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不悔
- 白槿湖
- 4998字
- 2019-05-22 15:45:11
升入了初中,白槿湖還是那個樣子,穿著白球鞋白襯衣。而維棉染著火紅的頭發,穿著喇叭褲,吹著口哨,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在她們這兩只丑小鴨還沒有變成白天鵝的時候,曾經的白天鵝出落的更加動人了。
林流蘇變得更美了,笑起來有甜甜酒窩,說話聲音酥細,學校有任何的活動,她總是穿著百褶裙站在最前面領唱。
維棉不是很喜歡林流蘇,白槿湖以為那只是小女孩間單純的小嫉妒心而已。
沒有人可以理解,這三個完全不同的女孩卻可以天天在一起。這三個中,數白槿湖是最不起眼的了,她安靜,愛看書,發呆。林流蘇則是校園小明星,也就是?;壍呐?,甜美,愛撒嬌,學習好,家世好。維棉,那就是讓所有老師都頭疼的問題學生了,和校外的社會青年混在一起,染發打耳洞,不良少女!
可是,她們三個在一起,就是那么的無敵了。
當然,白槿湖知道,維棉和林流蘇是面和心不合的,維棉不在的時候,林流蘇總是會不屑的說:看不起她那副風塵樣子,一點也不矜持。風塵,一個風塵的詞用來形容十三歲的女生,是有些殘忍了。
說的多了,白槿湖冷冷的說,我不許你這樣說維棉,她是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懂嗎?
她們因為白槿湖的存在,三個人的關系維護的很好。
白槿湖去的最多的地方就是圖書館,這些書,都讓她沉迷。維棉逃課逃的很兇,作業都是白槿湖來替她完成。
直到學校換了一個新的英語老師,維棉就不再逃課了。
這個英語老師叫方沐成,一米八的個子,挺拔的身姿,和原來中年謝頂的鳥巢老師比,確實是很傾城傾國。
林流蘇很認真地用傾城傾國來形容一個男老師,而維棉說和前任的老師比那是年輕貌美啊。
林流蘇和維綿,一個是突然就愛上了英語,一個衣服穿得越來越省料。
曾經我們的話題是青春期女孩子最熱門的,班上哪個男生長得不錯,哪個男生長得像蘿卜,哪個女生和男生談戀愛了。
現在就變成了那個英語老師——方沐成。他今天穿了什么顏色的西裝,打的什么領帶,洗發水用的是海飛絲,甚至是連方沐成還是不是個處男都成了維綿思考的問題。
你有沒有曾經暗戀一個人,會悄悄的幫他整理書本,幫他削好鉛筆,在他的課桌里偷偷的藏一顆旺仔奶糖,結果被他同桌那個胖胖貪吃的冬瓜男生給偷吃了,你悄悄地看著直跺腳。
你有沒有尾隨一個人的腳步,按著他留在地面上那些看不到的腳印跟著他,撿起他隨手丟下的紙團,打開上面只是畫了一些莫名的圖像,你也會為此琢磨很久。
你有沒有趴在校園三樓的護欄上盯著校門口等待那個身影,當他走來時,你會假裝什么沒看見一樣走進教室,安心的坐下,每天他來就好,見到他就好。
你有沒有……
這便是花癡一般的癡迷了吧。
白槿湖還沒有這樣癡迷的去暗戀一個人,如此的相思一本書倒是可能的,比如倉央嘉措的詩集,納蘭性德的詞文,這世界上難道還有什么能比書更讓人歡喜和雀躍的嗎?
在校園后有一個土山丘,山丘的對面就是一座座無名無主無碑的墳包,孤寂的,不知年代的立在那里。不知何故,很多學校的校址原來都是墳地。
白槿湖從小學到初中,所在的學校原來都是墳地,這真是既悲哀又幸運的事情。
幸運是因為,她常獨自待在這里,一堆堆的狗尾巴草中間,這座座被遺忘的小房子。自言自語,只有這里靜躺了不知多少年的白骨明白,她的憂傷。
還有是因為她不喜歡回家,家里是無休止的謾罵和低泣,她沒處可去,只有這里最寂寞最安靜。
也正是這個原因,她不會向往這個年紀女孩子該向往的東西——愛情。
愛情是多么奢侈的東西呢?白槿湖覺得愛情是一種可怕的東西,甚至有些可惡。愛情,讓媽媽卑微的接納爸爸日復一日的折磨,可以讓媽媽隱忍這么多的苦難。愛情,是毒藥,是鴆酒,何必服毒自盡。
當維綿和林流蘇去為了一個英語老師爭風吃醋的時候,她就來這里。
已經很難相信這是在一個中國的初中教室里,因為方沐成的到來,班上所有的女生都不再講中文,課間上個廁所,到小賣部買瓶水,借個圓珠筆芯,都是英文。
林流蘇原來最跛腿的就是英語課,現在她幾乎是全部英文說話,真是可憐了白槿湖和維棉兩個英語不好的孩子,和林流蘇講話恨不得自殺,還得捧個英語字典。
她們三個人的世界開始多了一個人,還是一個24歲的男人。
方沐成的課一直都是安安靜靜,每個女生都坐得筆直,眼睛不眨的盯著黑板,就連維綿,這個全校最不安分的女生,竟然翻開了課本。
白槿湖認識她這么多年,都沒見過她摸過書,天啊,維棉是真的花癡了。
有一天,白槿湖在給林流蘇整理書本的時候,她竟然發現了一大堆的鉛筆頭和礦泉水瓶子。她用方便袋將這些東西都拿去廢品市場賣了,換了三塊四毛錢。
這錢她夾在林流蘇的書里了。
第二天,林流蘇以最高的分貝喊住了白槿湖,白槿湖一回頭,嚇了一跳,林流蘇全身都是灰塵,頭上還有半拉方便面掛著,白槿湖理理林流蘇的頭發,說:你這是怎么了,搶劫垃圾桶啦?
我的粉筆,瓶子,到哪里去了!你知不知道我是收集了一個月才撿來的??!林流蘇抓著白槿湖說,飛沫橫沖,絲毫不顧形象了。
你是說那些垃圾啊,我賣了啊,賣了三塊四,夾在你的書里的,你自己回去找吧。白槿湖摸摸自己的短發,有些尷尬。
你——賣了!我的寶貝,你三塊四就賣了?白槿湖,我要和你絕交??!
后來才知道,林流蘇暗戀著方沐成,她竟然收集方沐成用過的粉筆頭和喝掉的礦泉水瓶子,沒事就愛瞅著這一堆在白槿湖看來是廢品的東西傻笑。
為這事她還差點和白槿湖絕交。存錢請了其他幾個班女生吃了冰棍,幫忙一起收集粉筆頭。當她拿了一大袋粉筆頭給林流蘇的時候,她這才原諒。
林流蘇抱著粉筆頭深情的說,瞧這些五顏六色的家伙多可愛。因為她用的是英文,后面的話白槿湖沒有聽太懂,但有多煽情還是理解的。
白槿湖,你簡直就是個木頭!林流蘇癟癟嘴說。
望著鏡子里自己短短的發,瘦瘦干癟還沒有長開,不相稱的長腿,還別說,真是像個木頭!白槿湖想。
當白槿湖正在摸著自己雜草般短發時,忽然聽到隔壁院子里傳來維棉的叫喊聲,一定是維棉又惹繼父生氣了,白槿湖想,就躡手躡腳的爬上了那棵木棉樹,她可以看到維棉家院子里發生的一切。
果真,維棉被繼父拽著頭發在地上,維棉的臉似乎是在地上擦破了,白槿湖有些心疼,卻不知道能做些什么,她只能靜靜的抓住樹,望著這一切。
我叫你不學好,叫你出去勾引男人,你還學著抽煙,你幸好不是老子的種!維棉的繼父在無休止的罵著,最后別著手進了屋子。
白槿湖摘下一朵花丟在維棉身邊,維棉一抬頭,朝槿湖笑笑爬上了木棉樹。這棵樹,見證了她們七年的友情,也有七年不幸的童年。
也許她們真的是長大了,長得比這棵樹快很多,她們兩個人擠在樹上,各自占領著一個樹干。
記得小的時候,覺得這是多么大的一棵木棉樹,為她們擋風遮雨,現在,這棵樹似乎變得滄桑了,承載不了這兩個逐漸成長的女孩。
維棉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顆薄荷糖遞給了白槿湖,自己摸了一根煙,受傷的手有些血痕,微微顫抖著點燃了煙,吸了一口,有些嗆。應該是剛開始吸煙,輕咳了一下,瘦瘦的身子有些前傾。
你怎么都學會抽煙了?白槿湖皺著眉頭,奪過煙,扔了下去。
維棉低著頭,凌亂的長發搭在臉龐,喃喃地說了句:我愛上了一個人。
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歡方沐成,可是你為什么要抽煙,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你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女生,你為什么把自己弄成這樣墮落!白槿湖說。
維棉沉默了一會,說:沒有人在乎我,沒有人疼我!我想墮落,我想讓自己這樣的爛下去!說著就哭了出來,白槿湖抱住了維棉,說:是的,我們都是沒有人疼的孩子。
很快,維棉開始公開的在校門口和社會青年打情罵俏,頭發越來越古怪,煙更是一根接著一根的抽。
白槿湖也看到維棉在下晚自習時和一個打著耳洞的男孩在路燈下接吻,男孩的手就放在維棉的胸上。白槿湖看到這一幕,眼淚就沖了出來,臉灼熱了,心里感覺有種很重要的東西失去了。
那個男孩叫張濤,是一個中途輟學的社會青年。
終于,在校門口的一家小旅館里,學校教務主任帶著維棉的繼父將維棉和張濤堵在了那里。而張濤立刻就逃之夭夭。十四歲的維棉,就這樣的身敗名裂了。
那一屆的所有學生都記得,在那天的下午,維棉衣衫不整的站在學校門口小河的岸邊,她繼父和媽媽就在河對岸罵著不堪入耳的話。
維棉一句話都不說,呆立在河邊。
只有白槿湖讀懂了她的眼神,維棉的眼里,是滿滿的絕望和警戒,像是受傷的小母獅,她的眼睛似乎在說,只要他們再罵一句,她就要跳下去。
白槿湖推開那些看熱鬧的學生,抱住了維棉,對維棉的媽媽喊道:你根本都不是一個母親,你簡直比繼母還可惡!有你這樣罵自己女兒的嗎?
她不是我女兒!我就當她死了!丟人!我的臉都被她丟盡了!我有兒子,我要這種女兒做什么!維棉的媽媽憤憤的說。
是的,不要忘記,維棉還有一個同母異父的弟弟。
白槿湖明白,為什么維棉會輕易的和一個男孩在一起,也許沒有什么愛情,這么小的年紀,又能懂得什么是愛情呢?只不過是缺乏一個溫暖罷了。
白槿湖脫下自己身上的外套,披在維棉的身上,她拉著維棉的手,穿過人群,就那樣緊緊握著維棉的手。她想給維棉堅強,維棉,你只要牽著我的手,你就不會瓦解傾崩。
那個黃昏,兩個同樣瘦瘦的女孩,走在人群的指指點點中,那么勇敢,要向這世俗抗爭。
沒有人明白,這只是一個缺失家庭溫暖女孩,尋找慰藉的借口。
只有白槿湖懂得維棉,是因為愛太少了。
那晚,維棉沒有回家,那個家,她已經回不了了。
維棉爬上了那棵木棉樹,晚飯的時候,白槿湖偷偷拿了兩個饅頭送給了維棉。她們一起坐在樹上,看著流螢,多么期盼能快點長大,長到可以去愛自己的年齡。
到了天黑的時候,她們就窩在白槿湖的小閣樓里,那窄窄的小床,維棉緊緊抓著白槿湖的耳垂。小閣樓的窗戶前就是木棉樹的枝干,她們總是從樹上直接爬回白槿湖的小房間。
睡到半夜的時候,其實彼此都沒有睡著,白槿湖感覺到維棉用手支撐著身子在看她,她繼續裝睡,感覺到維棉的眼淚落在了她的臉上。
那種相依為命的感覺,那一夜,在那個小閣樓里,是那么的讓人心輕輕的一震。疼痛無邊的蔓延,白槿湖心里缺失了一塊,她不敢睡,生怕醒來就見不到維棉了。
她們在一起已經七年了,七年,多么的久,多么的美。她們彼此愛護關懷走過了青春豆蔻的年華,手拉手經歷了很多是父母都沒有給與的快樂。
白槿湖以為,這會是一生一世的伙伴了。
門前的那棵大大的木棉樹,就是她們深情的見證。
維棉,請你不要離開我,只要你在這兒,樹在這兒,我就不怕。白槿湖一直這樣想著進入了睡眠。
早上醒來的時候,還好,維棉在,因為聽見了維棉的口哨聲,她已經從窗戶爬到木棉上去了。白槿湖站在窗戶邊,看見維棉朝著她在揮手,維棉臉上的笑容格外的燦爛。
白槿湖長吁一口氣,維棉的笑容,就像是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在上學的路上,維棉突然一下就抓住了白槿湖的手,說:槿湖,你原諒我,我是來向你告別的,我要走了。
什么?你要走?去哪!白槿湖手上的書包差點沒有掉下來。
維棉從口袋里胡亂掏了一下,拿出了一把零錢,有五塊的,也有兩角的,維棉把這些錢塞在了白槿湖的手里,說:我要和張濤去私奔,這些錢是我平時從張濤那里要的,你留著,我以后怕是不能照顧你了,你要和林流蘇這樣的好學生在一起。
你還沒有告訴我你要去哪里!白槿湖將錢又放回了維棉的口袋里,她從未有過這么的害怕,這個陪著她走過七年的女孩,現在竟然要來告別。
私奔,維棉要和張濤去私奔。那個年紀,私奔是多么大膽而美好的事情,一個私字,一個奔字,都是那么的讓人向往??墒牵嬲竭@個時候,誰愿意一段感情是用私奔來維系。
是不是不私奔,我們的愛就不能再繼續下去。
可維棉她那不是愛,只是一個依靠,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需要的關懷。她渴望被愛,渴望的那種溫暖是家里面所感觸不到的。
在那個重男輕女極重的年代,維棉有了弟弟,她在家里面更加變得只多不少了。常??粗麄円患胰谠谀抢镄︳[,繼父慈愛的逗著小弟弟,維棉就靠在那棵樹上,一根煙接著一根煙的吸。
所以張濤出現了,他說過,會帶她離開。
維棉伸手撫了一下白槿湖的發,說:他曾說過會帶著我離開的,我一直就想離開這里,去找我的妹妹,我的妹妹,在等著我回去。可是,你也是我的妹妹,我獨獨放心不下的,是你。
白槿湖望著維棉嘴角的傷,她們是同病相憐的兩只小獸,躲在那棵樹上彼此舔舐著傷口?,F在,有人要帶她走,帶她逃離這個舊地,逃離這個無望的時光,無論怎樣,還是要替她歡喜。
維棉,我只是,我只是擔心那個男孩能不能真的對你好。白槿湖拉著維棉的手,就好像生死離別一樣,那一刻,是那么的害怕離別。
他比我大四歲,他十八了,十八歲就已經是成年人了,我和一個成年人在一起,你就放心吧。維棉笑笑,她細細長長的眼睛似乎在努力安慰著白槿湖。
兩個少年,是互相的世界。
她們深深擁抱,維棉承諾在外面安定下來一定會寫信來給白槿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