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魔法師應該打媽咪嗎?

每個晚上以及像今天這樣周六小睡的時候,杰克總要挖空心思給女兒喬講個故事。這個習慣是從女兒兩歲的時候就開始的,現在這個習慣本身都已經快兩歲大了,他感覺頭腦已經空空蕩蕩。每個新故事無非是一個原始故事的輕微改編:有那么個小動物,通常叫羅杰(羅杰魚、羅杰小松鼠、羅杰金花鼠),往往都會遇到個麻煩問題,然后帶著問題去找聰明的老貓頭鷹。貓頭鷹又告訴他去找魔法師,魔法師就表演段解決問題的魔咒,不過卻索要很大筆錢,羅杰小動物身上帶的錢遠遠不夠,可是他又留了個活口,指示小動物去某個地方,在那里可以找到額外的錢幣。然后羅杰就很開心,跟別的小動物們玩了很多游戲,然后回家找到媽媽,恰好聽到那列載著爸爸從波士頓回家的火車的鳴笛聲。杰克描述完它們的晚飯,故事就結束了。星期六,完成這項任務后會格外疲憊,因為午覺的時候喬再也不肯睡了,而且他知道這已經讓這個儀式顯得毫無意義了。

這個小女孩(已經不那么小了;她的兩只腳在被子里鼓起的包已經快到床的下半段了,這是張大雙人床,女兒要小睡會兒或者生病的時候他們就把她放在那張大床上)終于會照顧自己了,她深深地埋藏在枕頭里的胖胖的臉蛋顯露在穿過拉下的窗簾滲進的陽光里,看那樣子,好像一點都不像幻想著會有魔幻奇跡發生。她喜歡把自己的午間小睡當成兩個嬰兒中的一個在睡。她的弟弟博比兩歲了,已經抱著自己的瓶子睡著了。杰克問道:“今天的故事該講誰了?”

“羅杰……”喬把眼睛擠著閉上,然后微笑著要思索了,她在思考著。她睜開眼睛,媽媽有些神情沮喪。“臭鼬,”她肯定地說。

這是一種新動物;他們可能在幼兒園說起過臭鼬。有了這么一個新鮮的主角,頃刻間激發起杰克的創造熱情。“好吧,”他說。“從前,漆黑的森林深處,有個小不點動物叫羅杰臭鼬。它的味道非常難聞——”

“沒錯,”喬說。

“它的味道太難聞了,林地里別的小動物都不愿跟它玩兒。”喬嚴肅地看著爸爸。她沒有料到這個。“無論什么時候,只要它出去玩兒,”杰克繼續熱情地往下講,想起自己童年時遭受的某些屈辱,“別的小動物都會大聲喊叫,噢噢,難聞的羅杰臭鼬來了,然后大伙兒都跑開了。羅杰臭鼬就一直孤單地站在那里,眼睛里滾出兩顆小小的圓圓的淚珠。”杰克伸出一根食指順著喬的鼻側比劃了下羅杰臭鼬的眼淚流過的路線時,她的嘴角向下耷拉著,下嘴唇朝前彎曲著。

“它不想去找貓頭鷹嗎?”她語調高亢又略帶粗啞地問。

杰克坐在她旁邊的床上,她的腿緊張地掉換時,杰克感覺被子在牽拉著。這個時刻他很開心——他要給女兒講點真事兒了,她必須知道的事兒——而且不希望講得匆匆忙忙。可是樓下傳來椅子刮擦的聲音,他意識到自己必須下樓幫克萊爾給客廳的木具涂油漆了。“嗯,它非常傷心地朝前走去,來到一棵很大的大樹跟前,樹尖兒上就伏著一只巨大、聰明的老貓頭鷹。”

“不錯。”

“‘貓頭鷹先生,’臭鼬羅杰說,‘因為我的味道太臭了,別的小動物都從我身邊跑開。’‘所以你來了,’貓頭鷹說,‘真是太太糟糕了。’‘我該怎么辦呢?’臭鼬羅杰說,哭得很厲害。”

“魔法師,魔法師,”喬大聲喊著說,然后坐直了,一本小金書從床上散開來。

“好了,喬,爸爸在講故事呢。你要給爸爸講這個故事嗎?”

“不,你來給我講。”

“那就躺下,好好睡覺。”

她的腦袋再次挨到枕頭上說:“講你腦袋里的故事。”

“好吧。貓頭鷹想了又想。它終于說:‘你干嗎不去找魔法師呢?’”

“爸爸?”

“怎么了?”

“魔咒是真的嗎?”這是個新現象,上個月剛剛出現的新現象,開始探索真實性問題了。杰克對女兒說蜘蛛會吃臭蟲時,她就轉過來問媽媽:“真的會吃嗎?”克萊爾告訴她上帝在天上,而且始終在他們身邊,她又轉過來不依不饒地問爸爸,面帶一種狡黠又渴望的微笑說:“真的有他嗎?”

“他們在故事里都是真的,”杰克直截了當地說。她已經干擾得杰克落掉一個敘述環節。“貓頭鷹說:‘穿過這片黑森林,在那棵蘋果樹下,鉆進那片沼澤地,在那條小溪水上——’”

“什么是小溪?”

“一條小河。‘在那條小溪上,就會看到魔法師住的房子。’臭鼬羅杰就按照這條路去了,很快就來到一座小白房子跟前,不停地敲著門。”杰克開始敲起窗臺來,被子里面,喬長長的身子像嬰兒痙攣般蜷成一團。“接著出來一個瘦瘦的矮個子老人,留著長長的白胡子,戴著一頂尖尖的藍帽子,他說:‘嗯?隨(誰)啊?下(想)干嗎?你的味道真難聞。’”模仿魔法師的聲音是杰克最喜歡制造的效果;他搓著臉發出咔嚓聲,還通過眼睛來表達哀嚎,讓人有種間歇性的淚汪汪的感覺。他體會著扮演一個適合自己的老人的感覺。

“‘我知道,’臭鼬羅杰說,‘而且所有的小動物都跑開躲著我。那只聰明的大貓頭鷹說你能幫到我。’

“‘嗯?哦,也許吧。進來。不要太開(靠)近。’好了,喬,屋里到處放滿了各種奇妙的東西,亂七八糟地堆在一塊兒,像個落滿灰塵的大山包,因為魔法師沒有清潔女工幫他收拾。”

“為什么?”

“為什么?因為他是個魔法師,年齡很大的老頭兒了。”

“他會死嗎?”

“不會。魔法師不會死。然后,他搜尋了半天,找到一根叫魔杖的老棍子,問臭鼬羅杰想讓自己聞起來是什么味道。羅杰想了想說:‘玫瑰。’”

“嗯,不錯。”喬興奮地說。

杰克拿出恍惚的眼神盯著她,用魔法師蒼老又急促的聲音詠唱著說:

“‘abracadabry,hocus-poo,[1]

臭鼬羅杰,你可好嗎,

玫瑰啊,畜生啊,揪揪耳朵,

臭鼬羅杰,你千萬不要害怕:

賓果!’”

女兒鼻孔里散發出著迷的神態,睫毛往上挑起來,下嘴唇垂著,大大地咧開嘴無聲地笑著,杰克打住了,他吃驚地發覺這正是妻子在雞尾酒會上假裝開心的表情。“忽然,”他小聲說,“魔法師的整個屋子里充滿了——玫瑰的味道!‘玫瑰!’羅杰魚大喊道。魔法師怪里怪氣地說:‘總共需要七毛錢。’”

“爸爸。”

“怎么了?”

“是羅杰臭鼬。你說成羅杰魚了。”

“沒錯,是臭鼬。”

“你說成羅杰魚了,這也太蠢了吧?”

“你老爸確實非常非常愚蠢。我這是怎么了?你是知道要花錢的。”

“接著講。”

“好,羅杰臭鼬說:‘可是我只有四角錢。’然后就開始哭起來。”喬又在臉上做出哭的表情,可是這次卻沒有絲毫真心的跡象。這讓杰克有些惱火。樓下傳來更多家具的隆隆響聲。克萊爾應該搬不動重東西;她已經有三個月的身孕了。這次懷的是他們的第三個孩子。

“于是魔法師就說:‘哦,很好。走到那條小路盡頭,再轉三個彎,然后朝下看看那口魔井,你會在那兒找到三毛錢。快去。’羅杰臭鼬就來到小路盡頭,轉了三個彎,那口魔井里果然有三角錢!它拿著錢回去交給魔法師,開心極了,然后跑出森林,所有的小動物都喜歡聚集在它身邊,因為它的味道實在太好聞了。它們一塊兒玩追跑、棒球、橄欖球、曲棍球、冰球、足球和撿棍等游戲。”

“什么是撿棍?”

“是一種用棍子玩的游戲。”

“像魔法師的魔杖嗎?”

“有點像。整個下午它們玩啊笑啊的,不久天開始黑起來,大家全都跑回家找媽咪了。”

喬又開始撓手了,看著窗戶外面,看著從窗簾下的縫隙透進的日光。她以為這個故事到此就結束了。杰克不喜歡那種覺得任何事情都理所當然的女人;他喜歡她們理解力能積極些,牢牢追隨自己說的東西。“好了,喬,你在聽著嗎?”

“當然了。”

“因為這個很有意思。羅杰臭鼬的媽咪說:‘這是什么難聞的臭味啊?’”

“什么什么?”

“羅杰臭鼬說:‘是我啊,媽咪。我的味道聞著像玫瑰。’媽媽說:‘誰把你弄成這個味道的?’它說:‘魔法師。’媽媽說:‘哦,這個十足的神經病。你跟我來,我們這就回去找那個可怕的魔法師。’”

喬坐了起來,她的手在空中亂舞著,好像真的很害怕。“可是,爸爸,它可以說別的小動物見了都跑開這回事!”她雙手輕輕掠過,佯裝鉆進了灌木叢。

“對。它說:‘可是,媽媽,別的小動物見了我全都跑了。’媽咪說:‘我不管,你的味道就應該聞起來像小臭鼬,我要帶你回去找魔法師去。’她抓起一把雨傘,跟著羅杰臭鼬找回去,照著魔法師的腦袋打起來。”

“別啊,”喬說,伸手去捂杰克的嘴唇,但是即便她有多沖動,也不會堵住這真理的源泉。她靈機一動。“然后魔法師又打了臭鼬媽媽的腦袋,不想把小臭鼬的味道變回去。”

“沒有,”杰克道,“魔法師說:‘好吧。’然后羅杰臭鼬的味道再也不是玫瑰的了。它的味道又難聞極了。”

“可是,別的小動——噢——動——”

“喬安妮。這是爸爸在講故事。難道不想讓爸爸再講故事了嗎?”她胖胖的臉蛋透過滲進來的光線盯著杰克,有些驚愕。“這是后來肯定要發生的事兒啊。羅杰臭鼬和媽咪回到家里,聽到嗚嗚嗚,嗚嗚嗚嗚嗚的聲音,那是抽抽火車帶著臭鼬爸爸從波士頓回家了。它們的晚飯有利馬豆、豬排、芹菜、肝尖、土豆泥,還有‘派歐買’的甜點。羅杰臭鼬上床后,臭鼬媽咪靠過來摟住它說,它的味道聞起來又像媽咪的小寶貝了,還說非常愛它。故事到這里就結束了。”

“可是,爸爸。”

“怎么了?”

“然后別的那些小動物還會跑走嗎?”

“不會的,因為最終,它們都習慣了臭鼬的味道,一點都不在乎了。”

“最終是什么意思?”

“不多會兒。”

“真是個傻媽咪。”

“媽咪絕對不傻,”杰克說,他很少這樣強調,而且從女兒的表情看,覺得孩子意識到他在維護自己的媽媽,或者匪夷所思的事物。“現在我要你把沉重的大腦袋放在枕頭上,好好地睡上一小覺。”他調整了下窗簾,這樣日光連條縫隙都照不進來了,然后又踮著腳走到門口,假裝她已經睡著了。可是他轉過身的時候,喬蹲在被子上面盯著他。“嗨,鉆到被子里面去,快點睡著。博比睡著了。”

喬站起來,在彈簧床上小心地蹦跳著。“爸爸。”

“怎么了。”

“明天我要你這樣講這個故事,那個魔法師拿起魔棒打了媽咪”——她胖乎乎的胳臂狠狠地砍著——“照著腦袋打。”

“不行。這個故事不是這樣講的。關鍵是,小臭鼬愛它的媽媽,遠遠勝過所有所有那些別的小動物,媽咪知道什么是正確的。”

“不行。你明天得講它打了那個媽咪。就要這樣講。”喬向上踢了下雙腿,然后一躍而起落在床上坐下,埋怨著彈簧床,好像已經這樣干過幾百次了,不過這次卻沒有哈哈大笑。“就這樣講,爸爸。”

“好了,我們明天再看情況。現在至少要休息會兒。在床上待著別動。你可是個乖女孩。”

他關上門下了樓。克萊爾已經鋪開報紙,打開油漆罐,穿著件他的舊襯衣,套在孕婦裝外面,正用一把蘸濕的刷子刷著椅子扶手。頭頂傳來劇烈蹬踏的腳步聲,他大聲喊道:“喬安妮,想讓我上來揍你的屁股嗎?”這時腳步變得猶豫起來。

“這個故事可夠長的。”克萊爾說。

“可憐的孩子,”杰克回答說,帶著深深的倦容看著辛苦干活的妻子。這些木器,一個模制件、扶手、腳踏板構成的籠子,全都環繞在他們身邊,涂的漆一半是黃褐色,一半是嶄新的象牙色,他感覺自己困陷在一個丑陋的中間位置,雖然覺得妻子跟他同樣處在這個籠子里,可他不想跟她說話,不想跟她干活,不想碰摸她,什么都不想。

注釋

[1]咒語的結束詞,表示接到命令的眾鬼神,要開始去執行了,咒語要發生功效了。

主站蜘蛛池模板: 曲阜市| 称多县| 江北区| 凤凰县| 巫溪县| 浏阳市| 桐梓县| 乌兰县| 阳春市| 新宁县| 永春县| 孟津县| 内乡县| 兴城市| 噶尔县| 华坪县| 上林县| 林西县| 师宗县| 怀集县| 陈巴尔虎旗| 潜江市| 鄱阳县| 浑源县| 塘沽区| 苍梧县| 嘉义县| 丹阳市| 肥城市| 株洲市| 富顺县| 福海县| 阜新市| 河间市| 嘉荫县| 隆回县| 凌云县| 保山市| 镇康县| 东兰县| 新津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