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笙其實沒什么政治觀念,如果一定要說他有的話,那么,他的政治觀念就是朋友高于利益、友情重于立場。既然他已經成為革命黨人的同道中人,又與楊虎、王柏齡結交,所以無條件地支持黨人就成了他的必然選擇。
靠山就是通行令
林桂生帶著杜月笙,怒氣沖沖地闖入公興記賭坊。霎時間,賭場里鴉雀無聲,所有的門丁、賭客全都站了起來,一個個臉上烏云密布,他們都知道今天會有大事要發生。
一片死寂之中,突然響起一聲爽朗的大笑。只見那天拒絕杜月笙的賭場老板,滿面堆笑,健步而來,先熱絡地和林桂生打了個招呼:“桂生姐,今兒個刮的什么風,把您老人家給刮來了?哈哈……”笑聲中,他親昵地轉向杜月笙,拍了拍他的肩膀,裝模作樣地說,“阿笙啊,那天是我不好,有點小誤會,我這不正要去找你解釋嗎?賬房,你過來,快點過來,拿賬本給阿笙看看,老板娘的頭面,也是阿笙你做人漂亮,咱們給你吃一份‘長生俸祿’,嗯,每個月支領30塊大洋,你看怎么樣?”
當時杜月笙的身體不由自主地搖晃了幾下。
每月30塊大洋,是個什么概念?當時的上海灘,一個警察局長的薪水也不過7塊大洋,足以養活全家老小,吃得好,穿得好,還能買房置地。杜月笙每月可以領30塊大洋,那是嚇死人的高薪,而且賭坊給他吃的還是“長生俸祿”,就是正式的高層管理人員的意思。
從半塊大洋打發一個月的辰光,到了每月可以支領30塊大洋,杜月笙可謂一步登天。
這就是賭坊老板的高明之處,上一次開罪于杜月笙,原以為沒什么后患,豈料老板娘親自登門問罪,一場塌天大禍即將到來,非如此厚待杜月笙,不足以消老板娘心頭怒火,不足以保全自己的飯碗。
賭場老板來了這一手,林桂生有火都發不起來,但終究怒氣難消,于是嘀咕了一句:“你不是要憑據嗎?現在憑據自家來了,你們看著辦吧!”
賭場中人索性耍起死狗,排成一隊任由林桂生訓斥,只是一迭聲地道歉,拼命彎腰認錯。這讓林桂生的心情大為寬慰,也知道場面上的事最是不可迫人情面,畢竟大家給自己面子,自己應該“就坡下驢”。
怎么個“就坡下驢法”呢?她把目光轉到了賭臺之上,說:“我來推幾副?!?
“轟”的一聲歡呼,眾人如眾星捧月一般,把林桂生捧到賭臺之上,賭場老板親自上場陪賭,左右兩邊也是最知趣的高手。大家玩起了一翻兩瞪眼的牌九,32張牙牌,一次每人發4張,配搭成雙,逐一和莊家比大小。
陪林桂生玩的都是高手。“高手”的意思,不是只會贏錢,還會不動聲色地輸錢。不長時間下來,林桂生就已經贏了兩三百元。
林桂生心里明白,再玩下去就有點過分了。笑吟吟地把手中的牌一推,對杜月笙說道:“來,月笙,你幫我接下去?!?
幾個玩家立即聽懂了這句話,年輕的杜月笙此時已經成為老板娘的代言人。你面對的不是他,而是后面的老板娘。于是林桂生雖然走了,但大家繼續輸錢,好在開賭場的手邊就是金山銀山,不怕輸,就這樣輸了3個鐘頭,杜月笙贏了3個鐘頭,贏到手的錢,已經有2400元之巨。
2400元,足以買下3座黃公館!這樣一大筆錢,是當時絕大多數中國人想都不敢想的天文數字。
看幾個玩家的臉色,杜月笙心里清楚,這已經玩得過火了,再玩下去,大家就頂不住了。于是他站起來,雙手抱拳,團團作個四方揖:“辰光不早,公館里我還有事體,想要先走一步?!?
“不行不行……”賭客們如釋重負,口中說著不行,手上在急急收拾攤子,心里直罵:媽的,今天一口氣輸掉這么多,老板娘該消氣了吧?
千金散盡還復來
杜月笙把贏到手的籌碼兌換成鈔票,居然有好大一包。他坐黃包車急急返回黃公館,來向林桂生交賬。
林桂生看到這些錢,嚇了一跳,但她已經認準杜月笙是可靠之人,就笑著搖搖頭,說:“月笙,這真叫是你的運道來了。我喊你代幾副,原想挑你贏兩個零用錢,輸了呢,算你觸霉頭(方言,倒霉),哪里想到你會贏了這么一大票?拿去吧,這筆錢統統歸你,我一文也不要!”
杜月笙哪里敢要這么多的錢?當即說:“桂生姐,這錢我不能拿。我是代你推莊的,贏銅鈿是你的運氣。”
林桂生說:“不是我的運氣,是你吉星高照了。拿走吧,這個錢是你的。”
杜月笙更加不敢拿,執意讓林桂生把錢收下。兩人爭執半晌,林桂生無奈地說:“好吧好吧,我拿400塊的紅錢,那2000塊你拿走?!?
杜月笙:“不不不,應該是桂生姐拿2000塊,我就拿400塊好了?!?
林桂生終于火了:“我說月笙你這孩子,怎么沒完沒了?叫你拿去你就拿去,不要再多說了?!?
杜月笙不敢再爭下去,只好收下2000塊錢。
夜里,林桂生在床上跟黃金榮說起這事。黃金榮當時就“騰”的一下坐了起來:“杜月笙不過是個小囝,你怎么給他這么多的錢?”
“這錢真的多嗎?”林桂生冷聲反問道,“他替咱們家奪回來的那麻袋煙土,從里面隨便拿出幾塊就已經超過這個數目。你是馭下之人,應該有足夠的豪氣,人家冒生死之險替你奪回麻包,你又何曾回報過人家?”
“不是……”黃金榮面皮青白,支吾道,“阿拉的意思是說,就算是給杜月笙這些錢,那也應該……應該……應該吩咐他一句,把這些錢好好地存起來,不要胡吃濫嫖,把這些錢糟蹋了?!?
林桂生知道黃金榮小氣,就一字一句地說:“我不告訴他這句話,是因為我的心中另有考慮。”
黃金榮:“你考慮什么?”
林桂生:“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杜月笙捧著2000塊錢,回到灶房后的房間,正見同屋的室友馬祥生雙手抱頭躺在床上,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杜月笙問:“祥生,要用銅鈿哦?”
馬祥生白了他一眼,意思是說:“我缺錢,你還能給我不成?”
杜月笙把2000塊錢往床上一攤:“怎樣,你想要多少?50夠不?要不給你100?”
馬祥生沒看到那些錢,懶得理他,嘀咕了一句:“不要尋阿拉開心,你真要能給我個10塊5塊的,我就蠻歡喜嘞?!?
“那好,”杜月笙拿起一疊子錢,數出100塊,扔給馬祥生,“這是你的了。”
當時馬祥生大驚失色:“月笙,你哪來的這么多錢?”
杜月笙心花怒放,這才把詳細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馬祥生。聽了之后,馬祥生比杜月笙還要激動:“月笙,你運道真的來了,有桂生姐罩著你,以后你起碼再也不會缺銅鈿用了。不過,月笙,你一次得到這么大的一筆錢,打算用來做什么?存起來?還是買幢房子開個店鋪、成家立業呢?”
“這個……”杜月笙被問住了,沉吟道,“我還沒細想過,不過……不過,我好久沒回十六鋪,蠻想那邊的朋友們。”
于是,杜月笙重返十六鋪,先找到潘盛源水果店老板王國生,記得自己挪用了人家30多塊錢,現在他回來,立即擲出200塊,賠償王國生。
下一個,是知心好友袁珊寶。
再下一個,是師傅陳世昌,必須給他一筆孝敬錢。
然后是爺叔黃振億,是他給了杜月笙機會,除了把厚厚一疊錢砸在爺叔臉上,砸他個目瞪口呆,杜月笙不知何以回報。
再接下來,是杜月笙任職花會營銷員時被他吞掉了賭本的各家債主。雖然杜月笙欠每個債主的錢不多,但債主的數量多?,F在杜月笙回來,給了每個債主雙倍賠償。
繼續接下來,是十六鋪一帶,看著臉熟的人,只要以前見過面,杜月笙就觍著臉湊過去,不由分說塞過去三五十塊,誰敢不拿,他就跟誰急。
杜月笙這邊見人就塞錢,還不到半天工夫,2000塊錢就被他塞出去大半。他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把跟在他身后的王國生和袁珊寶心疼得咬牙跺腳、嘆息不已。
看臉熟的人,都已經塞過了錢,杜月笙心事已了,就和王國生、袁珊寶進了家飯館吃飯。
落座之后,王國生和袁珊寶齊聲追問:“月笙,你給債主們還錢,加倍償還,這個我們能理解??赏膺吥切┤?,有許多你連認識都不認識,最多不過是點頭之交,你一出手就是三五十塊,你這樣做的目的是什么?”
“這個嘛,”杜月笙滿臉笑容說道,“這班朋友,平時想個3角5角都得不到,整日里為錢所苦,如今突然到手三五十塊,你想他們有多么高興?!?
王國生、袁珊寶不以為然:“縱然是他們高興,又關你屁事?不要以為他們會感謝你,他們只會認為你缺心眼,是個白癡。”
杜月笙嘆息了一聲:“不要忘記,我們自家也曾過著他們現在這種日子。”
這就是杜月笙與眾不同的心智模式。這世上絕大多數人不擇手段地賺錢,只想讓眾人的羨慕的眼光投向自己,杜月笙也是這個目的,但他渴望成為所有人的債主,讓所有不管自己認識還是不認識的人,都能夠因為自己而獲得利益。
事實上,他一生都在重復自己,不斷地重復,最終成為獨一無二的杜月笙。
許多人也曾有杜月笙式的幻想,但最終善財難舍,把手中的錢一股腦撒出去,連個響聲都不稀罕。能做出這種事來的人,少之又少,所以杜月笙才成其為杜月笙,而其他人終究難以望其項背。
虛張聲勢,輕松籌款
杜月笙獲得一支賭臺的收入,霎時間身價百倍。他選擇做的第一件事是回報朋友,第二樁事就是滿足自己的公知愿望。
中國人,向來善于大思維,都有一個指點江山揮斥方遒的夢。杜月笙也不例外。
到上海灘的第一年,杜月笙就曾沉迷于并參加了群眾運動,渴望振臂一呼應者云集,只是因為自己工作的水果店怕惹麻煩,將他掃地出門,他的社會政治夢想就此破滅。
現在他有了錢,有了社會地位,就尋思著重拾少年夢想,積極投入偉大的政治事業中去。
杜月笙起點太低,讀書未成,這是他一生最大的隱痛,所以他最羨慕讀書人。而他的政治理念,則是來自茶館酒樓的說書先生,聽水滸,聽三國,聽說唐,他盡量把自己往仗義疏財的角色上靠攏。但到底應該做些什么,又應該怎么做,他的腦子里一片懵懂。
適逢革命黨人黃興于湘湖起事,意欲推翻清朝。奈何事機不密,走漏了風聲,一大票革命黨人遭到清廷通緝,逃到了上海法租界,想走海路逃往日本卻空無一文,無計可施。
走投無路的革命黨人就來找杜月笙:“我們有位同志說了,黃公館里的杜月笙,同情革命、熱情慷慨,如果有急難,可以找你求助。煩請幫我們籌措點路費、生活費用,我們要去日本,將革命進行到底?!?
說到革命黨,那是江湖道上最讓人害怕的勢力,他們人多勢眾、敢打敢殺,道上之人,不管多大的名頭,莫不以能和革命黨攀上交情為榮。如今革命黨自家找來,是給了杜月笙天大的臉面,所以杜月笙胸脯一拍,大包大攬:“閑話一句,需要多少銅鈿盡管說?!?
來人道:“至少要800元,務必請杜先生幫這個忙?!?
“800元?”聽到這個數目,杜月笙傻了眼,“你們要是早幾天找來,我手頭上的錢還真夠,可現在……”
來人失望道:“如果杜先生不能幫忙,那我們的革命事業就會蒙受損失了。”
杜月笙趕緊勸慰道:“你先別急,讓我想想,想個法子……咦?有了?!?
杜月笙把嘴巴湊近黨人的耳朵,悄悄地說出了他的籌錢之法。
來人聽了,頓時愕然:“杜先生,這樣做……妥當嗎?”
“當然不妥當!”杜月笙正色道,“但再不妥當,也比不了革命事業蒙受損失更嚴重了。我杜月笙身無長技,無知無識,但革命還是曉得的。為了諸位的革命,再不妥當的事,我杜月笙也會做的。”
來人想了想,回答道:“好,杜先生果然有革命覺悟,那這樁不妥當的事,咱們就干啦!”
隔日,公興記賭坊開門,只見一排長衫大漢,俱面目冷峻,每人手托一只煙罐昂然而入。
當時賭場的管理人員一見這情景,心里就發毛,這些面目陌生的奇怪客人是哪條道上的?
再看這些大漢,進入賭場之后,分明是訓練有素、有備而來,每人各自占據一張賭臺。這些怪客,一樣的穿著打扮,一樣的姿勢動作。恰好每張賭臺上,各有一條大漢。只見他們神色漠然,把手中的煙罐放在賭臺上,然后靜靜地坐在那里,不說話,不動作,不下注,似乎連氣都不喘。
現場氣氛,極其詭異。賭場里的人越發驚恐:這些人,到底是何來路?有何目的?他們手中的煙罐又是什么意思?
眾人驚恐莫名,相互詢問,可是問來問去,誰也不清楚這些怪客的來歷。這時候,杜月笙挺身而出:“諸位莫急,待阿拉上前盤盤海底。”
杜月笙上前,向怪客們中的一個低聲詢問了幾句。等杜月笙回來時,但見他臉色慘白,目光驚恐,連聲音都打著戰:“不得了,不得了,這些人大有來頭,來頭太大,他們是……是……”
“是哪條道上的?”
“是死道上的,是血道上的!他們是革命黨!”
“革命黨?”這3個字像一顆炸彈,霎時間炸飛了賭坊人員的魂魄。
說起革命黨,哪個不怕?誰個不驚?這世上之人,無論是不是在道上混的,所求者財,所謀者色,哪個不想多在這花花世界上再多活幾天?偏生這革命黨一意求死,拿自家性命全不當回事,而且專門找勢力最大的朝廷死磕。
最可怕的是,黨人無所不在,尤其記仇。一旦你碰了他們中的一個,黨人就會絡繹不絕、浩浩蕩蕩尋上門來報復,不死不休。所以,不管是哪條道上,最怕的就是黨人。而道上之人,如能夠與黨人攀上交情,就意味著身價百倍。
“黨人是專門和朝廷死磕的悍勇之士,他們突然跑來公興記賭坊干什么?還有,他們手中的煙罐又是什么名堂?”
杜月笙低聲道:“這些黨人手中的煙罐,裝的全都是炸彈,只要一枚炸響,公興記賭場和在場的所有人俱無譙類(指連基本的守望樓都沒有了,形容屠城)矣?!?
“可這是為什么?”賭場中人嚇得面無血色,“黨人你造你的反,我賭我的博,雙方有什么仇什么怨?這些黨人干嗎要來炸我們賭場?”
“不為什么,就為了錢?!倍旁麦辖o他們詳細地解釋,“剛才黨人說了,他們舍棄身家性命,與朝廷死磕,所為者何?就是為全天下人,主持公道。按理來說,這公興記賭場也是黨人行動的受益者。可是現今黨人欲謀大舉,可偏偏差了幾個銅鈿,所以希望公興記賭場,能以國事為重,有點民族尊嚴感,掏出幾文來贊助一下?!?
“黨人想要多少錢呢?”
杜月笙低聲道:“800塊?!?
“哎呀,”賭場中人長舒一口氣,“我以為黨人有多大的胃口,原來只是想要這么點小錢,快點拿800塊給他們送過去,800塊不過是賭場一天賺到的零頭。為這點打打殺殺,還搞這么多的炸彈,真是嚇死人了?!?
杜月笙把800塊錢送過去,黨人神色嚴肅、冷漠,說了聲“有勞”,手托煙罐,魚貫而出。出門之后,扔下空煙罐,立即向碼頭狂奔,買了船票奔日本去了。
不久,他們還會再回來,帶動著對殘酷的政治充滿天真幻想的杜月笙,進入一個晦暗無光的地帶。
但現在,杜月笙的名氣在黨人之中,比之于在上海灘更有影響。這潛在的影響力,決定著他最終的人生成就。
只不過,并非每個人都能認識到這一點,比如黃金榮。
富在深山有遠親
忽然有一天,林桂生把杜月笙叫上樓:“月笙,上次上公興記贏來的2000銅鈿,用得差不多了吧?”
“這……”杜月笙支支吾吾。這段時間以來,他就像一個散財童子,那2000元的巨款見人就塞,已經揮霍一空。這事他怎么敢告訴林桂生?可又不敢隱瞞,只好尷尬訕笑。
但林桂生一定要問個清楚,杜月笙只好一五一十地把這些錢的用途向林桂生交代清楚。
林桂生聽了,沒有吭聲。但晚上睡覺時,她正式向黃金榮提出:“月笙這小囝,堪可大用。你考慮一下,準備讓他獨當一面吧。”
“堪可大用?”黃金榮一聽這話反感至極,冷聲道,“如何一個大用法?”
林桂生說:“很簡單,法租界里的3家賭場都是咱們的,你考慮挑1家給他,這是一。二呢,喊他也在同孚里租幢宅子,靠近方便,相互聯絡,有事也好有個照應。還有,你以后截長補短,要多多給他臉上貼點金,抬高他的地位,這也算是給咱們家留條后路吧?!?
“憑什么?”黃金榮一聽這話就氣炸了,“你可知道有多少人跟了我幾十年,到現在還未有個出頭機會,杜月笙算什么?我如果撇開那些苦兄弟,單單給杜月笙這個機會,又如何讓別人服心?”
林桂生哂道:“跟了你幾十年的兄弟,竟無一人獲得機會,這足證你自己心眼太小、嫉賢妒能。這個杜月笙可不一樣,你如果給他一個機會,他肯定會還你一個驚喜的?!?
“驚喜?我看未必!”黃金榮悻悻不已,“我就不明白了,杜月笙到底有什么過人之處,讓你這樣抬舉他,你不會和他……”
林桂生氣惱道:“你敢再說?敢再說,信不信老娘掐死你?”
黃金榮急忙把話岔開:“我說了又怎么著?今天你給我說清楚,杜月笙他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當然了不起?”林桂生道,“我觀察的是他如何花掉那2000塊錢。那么大一筆錢,他如果狂嫖濫賭、恣意揮霍,這就證明他是個有膽量、有肩胛、手條子寬的義氣之徒,但充其量不過是個小白相人,不會有什么大出息。他如果把那筆錢存銀行,買房子,開個店鋪,不過是個普通的守財奴,最多是第二個黃金榮罷了。一個我就膩了,再來一個更消受不了。但現在,杜月笙把這些錢都用在清理舊欠、結交朋友上。他這樣做,是因為他不但要做人,而且還要做人上之人。從這一點上,我斷定他是我們最需要的得力幫手,我們一定要好好地培養他、扶植他,免得他從別人那里獲得機會,等日后發達了,倒顯得我們自己太小人、太下作?!?
黃金榮聽了,呆怔半晌,道:“就算你說得有道理,那也不能操之過急。嗯,不可操之過急,以免欲速則不達。嗯,欲速則不達?!?
“不達什么?”林桂生怒目而視,“你還是過不了自己的小人心,我可警告你,再一味壓制他,遲早你會后悔的?!?
“你懂什么!”黃金榮悲憤地叫了起來,“你替我想想吧,我手下眾多兄弟,有的為我流過血,有的為我拼過命,有的替我賺來大錢,有的為我建過大功,可這些人我一個機會也未曾給過他們,如今把這個機會給了杜月笙……總之,這事得慢慢來,一定要慢慢來?!?
“嗯,”林桂生眼珠一轉,“要不這樣好了,杜月笙要成親了,你好歹給他個面子,在眾人面前抬舉抬舉他。”
“他要結婚了?”黃金榮大吃一驚,喃喃道,“看不出來這小囝心計頗深、聰明過人,在我的公館里打雜,居然什么事也沒耽誤。”
蘇州南橋有個行商,姓沈,帶著妻子、女兒遠赴東北哈爾濱做生意,但時運不濟,錢沒賺到,沈姓商人連性命都搭上了。他死后,妻子無依無靠,就帶著女兒沈月英,回到了上海居住。
沈月英是個典型的江南美女,秀發如云,長眉入鬢,尤其是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嬰兒的眼睛一樣純凈。杜月笙不知因何緣故見到了她,從此神魂顛倒,三天兩頭找借口去沈家串門。
杜月笙迷上了沈家姑娘,被林桂生看在眼里。于是,她把杜月笙叫過來,問道:“聽說你有了女朋友?”
“唔……”杜月笙滿臉通紅,想承認又感覺不對,不承認又不敢,只好忸忸怩怩,站在林桂生面前低著頭捻衣角。
見他如此羞怯的模樣,林桂生感覺好笑,徑直道:“我只問你一句,你阿歡喜她?”
“這個……”杜月笙只有點頭。
“那好,”林桂生吩咐道,“你就把她討回來吧。”
“討回來?”杜月笙嚇了一跳,“桂生姐,現在我的情形……”
“你的情形怎么了?你的情形蠻好嘛?!绷止鹕溃叭⒂H的錢,你不用擔心,媒人嘛,我叫老黃替你出面,你看如何?”
“這怎么敢?”杜月笙驚呆了,“老板出面為我求婚,我……我……我擔當不起。”
林桂生鼓勵道:“只要你好好干出一番事業來,這世上就沒什么擔當不起的!”
林桂生逼迫“小氣鬼”黃金榮出面說媒,目的就是要找個事由,把杜月笙抬起來。無論黃金榮手下有多少兄弟對杜月笙眼紅,但杜月笙大婚這件事,他們總不好橫插一杠子攪渾水。然后再借著給杜月笙養家的理由,悄無聲息地把公興記賭場轉到杜月笙名下,讓這件事成為既定事實,旁人就無話可說了。
黃金榮是上海灘上有名的人物,他親自出面,給足了沈家面子。沈老太太只提了一條要求,她要跟著女兒過來,讓女婿養老。這件事容易,黃金榮一口應承下來——黃金榮就這樣鉆進了林桂生下的套子里,他既然替杜月笙承諾下來,就必須給杜月笙安排好前程,否則就會砸了自己的招牌。
于是,黃金榮不得不考慮替杜月笙在同孚里買幢宅子。此外,有了宅子就有了日常開銷,單靠賭場的一點收入是遠遠不夠支撐的。這時候,他就是不想把公興記賭場給杜月笙也不行了。
這次婚事,成了杜月笙人生上升的一個臺階,讓他從一個江湖白相人一躍而成了有頭有臉、有產業的人物。
終于發達了,杜月笙如愿以償、心花怒放,于是開始籌辦自己的婚事,想到自己這邊應該叫幾個親戚來捧場才好。
說到親戚,杜月笙忽然想起伺候了他整整100天,把他從垂死的邊緣拯救回來的姑母萬老太太。他有錢了之后,見人就滿地撒錢,唯獨忘了救過自己性命的姑母。幸好這件事沒人注意到,要不然就會被人指責忘恩負義。于是,杜月笙急忙找人把姑母接來,還替姑母打了一對鄉下人最喜歡的金鐲子。
姑母來了,看著杜月笙雙手送到眼前的金鐲子,卻連連搖頭,嘆息不止。
杜月笙很詫異姑母看到鐲子為什么不但不歡喜,反而有這樣的反應,于是問道:“姑母,你不喜歡嗎?”
姑母語重心長地說道:“阿笙啊,你有了出息,姑母豈有不喜歡的道理?可是你要大婚了,高橋鎮那么多的親戚,你應該全部請到才對啊?!?
“我在高橋鎮還有親戚?”杜月笙驚訝地眨了眨眼說,“沒有吧?我就記得姑母一個人?!?
“有,有很多呢。”姑母假裝沒聽出杜月笙心里的怨氣,說道,“你的老娘舅、舅母,還有個嫁到黃家的阿姨,還有……”老太太一口氣給杜月笙拉出一個長長的親戚清單,讓杜月笙全部請來。
列完親戚清單,姑母又拿起那對鐲子,笑瞇瞇地說道:“阿笙啊,這副金鐲頭,我不要,你最好拿它送給你舅母。”
“你這是……”杜月笙不明所以,以為她在講客氣,“姑母,這副鐲頭你一定要收下。舅母和嫁到黃家的阿姨,我再叫人給她們置辦一份?!?
“這樣才對頭嘛。”姑母滿意地將金鐲子收了起來。
經過姑母這一番含而不露的點撥,杜月笙總算醒過神來了:所謂“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你既然發達了,那數不清的親戚自然而然就全冒出來了。要讓這么多的親戚滿意,可不是件容易的事體,只能把好人做到底。
但好人難做、好事難為,必須把事業做到足夠大,讓所有人都滿意。如果事業太小,哪怕一個人你未能滿足,你也沒資格稱好人。
不會看人品,娶錯妻收錯徒
杜月笙的事業步步高升,頭一個點撥他,給他出難題的是姑母,然后是妻子和岳母。
原本沈老太太對女婿是無所求的,只讓他給自己養老就夠了。但當她跟女兒過來后,發現杜月笙這邊場面極大,老太太頓時高開高走,提高了條件,要求杜月笙替自己的兩個親戚安排事情做。
杜月笙答應了,把沈月英的兩個親戚安排在自己正在置辦中的杜公館工作。
然而,接下來,杜月笙發現新娶的嬌妻沈月英很不對頭。
沈月英這姑娘,生得美艷,性情賢淑,對杜月笙溫柔體貼。要說毛病,也只有一個——愛吸食鴉片!
沒人會想到,這美貌的新娘子居然是一桿“老煙槍”,鴉片癮極大。自從嫁過來之后,她就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早到晚躺在床上吸鴉片,從早吸到晚,從晚上吸到天亮。她全部的人生意義,就在于吞云吐霧之中。如果她沒有吸鴉片,那么一定是正在吐煙霧。鴉片煙嚴重摧殘了她的身體,以至于她在杜月笙的人生事業之中形同于無。除了替杜月笙生了個兒子,她的生命毫無價值。
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娶了個愛吸鴉片的姑娘回家,是因為杜月笙看人品的眼光有問題!
有什么問題呢?這可以從杜月笙收的唯一門徒江肇銘身上看出來。
江肇銘,字小棣,蘇州人氏,操著一口吳儂軟語。不過,最奇特的是他的相貌,第一次見到他的人都會不由自主地站起來,失聲叫道:“陛下,你怎么出了皇宮,來這里閑逛了?”
他的相貌與末代皇帝溥儀有如孿生,毫無區別,所以江湖人稱他“宣統皇帝”。
就因為他長著這副模樣,再加上他善于揣摩、很會來事,所以成了妓館中最受姑娘們歡迎的客人。他長年流連妓館,縱欲無度,結果患了一種極為奇怪的病。每一發作,兩條腿就會抽筋,相互交纏起來,扭成麻花狀,縱然是力氣再大的人,也無法扳開他的兩條腿。
就這么個奇怪的人,不知怎么被杜月笙看中了,立即收了他做自己的門徒。
收他為徒之后,杜月笙后悔莫及,后悔到了再也不敢收第二個徒弟的地步——這又讓江肇銘占了大便宜,他成了杜月笙門下唯一的弟子,單憑這塊招牌,這輩子就足夠吃喝的了。
杜月笙之所以后悔收他為徒,是因為就在杜月笙風生水起,入居同孚里,正要執掌公興俱樂部之時,江肇銘給他惹來了一場大禍。
英租界有家賭場,坐鎮的是上海灘頭的“賭神”嚴老九。嚴老九其人賭風凌厲,干脆利落,喜歡用一只缸子搖晃幾枚骰子比大小。這明快的風格吸引了江肇銘,于是他竟然跑到英租界,去砸人家的場子。
到了嚴老九的賭場,江肇銘就用了個蹲守的法子,死盯著三點押注,開缸一看不是三點,賭注就輸了進去。再押三點,再開還不是,還押三點。就這樣,他“狗皮倒灶”,死盯著三點不放,卻一直輸個不停。終于他輸紅了眼睛,拿出身上全部的錢——100多塊大洋,一次性全部押上,這實際上是等于向莊家叫板,讓莊家也驚出一身冷汗。
莊家不敢怠慢,使出渾身解數搖那只搖缸,“砰”的一聲搖缸落桌,開蓋一看,赫然兩點。
江肇銘徹底輸慘了。
莊家長舒一口氣,哈哈大笑,順手把搖缸的蓋子合上,就來收江肇銘的賭注。卻見江肇銘疾跳而起,拿手護住自己的賭注,叫了聲:“咦,明明是三點,我贏了,你怎么可以收我的賭注?”
莊家怔了一怔:“亂講,明明是兩點嘛,是你輸了。”
江肇銘哈哈笑道:“勿要開玩笑,如果不是三點的話,你怎么會把搖缸的蓋子合上?”
蓋子?莊家拿眼睛一掃,頓時面色如煙土。
原來,玩搖缸比大小,賭場上的規矩是,莊家開缸,讓大家把點數看清楚后,必須動作緩慢地把搖缸放在眾人目光所及之處,最大的忌諱就是在收清賭注之前就將搖缸的蓋子合上。因為賭注尚在桌上,倘若一合上缸蓋,萬一對手抵賴,那就是空口無憑,只有經驗不足的莊家才會犯這種嚴重的錯誤。
與江肇銘對賭的莊家,本來經驗是很豐富的,但江肇銘一次性擲出上百元這么大的賭注,仍然給莊家帶來了沉重的心理壓力,緊張之下,一時疏忽,莊家竟然在收取賭注之前,就先行把搖缸蓋給合上了。
這就給了精明的江肇銘以機會。他理直氣壯地吼叫起來,非說剛才搖出來的點數是三點。而莊家千不該萬不該,不該犯了賭場大忌,縱然他一再辯解說剛才明明是兩點,可是證據已經被他自己親手毀了,再怎么說也是枉然。
事情鬧大了,黃浦灘頭“賭神”嚴老九不得不出面擺平。
姜是老的辣,妖是老成精。嚴老九出場,先命賭場原數照賠江肇銘,不管是幾點,既然莊家自己犯了規矩,只能任打愿罰。趁江肇銘興奮不已,鼻尖淌汗,一個勁兒地往兜里揣錢的工夫,嚴老九旁敲側擊,只幾句話,就盤清了江肇銘的海底。
得知江肇銘是來自法租界的人,是青幫最小輩分的杜月笙的弟子,嚴老九當時就氣炸了,長身而起,厲聲呵斥道:“了不起,了不起,真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想不到我這片賭場,只好照你的牌頭打烊了!來人,與我關門,收檔!”
“轟”的一聲,全賭場的人驚得跳起來,瘋了一樣向門外狂逃,生恐等一忽兒砍殺起來,刀槍無眼,別把自己的小命搭在這里。
賭場里,只剩下目瞪口呆的江肇銘面對著數十個形容獰惡、虎背熊腰、手持利刃的護場打手。
初生牛犢不怕虎,長出犄角反怕狼
那一天,江肇銘認為自己根本不會活著走出賭場,他覺得自己死定了。
他是法租界的人,卻砸了人家英租界的場子,嚴老九要是放過他,那才叫怪事!
但是,就在江肇銘雙手捧著錢,戰戰兢兢走出去的時候,臉色鐵青的嚴老九手激烈地顫抖著,最終也未說出那個“殺”字。
終究是投鼠忌器?!百€神”雖然不把杜月笙放在眼里,可是在杜月笙的后面,還有個黃金榮。
如果砍了江肇銘,杜月笙肯定會央求黃金榮出馬,而這就意味著法租界和英租界的兩大勢力必定會發生一場你死我活的斗爭。嚴老九縱然是“賭神”,也不敢輕啟戰釁。就這樣,在猶豫不決、舉棋不定之間,他最終眼睜睜地看著江肇銘大搖大擺地走出了他的賭場。
而嚴老九既然落了門,自己的賭場就再也不能開門了。于是,上海灘瘋傳正在崛起之中的杜月笙膽大包天,只派了一名弟子就將“賭神”嚴老九挑翻馬下,封了嚴老九賭場的門。
這場仇,結得大了。
江肇銘雖然是個惹禍精,卻也知道事情非同小可,不敢隱瞞,回來后就告訴了杜月笙。
杜月笙聽了,當時眼前一黑,劈頭蓋臉就把江肇銘一頓臭罵。
杜月笙一邊罵,一邊心如電轉,急尋解決問題的方案。罵了一會兒,終于想出來一個辦法。
只有錢才是硬道理
嚴老九落門下閂,轟走江肇銘后,忽然感覺有點不對勁。
落門下閂,是盛怒之下腦子一熱未加思考發布的號令。現在門已關上,再開可就難了。知道的會說黃金榮無禮、杜月笙以小犯大,不知道的會說自己懼怕法租界的勢力。再者,自己開賭場是為了賺錢,現在放著錢不賺,任性賭氣,豈不是堵自己的財路?只能看黃金榮是不是明白事理,給自己一個臺階下了。如若不然,自己是不怕黃金榮的,但靠賭場吃飯的手下兄弟們就不好打發了。
正在犯愁之際,忽聽門外罵聲不斷。嚴老九大驚,急忙出門一看,頓時心涼了半截。
門外杜月笙威嚴而立,押著惹事的弟子江肇銘。見到“賭神”嚴老九,杜月笙恭恭敬敬地鞠躬,連聲賠罪。又呵斥雙手捧錢的江肇銘,命他把從嚴老九賭場弄來的錢統統歸還。
然后,杜月笙語氣誠摯,態度謙和,懇請嚴老九開門抽閂,并向他承諾,自己一定會親帶朋友們來捧場,當時把個嚴老九差點沒活活氣死。
你杜月笙上門賠罪?還要帶人來捧我的場子?你夠這個分量嗎?我嚴老九縱橫上海灘頭時,你杜月笙還在娘胎里!要賠罪,理應黃金榮自己來!
可是,江湖上自有江湖的道理。雖說眼下這事錯在黃金榮身上,可嚴老九心里也清楚,以黃金榮的為人,斷不可能親自來給自己賠罪。杜月笙來了,已經算給面子了。如果連杜月笙也不來,自己以后的日子就難熬了。再者,如果不答應杜月笙,賭場不開門,自己手下的兄弟們又如何吃飯?不開門吧,沒了日進斗金,這是自斷財路,實屬不智。開門吧,等于承認杜月笙這個小玩鬧跟自己這個成名已久的“江湖賭神”平起平坐。這事弄得是進亦憂退亦憂,左右為難!
杜月笙有句話:“世間有三碗面最是難吃:人面、情面和場面。”現在的嚴老九就被這“三碗面”堵得心塞,不吃不行,吃又咽不下去。
思前想后,猶豫再猶豫,最后嚴老九一咬牙:什么面子不面子?什么賭神不賭神?這世上,只有銅鈿才是王道,趕緊趁著這個機會就坡下驢,賭場開張,快點賺錢,才是正道!
于是,嚴老九只好收起怒容,客客氣氣地對待杜月笙,吩咐賭場開門。
這一開門,嚴老九發現自己又上套了。
嚴老九是上海灘上有名的“賭神”,跺一下腳,整個黃浦江的江水都要泛濫??墒?,他卻被小白相人杜月笙拿捏住,砸了你的賭場,你“賭神”屁也不敢放一個,讓你開門,你就老老實實開門,就算是杜月笙自家養的狗,也沒這么聽話吧?
嚴老九絕望地發現,要想恢復自己“賭神”的聲譽,就必須把杜月笙高抬起來。杜月笙地位高了,自己的讓步才有道理,否則,就意味著他混來混去,還不如一個混子。
無奈之下,嚴老九只好在朋友面前把杜月笙說得非常了不起,稱杜月笙為人“四?!?。經“賭神”如此一捧,杜月笙聲名大振,不復昔日吳下阿蒙。
杜月笙名氣大了,林桂生趁熱打鐵,逼著黃金榮把公興記賭坊轉到杜月笙的名下,理由是,只有這樣才能配得上杜月笙的名頭,讓杜月笙成為“法租界的嚴老九”。
如此一來,杜月笙終于成了大人物,連帶著黃金榮的地位也迅速上升。
這一年,杜月笙剛剛24歲。
慧眼識人很重要
杜月笙25歲那一年,革命黨人峰起,激戰正酣。
就在這一年,中國同盟會外圍革命團體共進會大舉進入武昌,其門下弟子發動了辛亥革命。黎元洪出任革命軍大都督。黎元洪心里很清楚,以武昌彈丸之地,絕非兇悍的北洋軍之對手。于是,他召集黨人死士,派他們潛入各省展開游說。一時間,四方響應,南方18省齊齊易幟,轉入革命陣營。
北洋袁世凱遣人秘密聯系黎元洪,雙方一邊在戰場上血戰,一邊在談判桌上唇槍舌劍。魚龍混雜的上海灘頭,更成為雙方必爭之地。大批黨人紛紛入滬,密謀大舉。
黃公館里熱鬧非凡,每天都有些奇怪的客人秘密來訪。此時的杜月笙,已成為黃金榮手下頭號干將,這些秘密人物入滬,都由他親自安排。
來的第一個人物,是名角梅蘭芳。
與梅蘭芳接觸,讓杜月笙莫名其妙地染上了戲癮,從此附庸風雅、說學逗唱,希望自己也能像梅蘭芳那樣深受歡迎。
杜月笙替黃金榮接待的第二個人,是楊虎。
楊虎,字嘯天,安徽人。他一來到上海,就直奔主題,跑到黃公館登門拜訪。杜月笙出來一見,頓時心驚,急告黃金榮,此人深沉隱忍、豪氣干云,必有大事在身,請黃金榮趕緊出迎,以免開罪潛在的權力人物。
黃金榮親自為楊虎設下小宴,但凡楊虎有求,要人要錢要槍,黃金榮因為有過杜月笙的告誡,雖然不知楊虎的底細,均有求必應。
剛剛接待了楊虎,又來了個王柏齡。杜月笙靜觀其人,但見其氣度沉穩、長身玉立、言談舉止莫不透出大將之風。杜月笙知道此人必是與楊虎一起潛入滬上密謀大舉的黨人,于是急忙再叫黃金榮親自迎請,并答應王柏齡的所有要求。
楊虎和王柏齡離開黃公館后,就失去了消息。幾日之后,上海閘北突然槍聲大作,幫會人士與黨人一起繳了警察局的械,向制造局發動了猛烈進攻。
攻打制造局,是辛亥年有名的戰事,主持人是蔣介石的結義兄長陳英士,其麾下的兩支隊伍打起仗來最為驍勇。這兩彪人馬的首領,一個是楊虎,另一個是王柏齡。
這場戰役,堪稱罕見的“狗血之戰”。攻打制造局的,是同盟會、共進會和光復會各路江湖會黨。據守制造局的,是晚清名臣李鴻章的外甥張楚寶。事實上,攻打制造局其實并無絲毫軍事意義可言,但會產生一個象征意義,表明民軍在行動,張楚寶必須投降,以成全上海轉型為革命軍政府的政治目標。
但張楚寶這人犯了牛勁,說什么也不肯棄械投降。制造局中擁有6尊排炮、無數小鋼炮和水冷式機關槍,其優勢火力輕松壓制住了民軍的40幾條步槍。但張楚寶也知道清廷已經失其道義、喪失民心,因此不敢反抗得太過激烈,只是象征性地搞了一輪掃射,當場打死民軍1人,打傷2人。
民軍氣餒,頓時四散。陳英士氣憤不過,挺身而出,單槍匹馬進入制造局勸降,結果被張楚寶順手捉住,捆在了一張條凳上。
隨后,黨人不斷殺來,向制造局猛投煙土炸彈,并四面放火。張楚寶吃不消,干脆撇下陳英士不管,率親信乘小火輪逃入租界,從此不問世事,退出江湖。
上海就此光復,滬上革命成功,楊虎成為滬上軍政府的要員,黃金榮和杜月笙的地位也隨之上升。
此時的黃金榮,本來已經完全落伍過氣,跟不上時代的步伐,全是因為聽了杜月笙的話,才接連押寶成功,說起來也算是跳到了革命的戰船之上,隨了革命的大流向前行進。
晚上睡下時,黃金榮想想這一系列事情都覺得不可思議,不由自主地說了句:“月笙這小囝,果然有眼力。”
林桂生在一邊冷哼道:“早告訴過你了,抬舉杜月笙就是抬舉你自己。如果不是他慧眼識人,于蕓蕓眾生中認出楊虎與王柏齡是非凡之輩,你就錯過了這個機會?!?
黃金榮囁嚅了一句:“可是阿笙終究太嫩,于賭桌上總是把持不住,我還得截長補短,多多提醒著他點?!?
林桂生說道:“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朋友高于政治,友情重于立場
杜月笙其實非常想參與軍政事務之中,但當時上海的情形過于復雜,軍政府中各方勢力糾結,有奉孫文為首的激進派黨人,有聽北洋袁世凱之命的立憲派,還有不看好民國、渴望清廷復辟的保守勢力。幾大勢力每日激斗,暗殺不斷,槍擊事件連連。雖然杜月笙智力過人,但一看到諸方勢力輪番激戰、打得不可開交就頭大,更遑論參與了。
面對民國建立之初的復雜政治勢力對決,涉世尚淺、頭腦單純的杜月笙猶如狗咬刺猬,不知何處下嘴。
杜月笙其實沒什么政治觀念,如果一定要說他有的話,那么,他的政治觀念就是朋友高于利益、友情重于立場。既然他已經成為革命黨人的同道中人,又與楊虎、王柏齡結交,所以無條件地支持黨人就成了他的必然選擇。
這一年是1913年,杜月笙26歲。
這一年,日本財閥三井集團暗中贊助中國的革命黨人,出錢出槍,蠱惑黨人起事,推翻北洋政府。但黨人如果想要起事,首先要過揚州徐寶山這一關。
徐寶山,字懷禮,江蘇鎮江人氏,其人氣宇軒昂、威風八面、氣勢雄渾、聲如洪鐘。他的祖上,世世代代都以篾匠為業,他和弟弟徐寶珍從小就被家人安排學習篾匠手藝。但這兄弟二人卻各有大志、好勇斗狠,最終走上了他們的必然之路,進入黑道成為鹽梟首領。
徐寶山對槍械有種天然的親近感,第一次碰到槍就會射擊,僅開過幾槍就達到了百步穿楊的境界,成為令人嘆為觀止的神槍手。他的拿手好戲,是在黑夜之中一槍擊滅線香火頭。此種眼力與槍法,江湖上無人能出其右。
鹽梟生涯,充滿刺激,鎮江對岸的七濠口成了徐寶山與各路江湖人士爭奪的戰場,槍聲不斷,血染黃沙。每日里少說也有十數條性命栽于徐寶山之手,曝尸荒野。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徐寶山及其手下鹽梟成為當地人揮之不去的噩夢。他手下的殺手,整日里四處游竄,尋找仇家。他們最喜歡的是在鄉間戲臺下,趁著熱鬧之時,擠入密不透風的人群中殺人。一旦發現仇家,他們就會一左一右慢慢擠到近旁,兩人各執匕首,只等戲臺上演出個搞笑段子,目標仇人和所有觀眾齊齊大笑之時,兩把匕首就會“嗖”的一聲,從仇家左右腰穴刺入,刀尖直抵脊骨的笑筋。此時仇人雖然痛不可忍,但由于笑筋被刀尖戳著,仍然會發出失控的大笑。
然后,兩名殺手也會同聲大笑,一邊笑,一邊將目標仇人慢慢從人群中架出,慢慢架遠。實際上,仇家此時已經死了,但仍然在發出大笑。等到了無人之處,尸體已冷,但笑聲仍然在夜風中回蕩,像陰魂一樣攝人心魄。等到兩把匕首齊齊拔出,笑聲這才戛然而止,冰冷的尸身“撲通”一聲倒在地上。
這種殺人手段極為詭異可怖,讓人想想都毛骨悚然。于是,徐寶山名聞四海。他在鹽梟道上座次排第五,所以人稱“徐老五”,又以諧音稱其“徐老虎”。
徐老虎殺人如麻,視人命如草芥,天怒人怨,朝廷再不來管一管,就實在說不過去了。于是官兵出動,圍剿徐老虎。一時間,徐寶山四面楚歌。
據徐寶山后來自述說:“……當匪首時,從沒有按時吃過三餐飯,有時連一餐飯也不得到口。更是沒有睡過一夜安身覺,有時睡在土地廟里,有時睡在麥田或蘆葦里。不管睡在哪里,手上總纏一支線香,等香燃到手指時,就要趕快起來換個地方,以防被捕。甚至睡到死人棺材里,這樣可以多睡一會兒,但很麻煩,要先把棺材蓋撬開,進去后還要弄一塊大磚頭,把棺蓋墊起來,才不會悶氣?!?
徐寶山且戰且退,極力逃亡,朝廷拿他毫無辦法。這種狀況持續一段時間后,雙方都頂不住了,朝廷最先表示和解,招安徐寶山。徐寶山在逃亡的日子里沒有一天活得像個人樣,他太想過幾天人類的正常日子了,于是熱烈響應,雙方一拍即合,從此徐寶山成了官兵。
辛亥革命時,鎮江的上游、下游全都舉旗光復。徐寶山孤軍難立,也順應潮流,通電反正。
北洋袁世凱最喜歡徐寶山這種悍匪出身的干將,讓徐寶山的次子在自己身邊當了侍從武官,又以徐寶山的弟弟徐寶珍為北洋大將。至于徐寶山,袁世凱命其駐扎鎮江揚州,扼住長江咽喉,控制京滬要道。黨人欲謀起事,就必須先過徐寶山這一關。
可是這一關,即使黨人有天大的本事也過不去。
無奈之下,蔣介石的拜把子兄弟陳英士對王柏齡下達了命令:采用暗殺手法,除掉徐寶山,打開通向京畿的門戶。
可是,徐寶山一身武藝、槍法如神,江湖上無人能敵。黨人這邊的敢死之士原本數量就極為有限,更別說大半已經折于辛亥之役。剩下來的人,論身手根本無法與徐寶山相比。
找不到合適的人手行刺,王柏齡坐困愁城,苦思多日,束手無策,只好找杜月笙商量個法子。
杜月笙的腦子果然靈光,給王柏齡出了個好主意。
只要掌握正確方法,就能一擊致命
起初,王柏齡也沒想把謀刺徐寶山之事告訴杜月笙。說到底,杜月笙雖然熱心革命,但終究是個不明真相的群眾,可以團結,可以利用,但黨務秘事不可與聞。
但是,杜月笙卻對王柏齡極力巴結,因為王柏齡的人生正是杜月笙羨慕至極、求之不得的人生。于是,他熱情對待黨人,供茶奉酒,遞錢送物,讓黨人們賓至如歸,聚在杜月笙這里密議革命事宜。
密議了很長時間,也議不出來個能和徐寶山相匹配的殺手來。無奈之下,王柏齡不得不群策群力,搞死徐寶山。
王柏齡能夠找到的人,當然就是杜月笙。
見黨人拿自己不當外人,讓自己與聞黨務秘事,杜月笙興奮莫名。自打他在林桂生的全力扶持下獲得財富與地位,他發現自己的智力飆升、心思靈動,即使遇到天大的難題,他張嘴就能說出解決方案,而且極盡完美。
杜月笙道:“既然徐老虎如此厲害,無人可敵,為何不用炸彈?”
“對??!”王柏齡如夢方醒,“你看我這豬腦子……等等,徐寶山殺人無數,仇家滿天下,所以他對自己的安全最是防范,陌生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就算找到敢死之士,這炸彈也丟不過去啊。”
杜月笙道:“那就想法子把炸彈送過去,確保炸彈到了他身邊時才會炸,如何?”
“就這樣干了!”王柏齡一拍大腿,爽快地決定道。
王柏齡立即開始行動,找到了對炸彈極為精熟的老手黃復生。黃復生曾與汪精衛一道去行刺清朝攝政王載灃,用的就是炸彈,雖然行刺失敗,但一舉成名天下知。
黃復生根據杜月笙的建議,設計了一顆奇特的炸彈,行動開始進入執行期。
徐寶山坐鎮揚州,眼見黨人洶洶,知道必有大亂,于是對身邊的人和事更加百倍留心。
1913年5月23日,徐公館門外忽有客人到訪,送來一只朱砂紅花瓶,花瓶放在一只小鐵箱里,此外還有徐寶山最熟識的一位古董商人的信箋,里面裝著鐵箱鑰匙和寫有花瓶報價的紙條。
徐公館衛士收下花瓶,給徐寶山送去了。徐寶山當時正忙于其他事情,就說:“先放那兒吧,等有時間再看?!?
一直到了第二天,徐寶山才騰出空來,叫來理發匠給自己理發,順便拿鑰匙打開鐵箱。
鑰匙插進去,輕輕一扭,鐵箱里突然發出“哧”的一聲,隨之,冒出一道細細的黑煙,徐寶山大叫一聲:“不好,這是黨人的炸彈!”趕緊將鐵箱一丟,但已經遲了一步,只聽“轟”的一聲巨響,蓋世梟雄徐寶山連帶理發匠一并被炸得粉身碎骨,當場慘死。
徐寶山被炸死,黨人趁機宣傳,說是袁世凱炸死了徐寶山。袁世凱一方當然極力否認,反稱是革命黨人所為。如此一來,徐寶山之死就成了一樁疑案、懸案。
此事再掀暗殺風潮,黨人殺人飄忽不定,不時有袁世凱的支持者或不支持黨人暴力的名人被暗殺。每殺一人,照例攪動渾水,指袁世凱為兇手。
袁世凱不為所動,迅速以北洋悍將段芝貴、張勛、倪嗣沖、雷震春、殷鴻壽、徐寶山的弟弟徐寶珍數人,統師沿京浦鐵路南下,以扼制黨人北上。與此同時,日本三井公司的贊助經費到位,孫文先生發布“二次革命”的戰令,于是戰火再起,其勢已不可逆。
上海灘頭黨人身影閃現,每日里雙方激戰,殺得血流成河。
這么驚天動地的大事,杜月笙全然摸不到頭緒。他是個地地道道的平民百姓,一生只認朋友,對政治斗爭一向隔膜。如果黨人帶著他,他也會卷入戰爭之中。但杜月笙自打擁有了公興記賭坊,智力飆升,黨人不以暴力行為誘惑他,所以當大戰在即,杜月笙立即被邊緣化了。
沒人搭理他,杜月笙好生無聊,就想:要不,我正好趁這工夫整理一下賭場事務,解決幾個老大難問題,如何?
領導使絆子,下屬要裝傻
公興記賭坊的麻煩,實際是黃金榮暗中給杜月笙上的眼藥。
老實說,如果不是林桂生一再逼迫、吵鬧不休,黃金榮才舍不得把這么好的一家賭場白白送給杜月笙。黃金榮是個吃相很難看的人,胃口極大,從來都是飯菜俱吞,一點汁水都不肯留給別人。如今不得已把個金銀山公興記賭坊給了杜月笙,黃金榮的心理如何能夠平衡?
所以,自打杜月笙接掌了公興記賭坊,就面臨著兩個大麻煩:一是“剝豬玀”,二是捕房抓賭。
所謂“剝豬玀”,就是杜月笙接掌了公興記賭坊之后,江湖兄弟、黑道中人成群結隊地來到公興記門外,暗中窺伺,一個個臉上笑嘻嘻,抽著紙煙,拿著槍械,只要看到衣衫華麗的賭客想進入公興記賭博,他們就會突然沖上來,將人架走。被架走的賭客輕則出血本破財,重則一去不返,唯見黃浦江上浮尸具具。
天天發生這種事,公興記賭坊哪里還有賭客敢登門?公興記在黃金榮手上時,從來沒有誰敢來“剝豬玀”。換了杜月笙掌管就血案不斷,杜月笙再笨也知道是黃金榮在難為他。
但杜月笙對此從來都只字不提——事實上,他一輩子都沒對人說起過這件事。他所做的,仍然是在黃金榮面前畢恭畢敬,只是借用自己身在青幫的人脈暗中尋訪門外那些“剝豬玀”的首腦。
不久,那些幕后的首腦人物全都被找了出來。于是杜月笙設下酒筵,請這班道上的朋友來,好言好語,請對方放棄剝自己的“豬玀”。
但這些兄弟卻不肯買賬:“月笙哥,現在你發達了,難道我們這些苦哈哈(即苦中作樂,多與“窮兮兮”連用來指代窮苦的人)就活該餓死嗎?江湖道,大家走;天下飯,大家吃。兄弟們不識文沒本事,只有一身用不完的‘剝豬玀’力氣,你不讓兄弟們剝,這豈不是斷我們生路?”
這些人謀財害命,還說得這么振振有詞,讓杜月笙大開“耳”界了。他畢竟是有備而來,當即回答道:“想不到兄弟們的日子過得如此窘迫,是我杜月笙疏忽了。現在我向兄弟們賠罪,你們看這樣行不行,兄弟們以后就不要冒生死之險‘剝豬玀’了,咱們化暗為明,把‘剝豬玀’的錢堂堂正正地拿出來,分給兄弟們。嗯,這樣好了,我公興記賭坊每個月的盈利拿出一成,拜托幾位分給手下兄弟,如何?”
“這個好?!钡郎闲值茴D時亢奮起來,“不過嘛,只有你一家公興記的十分之一,怕真的不夠兄弟們分。萬一分配不均,再激起哪位兄弟的殺性,給你弄出大事來,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杜月笙問:“那依兄弟們的意思,又該如何?”
對方一錘定音:“必須是你們法租界的3家賭場每家各出一成,這樣才馬馬虎虎。”
“這個,”杜月笙為難了,“公興記我可以做主,但另外兩家賭場,我只能去說說看,成或不成,這就不敢確定了。”
對方冷笑道:“月笙哥,你最好能夠說服他們。否則的話,我們也難以說服兄弟們收手啊?!?
杜月笙絕沒想到,談判竟然談出來這么個天大的麻煩。
姜還是老的辣
杜月笙知道黃金榮小氣得要命,絕對舍不得拿出自家賭場盈利的十分之一白白送人。杜月笙只能去找另兩家賭場的負責人金廷蓀和顧掌生,私下里商議這件事。
果不其然,這建議一提出來,金顧二人搖頭不迭:“想也別想,3家賭場十分之一的紅利,那是多大一筆錢?黃老板一個銅板都舍不得掏出來,這事根本不可能答應?!?
“二位,”杜月笙溫和地說道,“我不是強求二位答應,只是讓二位分析一下。橫豎我公興記是要出這一成錢的,那些人已經‘剝豬玀’剝得上癮,一日不剝,全身不舒服,倘若他們拿到了我公興記的錢,不好再難為我,肯定會轉到你們兩家的門下,專門剝你家‘豬玀’為快。請二位想想,到時候你們能扛得住嗎?萬一搞到賭場關門,黃老板怪罪下來,還不是你二位擔著?”
說這番話,是因為杜月笙吃準了金廷蓀和顧掌生二人都是理財圣手,是優秀的職業經理。這種人最怕的就是不要命的江湖人搗亂,而且以他們的智力,應該知道所謂的“剝豬玀”實際上是黃金榮暗中攛掇所為。
聽了杜月笙的話,金廷蓀和顧掌生這才猛然醒悟。杜月笙所言不錯,“剝豬玀”這種事怕就怕有個開始,一旦開始嘗到甜頭就難以停手了。一旦杜月笙與“豬玀幫”達成和解,出了錢給他們,那些人肯定會轉到自家賭場門口,大剝特剝。到時候黃老板才不會責怪自己打開魔盒放出惡鬼,反而只會罵自己沒本事,鎮不住場子。
思前想后,金廷蓀和顧掌生一咬牙一跺腳:“這一成的錢,我們出了。如果黃老板反對,我們一同來說服他。”
3家賭場把這筆錢拿出來,平定了“豬玀幫”,霎時間上海灘頭氣象一新:
第一,犯罪率大幅下降,那些靠“剝豬玀”打悶棍營生的地痞流氓此時突然有了收入,不再是一貧如洗,自然就不再會為幾個小錢越貨殺人。法租界的治安,產生了空前的好轉。
第二,黃金榮和杜月笙在法租界的3家賭場平白獲得了無數免費保鏢。所有的“豬玀黨”有事沒事,都自覺跑到賭場附近,嚴令任何人不得在賭場犯案,因為他們自己就是賭場的股東,賭場賺到的錢多,他們分到手的才會多。除此之外,“豬玀黨”還轉型為保鏢業,有大賭客贏了錢,就由他們護送,平安送到家,只希望賭客們再來賭,服務周到而且體貼。
第三,賭場的生意節節走高迅速翻番,雖然拿出盈利的一成來送人,但總收入卻遠高于此前。因為法租界的賭場最安全,去的時候沒風險,回來時有人護送,上海的賭客聞風而來,幾度擠爆3家賭場。
第四,杜月笙從此有了大批追隨者,所有在賭場拿錢的小赤佬、小癟三,無不是靠杜月笙才有了一筆體面的收入,從此對杜月笙敬佩有加,將其奉若神明。但凡杜月笙有一個字交代下來,他們無不歡喜交加、積極應命。能為杜先生做點事,大家都感覺臉上有光彩。
但獲益最大的,還是黃金榮本人。
由于法租界治安迅速轉好,犯罪率幾降為零,讓其他租界驚詫莫名,紛紛趕來向法國佬求教。法國佬平白享此盛譽,飲水思源,覺得原因在于黃金榮有本事,名氣大,鎮得住那些江湖兄弟、黑道中人。于是,黃金榮再受法人嘉獎,成為法國人心目中的得力干將。
黃金榮再一次搭上杜月笙的順風車,坐享大名,心里極為感動:月笙這小囝,果然有一手。林桂生也真的有眼力,沒看錯他這個人。既然如此,那就再“提攜提攜”杜月笙好了。
于是,黃金榮傳令各捕房,即刻出動,去公興記賭坊把所有的賭客統統捉起來。再把這些賭客全部游街示眾,讓每個踏入公興記的賭客從此沒臉見人!
杜月笙,你還嫩得緊!想跟我玩,那我就玩死你!不死不休!
有些生意不需要本錢
要化解黃金榮對公興記的妨礙和刁難,難度極大,因為法租界是黃金榮的地盤,他不讓你好好干,你就甭琢磨賺銅鈿。
但對于杜月笙來說,這件事又易如反掌,因為說到底,他是黃金榮的人,法租界也等于是他的地盤,再加上他這邊有林桂生的絕對支持,以及他能夠以體面的身份經常出入法租界總翻譯曹振聲的家,很容易說服曹家支持自己。
所以,要完成這件事,只需要林桂生與曹振聲雙雙出馬。
這是黃金榮與杜月笙的關系在極為緊密又齟齬的狀態下所特有的解決矛盾的方式。說到底,杜月笙仍然是黃金榮的手下,黃金榮再不愿意看著他起來,終究是利益相關、休戚與共。心情不痛快時給他下個絆子添點亂,這是免不了的,但要是在明面上為難對方,黃金榮是不好下手的。
于是,杜月笙裝作若無其事,借助自己的人際關系,與法租界展開交涉,希望對方放自己一馬,別再堵在自家門口抓賭了。
這一交涉,新的麻煩又來了。
原本法租界對界內賭場是默認的,但這段時間受到黃金榮的蠱惑,突然搞起了抓賭,這一抓就成了臺面上的正式工作。這個工作既然已經開展了,再想停止下來就不容易了。
好在杜月笙腦子靈活,提出來一個折中建議:“諸位,你們看咱們這樣行不行?這個抓賭呢,既然已經開始了,就不好說停就停。但抓賭總得有個規律,有個時間吧?阿拉建議,兄弟們白天上工時,想抓就抓,堵著門口抓也行。我們賭場呢,白天就不營業,等到了晚上再開張,晚上兄弟們就不要抓了,讓我們消停消停,賺賺銅鈿,如何?”
辦法倒是個好辦法,法租界人面有難色:“可是,那些法國佬又不是你親爹老祖宗,憑什么這么慣著你?你說什么時候抓就抓,什么時候不抓就不抓?你以為你是誰?”
“因為我和你們一樣,都是賭場的股東啊?!倍旁麦险f。
這句話說出來,就把話說開了。黃金榮之所以能在法租界開上3家賭場,那是因為租界里的法國佬在這里面都要拿錢的。而法國佬之所以靜極思動,突然抓賭,是因為他們想擴充股本,加大籌碼,從賭博的生意中拿到更多的錢。
這些法國佬想要多少錢呢?不多不多,明面上的賬,每人每月2萬元。
這是明面上的賬,法國駐上??傤I事范爾迪和頭號捕探薩利每人每月各拿12萬。除此之外,3大賭場每月還另外給總領事范爾迪18萬元的暗賬。這些錢,范爾迪愿意分給手下一點,隨他;全都吞了,也算他的本事。
前面說過,以當時的物價水平,3000元可以買4座黃公館??傤I事范爾迪每月居然拿到30萬元,可以買下半座城池了。
范爾迪的30萬元,再加上頭號捕探薩利的12萬元,加起來猶如一座金山,讓小氣的黃金榮感覺像是身上被挖去了一塊肉。
他的眼睛轉向杜月笙:“阿笙,法國佬太貪婪了,好不容易賺到點銅鈿,差不多全給搶走了,你有什么好法子沒有?”
“有!”杜月笙胸有成竹地回答。
“什么好法子?”黃金榮精神一振。
杜月笙說:“進軍煙土業!”
“煙土業?”黃金榮怫然變色,“你上哪兒去弄煙土?又哪來那么大的本錢?”
杜月笙笑了:“有些生意,是不需要本錢的,比如說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