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一天激烈而又慘絕的戰斗結束了。

防守柳京城的士兵在城墻上收斂著陣亡將士的遺體，扶桑軍的炮火同樣也讓他們遭受了不小的傷亡，守城的將士死傷了數百人，高大的青石墻頭上，淋淋的鮮血和各種皮肉組織隨處可見，原本還是十七八歲的俊朗少年，轉眼間就成了一堆碎肉。

毛貴清扶著腰刀來回巡視，身上的黃馬褂滿是血跡，打了一天仗的將士們已經疲憊不堪，活下來的蹲在一角抽著煙袋，眼神空洞地看著一切。

一個個征調來的高麗民夫收拾著殘缺的尸體，所有人都冷漠地看著這一切。沒有人能知道，他們能夠活過這個夜晚。

“武亮。”毛貴清對身后一個魁梧的戈什哈喊道。

“軍門，有何吩咐？”武亮拱手問道。

“讓人把飯送上來，讓弟兄們吃點吧。”毛貴清吩咐道。

“是，標下這就去辦。”布置完這些，武亮走到毛貴清身邊，遲疑了一下說道：“軍門，咱們的彈藥已經不夠了。”

毛貴清停下了腳步，轉身問道：“都發下去。每個人還有多少？”

“若是都分發下去，每個人只有不到十發子彈，賽電機關槍也只有兩個彈鏈。”說到這里，他遲疑了一下，又道：“這樣很難再抵抗下波次的進攻，弟兄們都覺得，不如……”

武亮還未開口，毛貴清便厲聲呵斥道：“我說過了，與柳京共存亡。誰若后退，老子就先砍了誰！”

這話聲音不大，但帶著不可抗拒的威嚴，讓肅殺的空氣平添了幾分威嚴。

四下無人應答，這時候他們也不知道該如何應答。是啊，他們都太了解這個長官了，從團練開始，毛貴清就帶著他們東征西戰，他說過的話還從未折過，既然他意已絕，誰勸說也沒用。

毛貴清帶著人繼續走著，這時候，一個傳令兵快步跑來，見到毛貴清后，他手一拱道：“稟軍門，葉軍門邀請您去行營議事。”

“議事？”毛貴清心存疑惑，不過還是手一揮道：“走。”

……

和城墻上慘烈景象相比，陣地前也沒好上多少。

在距離陣地不足百步的一個橫截面上，橫七豎八的丟放著扶桑士兵的尸體，空氣中彌漫著令人作嘔的血腥和火藥混雜味，一群群烏鴉在天空上盤旋，哇——哇的叫聲不斷回蕩。

扶桑軍的收尸隊開始在陣地前活動，他們將那些打的血肉模糊的家伙抬到一輛馱馬的大車上，拉了回去。而對于個別躺在地上還有些知覺的人，收尸隊則抬手一槍給他們一個痛快。

戰斗持續了整整一天，損失了幾百名帝國精銳的武士，竟然只是突破了外廓陣地，玄武門依舊挺立在他們面前，可望而不可及。

這種情況下，血氣方剛的青年將領們一個個義憤填膺，剛從戰場上下來的秋山好古不顧身上的疲憊和傷痛，帶著一波灰頭土臉的家伙，沖到乃木希典面前喊道：“將軍閣下，請讓我們再展開一次沖鋒吧！”

乃木看著下面這群血氣方剛小伙子，面露欣慰之色，他笑道：“勇氣可嘉，但并非所有事情都是依靠勇氣。支那人中唯有毛貴清還在死撐，但我相信不出今夜，他們就將撤離柳京。”

看乃木希典如此胸有成竹，屬下們面露喜色的相互對視，大島義昌大佐上前問道：“將軍閣下難道已經有了計策嗎？”

乃木希典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言畢，他從口袋里掏出一份密信，笑呵呵地對眾人說道：“在半個小時之前，支那守將葉文峰已經派人送來密信，請求我們在柳京北門讓出一條路來，以便于他們撤離，諸君，難道我們還需要繼續死戰嗎？”

“哈哈哈，膽小的支那人。”扶桑軍眾將聽后，皆都放肆而笑。

過了一會，秋山好古嚴肅地問道：“將軍閣下，這會不會是狡猾敵人的一個圈套？”

乃木希典將收放在爐火前烤了烤：“你的擔心很有道理。不過如果你了解葉文峰和他所處的支那軍之后，就會理解這一切是多么合理。另外，我已經命令部隊佯裝從北門撤出，實際上仍舊在那里部署重兵。一方面是為了消滅他們，另外一方面是防止他們變卦。”

“諸君都去好生休息，五個小時后，無論敵人是否撤出，我們都將發動對柳京城的總攻，務必保存好體力！”

“哈衣！”眾將立正道。

……

毛貴清這邊到了大營后，卻發現大營內空無一人，只有門口幾個戈什哈挎著刀站在那。

“人呢？”毛貴清轉悠了一圈，剛要轉身出去，門外傳來了葉文峰的聲音：“毛大人請留步。”

回頭一看，毛貴清和陳貴等一些官員都來了。幾個馬弁端來了擦手洗臉的毛巾水盆，毛貴清擺了擺手，示意自己不需要。

葉文峰卻接過一塊濕毛巾，擦了擦手之后在水里涮了涮，使勁地擰了幾下之后，便又在臉上擦了擦，接著又對著銅盆里的水影，整了整自己的帽子，便將毛巾扔進了水盆里。

接著，他當仁不讓地坐到主位上，開門見山地說道：“這里也沒什么外人，貴清，我就直說了，我和其他幾位大人都商議過了，這柳京城鐵定是守不住了，咱們該考慮撤了。”

毛貴清冷著臉看著眾人，其他人都不言語。他怒火中燒道：“昨日我是怎么說的？倘若再言撤退，格殺……”

“毛貴清。我告訴你，都是同僚，我給你面子你別不兜著。現在在高麗諸軍還是歸我轄制，朝廷和中堂大人早就有令在先，令我全權負責高麗防務，我現在命令撤退，你若是再敢阻攔，我就辦了你！”葉文峰言畢，沖著門外吆喝了一聲，十幾個手持刀槍的戈什哈涌了進來。

武亮等人慌忙拔出腰刀，毛貴清倒是面無懼色，他冷笑道：“葉文峰，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我面前舞刀弄槍。老子玩刀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尿炕！”

陳貴一看事情鬧到了這個地步，連忙上前勸解，“有話好說，都是自家兄弟，何必舞刀弄槍的。葉軍門，讓人撤下去吧。”

葉文峰倒不是真敢對毛貴清怎么樣，畢竟外面一半以上的兵都是毛貴清的親兵，自己真要是把他砍下，估摸著自己也走不出去這個門。

方才只是想嚇唬他一下，沒想到這老小子根本不就范。這會兒，陳貴出來解圍給了個臺階下，自然是順著桿子下了。

他沖著那些戈什哈擺了擺手，一行人便都出去了。

陳貴又走到毛貴清跟前道：“毛軍門，葉軍門也是為了弟兄們著想，這柳京城眼看著就要守不住了，何不撤退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要是弟兄們都戰死光了，就是把乃木希典干掉了又能怎么樣？再說了，你可以不顧自己性命，可那些個人的妻兒老小該怎么辦？難不成還真要靠朝廷那個忠義牌坊吃飯？”

毛貴清自知，這些人已經萌發了退意，讓他們堅持抵抗已經不可能了。他也知道，柳京城守不下去了。

“總之一句話，沒有接到朝廷命令之前，有我在一天，柳京城就不能堅持撤退。”說完，毛貴清轉身而去。

剛走到門口，他又停下了腳步：“我奉勸諸位一句，不要打那些歪主意，誰要是膽敢私自撤退，以戰場逃脫論處！”

丟下這句話后，他氣沖沖地向前走去。

陳貴看著他的背影接連搖頭，葉文峰嘆口氣道：“完了，咱們非得讓這個半吊子把咱們都害死。說什么來著？還是趕緊電報給中堂大人吧。”

陳貴擺了擺手：“算了，丟了柳京是丟了整個高麗，中堂大人不敢下這個命令。我們還是從長計議吧。”

這話說完，一股子憂愁籠罩在眾人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