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常看著地藏王菩薩望向虛空又垂下頭去的微小動作，心中明白，諦聽大約是向地藏王菩薩傳遞了“此話真實”的判斷。

地藏王菩薩此行之意，很大程度上是來看看這個突然醒來的司命為何第一時間插手了孫悟空的事情，而且有一個“我認識他的師父”這樣完美的理由，波瀾不驚地就把事情解決了，乃至閻羅王他們尚來不及向他通報。

但倘若這不是一個借口，而是司命真的恰好認識孫悟空的師父，那只能說是一個巧合罷了......地藏王菩薩在心里嘆口氣，真是一個麻煩的巧合，不過好在應該不會影響大局。

……

地藏王菩薩告辭后，吳常也讓秦廣王下去休息，自己走入后堂坐定休息。

剛才與地藏王菩薩說話的短短時間里，別人看不出他的異樣，但他自己知道，這個身體里有一屢缺乏理智的前任司命的殘魂，甚至可以說是怨念，他費了很大的心力才努力控制自己穩定下來。

然后剛走到后堂坐下，吳常就覺得這股殘魂的力量愈加膨脹起來，他雙眼變得赤紅，似乎有走火入魔的傾向。

與此同時，九幽之下的血池地獄之中，也相應地沸騰了起來！怨魂紛紛暴起，幾乎要掙脫血池而出！

掌管血池地獄的五官王似乎毫不在意地抬起手，手心亮出一個黑色的大字，頓時，血池地獄中的波動就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

是司命大人嗎？五官王握緊左手，沉默地坐著。

血池地獄已經數百年沒有發生過暴動了，除了司命大人快要沉睡的那段時間......這兩者之間，也許有什么隱秘的聯系......

吳常正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仿佛要不受控制地燃燒起來，忽然一陣涼風吹過，暴躁的殘魂仿佛被什么感召了一般，呆若木雞地停了下來。

半晌，只聽得一聲嘆息：“緣生緣死，緣起緣滅。是我執著了。”

吳常看見自己的身軀中忽然仿佛重影一樣，分出一縷幻影。那幻影形象模糊，但看上去似乎正是司命的模樣。

“很抱歉把你拖進這場紛亂之中。”那個幻影開口道。

吳常看著對方，他有無數的話想問，他想抱怨，甚至生氣，但到了最后，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點點頭道：“既來之，則安之吧。”

幻影向吳常道：“五百年前，我受了一個海外散仙的欺騙，去蓬萊之外的扶桑尋一件珍寶。他知道我喜歡收集奇異之物，但當我拿起那個盒子的時候，便感覺到自己的靈魂都被撕裂了。”

“我倉皇穩定了殘魂，回到地府。因為我知道，在地府中，我的殘魂可以得到滋養，從而重新恢復。”

“但當我回到地府的時候，我突然發現，我與地府之間的聯系，被強行地切斷了。就像有人從我這里偷走了我的根源，而我太久不曾動用過地府的力量，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時候遭受了暗算。”

“但我依舊不會消亡。在這個世界里，有神、仙、妖、人、鬼，但在這五者之外，還有最古老的、與天地一同誕生的’靈’。”

“正是這些’靈’構成了這片天地的秩序，因此我們——這些天地之靈，也就成為了第一代的神。”

“我們第一代的’靈’生長于天地之間，與天道的秩序自然感應。而我所感應的，便是’命’道，因此又被稱為司命。”

“天地既有規則，則萬物可以繁衍生息。最重要的是，天地之間因為規則的存在而出現了’道’，而’道’則構成了修仙的途徑。”

“因為修道，出現了許多仙人。仙人往往居住在三山五岳、洞天福地之中，并不像現在這樣有具體的’神職’。”

“直到一千多年前，仙人逐漸分裂為闡教、截教和釋教三大派別，三大勢力發動了一場牽涉到世間萬物的巨大戰爭。在這場戰爭中，三方勢力達成了最終的一致，并且建立了完整的’神界’，許多仙人由仙封神，放棄了三山五岳的逍遙，變成了穩固的神界體制的一部分。”

封神？吳常在心中默默地想到《封神演義》中，姜子牙敕封諸神的故事。但有所不同的是，不是死去的仙人被封神，而是有些仙人自己放棄了’仙’的存在，而執行了’神’的職責。

幻影見吳常似乎沒有流露出任何吃驚的神情，稍稍有些詫異，但又繼續說道：“本來，天地之間的規則，或者說’道’，是與我們’靈’有著自然的相通的。譬如作為司命，生死命運的輪回之道，無論是以靈墟、地府或者地獄那種形式存在，都是與我的’靈’相連通的。”

“封神之后，神開始管理這些天地的規則，并且制定了越來越復雜嚴密的秩序和規則。但他們對我們這些天地之初的’靈’都報以十分尊敬的態度，而我們這些’靈’都是伴生于天地自然的，本身對這些嚴密的秩序也缺乏興趣，逐漸就成為名義上的主人，但實際上并不太過問具體的事宜。”

“至少一開始是這樣的。”幻影有些苦澀地說道。

相對于幻影的憤怒，吳常的心情卻非常平靜。

與天地一同存在的這些“靈”，他們擁有溝通原初世界之道的能力，可以說是這片天地最早的主人。但他們大多性格天真、不諳世事，比起那些從“人”修煉而成的神，他們可以說是完全不履紅塵的存在，自然完全想不到什么勾心斗角。

但是根據幻影的說法，由修道而成的仙分為闡教、截教和釋教三個陣營，分別瓜分了這片天地的掌控權。那么很明顯，這些原初的“靈”便成為了他們掌握這片天地主權的絆腳石。

當他們尚未站穩腳跟的時候，他們必然要對這些“靈”充滿尊敬。但隨著他們的力量越來越龐大，這些“靈”的存在卻反而在提醒他們，即使成仙成神、成佛成祖，依舊沒有逃出真正的“天道”的掌控。

這對于那些仙神而言，很顯然是無法容忍的。

幻影自己也說不清自己到底遭遇了誰的暗算，但他很明顯地感覺到，當自己回到地府的時候，他與地府原初的聯系被徹底切斷了，這也使得他被撕裂的殘魂無法恢復，不得不陷入沉睡。

最糟糕的是，當他沉睡前拜托地藏王菩薩為自己想辦法恢復與地府的聯系的時候，卻得到了“沒有辦法”的回答。

吳常聽到這里，幾乎要為殘魂的天真扶額嘆息了。

這很明顯是“神”為了奪取“靈”與天道之間的聯系而導演的一場鬧劇，而殘魂居然去尋找地藏王菩薩幫忙，這簡直無異于與虎謀皮。

在無可奈何之中，殘魂將回歸的期望寄托在過去女媧贈給他的一只“回魂罄”上。他把“回魂罄”交給秦廣王，倘若他能夠恢復魂魄的完整，就能夠在招魂中回歸。

與此同時，他將一縷記憶投向原初天道的混沌之中，寄希望于茫茫太古之中的幫助。

“為什么選擇了我？”吳常終于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