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友，替我謝謝韓姐啊。”

蘇伯南言辭誠懇。

祁洛恍然。今天這場宴會，要想辦下來，沒有二十萬是不行的。那么一個很令人玩味的問題就冒出來了：以蘇伯南的身份，怎么弄得下來這么一場近乎違紀的宴會？既然碧海云天跟韓姨有千絲萬縷的關系，那是不是說明，兩人之間實際上達成了某種協(xié)議？

這種臺面下的東西，當然不容祁洛當眾點破。無論是客套還是真心，蘇伯南的謝意里還捎帶上了祁洛這個局外人，那就說明，蘇伯南隱隱還占了便宜。這便宜或許也不在這宴會本身，應該是一些額外的東西。

能讓蘇伯南承情的，好處應該不小。

電光火石之間，祁洛已在心里把利弊權衡了一番，臉上堆出看不出真假的笑容，握著蘇伯南的手連聲道：“應該的應該的……”

蘇伯南主動攀談的用意，祁洛尚不清楚，只是這頭發(fā)花白但眼睛一點都不糊涂的男人，大概不只簡單存有結交的心思。蘇雅當然沒有真的留下來陪祁洛，臨走時扭過頭來看了他一眼，目光有些促狹。

待蘇伯南走后，便有其他人過來與祁洛打招呼，在場的人無論經(jīng)商還是從政，或多或少都想爬上蘇家這艘大船。蘇伯南既然屈身與祁洛交談，落在有心人眼里，祁洛的背景就變得神秘起來。含蓄點的問他在哪里高就，直白點的就問他家里人身居何位，做生意的給他遞名片，在體制內的旁敲側擊地打聽他在哪個部門……等到祁洛說自己剛剛畢業(yè)的時候，一群人又紛紛夸一句“年輕有為”之類的套話，無非都想給他留下好印象。

現(xiàn)在正跟祁洛聊天的名叫朱昌越，家里有人僥幸摸到了蘇伯南的門檻，便讓他來送禮。正讀大三，沒有考研心思的他，已經(jīng)把找工作提上日程。按他的想法，要是能在蘇伯南那里掛個名字，今后怕是就能留在蓉城，在某所學校混個不錯的工作了。他家境一般，夠不上進入那些紈绔的圈子，但以他的發(fā)展方向，又注定跟蘇雅的同學們沒什么共同語言。好不容易等到祁洛身邊空出來，他擠進去想混個臉熟，沒想到三言兩語之間，竟跟祁洛在數(shù)模上面取得共識。兩人交談甚歡，大有惺惺相惜之感。

朱昌越提及高考，祁洛也不隱瞞，大大方方說出前一天才得知的高考成績，令朱昌越驚為天人。原先朱昌越還想在祁洛跟前擺一下學長的譜兒，這下子便再也興不起任何輕視，言談之間，甚至隱隱有討好之嫌。

對常人來說，學習成績可能的確算不得什么。但在朱昌越這個經(jīng)歷過一番歷練的人眼里，或者說更多內行人眼里，一個高出層次的成績，往往也意味著這個人的將來，前途無量。更何況，祁洛這彪悍的理科成績，一旦砸出去，勢必會引起全國名校的瘋狂。

“請問，你是祁洛嗎？”

來人叫陳力，朱昌越知道他是那個高不可攀的圈子里的一員，但相對于那些無法無天的二世祖來說，這個人更偏向于一個傳話筒的角色。

“救了蘇雅的那個祁洛？”陳力見祁洛沒答話，又問了一遍。

“是我……”祁洛剛想解釋一番，便聽這人身后傳來一陣嗤笑。

“什么救了蘇雅……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陳天仁……不好惹……”朱昌越附在祁洛耳邊輕聲道。

陳天仁一臉好笑地盯著他：“我認識你……朱什么來著？前幾天提了東西到伯父家去，被趕走了。你怎么在這里？”

朱昌越嘴唇抖了抖，一張臉漲成豬肝色，垂著頭沒敢接話。

“他既然能進來，說明就有請?zhí)?，難道你還能把他趕出去？”祁洛在旁邊說。

陳天仁扭頭看過來，笑意更濃：“祁洛……我知道你——騙子！”

嗓門不大，但剛好夠他身后一幫紈绔以及祁洛這邊的高中同學聽見，一時間，竊竊私語。

“他就是祁洛？救了蘇雅的那個？”

“什么救……沒聽人說嗎？是他跟別人合伙騙了蘇雅……自導自演……找人當綁匪自己當英雄……聽說蘇伯父很生氣呢……”

“聽說他那什么數(shù)模很厲害……”

“假的吧……這樣的人……”

“正常人誰去走奧賽的路……窮瘋了吧……”

“想搭上蘇家的線……”

“作弊被主辦方給趕走了……”

前方的聲音越來越大，后面的聲音越來越小，甚至不少原本親近祁洛的同學，都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生怕被牽連到這場是非里。

祁洛皺眉看著陳天仁。

事情……有點不對勁……

“這位就是救了小雅的英雄？”人群分開，一個衣裙華美的年輕女人走過來，看眉眼跟蘇雅有幾分相似?！坝⑿邸眱勺直凰У脴O重，加上那不善的目光，明顯不是有道謝的意思。

“蘇晚晴……跟蘇雅是表姐妹……”朱昌越再次出聲提醒，不過話音還未落，陳天仁就冷冷地看過來。

朱昌越有心勸幾句，想到自己在這圈子里默默無聞，不見得能說上話，便退開兩步。加之有人指責祁洛是騙子，信誓旦旦的樣子弄得他也不禁懷疑起來：難道這家伙真是騙子？

“聽小雅說得那么神奇，還以為你真的有什么特別之處。”蘇晚晴大概繼承了蘇家特有的高傲，仰著頭打量祁洛，眼里流露出失望。

祁洛不卑不亢地說：“哪怕是超人，依然也是一個鼻子兩只眼睛。還有……‘英雄’這兩個字我當不起，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這么說，你承認你救了小雅？”蘇晚晴瞪圓眼睛，“憑你？”

“救不救的……我從來沒有拿這件事來做文章……”

“你沒拿這事兒要挾小雅？”陳天仁出聲道。

祁洛很奇怪地看著他，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說，只留意到他話語中的“要挾”二字，倒連那個親昵的稱呼都忽略了。

“沒有?！逼盥寤卮鸬锰谷?，“那天晚上只是個意外，不小心把蘇雅同學牽連進來，于情于理，我都該把她完好無損地帶出來。本來就是我引起的，我又怎么能拿這事去要挾她？”

“你引起的？”陳天仁冷笑道，“你有什么身份，值得別人綁架你？”

“我……”祁洛語塞，頓時明白過來。

知道姑姑身份的人，屈指可數(shù)。也只有這部分人，才明白他為什么會被北邊來的人劫走。新聞上的報道有所掩飾，但對面前這群二世祖來說，那些障眼法根本瞞不過有心人的眼睛。如果有人對此有疑惑，不需要費太多工夫，就能查到那些人根本不是尋常的流犯，那么便會有人把注意力放到自己跟蘭禎、蘇雅身上。三人里面，最可疑的，明顯就是被塑造成了英雄的自己。

祁洛第一時間想的是，這時候的發(fā)難，原因究竟是什么……

真相？不見得……李隆基那群人本來就身處局中，沒必要指使別人過來把臺面下的東西揭露開來。好奇心？不太可能……這種氣勢洶洶的樣子，明顯是有備而來。單純想為蘇雅出頭？如果蘇雅沒對外宣揚，他們怎么敢找過來……難道是……為了姑姑……

不、不能說……

祁洛瞇著眼睛看著陳天仁，嘴唇緊緊抿起。

“我為什么要告訴你？”

“我就知道……”陳天仁抬手指著他，手指虛點幾下，“小雅還小，不懂事，很容易被你這樣的人騙。”

“你什么意思？”李楚陽聽不下去了，捋起袖子一副準備打人的架勢，“你知不知道他在醫(yī)院躺了多久？你腦子有病吧？”

陳天仁一副“早知如此”的表情：“看看，看看……物以類聚，人以群分。你們這樣的人攪和在一起，還有什么事干不出來？”

“你……”李楚陽氣極，話還沒說出口就已經(jīng)張牙舞爪地撲過去，祁洛慌忙攔住他。

蘇晚晴面色很難看：“我們知道小雅被你們騙，但不好跟她說，想先跟你接觸一下，沒想到……你竟然真的……”

她周圍的人義憤填膺，吵鬧聲越來越大，叫嚷著把祁洛趕出去的呼吁，也逐漸趨于一致。

陳天仁好整以暇地看著祁洛：“都是小事……你要是肯把你的真實身份透露出來，我們這邊查到你沒有騙人……就能證明你的清白。”

“我要是不呢？”

“那就只有請了。”陳天仁手一揮，指著門外，意思很明顯，“請”祁洛出去。

“陳天仁！你敢！”

一個清冷的聲音驟然響起，一身晚禮服的少女出現(xiàn)在人群外，面容寒霜。

“這就是蘇雅……”有人跟不明狀況的人介紹。

蘇雅走過來，目光先在陳天仁為首的男生臉上巡弋一番，不少人被她眼神刺得疼，紛紛或低頭或扭動身子避開她的審視。

眼神落到祁洛身上，變得柔和起來。

“小雅，你怎么來了？”蘇晚晴走過去拉住她，“這祁洛不過是個騙子，天仁趕他走也是應該的。”

“有勞表姐費心了。但這是我的私事，還希望你不要插手?！碧K雅語氣冷淡，輕輕抽出被她挽住的手。

“小雅，他……”

“陳！天！仁！”蘇雅打斷話頭，長期養(yǎng)成的氣勢悄然外露，“我還沒有跟你訂婚，你別以為你能管著我！”

“我……我……”陳天仁訕訕的說不出來話，已經(jīng)伸出去的手終究還是沒有拉住她。

“訂婚”二字一出，無疑將人們的議論再度推向高峰。

“訂婚？蘇雅跟陳天仁……”

“沒聽說啊……假的吧……”

“人家青梅竹馬……”

“剛剛高考完……會不會有點早……”

“訂婚又不是結婚……”

祁洛靜靜地聽著，過了半晌，沖左顧右盼就是不愿看他的蘇雅叫道。

“蘇雅?！?

“別過去……天仁他……”

蘇雅扭過頭，冷冷地看了一眼拉住自己的蘇晚晴，后者嘴巴張了張，終于還是嘆口氣放開手。

“祁洛……”蘇雅走向祁洛，露出輕松而又忐忑的微笑，“今晚的事……我……”

“我都明白。”祁洛笑容溫和，眼神里甚至有點好笑的意味，“在家里吹我吹過頭了吧？難怪……”

蘇雅咬咬嘴唇，猶豫一會兒，不由得輕笑一聲道：“臭美！”撒嬌似的語氣令她自己心頭都不禁漏跳一拍，旁人更被她突如其來的風情給弄得呆了一下，至于一直在旁看著的陳天仁，目光就變得陰沉起來。

“伸手。”

蘇雅聽話地伸出右手。

祁洛在褲兜里掏了掏，還很搞怪地扭動幾下身子。就在陳天仁忍不住要說話的時候，他終于掏出一個被壓扁的禮品盒，放在蘇雅手心里。

“這是……”

“本來不好意思拿出來的。”祁洛說，“拆吧，也不是什么值錢的東西?！?

蘇雅小心翼翼地打開小盒子，神情虔誠得像在對待珍寶。

一艘帆船模型，很小，在蘇雅的手掌里都只能占小小一塊地方。做工并不精致，看得出來制作人是外行，船的一面還用毛筆寫了一行小楷。

靜雅號。

“真的有這船哦?！逼盥遒u弄道，“我是照著原型做的，就是船帆太小，棉線纏不上去，我只能拿膠水粘一下?！?

頓了頓，他又說。

“不嫌棄吧？”

蘇雅拼命搖頭。

“那就好?！逼盥逭f著跟身后神情復雜的同學招招手，“你們慢慢玩，我還有事，先走了。”

“祁洛……”蘇雅面色變得慘白，有一種古怪的情緒在她心頭蔓延開來，似乎在那個稱得上朋友的男生轉身的時候，有些東西也被他一并扯走了。

祁洛停下腳步，頭也不回地說。

“那天晚上……我的確騙了你……人是我找的……對不起……”

“你還想跑？”陳天仁冷笑出聲，眼神示意同伴跟上去。

“我看誰敢！”蘇雅叫得聲嘶力竭，憤怒地看著陳天仁，更是張開手，無形中攔下那些或認識或只耳聞的男生。

“小雅！你別鬧了！這么大的事，你一個人扛不住的，交給天仁他們。要是再把姑父驚動了，就真的沒法收場了！”蘇晚晴幫腔道。

“陳天仁！你不是想要我嫁給你嗎？你不就是想確定我是真心的嗎？我嫁給你！我嫁給你！但是，你今天必須讓他走，不然的話……”

尖叫跟玻璃破碎的聲音接連響起，有人慌慌張張地叫著醫(yī)生，還有人叫著放下……

祁洛身形一震，依然沒有回頭。

蘇雅一手拿著破碎的酒杯，另一只手捏著一塊碎片，鮮血從那只白嫩的小手里流下，她渾然不覺。

“放！他！走！”

蘇雅一字一頓，眼神無比堅定。

陳天仁只跟她對視了幾秒，就敗下陣來，擺擺手示意同伴放祁洛離開。

祁洛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身后噓聲四起。

蘇雅靜靜看著他逐漸遠去的背影，升起疲憊而又如釋重負的笑容。周圍人叫嚷著“醫(yī)生”“包扎”之類的字眼，她卻什么都聽不見了……

“我們是不是來晚了？”

一男一女走進來，努力擠出的微笑有一瞬的錯愕。

“陳哥……怎么回事？”

陳天仁心煩意亂，仍笑著走過去，跟對方打招呼：“小吳，才來啊？等你好半天了?！?

“林芝有事耽擱了一些?！毙諈堑哪凶诱f著從女伴手里接過禮物，遞到他手上，“一點小心意，幫我轉交給蘇雅啊。誒？蘇雅呢？”

林芝拉了拉男友的衣袖，示意他蘇雅正在旁邊接受包扎。

吳啟然知道不該問的不問，有些好奇地朝那邊望了一眼，若無其事地跟陳天仁寒暄起來。

兩個男生湊在一起說著葷素不忌的話題，跟著男友前來賀喜的林芝站在一旁，靜靜打量著眾人的焦點——那個據(jù)說差點成為男友未婚妻的女人。順著蘇雅的眼神看過去……似乎是走廊的方向……

剛剛……好像有人走了……

另一邊的圈子里，一胖一瘦兩個男生匆匆起身，往外走去。

林芝下意識往他們兩人那兒多看了兩眼。

突然，林芝的眼神變得疑惑起來。

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