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洛跟李言蹊晉級了。

對外人來說是意料之外，對兩個當事人來說卻是情理之中。

但是接下來的消息就讓人猝不及防了。

組委會宣布，中學組的祁洛、李言蹊兩位選手合作的模型，存在難度超綱的情況，組委會需要在綜合測評之前對兩位選手進行答辯，若是二位選手的答辯效果不佳，組委會便將取消他們的成績。

超綱，顧名思義就是超出了比賽的題綱要求。但是一個小眾的數模比賽超綱是什么概念？這就好比一個高中剛畢業的人跑去考研，就在一群人都等著看熱鬧的時候，人家大大方方的把考試給過了！

這消息剛一放出來，整棟大樓的參賽選手就跑來祁洛這兒串門了，請教的、搭關系的人絡繹不絕，甚至連本科組那邊都有幾個好事的過來瞅瞅，大有“高考大業未成、就先行籠絡一番”的架勢。

祁洛倒是無所謂，串門唄，無非就是寢室擠一點。其實大多時候他都沒怎么說話，一群來自全省各地的大神們，各自倒侃上了，從物種起源說到美國大選，再從秦朝的方術說到西方國家的信仰。名義上是來拜會祁洛跟李言蹊，不知不覺中，438宿舍卻成了休閑會所。

李言蹊就說不上多歡喜了。他本來就是喜歡清靜的人，哪怕只有祁洛一個人在寢室，他都會溜到窗戶邊去看書，哪能接受得了一屋子的大老爺們兒。眼瞅著休閑會所有往棋牌室發展的趨勢，李言蹊黑著臉把書扔在桌上，唬得縮床上聽別人吹牛的祁洛趕緊往外趕人。

乖乖，得罪別人不要緊，得罪了小李同學，自己洗漱都成大問題了。

顧家明走在了最后。之前出實驗室的時候也頂著個黑眼圈，這會兒抹了點東西在臉上，沒那么明顯，只是他一身粉，臉上又涂著病態的白，祁洛看著心里瘆得慌。

等所有人都離開之后，顧家明才走進房來，彎下身子跟祁洛握了握手：“恭喜你，祁洛同學?！?

眼神很復雜，三分是為同學感到高興，六分是對自身沒有晉級的失落，還有一分是自己不愿承認的嫉妒或者說羨慕。

祁洛拍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顧家明同學，不要灰心、不要喪氣，假如生活不如意，你要多看看比你過得好的人，比如說我?！?

顧家明深吸口氣：“我能打你嗎？”

祁洛賊兮兮地笑：“打啊，我可是傷員，我要是再進了醫院，你就會進局子了。”

其實這話他倒是說岔了。他從小就被姑姑用藥水泡大，身體底子本來就不差。加上來的時候帶了足夠的藥，現在他已經能做一些幅度不大的運動了。雖說依然不能劇烈運動，但比起原來上樓梯都費勁的時候，已經好太多了。

顧家明沒再說話，他怕自己再多說幾句，真會被祁洛給氣得動手。他站起身，沖李言蹊點點頭，然后出去了。

祁洛忽然叫住了他：“齊櫻過了沒？”

顧家明頭也不回地說：“我們學校，就只有你們兩個組晉級了。”

祁洛松了口氣。

小櫻姐也過了，接下來估計就得賽場上見了吧，想到這里祁洛還有點躍躍欲試。

這個晚上很多人睡得不踏實。

一群選手在各個同學群里問有誰認識祁洛跟李言蹊，一旦探著消息，就相互交換一下，力求一晚上就把祁洛跟李言蹊的生平給扒拉出來。

李言蹊沒什么好查底兒的，從小到大就是家長們口中的“鄰居家的孩子”，求學經歷光鮮得令人發指，就差寫一句“因太過優秀而被禁止外出留學”了！

祁洛的生平相比起來，就有點寒磣了。曠課什么的都是小事兒，打架斗毆在這群尖子生眼里就跟天方夜譚一樣。嚴重偏科不說，甚至有過因為交白卷而受處分的經歷。受傷參考不假，但人家那是英雄救美受的傷！

還有人在群里聲稱：涪陵那邊正在考慮給祁洛頒個見義勇為的獎，但是人家救的是自己女朋友，所以上面的人很糾結，正在討論救自己喜歡的人算不算見義勇為。這個“爆料”的人說得煞有介事，說女領導主張頒發，但是男領導們普遍不樂意，雖說男領導票數多一點，但也不想讓人指責不尊重女性。一群選手們看得目瞪口呆，如果說李言蹊還是個跟他們級數差不多的天才，那祁洛這廝簡直就是個妖孽，逃課打架還能弄出變態的理科成績，出去約個會都能遇到綁架的！最關鍵的是人家用一身傷換了三個人的命！那倆女生被他救了以后，估計腦子里都是一些少兒不宜的幻想！人比人氣死人啊！

外人都在猜祁洛跟李言蹊是怎么做出超綱的數模的，當事人卻沒太大反應，起碼在打探消息的人眼里是這樣。

李言蹊睡前看了會兒書，祁洛則是抱著手機一直在查北辰的資料。

第二天一早，李言蹊精神抖擻地來到會議室，祁洛則一路上都在打哈欠。昨晚看資料看到兩點多，雖說現在精神很好，但也扛不住身體的疲憊。

“咔嚓。”

剛進門，就被照相機給晃了眼。

“昨晚沒睡好？”對面拍照的人說，“給你，見面禮。”

遞過來一張照片，正是祁洛睡眼惺忪的樣子。

祁洛沒有接，很疑惑地看著對方。

女孩，長發盤在毛呢面料的英式小禮帽里面，白色襯衣下擺扎進了黑色燈籠褲里，很干練的樣子，一雙干凈的眼睛透過黑框蛤.蟆鏡看著祁洛。

女孩抬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嗨！走神了？”

祁洛收回目光，退了兩步：“這是什么意思？”他指了指跟前的照片。

“我喜歡拍照，拍到有趣的東西就會當作禮物送給對方?！迸⒌男θ萁橛谟押门c熱絡之間，恰到好處，“謝謝你當我的模特?！?

一本正經，沒有調笑的意思。

祁洛卻有一種荒誕的感覺：拍了自己的糗樣還故作大方地把照片送給自己，這不是跟那些災后給人發錢還要媒體跟拍的商人一樣嗎？

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女孩淡笑著伸出手：“你好，初次見面，我是楊薇，是個商人?！?

遲疑了一下，祁洛也伸出手握?。骸澳愫?，我是祁洛，是個惡人?！?

楊薇先是愣了一下，很快笑出聲來，還露出一個虎牙：“祁洛同學你可真會說笑。”

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祁洛同學，你已經握著我的手快三分鐘了?！?

祁洛笑得很無賴：“沒事，我不累?！?

心里感慨了一聲這小手，柔若無骨啊，也不知道這手是干嘛的，彈鋼琴的還是畫畫的？

李言蹊在旁邊干咳了一聲，祁洛這才醒悟過來還有外人，慌忙松開手：“對不住啊同學，剛剛想事情，有點走神。”說起謊來臉都沒紅一下。

楊薇收回手，臉上看不出來表情，估計經歷過的揩油事件也不少，只是八成沒遇到過這么明目張膽的，一時半會有點不適應。

祁洛悄悄地打量這個看不出年齡的女孩子，對方穿著十厘米的高跟鞋，加上一身職業化的打扮，氣勢很盛。在祁洛所認識的人當中，也只有那個據說把分店開遍全省的韓姨，才能在氣勢上壓這女生一頭。

一個最多二十來歲的丫頭怎么能有這種心境？

祁洛想不通，所以才用了最拙劣的揩油手段來試探，沒想到對方沒跟個小女生一樣大吼大叫，很鎮定。

是個經歷過大風大浪的。

祁洛這樣想著，悄悄收起了輕視的心思。

“對了，楊薇同學，我們是來參加答辯的，不知道那些老師還有多久才來？”祁洛客氣地問。

“誰知道呢?！睏钷彪S口說，“自己找位子坐啊，我就不伺候你們了?！?

看著楊薇挑了個最角落的位子坐了，祁洛也跟李言蹊找了個下首位落座，會議室有飲水機，他還給楊薇跟李言蹊都倒了杯熱水。

“謝謝。”楊薇接過杯子的時候說，但她正擺弄手里的拍立得，隨手就把杯子放在了一邊的窗臺上。

齊櫻玩單反，還不是玩票性質，就是沖著專業去的，家里長短鏡頭放了一堆，拍出來的效果能拿去參賽了。有時候在家閑著沒事，齊櫻就會拿出相機來給祁洛看照片，說這張是什么時候拍的，說那張是在哪里拍的，兩個人光看照片都能看一個下午，到后來祁洛對那些照片簡直是了如指掌，看一眼就知道那照片里的前塵往事。但是拍立得沒有保存的功能，拍好一張照片之后就直接出相紙了。所以祁洛很奇怪，這么一個除了便攜以外跟專業相機完全沒法比的玩具，有什么好擺弄的。

“同學，你來這里干什么？”祁洛好奇地問，“也是答辯？你哪個學校的？做的什么??？怎么就你一個人？你隊友呢？”

楊薇老氣橫秋地長嘆一聲：“祁洛同學，你這問題有點多啊，我先回答哪個比較好呢？”

祁洛剛想說隨便挑一個吧，楊薇跟著就說：“干脆還是什么都不回答吧，免得其他問題覺得我厚此薄彼?！?

祁洛被噎住了，他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見人這么轉移話題的！

“咔嚓。”

又是一聲，跟著拍立得“嘟嘟嘟”的吐出相紙來。

“你的表情很到位，有表演天賦?！睏钷卑颜掌旁谄盥迨稚希耙荒阕鑫业挠媚Ｌ兀俊痹捳Z中是在商量，但語氣偏偏很冷淡，仿佛說出這番話是恩賜，祁洛要是不答應她也只會輕蔑地笑笑。

祁洛看看她，又看看手里的照片，很想問一句“不穿衣服的那種嗎”，生生忍住了。

楊薇卻是壓根不期望他會回答，舉著相機轉到窗外，再次按下快門。

“看你順眼，這張也送給你?！睏钷卑训谌龔堈掌诺搅似盥迨掷?，“事不過三。見面禮送太多了會讓人誤會?！?

祁洛看了一眼，這張照片拍的是一片樹葉飄落的場景，抓拍時機很到位，構圖跟光影的比例也很好。不得不承認，拋開她有捉弄之嫌的那前兩張照片，光看這一張，祁洛就覺得對方是絕對懂攝影的，家里的單反鏡頭估計不比小櫻姐少。但是有那兩張拍到祁洛出糗的照片在，他是絕對不會承認楊薇會拍照的。

祁洛揚了揚手里的三張照片：“拍得不錯，要是你將來轉行做攝影師，我這照片說不定能賣錢。要不你給我在后面簽個名？”

楊薇猶豫了，沒立馬答應。

祁洛沒多想，還以為她是不愿意留名，也不強求，把照片小心翼翼地放進了上衣口袋。

楊薇眨眨眼，終于再度露出微笑，似乎在說“孺子可教”。

門外響起了一連串的腳步聲，會議室的門也很快被人推開了。

走進來三個人，兩男一女，都穿著正裝，這讓祁洛不禁為自己的休閑裝而慚愧。要是李言蹊也穿休閑裝就算了，關鍵是李言蹊穿的是小西服，這讓祁洛感覺自己是個小屁孩，不小心闖進了什么高端會議。

為首一人正是兩人先前見過的梁老師，他進門就掃視了一圈，目光在楊薇身上頓了一下，跟著笑了起來：“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笨粗钛怎韪盥迤鹕沓约呵飞恚Φ?，“不用太拘束，今天咱們只是來走個過場，針對你們的數模提幾個問題，問題都很簡單，答不上來也沒關系。所以不用太緊張，平常心就好?！?

祁洛收起了由楊薇身份而引起的思緒，坐在幾位老師的對面，李言蹊也跟著坐在他身邊。

梁老師落座之后先看了一眼楊薇：“小楊啊，你昨天不是說不想來嗎？怎么？想過來瞧瞧兩位優秀的男生？有沒有看上哪位??？”笑容很和藹，開的玩笑也透著股長輩關愛晚輩的親切感。

他身邊的女老師卻是手肘捅了捅他。

梁老師便恍然大悟一般：“哦今天先不說這個，等答辯之后再拉家常。小楊啊，你要是沒什么問題我這邊就開問了？”語氣里有征詢的意思，顯然很看重楊薇的意見。

楊薇不耐煩地擺擺手：“問吧問吧，你們別管我，我就出來拍幾張照片。”

祁洛忍不住問：“梁老師，請問她是……”

梁老師驚訝道：“你們之前沒相互介紹一下？”

祁洛說：“介紹了啊，但我剛剛以為她也是來答辯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有種不好的預感。

另一個男老師打趣道：“是來答辯的啊，但楊老師是給你們做答辯的。”

“楊……老師？”祁洛上一次發出這種聲音的時候，還是因為變聲期唱歌把嗓子吼壞了。

楊薇面無表情地說：“祁洛同學，請你好好說話，不然我會認為你的數模作品存在作弊嫌疑，并會做出對你不利的處理。”

“是是是……”

祁洛腦門上跟背上都開始冒冷汗。

頭一次做答辯就占了老師的便宜，這種行為堪比剛上美利堅領土就偷了人家總統的錢包，幾率是小，但一旦不小心做了，那得被干掉滅口吧？