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早朝。

大殿內(nèi)群臣排列，天子高高在上，坐得很穩(wěn)。下面的群臣低著頭，站得很穩(wěn)，很直。

太監(jiān)喊道：“有事啟奏，無事退朝——”拖著長長的尾音，一副不耐煩的樣子。

皇帝止住了太監(jiān)的尾音，說道：“昨日我看了一批奏折，發(fā)現(xiàn)杜愛卿鶴立雞群，勝眾人甚多。新老官員都應(yīng)學(xué)習(xí)杜愛卿的文采與思想?，F(xiàn)在給眾位拿去傳看?！?

群臣嘖嘖稱奇，也有部分不服氣的，拼命想找出錯(cuò)誤，最后也失敗了。不得不說，這篇奏折的確好得無法挑剔。

奏折傳到司空曉天手里時(shí)，最不服氣的就是他了。他一字一句地讀著，忽然發(fā)現(xiàn)這與他借給杜清的那一份稿子一模一樣時(shí)，他立刻知道杜愛卿是誰了。他的怒火漸漸上升，不滿地說：“陛下，這不是杜清寫的。卑職擬好了稿子，還沒上達(dá)天聽，就被他盜去了?！?

皇帝詫異地說：“哦？莫非你還有比這更好的？”

司空曉天忍住氣，說：“這是卑職寫的，暫時(shí)還沒有超越自己。”

“但這是杜愛卿交給我的，署名也沒有問題?？磥硭c你有同樣的想法，只不過他搶先了罷了?！?

“卑職昨天借給他稿子讓他參考，誰知他竟一字不漏地抄了上去，是在可恥！陛下要是不相信，卑職還可以背下來……”

杜清立刻打斷了他：“誰不知道狀元司空曉天大人有過目不忘之能，在下區(qū)區(qū)一片奏折，背起來想必也不是什么難事?！?

聽到贊揚(yáng)，司空曉天心頭竄起的怒火稍稍平息，但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呆呆地，只好將奏折傳給下一個(gè)人，一個(gè)人鼓著氣。

他看著自己的手，就像看著一個(gè)笨蛋的手，他怎么也想不通這雙手為什么要將原稿送出去。

他仔細(xì)地看了看杜清，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就像在揉一個(gè)笨蛋的眼睛，他怎么也想不通這雙眼睛為什么看不透杜清這個(gè)人。

他撓了撓自己的腦袋，就像在撓一個(gè)笨蛋的腦袋，他實(shí)在想不通這個(gè)腦袋是怎么想的。

皇帝說：“夠了！雖然你是狀元，即使你才華超群，但也不能把別人的成果冒充成自己的吧？”

司空曉天狠狠地盯了一眼杜清，杜清微微一笑，轉(zhuǎn)過頭，沒有理會(huì)。

早朝過后，司空曉天滿臉怒氣地走出殿門。杜清一把抓住他，司空曉天用力甩開了杜清的手。

杜清笑著說：“司空兄，我們還是朋友……”

司空曉天冷冷地說：“我沒有朋友，特別是像你這種的，現(xiàn)在不會(huì)有，將來也不會(huì)有，永遠(yuǎn)也不會(huì)有。”

杜清臉上依然掛著高深莫測的微笑：“小弟是在司空兄府中結(jié)為朋友的，要絕交，理應(yīng)在寒舍舉行?！?

司空曉天猛一抬頭，突然發(fā)現(xiàn)他們一邊走，一邊吵，已經(jīng)到了杜清家門口了。杜清說：“既然已經(jīng)到了，不妨進(jìn)去。”司空曉天進(jìn)去了，他要繼續(xù)聽杜清胡說八道，他不能再犯同樣的錯(cuò)誤，他要看透人心。

“你肯不肯再認(rèn)小弟做朋友？”

“不肯。”

“為什么不肯？”

“因?yàn)槟惚I用了我本來要上皇上的奏折?！?

杜清大笑：“那是你心甘情愿送給小弟的?！?

“不是送，是借?！?

“交朋友肯定要有信物的，小弟給了銀子當(dāng)信物，你卻什么也沒給小弟，那小弟就認(rèn)為那奏折是信物了?！?

司空曉天怒氣沖天，但偏偏不能反駁，為什么被騙的人總是爭不過騙子呢？

他掏出那錠銀子，擲給杜清：“銀子你拿回去，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杜清不接，他說：“司空兄把銀子收回去，不然很快你就會(huì)后悔的?！?

司空曉天不信：“我也許會(huì)后悔，但絕不是這一次?！?

杜清大笑：“司空兄，凡是不要說得太絕對(duì)，一切皆有可能。你永遠(yuǎn)不知道下一刻會(huì)發(fā)生什么。這樣吧，我們來賭一

把，如果你后悔了，你就要重新認(rèn)小弟這個(gè)朋友，并且之前的事一筆勾銷，如何？”

他很有把握，于是沒有說自己輸了會(huì)怎么樣。

司空曉天果然要賭。杜清把他帶到一間院子里。

“小天?！蓖蝗唬粋€(gè)令他魂?duì)繅艨M的聲音傳入了他的耳朵。他永遠(yuǎn)也不會(huì)忘記那聲音，就像他會(huì)永遠(yuǎn)記住偽君子是如何胡說八道的。但這種情感強(qiáng)烈得多，它能掩蓋仇恨、緊張、不安，一切負(fù)面情緒在它面前都會(huì)瓦解。

“小霜，原來你在這里?！睕]有什么能掩蓋司空曉天情不自禁的話。

“我就是在這里，在科舉前幾天就到了。”

司空曉天撓了撓笨蛋的頭，被騙了，還聰明嗎？

“小天，你考中了狀元，好厲害哦。這些年你過得怎么樣？皇宮是什么樣的，好看嗎？工作忙嗎？你知不知道，我可想你了。”凌霜恨不得把三年來對(duì)月相思的話說出來，就像沒有什么能擋住決堤的洪水一樣。

“好，一切都好，我也很想你?！彼究諘蕴煸诼?，他愿意聽，就像沒有什么能阻止河流流入大海一樣。

“兒子，最近工作很忙嗎？怎么這么久不來看我們？”司空母笑著看久別三年的兒子，就像一個(gè)窮人看著一塊無價(jià)的璧玉一般。

司空曉天盯著微笑的杜清，更增怒意。

“你就別怪他了，他知道你工作忙，不忍打擾你。他把我們接到這里，就想辦法讓你過來，可惜你工作忙，你還要謝謝杜清呢?！?

杜清微笑：“不敢當(dāng)?！?

司空母問：“你什么時(shí)候交了這么一個(gè)好朋友？”

“剛才?！?

“為什么是剛才？”

“因?yàn)槲液蠡诤退^交了。”

司空母叫道：“絕交？這么一個(gè)好朋友你居然要絕交？簡直不可理喻?！?

杜清微笑著說：“這也不能怪他，需知交友要慎重。他一時(shí)看錯(cuò)也是很正常，情有可原?！?

司空曉天盯著替他辯解的杜清，臉上不得不堆起微笑：“謝杜兄，原諒小弟無知。”

司空曉天帶著他們回了司空府。

將他們安頓好之后，走到書房，發(fā)現(xiàn)一一張信紙，上面寫著：現(xiàn)在你的親人安全了，莫要再管這個(gè)案子。

司空曉天汗流夾背，他叫來家丁問：“今天有人進(jìn)我書房嗎？”

“沒有。”

“那你可曾聽到過什么異動(dòng)？”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他震驚于這個(gè)送信人的神出鬼沒，他想：他們不讓我妨礙他們的行動(dòng)，他們的目標(biāo)是我，所以，我是不是用命換了他們一命？

司空曉天心中煩悶，突然想到此案與杜清必然有關(guān)。他召來人手，騎上快馬，向杜清家飛奔而去。

杜家門前，甲兵林立，都手持刀槍劍戟，守在門前?！笆裁慈耍俊笔勘蠛取?

“刑部尚書司空曉天，來此捉拿杜清訊問，給我讓開。！”

士兵不放。司空曉天急了，下令硬闖。捕快一齊沖上，為首士兵橫過槍桿，放倒幾人，大喝：“誰敢上前？”

司空曉天大怒：“你敢拒捕？”他大聲叫道：“杜清，你若是有種，立刻跟我回去接受訊問，不要做縮頭烏龜?！?

門開了，杜清輕輕地嘆息：“司空兄，非要逼小弟嗎？要知道，我們是朋友。”他身旁一少年文士輕搖折扇，輕蔑地盯著司空曉天。

司空曉天冷笑道：“朋友又怎么樣？”

杜清看著少年文士微笑：“因?yàn)槲也恢挂粋€(gè)朋友，而且我這個(gè)朋友不會(huì)看著我被抓回去的?！?

司空曉天握緊拳頭，他只有一個(gè)朋友，而那唯一的朋友正要用他的朋友來拒捕。

少年文士大笑：“你敢抓杜清，就得先抓我。諒你也不敢?！?

司空曉天面色陰沉下來：“有何不敢？左右，與我拿下?！?

捕快看看甲兵和少年文士，遲疑著。司空曉天一把奪下鐐銬，說：“蠢貨，連一件事都辦不好，要你有何用?！?

他向前踏一步。四周的士兵變了臉色，舉起刀槍劍戟，指著司空曉天：“你敢？”

面對(duì)著四面寒光，司空曉天面不改色。鐐銬一合，就銬住了少年文士，少年文士臉色一變：“你不要命了嗎？”

司空曉天笑了：“我不要命也要把你和杜清抓走?！彼麚]手叫道：“左右，抓捕杜清。”

捕快們見司空曉天與甲兵對(duì)峙，齊聲大喊，抓住了杜清。

司空曉天笑了：“這不就抓住了嗎？”

突然，一騎快馬飛奔而來，馬上太監(jiān)揚(yáng)聲高叫：“皇上有令，命刑部尚書司空曉天立即釋放杜清與少年文士。”

司空曉天一呆，少年文士冷笑說：“這不就讓你放了嗎？”

司空曉天大怒，他大聲地說：“不放。”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變了臉色，太監(jiān)大怒：“你敢抗旨？”

司空曉天大聲地說：“我敢！為什么不敢？既然杜清可以在大殿上公然冒充，我為什么不敢？既然這少年文士能在天子腳下拒捕，我為什么不敢？”

那少年文士突然說：“既然此人敢抗旨，眾人立刻將他拿下，獻(xiàn)于天子，必有重賞。”

一聽到“重賞”，甲兵、捕快、太監(jiān)無一例外地盯著司空曉天，像盯著一大塊黃金。

很快，司空曉天腕上就多了一副手銬。

一頂黃龍軟轎被八人抬了過來。所有人肅穆地盯著黃龍轎，然后下拜，唯有司空曉天不動(dòng)。

黃龍轎內(nèi)人大怒：“司空曉天，你瘋了嗎？在朕面前不下跪，作為朕的臣子敢抗旨，這可是為人臣之道嗎？朕不過憐你才華出眾，你卻目中無朕，是何道理？你可知尋不下拜與抗旨之人如何處置？”

司空曉天說：“不知拒捕之人皇上如何處置？”

皇帝說：“殺頭。”

司空曉天笑了，得意地盯著地上顫抖的少年文士。

司空曉天指著少年文士說：“此人拒捕是否陪臣一起死？”

皇帝說：“此人是朕的兄弟……”

司空曉天笑了：“不錯(cuò)，正是如此，王子犯法，與民同罪。”

皇帝龍顏大怒：“司空曉天，你目中無朕，是何道理？朕說他無罪，他就是無罪，杜清是他的朋友，也就是朕的朋友，他也無罪。你們都聽清楚了？都站起來?！?

司空曉天說：“臣是杜清的朋友，是不是也無罪？若是天下人是他的朋友，那天下人就可以目無王法了?！?

皇帝惱羞成怒，“叮噹”一聲，少年文士手上的鐐銬已斷成數(shù)十片，碎在地上。他向司空曉天伸手一推，將他推倒在地上。嘴里冷冷地說：“你個(gè)鄉(xiāng)巴佬，竟敢高攀我？就算是杜清你也攀不上。哈哈哈！”

在場眾人一起看著倒下的司空曉天，司空曉天緩緩站起身，仰天長嘯，渾身肌肉扭動(dòng)，突然面部扭曲，全身麻痹，倒在地上。

眾人輕蔑地哼了一聲，看也不看，從他身上跨過去，司空曉天手上，還掛著亮閃閃的鐐銬。

司空曉天就這樣倒在街上，無人問津，他不斷地想完成自己的目標(biāo)，不斷向上爬，卻不斷地被人排擠，不斷地被打倒，最終被無數(shù)人跨過，像個(gè)破麻袋被遺棄在路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司空曉天睜開了眼睛，他第一眼看到的便是滿懷關(guān)切的臉，有三張，他們看著司空曉天睜開的眼睛，松了一口氣，司空曉天摸摸發(fā)痛的腦袋，卻驚奇地發(fā)現(xiàn)手上的鐐銬不見了。

最先說話的是凌霜：“小天，你怎么了？你為什么會(huì)躺在街上呢？要不是我們發(fā)現(xiàn)了你，你早就比落湯雞還落湯雞了?！?

司空曉天苦笑道：“我躺了幾天了？”

“大概一周了。”她說，“多虧了店老二，要不是他，你就不知道被多少車馬人群跨過了。”

司空曉天不愿意回憶，有誰愿意回憶痛苦的過去？但他要說，他要讓更多人知道，讓別人不再重蹈覆轍。

凌霜表情凝重，問道：“你找到他的罪證了嗎？”

司空曉天一怔，回答沒有。

“這不就是了，你不知道罪證，就帶著一大群人去捉拿，有道理嗎？”

“有道理嗎？有道理嗎？”司空曉天喃喃自語，突然大聲說：“若我無道理，他們又有何道理？”

凌天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說：“賢侄，你總認(rèn)為你是對(duì)的，卻不知?jiǎng)e人不會(huì)這么認(rèn)為，至于見風(fēng)使舵的那些人，更不會(huì)聽你講道理，他們只看權(quán)和錢。你沒有權(quán)，也沒有財(cái)，自然沒人聽你的，你為人處勢需要圓滑一點(diǎn)。”

司空曉天大叫：“憑什么？如果每個(gè)人都圓得像圓圈，滑得像油，那誰來擋外敵？誰來治內(nèi)亂？”

大家都沉默了，的確，圓和方就是兩個(gè)極端。誰也不能把方磨成圓的，誰也不能把圓變成方的?？善珒煞N極端的東西要在一起，偏偏吃虧的是有棱角的方。

司空曉天突然醒悟，他忽略了一個(gè)致命的問題。他問三人：“你們當(dāng)日是怎么過來的？”

他們回答：“有兩個(gè)家丁說是你的朋友邀請(qǐng)，并帶來筆跡，我們就相信了，就過來了?！?

“家丁穿什么顏色的衣服？”

“穿家丁該穿的衣服。”

“不是黑的？”

“不是黑的?！?

“有沒有拿著燈籠？”

“大白天拿著燈籠的人有病吧?！?

司空曉天狠狠一錘腦袋，他犯了錯(cuò)誤。人的一生中有多少次錯(cuò)誤可以犯？能改正的錯(cuò)誤又有幾個(gè)？

他還要問：“鐐銬呢？”

“什么鐐銬？”

“鎖在我腕上的鐐銬。”

凌霜摸摸司空曉天的額頭，奇怪地問：“你是不是受的刺激太大了？還是那天腦袋被打昏了？怎么說起胡話了？”

司空曉天舒展了一下手腕，笑道：“可能是吧。”

他舒展了一下身體，跳下了床。凌霜驚呼：“你剛醒，可別再去用棱角頂圓圈了，撞不動(dòng)的。”

司空曉天笑了：“沒事，聽你的，不去撞，我只是出去走走?！?

說完，真的就出去了，凌霜跺跺腳，司空母笑了：“曉天這孩子就是這樣，你得適應(yīng)下才好?！绷杷t著臉，蹶起小嘴。想了想，又笑了，特別開心。

夜，榜眼店老二的酒家。

店老二立刻迎上來，堆滿笑臉：“客官是這周第一個(gè)光臨小店的人，請(qǐng)問有何吩咐？”

司空曉天環(huán)顧冷清的客棧，皺皺眉問：“為什么沒人？”

店老二嘆了口氣：“自從小店死了人，就再也沒有人來過了?！?

他們都笑了，他們都是被命運(yùn)捉弄的，但誰也不知道為什么被捉弄的人顯得特別開心。

司空曉天說：“上酒，什么酒能讓人醉得最快就上什么?！?

店老二很快拿出了一個(gè)酒壺，給司空曉天斟滿。

司空曉天一口喝下去，怔了一怔，這是淡酒，很淡很淡。

司空曉天怒了：“這酒怎么能讓人醉？”

店老二笑了：“年輕人還是少喝點(diǎn)酒。那位姑娘可不愿意你一身酒氣回去?！?

“何況，你這人配這杯酒，本就容易醉。這酒入口香醇，味道絲毫不遜色，其后卻是極苦。這酒便像這世道一般，初時(shí)

華發(fā)得意，之后艱苦無比。你想醉，卻沒醉，你不想醉，卻醉了。便如這世道一般，你想?yún)s偏偏得不到，你不想偏偏總到頭上。此酒名為世道之酒，醉是為了解愁，醉身不如醉心。所以像你這種人應(yīng)喝苦澀的世道之酒。”

司空曉天說：“可我喝到了苦，并沒有甘甜的味道。我的人生配上這杯世道之酒，卻絲毫沒有醉，反而更精神了?！?

店老二嘆了口氣，說：“若悲痛之人飲世道之酒不醉，那說明他還不能醉，因?yàn)橛懈蟮耐纯嘣诘戎?。?

他指了指窗外，說：“你看，街上出現(xiàn)大批軍馬向你家飛奔而去，你一點(diǎn)兒也不著急？你一點(diǎn)兒也不為你的親人擔(dān)心？”

司空曉天面色大變，他認(rèn)出是御林軍，皇城精銳御林軍出動(dòng)，絕對(duì)不會(huì)有什么好事發(fā)生，至少對(duì)他來說不是好事。

司空曉天向店老二一揖，起身便行。遠(yuǎn)遠(yuǎn)地看見御林軍手持火把與刀槍劍戟，團(tuán)團(tuán)圍住司空府。他不顧一切便要上前理論，突然一只手伸出，捂住了他的嘴巴。

司空曉天轉(zhuǎn)頭，看見店老二。店老二說：“別去送死了，你去了就只有死，現(xiàn)在你還有逃跑的機(jī)會(huì)?！?

司空曉天怕死，但他還需要用生命去守護(hù)親人，即使不能守護(hù)，也要死在一起。

他不跑，店老二沉痛地說：“你下定決心了？你不想活著為他們報(bào)仇？”

司空曉天回答：“不想，失去親人是很痛苦的。即使活著為他們報(bào)仇，即使成功了，也無法挽回什么。所以為了讓他們死無遺憾，我情愿陪他們?nèi)ニ??！?

店老二笑了，問：“你決意與他們同生死、共存亡？”

司空曉天回答：“是的?！睌蒯斀罔F，再無更改。

店老二說：“好，我會(huì)幫助你的，閉上眼睛，捂住耳朵?！?

司空曉天照做了，短暫的沉默后，聽到一聲：“好了?！彼犻_眼睛，驚奇地發(fā)現(xiàn)他已經(jīng)好好地坐在家中的椅子上。

家人一見司空曉天回來，歡呼起來，隨后眉頭緊皺。凌霜忍不住說：“小天，你怎么這么笨，出去了，為什么要回來呢？你不回來，就能活著?！?

司空曉天笑了：“我怕你害怕。所以就回來了?！?

凌霜輕輕地敲了一下司空曉天的頭，輕輕地罵“小傻瓜”

突然，“咚咚”的敲門聲急促地響起，像是死神的步伐叩擊著眾人的心臟。

夜幕中已經(jīng)響起死神的聲音：“逆賊司空曉天違抗皇命，今由圣上裁決，滿門抄斬！”

“咚咚”聲漸漸增大，伴隨著門環(huán)的叮噹聲，仿佛在奏響葬歌，使寂靜的夜更加恐怖，令人不安。

“當(dāng)”的一聲巨響，門被撞開了，三個(gè)戎裝人走上廳堂，其中二人便是皇上的弟弟和杜清。

三人驚愕地看著安然坐在椅子上的人，少年文士忍不住問：“你們知不知道你們要死了？”

“知道?！?

“你們知道還這么悠閑？”

“死后就不能悠閑了?！?

少年文士閉上了嘴，御林軍將軍一揮手，四人立馬被戴上枷鎖，沒有反抗。

杜清嘆息道：“司空兄本是人中龍鳳，為何偏偏多管閑事？”

司空曉天沒有說話，戴上枷鎖的四人沉默著。只要司空曉天做的，他們就認(rèn)為是對(duì)的，他們從不后悔。

這時(shí)，四人已到了法場。劊子手已準(zhǔn)備就緒，領(lǐng)軍三人嘆了口氣，不忍再看下去。

白綾上映出劊子手的影子，緩緩拿刀，緩緩舉刀。然后，就沒有然后了。血滴在司空曉天臉上、手上，同時(shí)也灑到另外三人身上，但都不是他們的血。

杜清等三人看見白綾上的影子不動(dòng)了，厲聲喝問：“這是怎么回事？”

沒有人回答。將軍一揮手，命令替換劊子手，沒人聽他的命令，死人是不會(huì)聽令的。

少年文士顫抖了：“莫……莫非是厲鬼？”

他們看著緩緩倒下橫七豎八的尸體，飛似的逃走了。

司空曉天等四人抖落下變成碎片的枷鎖，走向城門。城門大開著，士兵筆直地站著，沒有看見。死人是看不見的。

他們慢慢地融入黑暗中，漸漸地被黑暗所吞噬。誰也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铩?

他們每個(gè)人都經(jīng)歷了痛苦，他們躲過去了，但這并不代表他們安全了，只有他們活著，就還會(huì)有。就像那杯世道之酒，只要還有一滴沒喝完，它就是苦的，只要人沒醉，就永遠(yuǎn)嘗不出甜的?？嗑迫巳硕疾幌牒龋瑓s偏偏不能不喝。

人生豈非也是如此？

清晨，街上。

街上鬧哄哄的，府尹自然無能為力，刑部尚書一職空缺，無人查案，空著急，無可奈何。

皇帝來了，又是那么的恐懼。就像二十年前他闖入御書房時(shí)的恐懼。

此刻與當(dāng)年十分相似，人都是橫七豎八地躺著，都是血流成河。

最重要的一點(diǎn)，白綾上又留下兩句話：“問明宵尸橫何處，二十年前狀元郎。”

夜色蒼茫，無處容兒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