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 剎那清歡
- 白槿湖
- 4973字
- 2019-04-16 17:44:08
秦如眷沒事的時候,就愛往徐美蓮的屋子里跑,在粉色光線的小屋里,擠在沙發(fā)上看舒淇的玉蒲團系列,或者是《胭脂扣》看到如花和十二少躺在榻上你一口我一口吸著鴉片時,徐美蓮將煙頭摁在自己的左臂上,那些新的舊的淡粉的煙燙傷,秦如眷看得眼皮直跳。
她那時是不懂的,后來許似年離開她時,她亦是將煙蒂燙在自己的左手上,她多么害怕自己會忘記這個男子,燙下來的傷疤,只為用疼提醒自己曾愛過他,之后失去了他。
在家反省的那一個星期,每天要安頓好母親秦荷,哄著秦荷,讓她盡量少去想白哥,秦如眷做好一些吃的,紅薯飯或酸辣湯,然后去紡織廠幫忙整理線頭碎布。
整理一袋子,有兩角錢。
兩角錢,可以買一個煤球,家里就依靠煤爐來做飯了。
紡織廠的粉塵很大,別的工人都戴著口罩,她就蹲在車間門口的一角,孤零零的清理產(chǎn)品,這份工作是梅姨介紹的,她很在乎,雖然錢有些少,可是手頭上的活,也不累,她每天做的好還可以掙十塊錢,一般都是利用放學(xué)的時間和周末。
廠里的老板娘,嘴巴大大的,人很善良,了解了秦如眷家里的情況后,還答應(yīng)讓秦如眷把產(chǎn)品帶回家做,還給了她一些新活。
她多么感激這個老板娘,至少能讓她解決目前的吃飯問題。她拎著一大袋子產(chǎn)品,想利用學(xué)校讓她在家反省的這一個星期時間,多做些產(chǎn)品多掙些錢。
沒有電,依舊點著蠟燭油,她和秦荷圍著小鐵盤里的那點微亮光,她教秦荷怎么做產(chǎn)品,秦荷雖然傻了,可做起活來倒是很麻利,秦荷根本不把秦如眷當(dāng)自己的女兒,偶爾秦荷闖了禍,拿小石子砸路上行人,秦如眷發(fā)她脾氣,秦荷就揪著衣角低頭喊:媽媽。
有的人都躲她們母女遠遠的,媽媽是傻子,女兒是瘋子,鬧起來都沒完沒了,沒人敢惹她們。
太多的時間,都是母女倆相依為命的。
窗外的天空,只有星星和月亮,那么的安靜,為什么烏云都跑到了我一個人這里,所有的悲傷和孤獨,都籠罩著我一個人,秦如眷想。
許似年口袋里裝了兩個蘋果,他想去她家里看看她。已經(jīng)幾天沒有見到秦如眷去學(xué)校上課了,因為拿汽水瓶砸傷人的事,她被停課反省一個星期。
幾天沒見她大搖大擺地從操場上走過,他趴在學(xué)校二樓的欄桿上,那么的失落落的,偌大的校園,沒有如眷的影子,該多么的乏味。
她好嗎?這幾天在忙什么,許似年在樓下來回踱步了十幾分鐘,鼓起勇氣,要去找秦如眷,他穿著白襯衣,藍色的牛仔褲,白襯衣的衣領(lǐng)間還有秦如眷欺負(fù)他時甩過來的藍墨汁。滴滴灑落在他衣領(lǐng)間,梅鳳洗衣服時氣個不輕,新買的白襯衣,竟落了這么多的藍墨汁。
許似年望著這些藍色的小點,微笑,是她的淘氣,還是他的歡喜。
他想告訴她,沒有看見你的笑,我都睡不著。這該是多大膽的一句告白,他想想還是慎重的將這句話寫在紙上,一張?zhí)焖{色的小信紙,許似年好看的字跡寫在上面。
要親手遞給她,再把兩個蘋果也給她,然后對她說句:我在學(xué)校等你。許似年在心里默念了幾遍,不知為什么,一見到如眷,他就緊張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難怪秦如眷說他呆。
他只是,只是見到她就會詞窮,不知該說什么好。心疼她時,多想輕輕拍拍她的肩膀,說一句我就在你身邊,有事就叫我。真正見到她,他除了心跳加速,什么也不會了。
許似年好不容易上了五樓,他背靠著秦如眷家的門,深呼吸幾口氣,再敲門。
門打開,秦如眷沒想到這么晚了,許似年會來,她請他進來坐,將手指伸到唇邊做了一個噓的動作,示意許似年輕點聲,折騰著吵嚷了一晚上母親好不容易哄睡著了。
搬著一個凳子,許似年挨著秦如眷身邊坐下,聞到她身上淺淺的清香,她微側(cè)著臉,鼻尖上有細(xì)細(xì)的汗珠。他們倆圍坐在蠟燭油燃燒的鐵盆邊,秦如眷麻利的做了手上的活。
她沒有說話,他亦沒有開口。
他看見她眼睛上,鼻子邊,臉頰上,都有黑色的一層灰,是蠟燭油燃燒落在臉上的煙塵,許似年伸手,在她臉上擦了一下,將手指上黑色的煙塵伸到秦如眷的眼前。
“怎么不用電燈,你看你臉上,都是蠟燭油燃燒的油煙。”許似年說,將手指上的黑色煙塵擦在自己的白襯衣上。
“沒事,弄完我去洗個臉。倒是你,我知道你愛干凈,往后坐一點,別把煙都弄襯衣上去了。”秦如眷說著,低頭看著手里的產(chǎn)品,沒有停。
“不要緊,總是要洗的。”他看著她的臉,怎么也看不厭,在這昏暗的光里,她看起來是這么溫順而乖巧,他甚至覺得她現(xiàn)在的樣子多像個賢妻良母,許似年在心里偷偷的笑。
許似年永遠都不會忘記那晚,他第一次靠她那么近,兩個人圍坐在一個燃燒著蠟燭油的鐵盆邊。燭光跳躍著,她沒有吵鬧,安靜的低頭做著手上的活,她不說話時,他就靜靜的看著她。那幅畫面,怎么也忘不了。
她多像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只是,多了些小女巫的靈氣。
他如此心疼這個倔強得像野草一樣的女孩,霸道而刁蠻,只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已。許似年看著她細(xì)細(xì)的胳膊,上面有秦荷發(fā)瘋時,抓破留下的傷痕,就毫無遮掩的暴露在空氣里。
從口袋里拿出兩個紅蘋果,放在桌子上,他說:“你吃吧,我怕酸。”
一直都是從他手里搶吃的,他主動遞送她蘋果,她倒有些不好意思了,笑著說:“這么紅的蘋果,怎么會酸,你自己拿著吃吧。”
“我不愛吃,你看我妹吃的多胖,我不想她那樣,你瘦,多吃點東西,好長個。”許似年老老實實的說。一緊張,把口袋里的那張藍色小信紙都忘記了。
“你不怕我吃得有力氣好揍你嗎?”秦如眷笑說,蒼白的臉上浮上一抹紅。
許似年多想說:沒事,我就喜歡你揍我,我欠揍。他不敢說,他怕說了秦如眷會生氣,她只是把他當(dāng)哥們,沒別的,她把在一起玩的男生都是當(dāng)哥們。
想了想,許似年冒出了一句:“我喜歡看你大口大口的吃東西,特別清純。”
清純,秦如眷還真是平生第一次被人說是清純,她偏著頭,指著自己,問許似年:“我清純?許似年,這世界上你是唯一個說我純的人,我多壞啊,我都壞到骨子里了,誰不說我壞啊!”秦如眷笑著笑著擠出了淚,這該是天底下最好笑最假的話了。
許似年一個勁地直搖頭,她怎么壞呢,她是天底下最單純最無辜最善良最美麗的最獨特的女孩子,他心里是這么想的。
秦如眷張著大眼,長長的睫毛都讓許似年看入了迷,開始一一列舉自己的罪行。
她從六歲發(fā)生的尿床事件開始說。那是秦荷犯病被梅鳳送進了醫(yī)院,秦如眷還小,梅鳳就把秦如眷接到了自己的家住兩天。晚上秦如眷、許珠還有許似年三個人睡一張床的。那該是她和許似年第一次同床共枕,六歲,多么小。
晚上,她做夢,夢見母親又犯了病,拿著棒槌追著打她,她嚇得感覺自己腿間一熱,然后就自然的尿床了,她尿完了就意識到自己尿床了。
第一她很不好意思,六歲已經(jīng)有羞恥心了,要是被許珠和許似年知道自己尿床那多么丟臉,第二嘛,她覺得怎么可以在梅姨家的床上尿床了呢,梅姨以后還會喜歡她嗎?
夜里,她躺在床上沒敢動,房間里漆黑的,她想到了一個辦法。她脫掉了自己的襯褲,放在身下壓著捂干,然后把許似年輕輕地推到自己睡過尿濕的地方,然后又去水桶舀了一瓢水,出于善良,她還兌了點熱水,怕涼著許似年。
她將這一瓢溫水慢慢地倒在了許似年的褲子上,然后自己安然的躺下睡去。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許似年尿床了,他濕濕的褲子,他身下濕的那一大片,容不得狡辯,尿床的罪名就定下來了。梅鳳并沒有罵許似年,許似年很無辜地站著撓撓頭,似乎自己都不明白怎么就尿床了。
秦如眷把十一年前的這場嫁禍尿床事件告訴許似年,她說:“我壞不壞,我那么小,才六歲了,就知道欺負(fù)你,我嫁禍你。”
許似年笑的好久,他還記得那次尿床事件,那時他都羞死了,沒想到竟然是秦如眷嫁禍的,他說:“真沒想到,原來是你弄的,你怎么這么聰明的,你才六歲,你就這么聰明。”
“說明我壞,我從小就壞,我有心眼,我知道你笨,要是嫁禍許珠,別說不是她尿的了,就算是她尿的,她都會死都不承認(rèn)的,所以,我就想到了你,不過,我還是善良的,我都兌了熱水,怕冷水涼了你。”秦如眷咯吱咯吱笑著說。
“我寧愿你這么做,反正我媽也沒罵我不是嗎。”許似年說。
“你不生我氣嗎?”她問。
“不會,只要你開心不就行了,我們……我們是哥們嘛!”許似年故作瀟灑地說。
“那我再給你說件事,你記得你有只叫小黑的貓嗎?”秦如眷問。
幾年前許似年養(yǎng)了一只貓叫小黑,他把小黑寶貝的不得了,像自己媳婦似的,雖然小黑和他是同性,可是有天,許似年放家回家,看見小黑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許似年哭著一整個下午,他拖著長長的鼻涕,向大人求助。
秦如眷說:“那只貓為什么會暈死了一下午你知道嗎?是我在樓后抓了一只腿被夾子夾上的黃鼠狼,我捏著鼻子,我想知道黃鼠狼的臭氣威力有多大,于是,我就選中了你養(yǎng)的小黑,我把小黑和黃鼠狼關(guān)在一個房間里。那只黃鼠狼對你的小黑連放了幾次臭屁,然后你的小黑就被臭暈死了,直挺挺地躺在地上,我趕緊捂著鼻子把小黑拎了放在你家門口。”
“什么,小黑是這樣暈死的,還好晚上它蘇醒了,你還叫我給小黑做人工呼吸呢,我還當(dāng)真了。沒想到小黑是被黃鼠狼的臭氣給熏暈的,你怎么這么聰明呢,我都沒想到。”許似年崇拜地說。
“你不怪我嗎,小黑后來好像都沒有了嗅覺,不久后就生病死了,我真不是有心的,小黑死了,我看你哭得很傷心,我還特意第一次大方請你吃糖葫蘆你記不記得?”秦如眷說。
“嗯,我記得,我吃了你的糖葫蘆我就沒哭了。”許似年說。
原來,她背著他,做了這么多有些淘氣有些讓人忍俊不禁的事,可在許似年看來,這哪里是壞呢,分明是她的鬼靈精怪,是她讓他迷戀的地方。
換句話說,他喜歡她的壞。
無論她把自己說得多么的糟糕,他至始至終都是覺得她好,她的真實,她不會像別的女孩子刻意造作的掩蓋自己的缺點,她總是那么的無畏而一往無前,野生而隱忍。
從那天晚上的交談后,許似年總覺得他們間的關(guān)系有了微妙的變化,她會在遇見他時,淡淡的打招呼,她不會那么囂張的欺負(fù)他打劫他,總是站在那里朝他笑笑。
他家住在秦如眷對面樓的四樓,他總是站在陽臺上,仰頭看對面的窗戶,他看見她潔白的小內(nèi)衣晾在陽臺上,隨著風(fēng)搖呀擺呀。許似年望著,總覺得那就是自己小愛人的一部分。
許似年真以為她就是他的妻了。
梅鳳看到這里,有了些隱約的擔(dān)心,雖然當(dāng)年是指腹為婚,可畢竟是時過境遷,先拋來秦荷瘋了的事,就秦如眷這樣沒爹媽管教,整天像個小太妹一樣,許似年是斷然不能和秦如眷走到一塊的。
梅鳳想,那樣許似年豈不是會被欺負(fù)死,再說,秦如眷還名聲和作風(fēng)都不好,沒有個女孩子樣子,總是和社會不良少年打成一片。這樣的女孩子,梅鳳也只是念在和秦荷這些年的交情上,同情她可以,是決不會喜歡上這樣的女孩子。
偏偏自己的女兒和兒子都很喜歡秦如眷,心甘情愿的被秦如眷欺負(fù)搶東西吃,梅鳳不清楚秦如眷是施了什么魔咒,把自己兒子和女兒都迷得團團轉(zhuǎn)。
“似年,你不去看書,你趴在這看什么呢?有什么好看的呀。”梅鳳收著衣服,對站在陽臺站了好久的許似年說。
“沒看什么,呼吸一下新鮮空氣。媽,我們家不是做了肉粽嗎,我給秦姨家送幾個去吧。”許似年說,明耀的眼睛看著梅鳳。
“行,我叫你妹妹送去。”梅鳳漫不經(jīng)心地回答,手拍打著衣服。
“還是我去吧,許珠膽小,怕黑。”許似年說完就走。
“哎,你給我回來!”梅鳳叫住了許似年,眉頭拎到了一起,說:“你最近怎么老是往你秦姨家跑,你心里那點小九九你以為我不知道啊,我告訴你,最好打住!這是不可能的,你別想了,你是我兒子,你瘋了你媽我可沒瘋。”梅鳳嚴(yán)肅地說。
許似年怔住了,說:“媽,你說的是什么話啊,我就是關(guān)心一下秦姨,你平時不也是叫我和許珠多關(guān)心秦姨母女嗎?”
“我是讓你們多關(guān)心,但我可沒叫我兒子關(guān)心到喜歡上人家,你趁早打消這個念頭,回房間看書去!”梅鳳語氣加重了。
“媽,你怎么說話不算話,你不是說你和秦姨十七年前就指腹為婚了,秦如眷是我的小愛人!這怎么能騙我呢,我打小就把她當(dāng)我愛人了,我已經(jīng)當(dāng)真了,改不了了,打不消了。”許似年頂嘴說,俊朗的面龐有些生氣了。
梅鳳真是要被氣死了,她手指著許似年,義正嚴(yán)詞地說:“我警告你,忘掉那個指腹為婚,給我忘掉,你的任務(wù)是好好學(xué)習(xí),秦如眷和你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明白嗎?還有,以后離她遠點,全院子的人都說她是壞女孩,你和她走那么近,你不怕唾沫星子淹死你啊!”
許似年抬起頭,堅定的目光迎上去,說:“她不是壞女孩,她不是,她是天底下最善良最純潔的女孩子,是我見過最好的女孩。”
“你給我滾,滾去看書去,我怎么養(yǎng)了你這么個敗家子,你見過多少女人,你沒看見她整天往徐美蓮的屋子里跑嗎,徐美蓮是啥人,是雞,還是只野雞,你小小年紀(jì)你懂個屁!當(dāng)年定娃娃親時,秦如眷他爸還是火柴廠的老板,你秦姨也沒瘋,可現(xiàn)在,你看看,那個家還叫家嗎?別人都是躲都躲不及,你還屁顛屁顛的往那跑!”梅鳳嚷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