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考成績榜公布了,我自然是年級第一。畢竟是曾經學過的東西,連試卷都一模一樣。
記得去年的第一名是尹御真,頭腦聰明,外表出眾,所有認識他的人都會懷疑“人無完人”這個真理。
那時的他,可真是風光呢。
我站在人群中,仰頭看著榜上自己的名字。它高高在上,像個女王般驕傲。
如果,排在它下面的不是尹御真,我想我會舒服得多。
尹御真走近我,抬起頭看著榜單,他的嘴角浮上淡淡的笑容:“你的成績還真是出乎我意料。”
我微笑:“我出乎你意料的東西還有很多,你會一一發現的。”
周圍的學生越來越多,擁擠著想要查看成績,我與尹御真退出人群,并排朝教室走去。
我側過頭看他,無懈可擊的絕美五官,不食煙火的優雅氣質。呵,這世界真是奇妙,誰會想到他這樣溫和的少年會是個魔鬼。
在人們看不到的身后,有著一對黑色的羽翼。
光明無法感化他的邪惡,只有更加邪惡的人,才能摧毀他的偽裝。
我收回目光,低下眸。前方突然有人沖過來,我已經來不及躲避,只是本能地站在原地。眼看就要撞到我,尹御真突然伸手將我攬入懷中,他的溫度清晰地傳遞進我的肌膚,曖昧的舉動如此引人誤解,而我蜷縮在他臂彎中,像朵無助的花蕾。
我微微一怔,又回過神來。
有多久沒有過這樣的溫度了,真是……令人懷念呢。
剛剛沖過來的男生匆忙跑回來,抱歉地說:“對不起,我沒注意到你們,實在對不起。”
我本想推開尹御真,卻發現很多嫉恨的目光都緊盯著我,這很有趣。
我趁勢一手環住尹御真的腰,一手拍著胸口,一副驚魂未定的模樣。
尹御真溫文爾雅地回答:“沒關系,反正也沒有撞到。”
男生又看向我,正巧看到我楚楚可憐的表情,他愣了愣,臉有些紅。我朝他甜甜地微笑:“不關你的事,是我們沒看到。你大概是有急事,快去吧,我們沒關系。”
一笑一顰,清甜婉約。
這可真不像我。
男生點點頭,目光觸及我環住尹御真的手,愣了愣,表情有些落寞。
接著,他才轉身跑開。
“戲演得不錯。”尹御真低頭看我,笑容恬淡,眼里有玩味的光。
“多謝夸獎,”我動作親昵,語氣卻帶著嘲弄,“這是我的特長。”
松開尹御真,我雙手插兜,若無其事走回教室。
自從那次演唱比賽后我就沒有見過南恩,聽說最近他因為想要解除與夜流螢的婚約,與夜氏企業鬧得很不愉快。沈鳳綾命他在家中好好反省,不過我想,她只是為了阻止南恩見我。對于沈鳳綾來說,我可是個非常危險的人物。
其實在我看來,南恩大可不必拒絕夜流螢,畢竟只有夜流螢才最有資格做他的女朋友。
況且,她愛他。
愛是最有說服力的借口,不是嗎?
午后的風有些大,落葉飄零,今天我們班與南恩的班級有排球比賽,所以操場上很是喧囂,幾乎所有的女生都來為兩位校草加油。只是我向來不喜歡聒噪的地方,一般這種時候,我都會去木棉林道靜一靜。
滿樹的木棉花紅似烈焰,每一朵都絢麗得如同展翅的火鳳。霞光普照,曦色微明,我深吸一口氣,靠在樹上看天。
恍惚中又想起初次遇到尹御真時的情景,第一次他與我說話時,我結結巴巴地回答他,引得他呵呵輕笑;第一次無意中望進他正注視我的雙瞳,我臉頰滾燙不知所措;第一次他俯身在我耳畔說話,我屏住呼吸,大氣也不敢出;第一次他牽我的手,我深埋著頭,劇烈跳動的心臟幾乎要躍出胸口。那些記憶始終珍藏在心底,成為幸福的點點滴滴,誰能想到現在這些記憶會成為我永久不敢觸及的傷痕。
也許我本就是個容易滿足的女孩,只要給我一點點甜蜜,我就會快樂得無以復加,然而這些甜蜜一旦轉化成毒藥,就會將我原本透明的心腐蝕得斑斑駁駁。
是尹御真埋葬了我的純真,所以,他必須付出代價。
風清幽掠過,幾朵花苞隨著淺風輕輕凋落,耳邊突然傳來甜美的聲音:“禹哥哥,我發現你最近經常來這片木棉林呢。”
我怔了怔,轉過身,看到不遠處站著一個嬌小可愛的女孩子,濃密的卷發用一枚可愛的蘋果發卡斜斜地束起來,鵝黃的連身短裙搭配糖果色珠鏈,儼然一個天真爛漫的日本美少女。她正對著木棉樹后的少年說話,只是樹干擋住了少年的面孔,看不真切。
“噢,我知道了!禹哥哥不會是喜歡木棉花吧,”少女嬌嬈地嘟起嘴,“很俗氣的。”
“我……”熟悉的聲音讓我微怔,然而還未說完,便被興趣盎然的少女打斷:“我最喜歡香水百合了,上次唐氏企業的小少爺唐斐為了追我,每天都會派人送來一大捧香水百合呢,看起來又高貴又優雅,不過我一點都不喜歡唐斐……”
女生喋喋不休,男生卻始終一言不發,我有些好奇地向前走了幾步,視線與樹干錯開,才看到木棉樹后俊朗冷漠的少年。大朵大朵的紅色木棉綴在枝頭,仿佛躍然而出的輕盈音符,陽光給它們穿上了無限遐想的華服,卻像是想要更加襯托出少年的出眾風采。他安靜地站在那里,修長的身體被陽光涂上一層虛無縹緲的華澤,竟美得教人不忍移開視線。
此時的冰祈禹哪里還能看出半點黑道大哥的風范,如果我從未見過他,一定會以為他是傾源學院校草級的學長,況且那鉆石般耀眼的風華,絲毫不亞于尹御真和南恩。
冰祈禹似乎在想什么,目光空寂寥落,也許是察覺到有人在看他,他抬起眸,視線與我相觸,一剎那的愣神。
我撩一撩頭發,拋給他一個妖嬈嫵媚的眼波,冰祈禹的表情僵了僵,又立刻回復原狀。
“禹哥哥你究竟有沒有聽我說話!”少女不滿地嬌嗔。
“哦,我在聽。”冰祈禹敷衍道。
差點忘記了,追冰祈禹的女生也很多呢。不少名門望族都以與冰家聯姻為榮,只是冰祈禹對任何人都冰冰冷冷,使得不少有這門心思的女生都望而卻步了。
不過,這次的女孩子倒有幾分不同。
不知他們究竟是什么關系。
我的唇邊綻開一抹惡作劇般的笑容,冰祈禹微瞇起眼,戒備地望著我,而我已經走向他,愉悅地和他打起了招呼。
“嘿,禹少爺,”我大大方方地站在他面前,少女轉過身,驚異地打量我,我望著冰祈禹,笑容甜美,“這位是誰,不介紹一下嗎?”
冰祈禹沉默了兩秒鐘,終于還是回答道:“她叫簡惜然,是低你一級的學妹。”
“哦,是惜然學妹啊,”我曖昧地看著冰祈禹,意有所指,“很可愛,與你很相配呢。”
“我們,沒有別的關系。”冰祈禹語氣僵硬地向我解釋。
“哦?”我不由調笑道,“即使沒有,也沒必要對我解釋啊,難道你這么迫不及待地希望全世界都知道你對我的心意?”
簡惜然聽到我的話,臉色驟然蒼白,她望著冰祈禹,眼里帶著一絲絲希冀,大概她還在幻想冰祈禹向她澄清些什么。然而冰祈禹只是靜靜地看著我,明澈冰寒的眸中蘊藏的是海水般靜默的情感,卻又如颶風來襲前的蠢蠢欲動。
我湊近冰祈禹,雙手攀上他的脖頸,笑問:“我發現最近總是遇到你,記得認識我之前,除了冰婭諾的事情,你從來不會踏進傾源半步,可現在卻頻頻遇到你。難道說,你來這里全都是為了我?”
冰祈禹如同僵冷的冰塊呆立在原地,我們彼此的距離近得像只隔了一層窗紗。
我望著他茶色的瞳眸,就像望進了一片無邊際的天空。
“呵呵,我相信一定只是湊巧,對吧!”
我輕笑著放開他,回頭看了看簡惜然,她正充滿敵意地看著我,眼里有懷疑,有憎惡,有嫉恨,有氣憤。
果然,她很喜歡冰祈禹呢。
而冰祈禹,卻顯然更加重視我。
我將目光轉向冰祈禹,感嘆道:“禹少爺有這樣的紅顏知己,當然不會對我這種庸脂俗粉動心了。”
冰祈禹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倒是簡惜然搶先說道:“當然了,能配得上禹哥哥的女生只能是像香水百合一樣高貴的,而你這種女生,最多……”她指手畫腳,半晌沒有想到合適的形容詞,我打了個哈欠,繼續等待她即將出口的形容詞。她想了很久,終于指著身旁的木棉樹說道:“最多是木棉花的檔次,隨處都可以見到,俗氣又低賤!”
小姑娘倒挺伶牙俐齒,只可惜,她的對手是我。
對我說這樣的話,不過自討沒趣罷了。
我的嘴角漾起一抹淺笑,聲音輕如飛雪:“木棉花的花語是珍惜眼前的幸福,而你眼前的幸福,就是冰祈禹吧?”
簡惜然瞪大眼睛,難以置信地望了望滿樹緋紅的木棉。
她一定沒有想到,木棉花也有這樣詩情畫意的花語。
我莞爾:“既然你覺得它俗氣,那么我想,幸福對你來說也沒什么用。不如……干脆送給我吧。”
簡惜然愣了愣,慌忙伸手護住冰祈禹,同時“不行”兩個字脫口而出。
冰祈禹略有些尷尬地望著我,那神情,竟像是擔心我誤會。
“我只是說說而已,別那么激動,”我挑挑眉,笑容始終掛在唇角,“不打擾兩位談情說愛了。”
我轉過身,準備離開,卻聽見冰祈禹語氣冰冷地命令道:“在這里等我!”
“呃?”我愣了愣,還沒反應過來,他已經帶著簡惜然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他和別人約會,還要我在這里等他,也不考慮考慮簡惜然的心情,真是個不解風情的男人。
我百無聊賴,索性撿起一朵剛剛凋落的木棉花蕊開始數,單數代表不愛,雙數代表愛,這是我以前最喜歡做的事情了。那時少女情懷總是詩,每當雙數就歡呼雀躍,單數則黯然幾秒鐘后,再立刻告訴自己這次不算,接著繼續心懷忐忑地念叨著愛與不愛。
那時心目中唯一的重心就是尹御真,而現在,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數的花蕊究竟代表著誰。
流云疾走,暖風如霧四下出沒,緋紅的花蕊細細碎碎飄逝在風中,每一朵的終點都是“愛”。
是誰會愛上我?還是我會愛上誰?
這結果真是出奇地一致。
我一時間有些詫異。
“咦,”耳邊突然響起不懷好意的聲音,“這不是冷憶汐嗎?”
我轉過頭,看到幾個男生笑嘻嘻地打量著我。
長相一般,沒什么利用價值。
我在心里對他們下了個定義,便又低下頭,將手里的木棉花丟在地上,隨意地問道:“找我有事嗎?”
“聽說你很獨特。”為首的男生說。
獨特?我不由失笑。我只是將任何人都有的另一面暴露出來而已,談何獨特。
也許很多人與我一樣,只是沒有機會,沒有勇氣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罷了。
“然后呢?”我直起身,不以為然地看著他。
“想來想去只有你有資格,所以,”他得意地看著我,“我決定讓你做我的女朋友。”
這家伙比我還要猖狂,也不征求我的意見,也不調查清楚我的人際關系。
雖說多個男朋友并不影響什么,但以他的條件,還達不到我的要求。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他收斂起笑容,似乎有些失落,卻仍舊不死心:“那你們什么時候分手?”
我聳聳肩:“等我遇到比他優秀的男生。”
我的言下之意再簡單不過,他卻還追問:“難道我沒有他優秀嗎?”
我突然有些懷疑他究竟認不認識南恩,如果認識的話,怎么可能說出這樣的廢話。
“你很優秀,”我保持微笑,“但我愛他。”
他終于失望,轉身與朋友離開。
雖然言不由衷,但起碼是有成效的。
我滿意地攏了攏長發,突然聽到熟悉的聲音:“為了擺脫他,你居然可以這么自在地說謊。”
一成不變的冰寒語氣,除了冰祈禹當然不會再有別人。
“我還以為你早就了解我了,”我將目光轉向他,木棉樹下,冷漠的少年穿著深藍襯衣,目光銳利,茶色的瞳眸如晶鉆般耀眼,即使氣勢凌厲,卻依舊遮掩不了出眾的俊朗。我若無其事地輕笑:“如果我不對他說謊,那就不是我了。”
他走近我,目光卻望向遠處:“愛情對你來說,只是游戲吧?”
游戲……
是啊,我曾被這樣的游戲傷得體無完膚,如今,怎么可能再度淪陷。
我低下眸,目光望向腳下的木棉花。
殘破的花瓣被來來往往的腳步碾踏過,再也找不到起初的芬芳。
如果可以支配命運,誰也不愿再承受一次同樣錐心蝕骨的傷痛。
我仰起臉看冰祈禹,笑容依舊掛在嘴角,像是從前千百次一樣的若無其事。
“如果我找不到認真的理由,我會把它當做一場游戲。”
“也許……”冰祈禹微皺起眉,“是你還沒有遇到真正讓你動心的人。”
“剛好相反,”我斂去笑容,表情淡然,“我正是因為遇到過,才知道愛情是多么可笑。”
他似乎有些愣神,目光又多了幾分深不可測的探究。
為免言多必失,我刻意岔開話題:“對了,那個簡惜然很喜歡你呢,你是怎么把她送走的?”
“我說我有事和你談。”
“她就相信了?”
“我不管她信不信,我說完就轉身走了。”
果然是……很有冰祈禹的風格。
一朵木棉飛旋著落下,我伸手接住,不經意地問道:“你對她和對別的女生可不一樣呢。”
冰祈禹點頭:“她家與我家是世交,小時候就認識了,以前她去了日本讀書,從去年回來后就很喜歡黏著我。”
“噢,”我拖長音應了一聲,“原來是青梅竹馬啊。”
冰祈禹似乎有些不悅地解釋道:“我只當她是妹妹,就像婭諾一樣,難道我會對自己的妹妹有想法嗎?”
我舉起手中的木棉花,笑吟吟地開口:“可是,你是她眼前的幸福呢。”
冰祈禹表情冰冷,揚起手,很暴力地將木棉打飛。
“別亂說,我可不希望讓她誤會什么。”
看著冰祈禹鐵青的臉色,我不由輕笑出聲。
遠處傳來斷斷續續的對話聲,隱約可以聽到冰祈禹的名字,我還來不及細聽,已經被冰祈禹拉到了樹后。
“別出聲!”他按著我的肩膀,低聲囑咐。
我探了探頭,看到幾個男人在木棉道中四處搜索,看他們訓練有素的行動,顯然大有來頭。
早該知道和冰祈禹在一起會惹上麻煩。我無奈地撇撇嘴:“一會兒被發現后,你可不要說我們是一伙的。”
“你害怕?”冰祈禹鄙夷地白我一眼,“你不是空手道三段嗎?”
“你還真是老實,我說什么就信什么,”我斜睨他,輕笑道,“你覺得我像是會空手道的人嗎?”
我曾經也想過要學,只可惜我的病不允許……
他懷疑地看著我:“那你對婭諾說……”
“如果不那樣說,她一定會故意找我麻煩,”我挑了挑眼角,“當然,我并不介意被打得鼻青臉腫,只是有些丟人罷了。”
冰祈禹從鼻子里哼出一句話:“你還真是虛偽。”
我莞爾,并不介意他的話。冰祈禹距我很近,我可以嗅到他身上清涼的煙草味道,像云朵般溫軟。沒有嗆人的煙熏味,沒有腥咸的汗水味,只有種清新淡爽的氣息。和他在一起,會自然而然地感到安全。他這樣的少年,應該比較適合那種小鳥依人的女生,甜美的笑容,柔軟的話語,永遠溫柔地依靠著他。而我對他來說,則是捉摸不透的神秘寶藏,越是不按常理出牌,越讓他覺得有趣。
冰祈禹不是容易掌控在手中的男人,只有我,才可以將這根線收放自如。
肩膀漸漸感覺到他手心的溫度,我抬眼看他,只見他眉心微蹙,表情緊繃,似乎根本沒有在意我。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原因會令他如此緊張。
速戰速決吧,我可不想繼續和他耗下去。眼看那幫人距我們不足十米,我取出手機,佯裝不滿:“他們找的是你,又不是我。”
話音未落,我已從樹背后走了出去,身后能感覺到冰祈禹冷岐的目光。我猜,他現在一定恨不得把我捏碎。
木棉林中徘徊的幾人用謹慎的目光盯著我,我視若無睹,舉著手機委屈地埋怨:“冰祈禹,你什么意思啊,說好在這里約會,現在又說不來!”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我身上,我跺了跺腳,繼續發脾氣:“什么急事,我才不相信……你不用在世紀餐廳等我,我是不會去的!”
如果冰祈禹對我的態度好一些,我會裝作端莊素雅的富家小姐,好歹給他點兒面子。可鑒于他多次針對我出言不遜,我偏就不遂他愿。這場戲過后,恐怕所有人都知道冰祈禹的女朋友有多么矯情。
想起來我就覺得好笑。
那幾人面面相覷,交換了一下眼神,接著迅速離開。
他們一定是去世紀餐廳了,那里離這兒可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呢。
冰祈禹從木棉樹后走出,淺風吹動他亞麻色的頭發,微翹的發梢遮住了沉郁的眸,發絲間透出冷峻的目光,然后定定地停留在我身上。
“你沒想過,他們會綁了你做人質嗎?”淡淡的語氣,竟像是帶著種不易察覺的責備。
“怎么會?”我立刻推翻他的假設,“他們又與你無冤無仇。”
他有些吃驚:“你怎么知道?”
我收回手機,微笑著回答:“因為我聽到他們說你的時候,有人用了‘少爺’這個敬語。如果和你有仇,怎么會這樣稱呼你。”
冰祈禹微瞇起眼睛,夕陽的暮色灑在他晶瑩的瞳心,極盡眩目。
“很犀利的觀察力。”
聽他的語氣,倒像是諷刺。不過他的性格原本如此,我也不與他計較。
如火如荼的木棉隨風飄零,花瓣似羽毛般輕柔,映得整個天際都像是緋紅一片。我不由入神地觀賞起這迷人美景,口中下意識地對冰祈禹念叨:“我也算是幫了你了,不要再總為冰婭諾針對我,你該多為自己著想,總幫著你那個蠻橫不講理的妹妹,有什么前途。”
第一次,他沒有因我說冰婭諾的壞話而生氣,他的語氣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
“我沒有針對你。”
我對他的解釋嗤之以鼻:“沒有針對我,怎么我會天天看到你,以前……”
以前他很少出現在學校附近,這樣野心勃勃的人,事業便是第一位,如果不是冰婭諾,他怎么可能有時間與我周旋。
只是,我沒有敢把后面的話說出來。
時光已經倒流了,以前的一切都只是泡影。
冰祈禹沒有對我說了一半的話起疑,他兀自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你的一舉一動,知道了,自然就想見到你。見到了,卻總是忍不住和你吵架。你的很多觀點,我無法認同。”
他的話讓我有些愣神,我收回目光,徑直看向冰祈禹。
“婭諾找人查過你,你的資料也有人交我過目,但你和資料里相差太多,我不相信一個人能變得這么快。”
冰祈禹目光炯炯,然而即使我告訴他實情,他也不會相信。誰能相信這樣匪夷所思的事情呢。
“是,一個人不會變這么快,”我贊同冰祈禹的說法。他抿起唇,目光深不可測。我湊近他,輕聲問:“但是,如果她原先就是在偽裝自己呢?”
他的瞳孔微縮,茶色眼眸凝而不動。我在他耳邊輕輕呵氣,語氣像薄如蟬翼的白羽,極柔極軟:“要知道,一個人換副面具不容易,但要想卸掉面具可是輕而易舉。”
冰祈禹的表情有些僵硬,他攥緊拳,良久,又慢慢松開,道:“我們做個交易如何?”
“不感興趣。”我搖頭,轉身欲走。
他口中的交易,無非是一些有利于冰婭諾卻對我無益的垃圾條約,即使聽他說完也是浪費我的時間。
況且,他忘記了,這場游戲的指揮者是我,他沒有資格發號施令。
“那如果是我喜歡你呢?”
冰祈禹的話讓我愣在原地。我還以為像他這樣的人是永遠不會主動承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至少,不會承認得這么快。
我回過身看他,木棉樹下的少年被夕陽映上了一層斑駁的顏色。四面八方的紫色薄曦朝我們涌來,像是將我們籠罩在童話般的幻境中。
此情此景觸人心扉,看著他俊朗無雙的面孔,我不由笑道:“你可從來不缺女人。”
“但我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任何女人!”冰祈禹語氣冷漠,目光卻閃閃爍爍不看我。
我換上一副困惑的表情,反問:“你的意思是說,我該對你的青睞心懷感激嗎?”
冰祈禹沒有說話,瞳眸深幽似谷,我伸出手指托起他的下巴,戲謔道:“你該清楚,現在,是你喜歡我,不是我追你,態度這么生硬可不討女孩子喜歡。”
冰祈禹撥開我的手,語氣又冷了幾分:“你要知道,我的話沒有人敢忤逆。如果我放出話,你是我的女人,那么,你就只能做我的女人!”
他是在威脅我嗎?真是有趣。
我朝前挪了半步,與冰祈禹僅一指之遙,他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優柔的氣息拂動我的睫毛。我的指尖在他臉頰上輕輕撫過,最后停留在他的唇瓣上。
我的聲音柔美:“那么,你寧愿為了一個女人和南熙集團決裂嗎?”
冰祈禹的表情霎時凝固。我收回手指,微嘟起嘴吻了吻指尖,上面還留著冰祈禹的溫度,令人心動的溫度。
他望著我的目光瞬間迷離,我輕語:“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南恩不會因為你和我決裂,”冰祈禹回過神來,厲聲反駁我,“沈鳳綾更不會!”
“是這樣嗎?呵呵,聽起來很有挑戰性,”我的唇角勾起嫵媚的笑容,“真想試試呢。”
冰祈禹終于忍不住,怒聲道:“冷憶汐,你不要激怒我!”
“原來你這么容易被激怒。”我退后一步,語氣嘲弄,“要是成為你的女朋友,我覺得很沒安全感。這也是我——拒絕你的原因。”
這個理由真妙,完全將我的責任推得一干二凈。
我并不排斥冰祈禹,如果他給我絕對的自由,我肯定會答應他。但問題是,他不可能任由自己的女人在外拈花惹草。他會像個牢籠緊緊鎖住我。
冰祈禹定定地看著我,良久,他突然伸手將我攬入懷中。我猝不及防,狠狠撞上他的胸膛。還來不及反應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他的唇已經封住了我的口,輕柔輾轉,已然沒有了上次的粗魯。我瞪大眼睛,腳尖不由自主地踮了起來,視線觸及那雙茶色瞳眸,此時竟安然如一泓幽泉,氤氳著道不清說不明的情愫。他的手扣住我的后腦,舌尖在我口中探尋,有股淡淡的煙草味隨著他的吻而侵入我的口中。這個吻溫柔纏綿,純凈得像花開花落般自然美好。
我的心跳有一瞬間的停滯,大腦一片空白。
不是因為這個突如其來的吻,而是那一瞬間,他眼中閃耀出的澄澈溫暖的光芒。
冰祈禹……是真的喜歡我……
我的心有些亂,我在想究竟是不是應該對他的感情視若不見,繼續用游戲的姿態與眾多人曖昧周旋。我在想,當初尹御真對我做的一切,我是不是應該雙倍奉還,不僅僅是尹御真,還有所有對我動心的人。我在想,我是否應該讓不曾有過錯的冰祈禹重復我曾受到的傷害……
那一剎那,我想了很多。
可,愛情本就是虛無縹緲的,現在他愿意為我做任何事,將來當他膩味了,還愿意再看我一眼嗎?現在他說喜歡我,將來等他喜歡上別人,還會記得我嗎?
想清楚這些,我突然覺得剛才的自己很可笑,居然會為了一個吻而想這么多,難道我的決心還不夠堅定嗎?
接受或者拒絕,都是一種傷害,只是一種看似幸福、一種看似殘酷罷了。
終于,我用力推開他,倒退一步,眼里的溫度倏忽化去,只留下冷冷的譏誚。
“禹少爺總是這樣嗎?”
“在追求未果的情況下,強吻還沒有喜歡上你的人,這就是你慣用的伎倆嗎?”
我說的是“還沒有喜歡上你”而不是“不喜歡你”,前者曖昧隱晦,后者堅定決絕。
畢竟,買賣不成仁義在,我也需要為自己留條后路。
就像現在故作淡漠甚至帶著點氣憤的態度,不過是為我的虛偽披上一層冠冕堂皇的華麗外衣。
我不在乎他吻我,但我要裝作在乎。這樣,他才會清楚地知道自己究竟做了件多么過分的事情。這種態度的結局是,他會對我心懷內疚并且試圖尋找機會幫助我,借此彌補自己的錯誤。
這——也是愛情游戲里必不可少的一招。
冰祈禹微微弓了弓身子,向我道歉:“對不起,我為我的唐突感到抱歉。”
略微喑啞的聲音,聽不出是否誠心致歉,但我并不計較。
給彼此一個臺階,對大家都好。
“你還不走嗎?”不想再繼續剛才的談話,我岔開話題,“如果剛才那些人去了世紀餐廳,他們就會發現上當了。”
“嗯。”冰祈禹低頭看了看表,我順便提出自己的疑問:“對了,他們為什么找你?”
冰祈禹皺起眉:“還不是老頭子下了命令……”
原來是他爺爺冰景甯派人找他。這冰家的事情,我真是不應該多管。
“如果老頭子找你麻煩,你可以直接告訴他……”冰祈禹似是猶豫了片刻,又表情僵硬地說,“是我在追你!”
我愣了愣,還未開口,他已經轉身大踏步地走掉。嫣紅的木棉鋪滿一地,映著冰祈禹的背影,仿佛一個夢境。
很奇怪,有些時候,總容易動心的反而是外表最冷酷的人。
不曉得冰婭諾如果知道自己的哥哥愛上她口中所謂的“狐貍精”,她會是怎樣的反應。
呵,不得不承認,我喜歡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