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章華殿燈火通明。

云夢澤多湖多水，地氣很是潮濕，春時多有陰雨天，入夏之后天就晴朗了起來。

今夜下了很大一場雨，整個云夢澤都像是浸泡在雨水中，惶惶不見天日。

冰涼的雨水落在屋瓦上，奏響一首樂曲，檐下，雨落成線。

年輕的帝王坐在章華殿中，殿內暖香裊裊，殿下站著一個人。

一個看不清表情的人。

一個裹在厚厚的斗篷中的人。

正是那日在蓮湖樓閣同澹臺由說話的青衣男子。

只有澹臺由與站在他身旁的荀術能看清他眼眸。

“你看清楚了，他就是蕭致和？”年輕帝王的話語從裊裊暖香中飄來。

黑衣人一字一句道：“是，他就是平陽侯蕭致和。”

“你沒有騙我吧。”澹臺由看著案前堆積如山的奏本，不知是喃喃自語還是在與黑衣人說話，道，“聽說當時他在東境都快活不下去了，怎么回到了青州，他又好好的。”

“國主，世上有很多的事是說不清的。”黑衣人苦笑道，“誰又能想到今日我會與你聯手對付平陽侯府呢？”

“是啊，誰能想到呢？”澹臺由嘴邊勾起一個嘲諷的笑容，不知他是在嘲笑誰，而后他又輕輕嘆了口氣，道，“要不是羅子恪查到文蘭，我還真不知道你會用那樣的手段……”

“國主的手段又好到哪里去呢？”黑衣人不顧荀術的眼神，自顧自坐到一旁，道，“不管怎么說，國主將我騙到了金烏的船上，不妨大度點，將你們的計劃全都告訴我好了。”

窗外雨還在下，嘈嘈雨聲遮蓋了天地間一些細微的聲響。

沒有人知道，這大雨滂沱之中，殿外埋伏著多少暗衛。

“西海有七寶，羅子恪居其一。”黑衣人的聲音很是清冽，如同甘泉，可在這樣干凈的少年音中說出的全是人心算謀，“羅子恪這個人，生于商賈之家，卻與西海皇室有千絲萬縷的聯系。他性情多變，為人及其神秘，唯有忠君始終不二。羅家勢力早已經滲入燕云十六國，他能將文蘭之事告知陛下，想來陛下于西海之間確實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你很聰明。”澹臺由說，“我沒想到你會在那么短的時間里查到羅家。”

“就算我沒有查到羅家，為了將我拉進金烏陣營，國主也會把這些告訴我的吧。”

“你現在知道金烏與西海有約了，你打算怎么辦？”澹臺由慵懶靠在背靠上，一雙眼微瞇。

黑衣人幽幽嘆了一口氣，眼神黯淡了下去，說:“我能怎么辦呢？我不幫國主，國主現在就可以將我毒害平陽侯的事情告知陛下，我幫著國主還能茍延殘喘一陣子。”

“你就不好奇朕與西海的約定嗎？”

“我不好奇。”黑衣人站起身來。

“為什么？”

“因為我知道國主和我一樣。”

澹臺由眼神低沉，你手中握著筆，指節微微有些發白。

屋外雨聲依舊很大，澹臺由的聲音很輕很輕落在地上，濺起了塵埃，他說:“對不起。”

黑衣人沒有回頭，走進了雨里，與深夜融為一體。

澹臺由出生就是太子，父皇云游四方，十歲稚子掌權卻能將金烏治理如此之好。

燕云十六國，無人不稱贊他。

南雁國主第一次來金烏見到澹臺由，稱其為云中璧。

云中璧，人間可聞乎?

一晃數十年，澹臺由也算順風順水，只是不知何時這云中璧落入凡塵，失去了往日光彩。

“沒想到云璧山莊有這樣典故。”江寧站在“云璧山莊”的牌匾下，想起金烏國主那漆黑的眼眸，忍不住嘆氣，問身邊的女子，“南雁國主稱你們國主為‘云中璧’，他又為何……不珍惜這個名號，而是將其賜為行宮名?”

“長柳公主啟程后，陛下就將公主住過的行宮賜名為云璧山莊。”楊鳳歌說，“太后過世早，先皇云游四海求仙問道，陛下又執意不愿娶妻，算起來，長柳公主實在是陛下唯一的親人了。”

“國主與王爺們關系不好？”江寧問。

“也不是不好，總歸不是同父同母的親緣。”楊鳳歌昂起頭看著江寧說，“難道東鶴的王爺們就能和國主談心看月嗎？”

“自然不是。”今日江寧在云夢澤隨便走走，沒想到又遇見了楊鳳歌，楊鳳歌自薦當江寧的向導，邊說邊走到了這里。

江寧不愿意與楊鳳歌說太多朝堂上的事，他好不容易遠離了青州朝局，可不愿再卷進金烏的朝政。

見江寧走開，楊鳳歌又跟了上去，說：“云璧山莊種了一種奇樹，七八月開花，遇雨開花。昨夜下了好大的雨，那花樹一定開花了，你不打算去看看嗎？”

“公主行宮，不便打擾。”

江寧的腳步沒有停歇，他一點也不好奇這是什么樹。

“長柳公主離開后，陛下就將此處改為人人可進的游園，修建奇山異水，供百姓賞玩。”

楊鳳歌還是不依不饒。

“那我也沒什么興趣。”

“你喜歡什么？”楊鳳歌張開雙臂，攔在江寧面前。

江寧有些驚訝，不知道這小丫頭葫蘆里賣的又是什么藥。

他到金烏不過半月有余，與楊家也沒有什么交集，楊鳳歌卻常常來看他，上次帶了稀世寶玉，上上次帶了陳酒佳釀，不過他都沒有收。

“你再纏著我，我就去找你舅舅了。”

“你就告訴我你到底喜歡什么好不好？”楊鳳歌沒有害怕江寧的威脅，她反而抓住江寧的手臂，不住的問。

“楊姑娘，你到底要做什么？”江寧無奈抽回了手。

“我……我想求你一件事，只要你能幫我做這件事，你想要什么，我一定能找來。”

“我什么也不要，你先說說你想做什么。”

“我……我……”楊鳳歌倒吸了一口氣，說，“我想請你去見我舅舅。”

“不用你說，我正要去找你舅舅。”江寧扶額，這個丫頭實在是太任性妄為了，受罰期間還敢出來。再被她糾纏下去，蕭帝那邊就不好解釋了。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楊鳳歌說，“我想去南疆，侯爺你就去和舅舅說一聲好不好？舅舅能去東鶴借侯爺與扶林將軍過來，侯爺也一定能將我‘借’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