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些科學家們徹夜憂慮的問題
- (美)約翰·布羅克曼
- 2555字
- 2019-01-15 10:40:50
39 末日決戰(zhàn)
蒂莫西·泰勒(Timothy Taylor)
考古學家,維也納大學人類史前史教授,著有《人造猩猩:科技如何改變人類進化的進程》(The Artifcial Ape:How Technology Changed the Course of Human Evolution)、《斯坦福極簡經濟學:如何果斷地權衡利益得失》(The Instant Economist Everything You Need to Know About How the Economy Works)。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不再會不耐煩地把耶和華見證人或摩門教徒拒之門外。我也不再指著樓梯頂的大圖標——上面是帕特摩斯島帶翼的圣約翰(St.John,《啟示錄》的推定作者),并虛偽地聲稱這是保加利亞東正教——說謊的時候我很難嚴肅起來。曾經有一對志同道合的年輕摩門教徒,從美國中西部一起來到這個陌生的歐洲;我向他們解釋樓梯頂的大圖標時,顯然他們已經知道那既不是保加利亞也不是東正教。
當兩個耶和華見證人敲開門并問我是不是樂觀主義者時,我心中平靜而沒有一點不耐煩的情緒。我的臉上出現了一抹真誠的微笑,并給出很肯定的回答。那個負責的(另一個就是徒弟,通常是這樣)很快拿出一本《瞭望塔》(The Watchtower)的副本,封面上是一朵壯觀的蘑菇云,飾以標題“大決戰(zhàn)”。他暗示我暫時的樂觀可能毫無寄托。
我開始明白他的觀點,雖然不是來自他的看法。耶和華見證人的世界末日稍早于最后的審判,而且是預言中對反基督的最后一戰(zhàn)。它可能取名于以色列米吉多古城——一個《舊約全書》記錄的幾個大的局部的天啟戰(zhàn)斗的代稱。埃及的圖特摩斯三世(ThutmoseⅢ)平定了公元前1457年發(fā)生在那里的迦南叛亂,公元前609年,埃及人再次取得勝利,擊敗了鐵器時代的猶太人。米吉多是個雙重戰(zhàn)略要地:就局部而言,它控制了從以色列卡梅爾山的東地中海沿岸通向約旦河谷的路線;就區(qū)域而言,它占據了一片相對狹窄的可居住土地,這片土地是連接非洲和歐亞大陸的橋梁。
約在公元前7000年,新石器時代的農民最先定居米吉多,不過該地區(qū)更早時候就被占領了。卡夫澤石窟出土了可以追溯到92000年前的石制工具、顏料染色的貝殼飾品、超過12人的儀式性墓葬。塔埲附近的洞穴里遺存的工具有來自50萬年前的直立人,還有來自于大約20萬年之前的直立人;另外還有尼安德特人的遺骨——這是一個不同的人種,最終與走出非洲向北滲透的現代智人(解剖學的定義)展開了競爭,時間大致與卡夫澤墓葬群相近。
這些關于我們進化和文化的史前史事實,是由國際跨學科科學項目確定的,但被極端主義者全然拒絕。阿馬郡大主教厄謝爾(Ussher)聲稱,人類始祖是亞當和夏娃,他們由上帝在創(chuàng)世紀的第6天親自創(chuàng)造,時間差不多在公元前4004年的10月下旬(但是在一個星期一又被驅離了天堂,同年11月10日)。而按耶和華見證人們的計算,世界還要早一個多世紀,由亞當在公元前4129年創(chuàng)造。但是,這兩種說法都沒有為早期的米吉多農耕階段留有時間,也沒有為生物進化、板塊構造及任何真正由歷史科學經驗確定的事情留有時間。
如果這只是對過去的空間尺度,或對其中所發(fā)生的事情持有異議,那么,對考古學家、古生物學家和地質學家來說,還不過是個小小的挫敗。但在我看來,相信世界有一個固定的、全新世的開始,總是與相信世界有一個突然的、通常逼近的結束相匹配。否定古人、否定達爾文的進化論,從心理上定義了任何臆想的未來形式與空間,而且它對個人與社會關于資源管理、生物多樣性、人口控制以及技術發(fā)展的決策方法有暗示作用。
相信世界末日的人,對這些事情是不怎么在乎的。通過“世界末日主義者”這個概念,我的意思是在宗教虔誠的末世論中,秉持一種無關乎等級的區(qū)別、無關乎“末日時刻想法”的宗教信仰,其理念是:(1)一切事情都將在近未來一個確定的時間點奇跡般地解決;(2)這個方案將分曉永恒的贏家與輸家;(3)生命的唯一真正關切是當決戰(zhàn)(不論是具體的還是抽象的)開始時,我們發(fā)現自己站在了哪一邊。一場正在來臨的末日決戰(zhàn)被耶和華見證人、伊斯蘭艾哈邁迪耶團體(Islamic Ahmadiyya Community)、基督復臨安息日會成員(Seventh-day Adventists)、基督教末世論者(Christian Dispensationalists)、基督兄弟會(Christadelphians)和巴哈伊教教徒(Bahái)預見了。更廣泛地說,這種末日浩劫后天啟重生的信念為摩門教總教會、伊斯蘭教、猶太教和大多數其他宗教所共享,禪宗佛教是個值得注意的例外。
很顯然,從道德層面看,那些壓迫異教徒、懲罰叛教者的宗教狂熱分子與和平的宗教信徒是需要區(qū)別看待的。還有一種區(qū)別就在于是否全面抵制科學,天主教會一直刻意回避在宗教審判時燒死異端,卻從未排斥達爾文的人類進化觀點。早在1868年,后來成為紅衣主教的約翰·亨利·紐曼(John Henry Newman)就發(fā)現這可能是相容的,自1950年以來逐漸積極地接受它。但是,天主教依然保留著一個堅定的信念:在一個精準確定的未來中,要進行最后的審判。羅馬反對避孕就與此相關;如果一切都將重生,世界本就不必持久永恒。
誠然,科學家可以和牧師一樣以世界盡頭的絕望景象恫嚇人們。如果科學家真的這樣做,他們就不必驚訝于人們被包括“拯救”在內的選項所吸引。但是,面對有違經驗證據的武斷,我們這些具有啟蒙主義氣質的人并沒有擔起答疑解惑、因勢利導的責任。當然,我們也沒有通過向宗教倒賣科學知識而獲得好處,也沒有基于自我保護意識而委曲求全。這是非常可敬的,在某些司法部門里,現在還列有相應的懲罰。科學的否定者可從沒有表現過對理性相同的尊重。
我們應該擔心世界末日,不是作為一個虛構的、神啟的末日審判的開場序曲,而是作為一種特別的、適應不良的心態(tài)。盡管我們空前接近科學知識,這種心態(tài)卻依然十分流行。奇怪的是,它或許正是因為科學的不斷進步才盛行起來的。無知很容易,科學很苛刻,然而,更明顯的是,科學既非種族的,也非教條的。科學直接挑戰(zhàn)意識派,意識派需要其追隨者相信他們一貫正確。我們不應低估反科學意識形態(tài)的魅力與影響。如果任其發(fā)展,就可能迎來一個新的知識的黑暗時代。
尼日利亞的宗教極端主義堅持認為我們居住在一個平面的、有6000歲的地球上,圓盤狀的太陽比較小且每天都越過地球。異端(比如相信進化論,或者相信下雨的前提是水的蒸發(fā))可能招致審判而處以極刑。
理性消失了。人們日益掙扎于營養(yǎng)不良、干旱與疾病。不過,這也反饋到意識形態(tài)之中:在恐怖分子的日記中,他們表述了來世受賞的完美愿景。對來世的期待好像深有悲劇性的吸引力。
這些天,每當我站在門階上,在我身后是一個帶翼的世界末日傳道者,在我身前是一個裹在夾克里的傳道者,我感到有責任謙恭地、堅定地、清晰地表達一個科學的世界觀,順便張揚樂觀。畢竟,我不會深受末日束縛,以致認為一個正在來臨的全球知識黑暗時代將永遠存在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