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煌到張掖,再轉車至蘭州,這些地名都在一天內轉換著。
這一整天,初航都心不在焉,他沒有精神跟方晟霖講話,只是靠著車窗,默默地閉上眼。
好像又回到了原來的那種狀態。
初航以為自己出來一趟能夠忘記,但是怎么可能,回憶那么深沉,忘掉的都是些表面,那些藏在內心暗處的,都靜靜窺視著,隨時伺機而動。
就比如現在。
初航滿腦子都是那條短信,那個人。
——希望以后永遠不會再遇見我這樣的人。忘了我吧,祝你快樂。
有晶瑩冰涼的淚從初航的眼角上滑下來,流進嘴巴里。
味道淡淡的,咸咸的。
初航并不后悔遇見何銘,他只是難過,兩個人最終變成了這個樣子。
也許,從一開始,就不該靠近你。
不該,喜歡上你。
初航將舌頭抵在緊閉的牙關處,正當他企圖用疼痛來抵抗內心的痛苦時,有什么東西朝他的身上輕輕壓了上來。
初航緩緩睜開眼,模糊的視線里是一雙白皙修長的手。方晟霖脫了自己的外套,蓋在了他的身上。
“車里開了冷氣,別著涼。”方晟霖補充道。
初航沖他露出了一個很是牽強的微笑,繼續側頭假寐。他不知道的是,一路上,方晟霖都在看著他。
他知道初航的心思,知道這家伙又在想些什么,但是初航不說,他自然也不會去多問。
外面的風景飛速地變換著,初航的臉色有些蒼白,方晟霖無奈地嘆了一口氣,將初航的手輕輕地拿過來,合在了自己溫暖的手心里。
訂的機票是明天上午的,今夜他們將在蘭州住上一晚。
傍晚時分,兩人抵達蘭州,找好旅館洗了澡后,方晟霖帶初航去吃晚餐。
初航跟在他的后面,一言不發,完全沒有了前幾日的朝氣與活力,方晟霖本想說他幾句,但看著初航這副丟了魂的模樣,終究還是沒開口。
“我們晚上吃些面食吧。”方晟霖指著面前一家蘭州拉面館說道,“地道的牛肉拉面應該味道不錯。”
初航搖了搖頭,指著旁邊一家快餐店說,“我想吃這個。”
那家快餐店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但很快,方晟霖便知道了初航選這里的原因。
因為——旁邊沒有酒,而這里有。
看著一向喝豆奶的人竟然當著自己的面點了三四瓶啤酒,方晟霖皺了皺眉。
“初航……”
他還未說其他的,就迎上了初航赤紅的雙眸,“讓我喝,求你。”
方晟林望著初航,三秒后,點了點頭,“只喝一瓶。”
“好!”
方晟霖拿了啟瓶器,撬開其中一瓶遞給去,初航沒有絲毫猶豫仰頭就干了起來。
喉結上下快速地滾動著,大概是喝得急,有明黃色液體從他的嘴角邊溢出,沿著脖頸隱匿在領口。
兩分鐘不到,啤酒已經去了大半瓶。初航痛快地捏著杯身往桌上一放,拿起筷子大口夾菜吃。
喜怒哀樂盡顯于表。
方晟霖沒有動碗筷,他一直平靜地坐在位置上,“初航。”
“嗯?”喝了大半瓶酒,初航的臉已經漸漸泛起了紅暈,他撓了撓發燙的額頭,應了句。
“你是不是不高興?”方晟霖明知故問道。
初航搖頭,聲音故意提高了幾分,臉上也露出了笑,“怎么會!我很開心啊,哪里不高興了!”
他有些心虛,為了掩藏自己,把一瓶新的啤酒推到方晟霖的面前,“陪我喝一個?”
“喝嘛。”初航見他不動,拉了拉他的衣袖。
方晟霖撬開瓶子,警告道,“我們就喝一口。”
這一口初航把剩下的全部都喝了,飯倒是沒吃多少,然后啪的一聲倒在桌子上,醉了。
方晟霖莫名地有些心煩,他拿起自己那瓶酒,也跟著一股腦兒喝盡,然后起身結賬,背起初航走了出去。
回到旅館,方晟霖小心地把初航放倒在靠里面的一張床上,幫他脫了鞋,又洗了毛巾替他擦拭。
完事后累得自己又出了一身汗,他隨意地脫了衣物,走進浴室里。
方晟霖用的涼水,擰開噴頭,直接站在了下方。
清涼的水從頭頂傾灑而落,淌過面頰流向胸膛,他覺得,自己需要冷靜冷靜。
出去的時候,方晟霖聽見了初航的呢喃,“水……水……”
他走到桌前,用一次性紙杯倒了半杯涼開水,走到初航床邊將他緩緩扶起,搖了搖他,“來,我們喝點水。”
初航艱難地睜開眼睛,接過紙杯。待他喝完后,方晟霖起身要走,誰知卻被拉住了。
他回頭去看,初航委屈巴巴地望著他,兩只手緊緊抓著他的手腕不肯松。
“怎么了?”方晟霖問。
初航沒說話,而是直接從床上騰起,雙手環上方晟霖精窄有力的腰。
方晟霖剛從浴室出來,腰間只系了簡式浴袍,暖黃的光從后上方照射下來,灑在他隆起的脊背上。初航就這樣緊緊貼著,把臉埋進了那炙熱的胸膛里。
方晟霖頓了頓,抬手摸了摸初航的頭。
“我不想一個人睡,我害怕。”初航聲音弱弱的,帶著酒氣味,“你陪我好不好。”
方晟霖就那樣站著,沒說話。
“求求你,陪我睡好不好?”初航又哀求了一遍。
“好!”良久,方晟霖露出了微微笑容。
他聽見自己這么回答。
另一只手掌上還有深深掐進皮肉的紅色印痕,方晟霖為了不讓初航看見,把手負在背后,去關燈。
夜里的初航不太老實,起初只是一直抱著他,而后見方晟霖沒有抵觸,他竟然輕輕躍上在了方晟霖的身上。
方晟霖在夜色之中睜著眼,目光冷冷的。他沒有阻止,就這樣看著他。
很快,初航的吻落了下來,濕潤,柔軟,帶著酒氣。他的手指微曲,穿過男人的胳膊貼至他的后背上。
方晟霖仍舊沒有任何表示,只是,他的目光又涼薄了幾分,隱有怒氣。
遲遲沒有回應,初航有些急了。他的唇開始向下,蜻蜓點水般觸碰著男人的側頸。
……所過之處帶起道道細亮的銀線。
“鬧夠了沒有!”就在初航還有其他動作時,一只手強硬地捏住了他,疼痛襲來。
方晟霖此時已經盛怒,這把他當做什么,瀉欲的工具?!
初航被他突如其來的冷漠話語給嚇到了,渾身一顫僵在了那里,這一訓斥也使得初航清醒了很多。
他漲紅了雙頰,狼狽難堪。
“我……”初航有些不知所措了,也不敢去看男人,他知道此時方晟霖的臉色一定非常不好。
“下去。”方晟霖冷冷地說。
初航哪里敢不聽,連忙倉皇地爬了下去,一激靈縮進被子里。他都做了些什么啊!又在犯渾了……
“對……對不起……”初航有些打抖哆嗦。方晟霖從床上坐起來,背對著他。初航小心翼翼地望過去,盯著他的背部,碰都不敢再碰他一下。
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生氣的方晟霖。
多日的和諧就此打破,氣氛有些尷尬。初航就縮在那里,完成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只能低著頭,看著腳邊潔白如新的枕頭。
方晟霖沒有理會初航的道歉,掀開被子起身下床。他穿好褲子,在包里摸著什么,然后拉開窗簾大步朝陽臺走了去。
初航坐在床上蜷縮著,窗外有一絲聲響打破了夜的寂靜。
方晟霖在抽煙。剛才應該是在找煙盒子了。
烏云緩緩散開,清亮的月亮從上空探出了頭,漸漸的,有月光照亮了這沉重又憂愁的夜晚。
陽臺比室內亮了許多,方晟霖的背影透過白色輕薄的簾子映入初航的瞳仁上,他想著,等方晟霖進來后,自己上前為自己剛才所做的事情好好地再道一次歉。
可是,他就以這樣的坐姿坐在床上,等了將近兩個小時,方晟霖都沒有進來,他又不敢出去,只能抱著枕頭靠著墻,默默祈禱。
方晟霖一直在陽臺站到了晨光熹微,煙點燃了一支又一支。他瞇著眼,看著煙霧從自己嘴巴里吐出來,緩緩上飄消散,等他把紙盒里的煙全都抽完了,才發現護欄上積累了一層煙灰。
他輕輕一吹,四周落滿了煙塵。
喉嚨有些干啞,他懶得走進去喝水,就強忍著。
初航吻他的畫面仍然記憶猶新,他低頭看了看上身被初航觸碰親吻的地方,眉頭不由地又皺了起來。
他自嘲般地笑了兩聲,多日來的悉心照料如今全都成了嘲諷。方晟霖單手敲打著欄桿,覺得自己也應該好好想想了。
這事無疑是當頭一棒,把那個盲目追逐光亮的自己給敲醒了。
心底好不容易打開的那道光,正緩緩消逝。原以為的希望,光亮,念想,通通黯淡下來。
室外并不冷,但他的手怎么樣都暖不起來。
就當是一場夢吧。
醒來后,什么樣子的世界,依舊還是什么樣子的。一丁點,都未曾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