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荒野生存:阿拉斯加之死(2013珍藏版)
- (美)喬恩·克拉考爾
- 3102字
- 2019-01-15 10:32:37
01 搭便車的男孩
1992年4月28日,斯坦佩德小道
亞歷克斯從背包里拿出相機,請加利恩為他在小道前拍一張扛著來復槍的照片。然后,他微笑著轉身上路。那一天是1992年4月28日,星期二。
來自費爾班克斯的問候!
韋恩,這是我最后一次給你寫明信片。來到阿拉斯加已經有兩天了,在育空地區搭便車真不容易,但我終于還是到了。
請幫忙把所有寄給我的信件都返還給寄信人吧,我可能要過很久才能回到南方。假如我在這次旅行中遭遇不測,你從此將再也聽不到任何關于我的消息,我想告訴你的是,你是個好人。現在,我就要走進阿拉斯加荒野了。
亞歷克斯。
1992年4月27日韋恩?韋斯特伯格收到的明信片
開車離開費爾班克斯6公里后,吉姆?加利恩看見一個旅行者站在路邊雪地里攔車,他高高地豎起大拇指,在阿拉斯加的黎明里凍得瑟瑟發抖。這個年輕人看起來只有18歲,最多19歲,半截來復槍從他的背包里伸出來,但他看起來十分友善。在阿拉斯加,帶槍的旅行者并不會嚇跑過路的司機。加利恩把車停在路邊,招呼這個孩子上了車。
年輕人把背包扔到車后座上,告訴加利恩他叫亞歷克斯。
“亞歷克斯?”加利恩反問道,想知道他的姓氏。
“就是亞歷克斯。”年輕人干脆地回避了加利恩的打探。他身高約一米七五,身材纖瘦,自稱已有24歲,來自南達科他州,想搭便車到迪納利國家公園,從那里徒步走進荒野,“離開城市的喧囂,清凈幾個月”。
此時,加利恩正在通往安克雷奇的喬治帕克斯公路上,距離迪納利國家公園有將近400公里,他告訴亞歷克斯,他可以帶他去任何想去的地方。亞歷克斯的背包看起來只有十二三公斤重,讓身為資深獵手和伐木工的加利恩感到驚詫,在蕭瑟荒涼的阿拉斯加荒野,尤其是早春時分,這么少的裝備實在不足以維持幾個月的生存。“對于這樣一次旅行,他帶的食物和裝備遠遠不夠。”加利恩回憶道。
太陽從地平線上升起,他們一路沿著塔納納河邊大樹蔭蔽的山坡行駛。亞歷克斯一直凝視著窗外,視線越過大片向南無限延伸的沼澤地,定格在遠方。加利恩猜測,這個男孩可能和其他從全國各地涌向阿拉斯加的空想者一樣,想到北方來體驗病態的杰克?倫敦式幻想。一直以來,阿拉斯加對空想者和與社會格格不入的人有著巨大的吸引力,他們幻想這片未經開墾的處女地能夠彌補生命中的缺憾。可惜,這片荒野是一片無情之地,它才不在乎希望或夢想這種東西。
加利恩用緩慢而洪亮的語調說:“不了解阿拉斯加的人總喜歡拿起一本《阿拉斯加》雜志,隨便瀏覽一遍就草率決定——我要去阿拉斯加,去遠離人類文明的地方過上幾個月,去追求夢中的美好生活。然而,當他們真正走進荒野的時候就會發現,現實往往比雜志上描述的故事要殘酷得多。這里的河流又寬又急,蚊蟲兇悍,簡直要咬死人,而且大部分地方沒有獵物可打。在荒野里生存可不像周末郊游野餐那樣輕松。”
從費爾班克斯到迪納利國家公園有兩個小時的車程。隨著聊天漸漸深入,加利恩越發覺得,亞歷克斯并不是他先前猜測的那種只會做夢的瘋子,相反,他性格隨和,并且似乎受過良好的教育。亞歷克斯請教了加利恩很多嚴肅的問題,比如在荒野中有哪些漿果可以吃。
可是,加利恩仍然為亞歷克斯感到十分擔憂。亞歷克斯向他坦白,他背包里唯一的食物就是一袋9斤重的大米。4月的阿拉斯加仍然被冰雪封鎖著,亞歷克斯的裝備遠遠不足以應付這樣惡劣的野外生存環境:他的徒步鞋既不防水,也不保溫;來復槍的口徑只有22毫米,不足以用來射殺駝鹿或馴鹿這樣的大型野生動物,而如果他真打算長期在野外生存,就必須吃這些動物的肉來維生;他也沒有斧頭、驅蟲劑、雪地靴和指南針這些必要裝備,唯一能用來指引方向的就是一張從加油站討來的破舊地圖。
從費爾班克斯開出160多公里,車開始沿著公路在阿拉斯加山脈邊緣的丘陵上爬行。當車傾斜著通過尼納納河上的一座橋時,亞歷克斯看著橋下奔騰而過的河流,說他很怕水。他告訴加利恩:“一年前在墨西哥,我劃著皮劃艇出海,遇上了暴風雨,差點淹死。”
過了一會兒,亞歷克斯拿出他那張破舊的地圖,指向一條紅色的虛線,虛線從煤城希利附近的一條公路分出去,代表著一條名叫斯坦佩德的小道。這是一條鮮有人到訪的小路,甚至在大多數阿拉斯加的地圖上都看不到它的蹤跡,而在亞歷克斯的地圖上,這條虛線以喬治帕克斯公路上的某個點為起點,向西蜿蜒60多公里,才消失在麥金利山北部的荒野里。亞歷克斯告訴加利恩,斯坦佩德小道才是他真正打算去的地方。
加利恩覺得亞歷克斯的計劃實在是太草率了,他反復勸誡亞歷克斯放棄這個念頭。“我告訴他,他要去的地方很難打到獵物,可能連續好幾天都沒有收獲,他不聽。我又嚇唬他,灰熊常在那里出沒,22毫米口徑的來復槍根本不能對付灰熊,反而會激怒它們,他還是不聽,只是接下話茬說‘那我就爬到樹上去’。我告訴他,那兒的樹都不高,灰熊隨隨便便就能推倒一棵黑云杉,即使你爬到樹上也很危險,結果他還是不聽。無論我說什么,他都會反駁我。”
加利恩提出先帶亞歷克斯去安克雷奇,給他添置一些適合野外生存的裝備,然后再把他扔到任何他想要去的地方。
亞歷克斯說:“不用了,謝謝,我現有的裝備已經足夠了。”
加利恩問他有沒有狩獵執照。
“哼,當然沒有,”亞歷克斯冷笑道,“我怎么填飽肚子又不關政府的事,去他媽的執照!”
加利恩問他的家人或者朋友是否知道他的行程,如果他遇到危險沒有按計劃走出來有沒有人會幫他報警。亞歷克斯鎮定地回答沒有,沒有任何親朋好友知道他的荒野生存計劃,而且,他已經有差不多兩年沒有和家人聯絡了。“我不會有事的,”他向加利恩保證,“我不會遇到自己處理不了的問題。”
“無論我說什么,這家伙都不放棄,”加利恩回憶道,“他已經作出了決定,非常激動,只有一個詞可以形容,那就是‘興奮’,他急不可耐地要去實現他的荒野生存夢。”
從費爾班克斯開出三個小時以后,加利恩駕車離開公路,把他那輛破舊的四驅車開上一條蓋滿積雪的小路。斯坦佩德小道前十來公里的路況還不錯,不少小木屋散落在路邊的云杉林和白楊林里。但是,在開過最后幾間小木屋以后,路況急轉直下,小路被水沖蝕得破損不堪,路上胡亂地長滿榿木,崎嶇不平。
夏天,這條小路雖然崎嶇,但還可以勉強通行,可現在,它蓋滿了將近半米尚未完全融化的泥濘春雪,根本無法通行。加利恩擔心如果繼續往前走,車會陷進雪泥里,于是把車停在一個緩坡的半腰上。北美洲最高山脈的冰峰在西南方向的地平線上閃爍著遙遠的光。
亞歷克斯堅持要把他的手表、梳子和據說是他所有現金的85美分零錢送給加利恩。“我不要你的錢,而且我自己有手表。”加利恩拒絕收下。
亞歷克斯大聲說:“如果你不拿著,我就把它們都扔掉!我不想知道現在是幾點,不想知道今天是幾月幾日,也不想知道我究竟在哪兒,這些都不重要。”
亞歷克斯離開之前,加利恩探身到后座,拖出一雙舊橡膠靴,并說服這個孩子收下。“這鞋對他來說太大了,于是我對他說:‘記得腳上套兩雙襪子,這樣你的腳就能保持暖和干燥了。’”
“我該給你多少錢?”
“別客氣。”加利恩回答說。隨后,他把他的電話號碼抄在一張小紙條上,遞給這個孩子,亞歷克斯小心翼翼地把它放進一個尼龍錢包。
“如果你活著走出來,給我打個電話,我再告訴你怎么把靴子還給我。”
加利恩的妻子為他準備了兩個烤芝士金槍魚三明治和一包玉米片當午飯,他成功說服亞歷克斯收下這些食物。亞歷克斯從背包里拿出相機,請加利恩為他在小道前拍一張扛著來復槍的照片,然后,微笑著轉身上路。那一天是1992年4月28日,星期二。
加利恩掉頭回到喬治帕克斯公路上,繼續前往安克雷奇,開車走了幾公里以后就到了希利。希利市中心有一個派出所,加利恩想過要不要停下來向警察報告亞歷克斯的行蹤,后來他決定還是算了。“我覺得他不會有事的,”他說,“我想,他很快就會因為饑餓而返回公路,任何一個正常人都會這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