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終于還是淺淡了。

熟睡中的君梓蜷曲著身體，寒瑟地抱著自己的肩。他冷么？我從背后抱住他，蓬松的烏發有些凌亂，緊蹙的眉頭，低垂的長睫毛，睡夢中微微翹起的嘴唇，我的心忽然就像被誰咬了一口。輕輕吻上他的面頰，真希望自己不只是個魂魄。

“媽媽，”他在睡夢中低喃了一聲，睫毛抖了抖，一縷純凈的不雜絲毫塵滓的黑色漾開，我急忙縮回了頭，忽然又敲了敲頭。笨死了，他根本看不見我，躲什么躲！抑制著砰砰亂跳的心探出頭，他的澄澈卻略微懵懂的目光居然直視著我，眉尖一挑，“魚兒。”

他居然能看見我？這一聲叫得我亂跳的心反而不跳了！愣愣地看著他，他也看著我，對峙了幾秒之后，他揉了揉眼睛，傾國城傾地笑了。

“我是瘋了。”這家伙低低吐出幾個字，坐起身搖了搖腦袋，去洗漱了。

我看我才是瘋了呢，他在耍我？愣了半天，用力咽了口唾液（如果有的話），我揉揉眼睛。都說美男魅惑起來要老命，這家伙的道行絕對不淺，看著他從盥洗室出來，赤裸著上身，搖著頭發上的水珠，一邊擦拭一邊去找衣服，我的心都快從嗓子眼里跳出來了。慚愧，我敢斷定自己在犯花癡，這家伙簡直不是人！

君梓終于從更衣室里走了出來，西裝筆挺，戴好了冷峻的面具，伸手摁通對講機：

“幫我和大小姐準備早餐。”

“是，還是您親自給大小姐送過去？”管家的回答欲言又止。

“沒錯。”君梓淡淡地應著，面無表情，難道他把昨天的事情都忘了？我走過去仔細審視，除了眉間深刻的溝壑，什么也看不出來。

不一會有人叩門，仆役送上早餐，君梓隨意吃喝了幾口便端著另一個托盤走了出去。是去魚小琉那兒？我的心情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復雜。

只不過一晚，那扇門給我的感覺已經恍如隔世，不知道君梓會怎么想？停在那兒，他有些遲疑，不過還是敲了敲門。

無人應答，他終于扭動了金色的門鎖——這里是第三次世界大戰么？滿目瘡痍，難道廣島長崎的原子彈悲劇轉移到這兒了？君梓顯然也吃了一驚，小心翼翼推開門，里面的景象更加慘烈：重新裝飾過的房間擺滿了水晶制品，現在，能砸的都砸光了。或許是地毯太厚也或許是離得比較遠，這里的動靜我們居然沒有聽到。一整間更衣室丟滿了損壞的衣服，水晶碎塊摻雜其中，我的瓶栽，收集的寶貝，全體夭折在地上……

沒有一處是完好的，君梓親自設計監督的房間面目全非，他嘴唇的顏色幾乎和面頰一樣蒼白，穿過戰場，我們終于看到了睡在地毯上的魚小琉。

“大小姐，醒醒。”他的隱忍功夫真是令我嘆為觀止。

“說了不許收拾！”魚小琉聲音嘶啞，還沒睜眼就甩過來一個耳光。指尖劃過君梓的面頰，兩人同時愣了愣，一個咬緊牙關一個滿臉倔強。她是不會道歉的，果然。

“我帶來了早餐。”君梓淡漠的聲音略顯低沉，“大小姐今天去公司嗎？”

“你見我什么時候去過？”魚小琉站直了身體，“這里重新布置，我不喜歡那些東西，干嘛把狗項圈掛在門后？我這里是狗窩嗎？”

“知道了。”君梓直立著，我撲上去，很想搶回自己的身體。可是沒有用，居然進不去，她絲毫沒有感覺到我，周身如同燃起烈焰，沖上去拽住君梓。

“站住。你不覺得該對我有所解釋嗎？”

“我不這么認為大小姐。”君梓淡漠的語氣幾乎連我也受不了。

“你沒有喜歡過我？”魚小琉抓著君梓的袖子，仰起的面孔燃燒著絕望的希望。

“我喜歡過，一個天然呆，但她不是你。”

“你是怪我毀了這里吧？”眼淚終于滑下了她的面頰，“這不是你為她設計的么？我一直容忍，我等著你愛上我，可是你給了我什么？沒關系！魚家有的是錢，毀了這些會有更好的，沒了她你還有我？！”

“她？”君梓挑了挑眉尖，“你？”他終于伸出手指抹去魚小琉的眼淚放在眼前，停了一會，“果然不是一個人。大小姐，我承認你們魚家很有錢，而且我也答應爺爺在你出嫁前幫你守住家業，不過，那不代表我簽了賣身契。”

他說完很優雅地點了點頭，大步離開，我自然是緊跟著他的。可是很奇怪，我覺得魚小琉很可憐，就像第一次在礁巖附近見到她一樣，覺得她很孤單很寂寞。

君梓一到公司就把貓小乖抱回了自己辦公室，安排到里間關好房門。

開會，討論議題，簽署文件，接近十二點，他沒有喝過一滴水。

“副總，喝杯咖啡吧？”陶夭托著杯子走了進來，溫婉可人。

“放那兒吧。”

“副總，接下來沒有安排，您可以稍事休息，午飯怎么解決？”

“幫我叫外賣。”君梓又抓起了電話，“趙總么？我是君梓……”

陶夭終于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出辦公室輕輕帶上門。

他是要累死自己嗎？還是每天都這樣？我在他面前坐下來，目不轉睛地看著他。很奇怪，他像是感應到什么似的，耳朵邊緣竟然紅了起來。

嘟嘟，有人敲門，開門進來的居然是司機大哥，那個機械超人。

“副總。”這人的聲音依舊那么粗獷渾厚。

“查到什么了？”

“老吳是被他小姨子殺的，人已經抓到了，她出示了老吳的親筆信。”

“信？”

“沒錯，老吳偷了扣子和那件襯衫，趁人不備藏到您辦公室的衣櫥里，他還特意弄傷自己在袖口留下血漬，這些他在信里都說了。”

“他為什么要這么做？”君梓的眉頭皺得很緊，“因為我辭退他？”

“不只因為這個，據說他本來能從程少爺那兒拿到一筆錢給老婆治病，后來因為某種原因又沒拿到，他跟大小姐勒索過，結果也沒成功。眼看著老婆沒救了，他只好來求您。”

“又被我拒絕了。”君梓接了一句，握緊拳頭，“他當時給我的感覺是用魚兒來威脅我。”

“是這樣。老吳臨死前還記恨著，他想跟老婆一塊死又咽不下一口氣所以拜托了小姨子，還怕事情敗露給小姨子帶來麻煩又寫了親筆信。”

“是女人干的？”君梓很詫異。

“嗯，他小姨子一直在外面打工，手上力氣不次于男人，以前在魚家當洗衣婆的時候我還見過。”

“王姐？”君梓追問了一句，“這么說來推魚兒下水的也可能是她。”

“這次她出不來了。”機械超人兩手握得很緊。“以前我在警局的時候遇到過這種案子，拜托殺人不能構成殺人理由，如果我的腿沒廢，這次也不用那么辛苦大小姐。”

“你也出了不少力……”他們兩個又說了一會兒話，陶夭進來送飯司機大哥才告辭。

看來那件事終于可以完結了。人類的悲慘固然值得同情，但是因為沒有被同情被幫助就憎恨，正常么？

電話鈴忽然刺破了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