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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球

《金瓶梅》共四次寫到打球:第三十回,西門慶買了自家墳圈旁邊趙寡婦家莊子,“展開合為一處,里面蓋三間卷棚,三間廳房,疊山子花園,松墻,槐樹棚,井亭,射箭廳,打球場,耍子去處”。第三十五回,解說定場詩,謂人之父母,必須自幼訓教子孫,切不可縱容他“游手好閑,張弓挾矢,籠養飛鳥,蹴鞠打球”。第六十九回,媒婆文嫂對暗開私門的林太太夸獎西門慶:“雙陸象棋,無所不通;蹴鞠打球,無所不曉。”第九十回,描述知縣相公的兒子李衙內:“一生風流博浪,懶習詩書,專好鷹犬走馬,打球蹴鞠,常在三瓦兩巷中走。”沒有一處實寫,那么他們打的是什么球呢?

打球,元代以前的文獻多指打馬球。如唐李廓《長安少年行》:“長攏出獵馬,數換打球衣。”楊巨源《觀打球有作》:“親掃球場如砥平,龍驤驟馬曉光晴。……玉勒回時沾赤汗,花鬃分處拂紅纓。”宋王珪《宮詞》:“內苑宮人學打球,青絲飛控紫驊騮。”陸游《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打球筑場一千步,閱馬列廄三萬匹。”據唐封演《封氏聞見記》卷六載,唐太宗聽說“西蕃人好為打球”,曾令人演習,說明唐朝初年馬球自西域傳入中土,而隔了七八十年,到唐中宗景云年間,“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中宗于梨園亭子賜觀打球……時玄宗為臨淄王,中宗又令與嗣虢王邕、駙馬楊慎交、武秀等四人敵吐蕃十人。玄宗東西驅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又《唐語林》卷七載:“宣宗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于空中,連擊至數百,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王子、駙馬、帝王的擊鞠技藝都如此高超,可見當時馬球風氣之盛。

但是打馬球需要大到“一千步”的場地和經過調教的馬匹,運動也很激烈,常有折馬傷人的事兒發生。前引《封氏聞見記》后面又說:“玄宗數御樓觀打球為事,能者左縈右拂,盤旋宛轉,殊可觀,然馬或奔逸,時致傷斃。”《唐語林》卷五還記有“玄宗嘗三殿打球,榮王墮馬悶絕”的事,于是有了不騎馬的步打球。唐王建《宮詞》詩曰:“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球。”宋李之儀《絕句七首》之二曰:“萬腔腰鼓打梁州,舞罷還催步打球。更借纏頭三百萬,阿奴要徹第三籌。”看來步打球是由那些不善于騎乘的宮女們首先玩起,然后才漸漸普及開來。步打球也稱“白打”。王建的另一首《宮詞》曰:“寒食內人長白打,庫中先散與金錢。”跟前引詩“寒食宮人步打球”說的是一回事。宋江少虞《事實類苑·蹴鞠》曰:“今有步打、徒打,不徒則馬打。”“白打”即“徒打”,謂徒手持杖擊球。

打馬球,“于球場東西樹雙木為球門,高丈余,首刻金龍,下施石蓮花座,加以彩繪”(宋李攸《宋朝事實》卷十三)。這是因為球場很大,打球者馳馬爭擊,不可能打得很準,加之球速太快,不易準確判斷,所以“樹雙木為球門”。而步打球無馳騁,只要遠近合適,誰都能把球從有相當距離的兩根大木中間打過去,無法判斷勝負,于是把大球門改為小洞洞,以加大擊球中的的難度。宋曾慥《類說》卷一二引《紀異錄》載:“(后唐)莊宗召孟知祥鎮成都。先是蜀人打球,一棒便入湖子者為猛入,語訛為孟入,得蔭一籌。”孟知祥本是五代后唐國的將領,后唐莊宗同光三年(925),任命孟知祥為西川節度使,入駐成都。孟知祥后據蜀稱帝,史稱后蜀。湖子,即球洞。以一棒擊球入洞稱猛入,語訛為孟入,成為孟知祥入據蜀地的讖語。一棒便入湖子,得蔭一籌,即一次擊球入洞,可以獲得一枚計算勝負的籌碼,說明是以最少桿數擊球入洞為較勝手段,跟現代高爾夫的競賽規則相近,可見五代時古代高爾夫已具雛形。

到了以游牧民族為主體的遼、金、元三代,打球(包括打馬球)風氣尤盛,屢屢見諸歌詠,如王和卿《一枝花·為打球子作》:“春日郊園,出鳳城閑游玩。選高原勝地面,就華屋芳妍,將步鞠家風習演。列俊逸五陵少年,簇豪家一代英賢。”張可久《金字經·觀九副使小打》:“靜院春三月,錦衣來眾官,試我花張董四攛。搬,柳邊田地寬。湖山畔,翠窩藏玉丸。”步鞠,即步打球。攛,用攛棒(球棒的一種)擊球。搬,攜著打球的家伙什兒到球場去。翠窩,綠草叢中的球洞。一群豪家少年,穿著錦衣的眾官,春日郊園,柳邊湖畔,選高處寬廣的地面,揮桿擊球,習演步鞠——

擔棒籠叫須奴趁圈,盡日連年。輕輪月杖驚花片,慢輥星丸蕩柳線,一行步從緊相連……畫方基莎茵庭院,安員王將袖梢先卷,覷上下,觀高低,望遠近,料得周正無偏。暢道引臂員扇,棒過處飛星如箭,茂林中法頭不善。指覷窩落在花柳場邊,不吊上也無一步遠。(王和卿《一枝花》曲)

擔棒籠,挑著盛有球棒的提籃。須奴,即胡奴,因為打球從“西蕃”傳來,所以球童用胡奴。趁圈,趕赴打球的球場。月杖,球棒前端折曲,形如彎月。方基,開球時,每位球手劃定一塊一尺見方的場地用于擊球,稱“基”。員王,指被選定的比賽用球。員,通“圓”,指球;被選中則稱王。“覷上下,觀高低,望遠近,料得周正無偏。暢道引臂員扇,棒過處飛星如箭。”你看,跟現代高爾夫運動員的打法是不是一樣的呢!法頭,即手法和準頭。在茂林中,打出的球離他所瞄準的球窩(洞)沒打中也差不了一步遠,法頭果然“不善”。

元代,還有記述打球技法跟規則的專門著作《丸經》問世。打球又稱捶丸。捶者,以棒擊球也;丸者,球也,所以講打球的專著稱《丸經》。據那里面記載,擊球的球杖(書中稱“權”):“有立者、蹲者、行者、飛者。”“遠者立,近者蹲,無阻則行,有阻則飛。”球洞在遠處則直身站著打,離得近則屈膝蹲身擊球;前方沒有障礙物,則讓球在地面行進;有障礙物,則把球打起在空中飛過。立著打用的球杖叫“攛棒”,“十數為全副,八數為中副,其次為小副”。蹲著打用的叫“撲棒”(也寫作“樸棒”),“今人曰減膝是也。杓棒,鷹嘴,當蹲”。行著打也用攛棒;飛著打則用一種單手使的杓棒,是撲棒中的一種。由于球棒有十數種之多,場上有“伴當”(球童)幫助,“撲棒、單手,盛于革囊”,“攛棒、杓棒,盛于提籃也”。元張昊《輦下曲》云:“閑家日逐小公侯,籃棒相隨覓打球。”所說的“籃棒”便是打球用的成套器具。“籃棒相隨覓打球”跟“擔棒籠叫須奴趁圈”可以對照著看。場地呢,“視土燥濕堅坌而安基,擇地平峻凹凸以制勝”。選擇了適合競賽的場地,即“場建旗”。者,掘也。就是在球場上挖出球洞,在洞旁插上彩色的標志旗。球洞“遠無百步之遙,近必盈丈之外”,“百步之遙不可再,半百之遙不可數(shuò,多數)”,因為“遠多則疲,近多則弱”,遠的球洞設置多了打起來使人疲勞,近的多了打起來沒勁。除了對球具、場地有繁細記錄外,對玩法和規則也有詳盡記錄。如開球設“基”,“縱不盈尺,橫亦不盈尺”。球在基上放好就不能再動,如果被風吹動,應當聲明“風落”;如果不聲明或自行挪動,就算已經擊球了,叫“因動為擊”。選定球棒上位后,不可換易球棒。如果換易,就算輸一籌。這叫“對權不易”。其他如球打在窩中用棒撥出,亦輸一籌,等等。文中記載的打球用具和競賽規則,跟現代高爾夫已經十分接近,可見當時的高爾夫運動已經成形。

明代打球,除了《金瓶梅》上述虛寫之外,《西游記》還有一處實寫:第三十一回豬八戒去花果山請回孫悟空,來碗子山波月洞擒捉黃袍怪:“只見有兩個小孩子,在那里使彎頭棍,打毛球,搶窩耍子哩。”毛球,用毛發纏成的球;窩,球洞;搶,就是爭先把毛球打進球洞。《寶劍記》的作者李開先也有《打球》詩云:“安基齊燕尾,如射中鴻心。柄過窩難掛,球輕體卻沉。得來手撲棒,妙處線穿針。勝負俱休論,忘情歲已深。”說明這一運動在明代還存行于世,甚至連鄉野間的兒童都會玩。可是,從《金瓶梅》所述即可得知,這項運動已被人看作是游手好閑的浮浪弟子所為,正經人家的孩子被教育不可以玩它。生龍活虎的競技體育又一次被講究雍容典雅的士大夫所拋棄,以至于現代高爾夫舶來時,人們還以為它只是起源于西歐的一種運動呢。悲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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