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們就這樣說定了。”江寧伸出手與楊鳳歌擊掌。

“我一定會贏你的。”

這女孩縱情任意，不受拘束。

可惜蕭致和享受不到，江寧也享受不到。

他身邊的人，不是舉目無親就是深陷泥潭，連條件最好的薛競華也不能享受這樣恣意的人生。

記得他見唐曉與薛競華的第一眼，唐曉像是天上謫仙，冷冷清清的卻又讓人心生敬畏。

薛競華則像是人間富貴花，受著百家恩寵長大的他張揚妄為，擁有江寧不可能擁有的一切。

后來江寧融入他們的生活，才發現蕭致和也好，唐曉與薛競華也罷，他們活的都不如愿。

蕭致和不得已擔起侯府的重任，不得已被眾人猜忌，不得已在東境一守就是許多年。

唐曉不得已參軍，不見得他多愛北境與平陽侯府，可這是他的使命。

江寧和他在一起久了，越來越了解他，他能感覺到唐曉有很多的心事。

但唐曉從來都不說。

元宵那夜，唐曉沒由來的喝多了酒，可唐曉這個人醉著也很有分寸，不想說的無論如何都問不出半句。

直到有一日，江寧路過集賢閣，看見唐曉坐在燈下執筆寫信，落筆只有一個“沈”字，可他想了想還是將那張紙燒了。

江寧便明白了。

唐曉的一部分苦惱來自于沈云嵐。

遇見沈云嵐那樣的人，也難怪唐曉會苦惱。

薛競華的苦惱，他的苦惱不是靠自己可解，若說蕭致和與唐曉的不得已還有化解的余地，薛競華的不得已是真的不得已。

薛皇后是他的姑媽，蕭贊儀是他的表哥，他父親在朝堂頗有名望，他家五個孩子只他一個男丁，他只能被家族裹挾著長大。

這由不得他。

可誰由能逃過宿命呢。

正如唐曉所說若我們不是人，是天上的飛鳥是河中的游魚甚至是山上的石頭，該有多好。

不熟識他的人，根本不會知道他骨子里是個厭煩世事的人。

江寧放下兵書看著在一旁畫畫的唐曉，難怪他能喜歡沈云嵐，他在凈月城和沈云嵐接觸過幾回，沈云嵐回來幫他處理傷口，從厭世來說，他兩確實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不過唐曉內斂不會表現出來。

沈云嵐。

沈云嵐救人前都會問人一句話：“你好好想想，你是真的想活嗎？”

她行醫的宗旨是只救想活的人。那時江寧還不懂，笑著問她，“這世上還有不想活的人嗎？”

“有啊。”沈云嵐眉眼很好看，她不像唐曉，是連笑都不愿意笑的，說，“比如我。”

“為什么？”江寧聽過沈家的往事，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沈姑娘你也該看開些，不然沈將軍與沈夫人泉下有知一定會很內疚。”

“年少的事，我早就看開了。”沈云嵐對待病人一向好耐心，她給江寧檢查著傷口，口吻淡淡的說，“人活著很苦的，過當了人，下輩子就不愿意再當人。”

“沈姑娘，你……你該不是想尋死吧。”江寧拉住沈云嵐的手腕，神色十分緊張。

“我不愿負這一身好醫術。”沈云嵐任由江寧拉著自己，她想到了沈云鶴，覺得應該把自己同胞的弟弟也算進去，他要是知道自己還比不上醫術又該鬧了，說，“還有云鶴。我是不會尋死的，若我有一天已經救夠了人，云鶴也已經成家，那我應該會考慮尋死。”

“沈姑娘還真是個奇怪的人。”江寧對著唐曉說，“她說已經放下了所有，卻不敢面對戰場，她明明救死扶傷卻自己毫無求生意念。”

唐曉筆端果然一頓，他沒有看江寧，問：“你怎么會突然想起云嵐？”

“云鶴的醫術了得，我們騙過了陛下與太子殿下，他總說自己的醫術比不上姐姐，我想著若是沈姑娘能去東境，小侯爺一定能得救。”江寧頓頓道，“你們也一定是別樣的天地。”

“我那時也想著，要是那時候云嵐妹妹在就好了。”唐曉依舊是心平氣和的畫著畫，江寧卻聽見他輕輕的嘆了一口氣，唐曉道，“人就是這樣，走過的路失敗了，便會覺得另一條路一定會成功。致和中的是文蘭毒，除玉祝花外無藥可解，偏偏東鶴國中沒有玉祝花。就算是去東海求快馬加鞭最少也要四五個月才能回來，致和是等不了的。”

唐曉這個人活的太通透了。

“可我們還沒有找到下毒的人。”

“阿寧你會下棋嗎？”唐曉突然問道。

“學過一些。”

“致和的棋下的很好，他常常說把每個人當成一顆棋子，把天地當做棋盤，就能明白很多的利益得失。每個人下棋都是有所求的，錢權才情都可以是所求。”唐曉拿著毛筆開始為畫卷上色，口中不輕不重的說著人心算謀，“那人害死了致和，必定還會對侯府下手，敵在暗我在明，此時只能等。”

蕭致和身邊都是什么人呀。

他在凈月城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人，現在想想，能夠青史留名也并非一件好事，還是好好試試待在江家村多好。

那里的女人會為了你家的雞跑到我家吃食而吵架，那里的男人也會為了區區幾兩銀子與兄弟大打出手。

所有感情，不像他們一樣，憎惡與喜歡都是明晃晃的掛在臉上的。

那里的人不會像他如今經歷的生活一樣，他連何處是深淵都看不清楚。

“人活著就是一局棋。”不知為何，江寧腦子里想起這一句話，這讓他大吃一驚。

他向往的生活絕對不是這樣。

他會替蕭致和好好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