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嚷了幾聲，忽然覺得四周有異，低頭環視，好些同事的眼神很古怪，似乎，是輕蔑？是嘲笑？

這些目光古怪的人，似乎都有一個共同點：曾經上過學，懂理論知識，是各科室的業務骨干。

茍建平時從來不覺得自己比他們差了什么，起碼自己的手術刀舞得不比他們差。但此時此刻，想起自己和他們的根本區別，茍建忽然心里發毛——我真的鬧笑話了嗎？

劉大炮坐在不遠處，他是聽得懂的那群人之一。剛才茍建跳上椅子大叫大嚷，想要把王東和蘇瑤瑤打入深淵，讓他很是不爽，只不過他上學時華國整體醫學水平很低，他對于相應理論的研究也不夠深入，所以他不知道該怎么樣破局。

現在王東這么一說，他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見茍建還站在椅子上丑態畢露，劉大炮忍不住說道：“茍建，你鬧夠了沒有？看看你像什么樣子，真把自己當猴子了？還不下來！”

劉大炮哪怕低聲說話，聲量都比一般人高。聽了他的話，禮堂內響起低低的笑聲。茍建矮小瘦弱，爬在椅子上確實像極了猴子。剛才他貌似占上風還好，現在這副語無倫次外強中干的模樣，真是小丑一個。

聽到笑聲，茍建終于感到面皮發脹，趕緊爬了下來，嘴里還掩飾地嚷嚷：“這個實習生就是在胡說八道，哪有麻黃素不能用來升血壓的道理。”

王東繼續說道：“第二：當時張廠長的情況并不需要提升血壓。”

眾人都看向茍建。你說得那么厲害，好像不提升血壓馬上就會死人一樣，可現在王東說根本不需要升壓，如果他沒說錯的話，特么的你茍建在逗我們玩？

不等茍建叫嚷，王東又道：“第三：當時的關鍵是止血，只有臺上堵住出血口，才能避免病情惡化，否則用再多的升壓藥也沒用。”

外傷失血的關鍵是止血，常識中的常識，連外行都聽得懂，禮堂內的醫護人員紛紛點頭。

“事實上，張廠長的血壓下降是一過性的，在控制住出血后，收縮壓很快就回升到100以上。”

“哦。”禮堂內好幾處地方響起恍然大悟的聲音。你茍建上躥下跳，弄得跟張廠長在鬼門關前打轉一樣，實際上卻不過是一過性的血壓下降，多大點事啊。

為了這么點根本不需要特殊治療的事，你就作死作活地要處理人家，腦子有坑還是人品低下？

蘇瑤瑤雙眼亮晶晶地看著王東，這家伙雖然霸道了點，可真靠得住。男人嘛，靠得住就好啦，別的都不重要。

呸呸呸，蘇瑤瑤你瞎想啥呢？

茍建的內心是絕望的，硬著頭皮著喊道：“雖然血壓下降時間不長，但那是因為我們臺上搶救及時，你不肯給病人升壓，就是漠視生命。”

話說到這里，連何院長這個不懂業務的政工干部也懂了，他搶過話筒喝道：“夠了，王醫生說得很清楚，不需要升壓，結果是他說對了，血壓確實很快就回升，你還在狡辯什么？”

茍建茫然地掙扎著：“他怎么知道不需要，這是他運氣好。”

禮堂內的議論聲大了起來，你一言我一語地都在嘲諷茍建，忽然禮堂最后一排有人大聲說道：“大家靜一靜。”

這是個陌生的聲音，眾人回頭看去，一個30左右的青年站在那里，自信而風度翩翩。他的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老者，雙眼微閉，似乎對場內的情況并不關心。

見場內聲音驟然消失，青年這才問道：“王醫生，麻黃素確實不適用于失血性休克，張廠長的情況也確實不需要使用升壓藥，但是，你對升壓藥的認識有錯誤。”

不少小護士的眼神變了，哇塞，這帥哥哪來的，又帥，氣質又好，說話聲音超好聽。

王東心中微覺好笑，這家伙可比自己還能裝，看這架勢，難道是市里的某個年輕才俊？

那青年繼續說道：“比如多巴胺，不同的劑量有不同的效果。它可以擴張腦、腎、腸血管，增加尿量，保護腎臟，還可以增加心輸出量，這么好的藥物，為什么不能常規使用？”

一個小護士忍不住對同伴說道：“好棒哦，雖然我聽不懂他說什么，可是他說話的樣子好好看，肯定很厲害。”

“哼，你這個叛徒，他哪有王東厲害。”

那青年表達完自己的觀點，優雅地撫胸行禮：“請允許我自我介紹一下，華國醫師協會外科分會會員、省人民醫院普外科潘子安。”

“哇。”剛才那小護士不由低呼出聲，國字頭協會、省人民醫院的牌子，對于小小的云中縣醫院來說，響亮到了極點。

“人又帥，說話又好聽，還是省人民醫院的……”小護士雙手撫臉，眼神迷離。

“你這個花癡女，省人民醫院又怎么樣，我還是覺得王東好。”

“你不懂，你笨死了，王東衛校畢業，最后要去鄉衛生院的，跟潘醫生差了五六個檔次，沒法比，差遠了。”

她的同伴氣得去掐她：“能這么比嗎？”

“不這么比還怎么比，芳子，別老是做什么愛情的美夢了，面包比愛情重要得多。”

臺上，何院長趕緊說道：“原來是省院的潘醫生，失禮了，快請到臺上來。”

潘子安風度翩翩地搖頭拒絕：“不用了，我就是想聽聽王醫生的意見。”

眾人又都看向王東，姓潘的擺明了跟你叫陣呢，躲是躲不過去了，可人家是省人民醫院的醫生，還有個很厲害的會員名頭，你不過是咱云中縣的實習生，連我們老師都對這些半懂不懂，你拿什么跟他辯論？

王東笑了笑：“潘醫生，你可能對多巴胺有所誤解。表面上看，它能增加腎血供，能增加尿量——也正是這些，給了你多巴胺能保護腎臟的錯覺。”

潘子安愣住了，他設想過王東可能的幾種詭辯，卻沒想到王東直接推翻了他的論據——在這個年代，一部分推崇多巴胺的醫生，就是以保護腎臟這個大殺器大殺四方，殺得反對者丟盔棄甲，一敗涂地。

潘子安的老師就是多巴胺黨的中堅，潘子安自然也是多巴胺的擁躉。他們的對手各有武器，卻從沒哪個敢否認多巴胺保護腎臟的作用，誰知今天王東直接說保護腎臟是錯覺，這讓潘子安隱隱有些驚慌。

“你胡說。”潘子安略微有些失態地提高了聲音：“你有沒有證據？信口開河不是醫生應該做的事。”

王東往椅背上靠了靠，好整以暇地說道：“潘醫生，這樣的話題，足以在華字頭上發論文，足以上柳葉刀，在全世界引起大討論，甚至能獲得醫學界的大獎——你還覺得我應該現在給你證據嗎？”

“你，”潘子安的聲音小了許多，近乎喃喃自語地說道：“你難道真有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