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21點半。五六南路的霓凰燈輝下，嚴次孤坐在路邊綠化帶的墻根處，面前放著一個舊鐵盆，身邊與他同齊的是一小袋用灰麻布裝著的稻谷。

他在這待了快三小時了，看著舊鐵盆中的幾張票票和幾個鋼蹦，陷入沉思，思緒回到三小時前……

傍晚嚴次剛從老桐那回來，阿梓辦事的速度不賴。為了以防萬一，他順便又跟老桐借了只舊鐵盆。就這樣嚴次一手拎著袋陳谷，另一只手拿著一舊鐵盆來到五六南路。

在路邊隨便找了塊稍微干凈的墻角坐下，嚴次懶得再回出租房，反正王雅菊早習慣了他這晚出晚歸的性子。

他就這樣靠坐在墻邊，目光放空地看著走過的行人們，無視他們一個個投來的怪異視線。

此時雖快過了下班高峰期，路上行人漸少。但還是幾個好心的路人司機大哥、大姐們以印度飛餅般的姿勢與不亞于投鉛球選手的速度，準確無誤的將一枚枚硬幣扔在嚴次身前的舊鐵盆中，之后再迎上他(她)們投來一個個同情、可惜的目光。

為了不讓路人大哥、大姐們產生失望的心理，也為了他（她）們以后還能對別人伸以延手，善待他人。嚴次只好咧開嘴角露出個傻笑，沖著他(她)們點頭示意感謝，然后再看著一一臉上露出自我滿足的笑意離去。

終于呼出口氣，嚴次低頭打算瞇一會兒，他身邊很快又路過倆姑娘，其中一人順手朝他的舊鐵盆里扔了張票票。

嚴次睜開眼，竟然是一張十塊。抬頭往上看去，這是兩個精心打扮的漂亮姑娘。從外表上看去，一個性格內斂，一個性格外向，給他錢的是那位內斂的姑娘。

嚴次正要再次習慣性地沖她倆傻笑感謝，就見那個性格外向的姑娘瞪了嚴次一眼，伸手從鐵盆里抽出六塊錢，沖他說道：“給你四塊錢，買桶泡面，足夠了，哼！”

又朝她身邊的內向女孩遞了個眼色，拉著內斂女孩的手快步離開，從她們離開的方向，傳來隱約來一些話語。

“剛才……你為什么……”

“你沒看出來嗎？那人是騙子，你看看他那樣……說不定啊！他那一麻袋里裝的全是錢呢……”

嚴次：“……”他招誰惹誰了？

夕陽將落，從遠處顫顫巍巍地走來一位拄著拐杖，頭發花白，面帶笑意，上身藍色碎花雪紡短袖，穿著黑色七分褲的老大娘，就見她佝僂著腰慢慢騰騰地走到嚴次的身邊看了一眼，停下。

嚴次感受到強烈的危機感，下意識地背緊貼墻壁，呼吸停滯，眼神警惕地看向老大娘，聲音緊張到結巴：“大……大娘，我……我，還只是個孩紙……”

但接下來老大娘的舉動讓他止住嘴，只見老大娘抖著手從衣服口袋里掏出一塊青墨色格子方巾，顫抖著手費力地打開，從一疊疊的紅鈔票中抽出一張五塊錢，將它放在嚴次的舊鐵盆里。

“吶，這是大娘啊，剛從前面那二傻子那掙來的醫藥費，小伙子，年級輕輕地不容易啊，拿著吧！”老大娘和藹可親的看著嚴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

在老大娘的手快碰到他時，嚴次想過躲開，但最后還是讓她拍了幾下。

老大娘瞇著眼沖我笑笑，又問道：“小伙子，我家離這不遠，要不要去坐坐？吃點面吶？”

嚴次心情忐忑地朝老大娘擠出一個假笑，搖了搖頭婉拒她的好意。

嚴次的反應倒是讓老大娘愣了下，但很快又掛起她那慈祥的笑容，嘆了口氣搖搖頭拄著拐杖感嘆：“當今這世道喲…唉~”

夕陽的余輝照射在老大娘離去的背影之上，顯得是如此的詭秘與默然……

就在嚴次的思緒還在放飛自我的時候，一輛銀色面包車一個急剎停靠在路邊，從副駕駛座下來一熟人。

張一行沖他打了個手勢，嚴次這才悠悠回神。

“來了？”

“我說，你這個造型不賴啊！”張一行嘖嘖兩聲負手向嚴次走來，在他身邊左右走了兩圈最后定身停在面前。居高臨下的用鼻孔瞪著嚴次，臉上帶著一股子憂傷情緒地看向他盆里的幾枚鋼蹦。

“人啊！總是自以為是的同情弱者。啊！大海啊~啊！海…”

一聽到張一行口中將要嘣出經典名言，嚴次伸手從舊鐵盆里抓出幾個硬幣捏在手心，作勢要彈，他這才閉嘴。

面包車司機已然下車，車門與后備箱早已打開。司機大哥站在車邊看向張一行，開口問：“老板，這是該卸貨了吧？”

張一行走過來拍拍嚴次的肩膀，朝銀色面包車方向擼擼嘴，意思是開整了唄？

隨后三人便將車內塞滿的祭祀用品依數輕拿輕放取出，堆積在嚴次之前蹲坐過的墻邊。待清點完畢后，那司機大哥便駕駛著面包車絕塵而去。

張一行雙手交叉抱于胸前，倒身靠著墻，腳尖時不時的點地，帶著一臉得意地看著嚴次。

“怎么樣？嘿嘿！我沒食言吧，瞧瞧，這豪宅；這豪車，嘖嘖！這可是中西結合豪華套餐啊！這回我可真是大出血了”

嚴次看著這些個祭祀用品一應俱全，這張一行總算是靠譜了一回，甚感欣慰。

他將舊鐵盆里的錢收入囊中，又與張一行將祭祀用品勻了些出來。如今剛進入”鬼月”，打算給這條路上的孤魂們也燒點，也算是打點打點，只要別在他們辦正事的時候搗亂就行。

眼看時辰將近稍作準備，嚴次跟張一行倆人在相隔不遠處，拿著張一行不知從哪弄來的白色粉筆頭各自在地上畫了一個帶缺口的大圓圈，沒辦法東西大多是大物件，圈子小了怕不好燒。

張一行在一邊給孤魂野鬼燒冥幣。這陳谷不易燒，嚴次只好先將那袋稻谷直接整袋扔進舊鐵盆，打了個響指，將火點燃讓其慢慢燃燒。很快舊鐵盆里火苗濃煙相互纏繞，熏得人眼有些許流淚的沖動。

看著差不多了，嚴次再將那些“豪車”、“豪宅”“奴仆”、“金銀元寶”等等，又在圈內依次燒完。拿出“壓陽符”先將身上的陽氣壓壓，又拿出那把迷你小黃油紙念動法咒。

瞬間，老爺子的孤魂便出現在嚴次的面前。還是那個老樣子，一臉迷茫的看著他。

張一行見狀舔著一張老臉湊了過來，他也用符將自身陽氣暫壓，看樣子他那邊的事是弄完了。

“喲呵！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那位老爺子？”剛說完他便收住笑意，正而八經的對著老爺子拱手行了個禮。

見張一行這番行為，嚴次心里倒是生出些許不解。不過這還不是重點，更讓他疑惑的是，就在剛才張一行給那老爺子行禮時，嚴次分明看到老爺子的眼中閃過一絲情緒，盡管只有一瞬間，但還是被他給捕捉到了。

將心中的想法先壓了壓，畢竟眼前的正事要緊。

“老爺子，您看東西我也帶來了，你拿上東西回家吧！莫讓家里人等急了”剛說完，嚴次伸手示意了下地上和舊鐵盆子里的灰燼。

而就在之前，剛燒的那些個“奴仆”們也早早的出現站立在路中。再之后就是老爺子手拎著那袋陳谷，被一群奴仆們簇擁著走向了那輛新燒的名車。

嚴次對車不在行，并不知道這是什么牌子車，只知道這應該是新款。于他而言，所有牌子的車不過是除了長的不一樣外，就沒什么區別。

不過，沒想到之前還是紙扎車時與真正的車也只有幾分相似，可現在成了靈車反倒是完全像真車了。

就在臉色慘白，兩腮打著腮紅的紙人伙計給老爺子打開車門，老爺子剛要上車時，他回頭朝嚴次跟張一行這看了一眼，嘴里說了幾句嚴次完全聽不懂的話，說完便直接上了車，再未留戀。

而紙人中，一個太陽穴處貼著片膏藥，舊時管家模樣打扮的紙人伸手一抬。一群“丫鬟”、“伙計”們便排著隊伍，拉著金銀之物浩浩蕩蕩地朝著遠方駛去。

從前是老爺子一個“人”，現在是一群“人”，他們就那么一直走下去，直到魂散于虛無。至于，未來在別的地方出現靈車隊伍，被人瞧著，那可就不關嚴次他的事了。

嚴次回頭問張一行，那老爺子說啥了？他能不能聽懂。就見這小子舉頭望天，聽嚴次一問，便側頭斜眼打哈哈的說他剛才忙著夜觀天象了，反而還問嚴次剛剛發生了啥？

嚴次心說，得，白問！

就在嚴次剛想對張一行說一些事時，四周圍空氣突的降到零點，也突然平空刮起幾個小旋風。風力由弱變強，將地上的紙灰卷著，打著旋帶向空中。路兩道的路燈，此時也在茲拉啦的閃爍。

嚴、張倆人剛好就在幾個風眼聚集處，旋風像沙塵暴一般卷著紙灰四處狂暴肆虐，他們被灰塵猝不及防地迎面打在身上，吃了一嘴土，粉塵還讓人呼吸困難。

“媽的！出門忘看黃歷了”張一行在一旁用衣角捂著口鼻，瞇縫著眼防止灰塵進眼嗡聲道。

嚴次也用手捂著口鼻，“這風刮的不對勁，事情也辦完了，我們得趕緊離開”。

四周的風絲毫未減弱，竟還在不斷的擴大。與此同時，從遠處傳來陣陣熟悉警車的鳴笛聲……

倆人心道不好。而就在此時天空中的旋風驟然停止，由于沒了風的支撐，上空中被地心引力召喚的紙灰燼們，直接一股腦的往下墜沖，將嚴次、張一行撲蓋了一身。偏偏眼睛還不小心地摻進了灰渣，嚴次只好流著淚半瞇著眼。

警笛聲卻離他們越來越近，張一行招呼著嚴次趕緊跑路，再不跑一會兒就麻煩了。

嚴次迅速撿起舊鐵盆，剛跑沒一會兒。不知從何處駛來一輛警車，快速地向他們這邊飛奔而來。

嗖的一下！

一個漂移急剎，警車就停在嚴次他們的面前，擋住了前方的道路，下來三名面無表情，宛如威嚴天神的幾名民警。

“完犢子了！人家面基，咱們面條……”嚴次的耳邊傳來了張一行的呢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