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社會學視野下的新型毒品
- 夏國美 楊秀石等
- 10050字
- 2019-01-10 18:05:34
第二節 毒品亞文化形成的要素、群體特征及原因
一、毒品亞文化的形成要素
亞文化(subculture)一般是指僅為社會上一部分成員所接受或為某一社會群體特有的文化,是與主文化相對而言的。它為個體提供信念、目標、價值,為包括犯罪在內的特定活動的正當性正名,以此影響成員的行為。
毒品亞文化作為一種越軌亞文化,它的產生就在于能減輕吸毒者因使用毒品帶來的負面影響,為毒品使用的合法化正名。毒品亞文化的形成有一定的要求,古德在研究大麻吸食者的亞文化時,提出了亞文化形成的三個組成元素:“團伙化”、“生活方式”和“認同”。
借助這一觀點,我們嘗試從以下三個方面進行分析。
(一)團伙化:集體行動非個人行為
使用新型毒品并非是單純的個人行為,它往往是一種集體娛樂項目,一種集體性狂歡的盛宴,要人多才好玩才興奮。
新型毒品就要人多,越多越鬧騰越好玩,吸完了就要大家在一起瘋狂,哪怕是做愛也要人多多的,才盡興。人少了就沒意思,如果一個人是不會去玩的,都是大家在一起才會想玩。
在我們的調查中,吸毒者初次使用毒品時,一般就是一種群吸狀態,都是有朋友帶著一起吸毒。69.4%表示有很多人在場,27.0%選擇有2人至3人在場,而選擇一個人在場的只有3.6%。這些人與受訪者的關系,主要的還是朋友關系,其中熟悉的同性朋友達到34.0%,熟悉的異性朋友達到20.6%,不太熟悉的同性朋友達到17.5%,不太熟悉的異性朋友達到15.4%。多個朋友一起玩,尤其是熟悉的朋友,容易使初次涉足毒品者打消對毒品危害的顧慮,在團體行為中分攤風險,降低風險意識。而且在朋友中吸食毒品的表現看起來是正常的、愜意的,很容易誘惑青少年忘記宣傳教育的警告,不顧危險,產生想嘗試一下的沖動。
有一次,去娛樂場所KTV包房唱歌,其中來了很多朋友,有的是熟悉的,有的是熟悉朋友帶來的,正在盡情歡唱時,有個人自帶了叫作“K粉”的東西,點燃后鼻吸起來,而且還鼓動大家說:吃這東西老刺激的,現在娛樂場所唱歌都流行吃這種東西,不會上癮,大家試試看。當時,自己覺得好玩,想試一下,于是6人就一起吸食,吸食后大家都很興奮,喉嚨都很響,自己也不知是在唱什么,也聽不清人家在唱什么。
數據顯示,吸毒者的朋友之間互動頻繁,每個月聚會時一起吸毒次數超過10次的達24.5%,5次至10次15.8%,3次至5次21.7%,1次至2次35.4%,0次的只有2.5%。薩瑟蘭認為,因為罪犯之間高度的相互作用導致了共有意義的生成,從而為犯罪亞文化群奠定了基礎。因此與這些吸毒人群的交往越多,他們越有可能產生吸毒行為,越有可能形成統一的毒品亞文化。
(二)生活方式:態度邊緣化、行為娛樂化
吸毒者的生活態度和生活方式,對于吸毒行為的產生、毒品亞文化的認同起到重要的作用。調查發現,他們對人際關系、錢、其他的生活感覺的認識都出現偏差,人生觀出現邊緣化趨勢。對人際關系的看法,84.28%的人認為人活著就要被別人看得起,55.25%會在乎朋友對自己行為的評價。但也有不少人認為,社會上人際關系復雜,不太可靠。
我覺得現在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很復雜,虛假的東西比較多,我經常會覺得一些朋友表面上都很好,關系也很融洽,其實并沒有與我一條心,在我有困難和需要時,他們也未必肯幫助我。我經常會產生與他人交往沒有什么大意思,都是逢場作戲的感覺,有時會覺得不想交朋友了。
對金錢的看法,年紀輕的、家境好的人就會花多少是多少,沒錢就找父母要。而家里提供不了經濟上幫助的,就會想方設法去弄錢,滿足自己的各種消費需要。他們對錢不太在意,沒有規劃,一般是有多少錢就花多少錢,追求及時享樂。
那個時候很花嘛,反正老爸老媽給的嘛,無所謂的。花得厲害。2005年兩個月,20萬。賭博溜冰。賭博嘛,我輸輸贏贏,今天輸了少用點,今天贏了多用點,都有,這消費是蠻大的。溜冰一個月花兩三千塊,我朋友多,四五個朋友,一個月就是一萬多了。反正錢不當錢用。
對其他生活感覺的態度,44.57%的人覺得活得很累很煩,覺得生活沒什么意思,63.28%的人認為人活著要及時享樂。特別是因吸毒被勞教過的人,更覺得生活沒什么意思,除了吸毒不知道干什么。
對生活的看法?累,想死。因為上癮了。天天忙,不知道忙什么,就為了吸毒,其實也不想吸的。
吸毒者對生活方式的追求,主要表現在他們對娛樂的關注。他們接觸娛樂場所的比例較高,娛樂形式多樣。從吸毒前后與朋友聚會形式對比中發現,娛樂形式雖然沒有太大變化,但娛樂的具體內容有些差異。吸毒后的再次聚會,一起吸毒的比例明顯增加,從0.6%上升到9.5%,而只是吃飯的比例下降,從29.3%降到17.8%。還有就是跳舞/蹦迪、唱歌/KTV、泡吧的比例有所增加,而打牌/打麻將、洗浴/按摩選擇人數有所下降。數據顯示,類似國外俱樂部場所的娛樂場所活動如跳舞/蹦迪、唱歌/KTV、泡吧的比例隨著吸毒的出現而增加,說明場所對吸毒的重要性,也反映出吸毒者的生活方式慢慢向吸毒場所、吸毒生活方式轉移。(見表5-1)
表5-1 吸毒者生活方式的轉變

新型毒品使用者行為娛樂化的趨勢加劇了使用者對娛樂生活的認同,他們喜歡這種娛樂生活,認為這是一種生活享受。
我母親把她自己經營的店讓給我來管理,我就成了私營企業主,每月工資也有5000元。起初在店里做買賣還可以,但要整天或10多小時待在店里對我來講做不到,于是就斷斷續續地做,在不做的時候出去結識了社會上新的朋友,開始去各種地方玩,如娛樂場所唱歌、跳舞、網吧、酒吧等,漸漸覺得只有這種生活對自己來說才算有刺激。再說有了錢,自己想怎樣就怎樣。
(三)認同:形成“同類人”
由于新型毒品使用者經常接觸娛樂場所并與吸毒的同伴接觸,隨著使用毒品頻率的增加,吸食者會越來越傾向于對毒品及毒品亞文化的認同。在這一人群中,通常會分享有關毒品的各種知識和使用技術,一般是老吸毒者向新吸毒者傳授如何使用毒品,也彼此分享增加毒品體驗、減少潛在消費毒品風險的方法。有學者在研究曼哈頓的俱樂部和銳舞亞文化中,發現一些“風險管理實踐”定期在俱樂部亞文化中使用,如適當地避免酒精消費,社會網絡的使用和藥片檢驗以管制使用量等等。
除了分享有關毒品的各種知識,增加毒品體驗外,新型毒品使用者還發展出與吸毒相關的各種語言。特定的語言是取得群體認同的必要條件。就如一張通行證,要想成為群體的一員,就必須學會這個群體的語言,因為這反映他們是否有共同的感情、態度和文化。在中國的吸毒圈內,新型毒品亞文化正在以各種新的話語和引人入勝的方法不斷適應毒品種類的變化和對抗禁毒宣傳。這些暗語顯示對吸毒這一特殊群體的認同,當然也有減少吸毒被發現的危險。調查發現,使用新型毒品者的話語有中國特色,不同于西方。
我們把“溜冰”叫作“開會”,因為“溜冰”后人很興奮,不想睡覺,而且話特別多,有一種很強烈的交談欲,我們稱為“口嗨”。“溜冰”的人中有老板、白領,也有我們這種沒有工作的人。老板“開會”是談生意、白領“開會”是談工作、我們“開會”是談“山海經”(閑聊)。現在從網上結識的網友一起“溜冰”的也很多,我們叫“網溜”。
在一些吸毒者看來,新型毒品與海洛因不同,既不會上癮,也沒有太大傷害,已經成為社會上流行的娛樂活動。因此,這些人對新型毒品的態度比較認可,不僅會愿意嘗試并且會反復使用和產生吸食其他類型毒品的念頭。調查發現,吸毒者使用毒品后,嘗試第二種毒品的比率較高,達到43.7%,其中嘗試三種及以上毒品的達到26.6%。我們通過吸毒種類與吸食數量作相關分析發現,兩者有顯著相關,相關性達0.318。說明一個吸毒者成癮性越高,越容易吸食其他毒品。這與古德對大麻研究的結論一致。
由此可見,集體性使用新型毒品,促成了使用者對與毒品相關的娛樂方式的認同,而對于毒品技術的分享以及相關術語的熟悉程度,并由此帶來的多種毒品的使用,最終推動了新型毒品亞文化的產生,形成對毒品亞文化產生共識和認可的同類人。
二、毒品亞文化形成的原因
亞文化分析必然涉及考察一整套有機的社會關系,當然也包括社會意義系統。我們在尋求領會毒品亞文化時,應該盡量從吸毒者觀點出發看待毒品的世界和意義,理解吸毒行為的方式。有學者認為,新型毒品使用者對毒品亞文化的認同,并不是因為販毒者為了增加顧客量使用了不正當手段,也不是因為吸食者的天真、缺乏自我保障或精神混亂。
我們的研究也發現,67.6%的受訪者當時吸食時就知道是違禁藥,接受過這方面教育的達25.4%;也有許多受訪者表示,初次吸毒時并不害怕。這在某種程度上顯示了毒品行為的產生,不是簡單地盲目選擇或受到欺騙的結果。研究表明,毒品使用與反復使用,主要來自毒品對他們自身的意義,毒品滿足他們生活某些方面的需求,而這些需求吸毒者認為不能或者不想從其他正規途徑獲得,因此形成了對吸毒行為的選擇和對毒品亞文化的認同。
(一)逃避現實
當學校、家庭和工作的壓力過大時,人們就會產生逃避現實的退卻行為。默頓認為,退卻主義既拋棄目標也拋棄手段。他把退卻主義者看成是社會中真正的“異化者”。毒品嗜好者的某些活動正是一種退卻行為的反映。其他學者研究也表明,少年藥物依賴問題并非單純是好奇的結果,其實亦反映了以逃避現實來處理壓力的方式。
1.學校:學習壓力大,用娛樂逃避困難
學校里除了學習,課外活動并不多,難以滿足青少年娛樂的需要。當學業壓力不斷增大,學習出現困難時,學生們很自然地會從其他途徑追求娛樂的滿足,以此逃避學習的壓力,追求快樂。這就容易造成越軌觀念和越軌行為的產生。訪談發現,多數學生學習成績不好,尤其是進入中學,課程難度加大,學習壓力增大,成績下降明顯,學生開始出現學習應付、逃課外出玩耍、過度在學校外娛樂甚至退學等現象。
我不喜歡學校的生活。老師給的壓力太大,對學生老是期望大,想想你成績可以的,再加把勁再加把勁,但是真的不行了。到頂了,你還要我加把勁我真的不行了,就這樣。就覺得達不到他們想要的成績,就感覺壓力好大。而且高中玩得也多了,然后覺得學習枯燥乏味了。讀書無聊。
沒被開除之前,那個時候,讀書也隨我心意了,我高興去就去,不高興去就不去。慢慢到后來逃學,不去讀書,直接去上網,打游戲。那個時候,我不是要去打游戲,就是要過去和他們一起玩,一起上網,大概覺得蠻開心的。
那個時候主要是玩游戲房。網吧沒有上網,就聯網打,也通宵。我那個時候讀書曠課,主要是上網,聯網打游戲,通宵,一個晚上不回寢室。我讀中專時經常通宵,基本上一個禮拜有兩三次。
犯罪學經典流派的代表人物貝卡里亞(Beccaria)認為,犯罪行為也是受非犯罪行為一樣的原則所刺激,即滿足快樂,避免痛苦。這些學生在面對學業壓力時,產生痛苦和壓力,卻在應付學業、逃課、過度玩耍的過程中,獲得了快樂,成為他們生活中最有意思最為關注的事。因此這些學生十分關注娛樂生活,以及由此產生的不同于學習壓力的輕松與享樂體驗。新型毒品正好迎合了這種需要,增強和擴大了他們追求感官快樂、逃避壓力的娛樂體驗。而且在學校產生的越軌觀念與行為,也為日后采取吸毒等越軌行動、追求娛樂性生活奠定了越軌的思想和行為準備。因此學生使用新型毒品成為他們用娛樂逃避學業困難的一種退卻選擇。
2.工作:娛樂時間過長,工作時間大大推遲
現代工業社會中,從依賴性的兒童期到獨立的成年期過渡階段大大延長。離開學校的年齡在20世紀逐漸推遲,越來越多的工作需要高學歷背景,這就延長了從孩童期進入勞動大軍的過渡期,工作時間大大推遲了。一些過早離開學校的青少年,也因為年齡問題,并非直接進入工作領域,而是度過很長一段沒有工作的時光。這段時光成為年輕人完全用來娛樂休閑的時光。調查發現,毒品吸食者中,在社會上混的、沒有工作的人數較多,占到44.5%,這些人自由時間過多,天天無事可做。
實際上我們是沒有什么事情做的。天天就是這樣游蕩,要么吃飯,吃飯完了睡覺什么的。實際上沒什么事情做的,可以說是不做什么。
調查發現,受訪者在未吸食毒品前,每天娛樂時間超過8小時的達19.5%,6小時至8小時達14.0%,4小時至6小時達21.3%,2小時至4小時達23.5%,1小時至2小時達14.9%,沒有玩的只有6.9%。每個月與朋友平均聚會次數超過10次的占32.6%,5次至10次的占16.3%,3次至5次的占22.8%,1次至2次的占24. 1%,沒有聚會的只有5. 1%。聚會形式主要是吃飯、唱歌/KTV、跳舞/蹦迪、泡吧等。說明他們有過多娛樂休閑時間,尤其是沒有工作的年輕人,把大量空閑的時間都花費在娛樂休閑上。這些年輕人沒有工作、無所事事,他們通過不斷地把自己投入娛樂活動中,以排遣空虛無聊,消磨時間。而新型毒品作為一種娛樂毒品,不僅可以集體使用共同娛樂,毒品的藥效更能讓人感覺時間瞬間而過,消除無事可做帶來的無聊感。數據顯示,有12.3%的受訪者使用新型毒品的原因是由于空虛無聊。
我老公(男朋友)經常在外面,玩呀、談生意呀,經常不回來,我一個人在家特別空虛,就和別的朋友一起玩上這個東西(新型毒品)了。
玩了,感覺蠻好。就是人不累,然后感覺時間消磨得很快,一天很快就過去,就能專注一件事,如果打牌就專注在那邊打牌,然后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像我們這種沒活干的就在家里,就是想消磨時間嘛,然后這種就成了消磨時間的好辦法。
蠻好的。好玩的。主要是無聊,很無聊,有的時候一天到晚沒事干,沒事干,這個東西打發時間確實很有用,兩下一天就過去了,就這么想消磨時間。
在這里,毒品亞文化成了年輕人應付失業的手段之一。它所能發揮的娛樂刺激與逃避現實的狂歡體驗,填補了年輕人因沒有工作、在社會混得時間過長產生的空虛感,成為年輕人逃避工作、極度娛樂的選擇。
3.家庭:家庭糾紛,自暴自棄
家庭是步入社會后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許多受訪者遇到家庭(包括男友)暴力、老婆不忠、對家庭不負責任等問題時,一般很少去尋求正當途徑解決家庭糾紛,有些人即使去找了也難以找到正當途徑解決這種矛盾。這種情況下,容易采取消極退卻的態度,轉向尋求新型毒品來解決問題,提供精神慰藉。
我知道男友吸大煙后,因為大煙分分合合好多次。男友以為我變心,經常動手打我,別人攔都攔不住,還用繩子捆起來打。一次又吵又打后,我想打電話向朋友求救,男友搶過電話,把我按在地上,雙腳用力踩我的手。我被打后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才好轉。因為當時跟男友老吵,自己一直悶在家里不出來。之前在外認識各種各樣的朋友,偶爾有碰到,就會一起出去玩啊什么的(使用新型毒品)。第一次玩我不怕,因為反正都吵成這樣了,想墮落,想讓自己不像一個女人,哪天死掉,你再跟我吵。人搞得不像女人,就不會有男人要我,男友就會自動放棄。所以就跟著這些朋友出來玩。現在我聽到這個名字(前男友)就煩,聽說這人一直拿刀在外找來找去,神經兮兮。他肯定是有神經病了。我很害怕他,有一次我報警,派出所過來說只能拘留這個男的,我說那算了,拘留出來還是一樣,要關他幾年才行。我都怕成這個樣子。
這位受訪者的經歷表明,面對情感糾紛時,許多人不是通過正規的途徑,或者以積極的心態去面對問題,而是選擇逃避退卻的消極應對方法,這樣一來,使用新型毒品就成為應對的策略之一。也有一些吸毒者,成家后并沒有相應承擔起家庭責任,不但在外玩樂沒有收斂,反而越來越變本加厲,開始嘗試新型毒品。
結婚了也可以玩的,結婚以后玩得只有厲害。因為老婆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要顧家庭就不會到這里(強戒所)來了,是吧。我老婆要能管,(我吸毒)不會這么嚴重。總歸,有的時候,管多了也不好。說肯定是會說我的,聽不進去,沒有用,她說她的,我干我的,這有什么用,根本沒有用。像我在家里霸(道)慣了。
(二)減輕工作壓力
由于使用新型毒品被認為可以保持興奮與激情,提高工作學習的效率和專注度,這對工作學習壓力比較大的人具有相當的誘惑力。比如,對于娛樂體育圈人士來說,他們需要在每次演出或比賽時都保持飽滿的激情,為此有的人就嘗試用新型毒品;對于學生來說,他們在臨考試前需要有充足的精力復習考試,“為準備考試吃一丸安非他明忙一通宵,可算作服用額外藥物,但不能算吸毒”。對于工作強度大的白領,他們需要有足夠的精神投入工作,因此為了促進更有效工作,也嘗試新型毒品。
以上都是在正常工作環境下,為了更有激情地工作、更有效率地學習而作出的對使用新型毒品的選擇。除此以外,新型毒品作為一種娛樂性毒品,作為一種流行時尚文化,也給游離于主流之外的邊緣工作提供了需要。
賭球是下家發單,我們拿點數(抽頭),隨后再發給上家。因為這個活都是在晚上干的,所以我們一般是白天睡覺,晚上工作。因為晚上工作要提精神,所以就用上(新型毒品)了。
對娛樂場所陪侍女性來說,顧客就是上帝,得罪不起。如果顧客在娛樂場所使用毒品,并要求小姐作陪,她們很難拒絕。因此娛樂服務場所小姐吸毒比例較高。在我們的調查中也突出反映了這一點。數據表明,在所有女性吸毒者中娛樂服務場所小姐所占比例位列第二,達到16.1%。而按同樣的比例計算,男性只有3.9%。
9月7日晚上,有四五十人在我們那里聚會,當時他們包了兩個KTV包房,他們在包房里“溜冰”,我當時被安排為他們服務。我們老板那天也在陪客人,后來客人要老板讓我也去“溜冰”,老板就讓我吸,我當時很害怕,不敢吸,不吸又不行,擔心工作保不住,當時實在沒有辦法,所以在老板的催促下,勉強吸了兩口,當時一起吸的還有我們KTV的兩個小姐。
客人要玩,沒法拒絕;我們就是靠小費賺錢的。這次打K(吸食K粉)是因為客人他們在包房里玩,非要我陪他們一起玩,我們就是靠小費賺錢的,得罪客人不行。不是第一次玩這個,但是都不是自己要玩,都是客人要玩,沒辦法拒絕。剛開始也不愿意吸,后來實在不行,就吸了兩口。那些客人都是放錢(高利貸)的,也不敢惹。
許多娛樂場所的陪侍女性,因為不敢拒絕客人的要求,被迫迎合客人的娛樂需要。而且冰毒等新型毒品在使用后需要“散冰”,其中發生性行為就是很常見的一種方式。由于冰毒等帶來的性刺激、性興奮,一般需要進行多次性行為加以散冰,因此娛樂場所女性成為首當其沖的性行為選擇對象。可以說,使用新型毒品是娛樂場所陪侍女性無奈的選擇。當然,也有一些女性認為當“陪溜”是一項賺錢較快的方式。而有些做生意的人,經常需要招待客戶、交際應酬,新型毒品作為一種娛樂性毒品,正好成為他們可以利用的手段。
做生意離不開結交朋友,離不開和生意上的朋友一起吃飯、娛樂,要不生意怎么做呀!生意場上的朋友,人家請我嘗試,我也情面難卻,另一方面不吃吧,怕影響生意的促成。所以我覺得這些東西不能當飯吃,但吸吸玩玩也沒關系。
可見,不管是正規工作環境下為了提高工作精力,還是邊緣化工作環境下,為了應酬和功利的選擇,新型毒品都可以成為符合某些人工作要求的一種選擇。
(三)增加娛樂刺激
新型毒品經常用于抑制瞌睡,它對于增加興奮,提高精力很有效果。許多人經常晚上在外娛樂,時間很長,正常的疲憊感和勞累感會影響娛樂的持久性與感官興奮性。為了達到最極限的娛樂體驗,這些人會使用新型毒品來提升娛樂精力和延長娛樂時間。在棋牌室和賭博場所,一些人常常用冰毒來提神,以維持通宵賭博;年輕人在舞廳里長時間跳舞娛樂,會用搖頭丸增加肢體宣泄的快感。
打麻將打得累了,人家放在旁邊就吸上幾口,一吸晚上就不要睡覺了,我第一次吸就三天三夜不睡覺,腦子也興奮。他們來棋牌室前就做好壺了,用礦泉水瓶做的。看見他們抽以后,有精神,打麻將有時要通宵的,就抽兩口。這個冰就是說提精神。
娛樂的目的是為了放松,新型毒品不僅可以讓人增加娛樂體驗,進行長時間娛樂,也可以讓人暫時放松心情,減輕抑郁。有研究表明,負面情緒與使用的高比率有關。青少年藥物濫用的前三位原因之一,解悶、情緒低落與焦慮(39.10%)。
因此休閑或放松緊張成為使用俱樂部毒品最被認同的理由之一。
使用毒品可以讓他們拋開在學習或工作期間所面對的個體責任,肆意放縱狂歡,緩解緊張和壓力,消除煩惱。在我們的調查中,有8.8%的受訪者使用新型毒品是為了緩解煩惱和抑郁情緒。他們可以盡情地發泄自己的情緒,通過不停地扭動肢體宣泄情感,而且冰毒等新型毒品產生的“口嗨”表現,也為一些人想通過話語傾訴宣泄提供了渠道。
我所以吸冰,除了同伴影響和有點好奇以外,主要是為了緩解煩惱。因為我前面說過,最近兩年我家里發生了太多的事情。其實人在非常煩惱的時候,總要找個辦法排解和傾訴。比如:有些人平時說不出或不想說的話,喝了酒之后就能說了,吸冰也正是同樣的道理。
新型毒品的使用符合了一些人對娛樂方式的選擇要求。他們認為,通過使用新型毒品,可以獲得娛樂的極限體驗,達到休閑放松的目的,同時也可以通過使用毒品后產生的情緒宣泄解除煩惱,減少負面情緒。
(四)同伴交往需要
新型毒品的使用與朋友的影響是分不開的。毒品使用最好的指示器是同伴這個變量。調查發現,受訪者在使用新型毒品前,朋友中已經吸毒的人數超過一半,達55%,每個月與朋友平均聚會次數超過10次的占32.6%,5次至10次的占16.3%,3次至5次的占22.8%,1次至2次的占24. 1%,沒有聚會的只有5. 1%。薩瑟蘭的差異交往理論認為,同各種不同的人(既有犯罪的也有不犯罪的)的集團交往的機會是因人而異的。一個人越有機會同罪犯交往,他將來從事犯罪活動的可能性就越大。
個體越有機會與有吸毒經驗的人交往,且與他們交往時間越多,越有可能產生吸毒行為。朋友是吸食毒品的影響因素,而朋友這一指示器之所以能起作用是因為使用者為了與同伴交往的需要。
新型毒品作為娛樂性毒品,成為年輕人交往的選擇工具之一。很多人為了與朋友打成一片,交流感情,開始嘗試新型毒品。國外的相關研究發現,使用俱樂部毒品者,朋友愉快相處就是最被認同的理由之一,俱樂部毒品會影響與他人的關系。
香港的調查也表明,特別是對21歲以下的青年人來說,同輩朋友的影響以及和他們打成一片的愿望始終是造成藥物濫用的第一位原因,2002年以來其比例均超出50%,2004年更是高達59. 17%,2005年上半年達70. 18%。
在我們的研究中同樣發現,朋友對吸毒的重要影響。84.28%的人認為人活著就要被別人看得起,55.25%會在乎朋友對自己行為的評價。同伴對吸毒的影響占第三位,達到18. 1%,溝通和交流感情占6.0%。
人們為了與朋友增加交往,容易附和朋友的一些觀念,采取朋友的行為方式,以拉近彼此距離,增強彼此情感。新型毒品作為一種集體行動,一種群吸行為,容易形成一種吸毒的情境壓力,出現不玩特別傻、不玩朋友面子上過不去等情況。
跟他們在一起,如果他們玩你不玩,(他們)會覺得(我)特別傻,而且我自己也沒意思,后來也就開始玩了。
到上海之后,人生地不熟,就只跟場子里的四、五個小姐玩得好一些。我之所以沾上這東西,多半原因是她們帶的。你說這些朋友專門打電話邀你去玩,你能說不去嗎?所以沒辦法的事。
不玩是不可能的呀,朋友們都在一起,除非你不交朋友了,要不大家在一起肯定要玩這個,你不玩嘛別人會看不起你。總不能不交朋友了,那生活還有什么意思。不過我知道這個用多了對身體不好,我就少量的玩一些,不多玩,朋友們面子上過得去就行了。
在群吸情境中,“語言擠兌”最容易使青少年產生被團體排除的心理,從而成為導致吸毒行為發生的具有最后作用的危險杠桿。一些朋友的過激言語如“你是不是男人,這個都不敢?”“這種東西都沒碰過,真是白活了”,這些尤其會刺激年青人采取冒險行為,即使知道毒品的危害,也會為了面子、為了男子氣概去嘗試。
作為一種舞會毒品、娛樂毒品,新型毒品能通過非正常的精神和體力消耗產生一定的效用,暫時滿足年輕人在特定環境中的娛樂享受和追求時尚的需要。因此,在學校、工作、家庭等不同領域,新型毒品都可能找到進入的缺口,通過為不同年齡、不同職業的人群提供服務的方式,潛移默化地進入主流文化的生活和觀念中。
由于新型毒品對個人身體的危害性是滯后的,其首用效應被享樂文化的時髦所掩蓋,因此,即使它是一種違法藥品,越軌使用是一種違法行為,但是仍然有人以身試法,愿意冒險去嘗試。
默頓認為,從社會學角度將反常行為看成是文化規定了的追求與社會結構化了的實現途徑之間脫節的征兆。但默頓注重的是追求成功金錢的目標與途徑的不吻合,容易產生越軌行為。而阿格紐(Agnew)認為,失范理論僅僅關注默頓提出的一種類型壓力:獲得積極有價值目標的失敗。然而,除此以外,社會結構也創造了行動中不同類型的壓力,這些不同類型的壓力也會隨著時間的累積,最后成為越軌產生的復雜影響。
我們的研究就恰恰對于默頓所認為的越軌行為產生作用的領域作了拓展,同時驗證了阿格紐的壓力多元的觀點。
研究發現,新型毒品使用行為及其亞文化的形成并不僅僅局限在工作領域,也不只體現在功利性的目的上,還涉及各個領域中那些無法通過正規途徑得到滿足的需要上。而且,發生吸毒行為的群體并不只是窮人或底層人士,也有經濟條件很好的人群。這與加尼翁(Simon Gagnon)提出的失范理論觀點正相吻合。他認為,默頓1930年形成的理論,是在持續經濟蕭條期間,而20世紀70年代經濟的富裕顯然對越軌產生了大量不同的影響。雖然失范理論可以解釋那些最不可能達到成功目標的底層群體因感到最大壓力而越軌,也可以解釋生活富裕想要更多的資源的人的越軌。因此,失范不僅來自經濟上的絕對位置,也來自相對位置。我們的研究也表明,吸毒者不僅包括經濟地位和社會地位低下的社會閑雜人群,也包括那些經濟水平不低、工作壓力較大的人群。因此,只有充分理解新型毒品在各個領域、各種人群中所起的非正規作用,才能真正理解毒品亞文化的產生何以成為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