腑，侵蝕著每一寸思量。

“你是要跟楊梓回去，還是君梓？”溫柔的問話忽然響起，有誰抓住我的手？溫暖從指間傳來，熟悉的磁性嗓音暖暖的，淡淡的，一絲絲叩擊耳膜。

“你是——誰？”是我聽錯了？聽錯了么？眼淚來不及滑出眼眶，一個懷抱吞沒了我，淺淺的薄荷味道，似曾相識。

“傻魚兒，為什么逃跑？”他的聲音平靜，沒有一絲苛責，微微有些顫抖，“為什么不等我？你知道我可以活動以后，發現你不見了有多著急？你去哪兒了？不想要我了？因為我沒有尊貴的尾巴，也沒有保護好你？”

“不是不是，”我哭得肆無忌憚，眼淚噗嚕嚕地落在沙地上，“我以為你死了，魅姬說換血你會死！你死了我也不想活著……我本來想把自己喂鯊魚，或者交給人類的醫生，都沒有成功……”

“笨蛋。”他忽然推開我，“你這條笨魚，我怎么會死？就算會，我也要一直守著你，不允許你做傻事……別再消失了，魚兒，我愛你，不能沒有你。”

“我也是，君梓，我也是……”他忽然吻住了我。

嘴里咸咸的，混合著淚水，像海水一樣，世界在我朦朧的眸子里漸漸清晰，我的人魚先生，就在面前。依然是那雙深邃的黑眸，濕潤潤地閃著光，高傲的鼻子下面還掛著一顆晶瑩的鮫人淚，薄唇濕潤，像剛剛從海里鉆出來。

我的手指拂過他微蹙的眉，濕潤的眼角，忍不住顫抖：我這個笨魚頭，差點就永遠見不到他了，“對不起。”

“怎么？”他凝視我的面孔，希冀與緊張混合在一起，“你可以看到我了？是不是？”

“你怎么知道？”

“我媽怕我死掉，只能在維持我生命的最大限度里給你換血，清醒之后，她卻告訴我你看不見了，也許是毒素沒有清除干凈。我當時很著急，卻根本動不了，勉強可以活動之后，麻古婆說你失蹤了……她們已經背著我四處尋找，我媽差點跑來人類世界。你把大家都嚇死了知道么？我來這邊，外公外婆不可能不問起，他們又氣又急，所有人都出動找你，一直到現在……”

“對，對不起。”我忍不住哆嗦，無力辯解，沖動是魔鬼，我現在終于知道了。

“你還是要跟那個警察走？”君梓存心氣我，眉尖一挑。

我這才想起程陌和楊梓，四下尋找，他們正站在不遠處向這邊張望。這次想安寧都不可能了，一大群人，要挨個去解釋，光是想想就頭疼。

“只能敢做敢當了。”君梓像是猜出了我的想法，只好點頭，還能說什么呢？他捏捏我的下巴，轉而長嘆一聲，“關心則亂，事情的根源都是我，你不用傷腦筋，我想辦法跟大家解釋。”

這是什么意思？要替我一肩扛？我抬頭望著君梓的面孔，他的黑眸有無奈有寵愛，既從容又淡定，我的鼻子發酸，忍不住哇一聲哭出來。

“怎么還哭？別哭了啊，不說你了，不怪你，好不好？”他像哄小孩子一樣拍著我的脊背，又是哄又是勸，麻古婆，我這是做什么好事了？連罵都不罵一句，干脆哭死算了。

“君，君梓，你還愿意，愿意，娶我么？”我哭得直抽，連一句話都說不利索。

“為什么不愿意？”

“我，又笨，又不冷靜，到處闖禍，害魚害己……連我自己，都嫌棄自己。”

“傻瓜，不笨就不是你了。”君梓用額頭與我碰觸，微微一笑，“你笨也好聰明也好，都是我的魚兒，誰也不給。”

一句話害得我哭得更兇了。

那邊的兩個人估計也弄不清楚發生了什么，我在這邊哭得地動山搖，眼淚鼻涕抹了君梓一身，他習慣性皺著眉頭，任憑我將他干干凈凈的外衣蹂躪得皺皺巴巴。

“好了么？再哭我們就要被珠子埋了。”

“好，好了。”我傻乎乎答應，一邊仍然抽抽搭搭，一邊抬起紅腫的眼睛盯著他看：君梓依舊那么俊美，如炫目的光芒，即使消瘦很多，更加蒼白，還是讓我柔腸百結，迷失得無可救藥。

“你，你好，好帥。”失而復得的感動讓智商無限下降，我像自己素來瞧不起的花癡魚一樣，盯著他，抽噎著吐出幾個字。

視線里的男魚驀地一怔，得意地揚起嘴角，笑容像被春風吹開的花兒，慢吞吞，懶洋洋地展開，一瓣一瓣，驅散了積雪的嚴冬。

“愛我么？”這家伙的滿臉包容柔和著得意，本魚沒出息，條件反射地狂點腦袋。君梓將我推到面前，彎下腰，緊盯住我的眼睛，無比認真地一字一頓，“以后就在我身邊待著，你敢離開半步，我就……”

不要我了？那怎么行？我一著急眼淚又要井噴，點頭如搗蒜，使勁拽住他的袖子，“我錯了，真的，真的錯，了。”

他沒給我再次大哭的機會，漆黑如夜的眸子倏然放大，我在熱烈的吻里神志恍惚，死死抱緊他。

不放手，再也不放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